今日皇上兴致“好”,怕是那宫人要吃些苦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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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

已经过了戌时,念善还没有回来。

等在院中的意溪急得团团转,都要哭出来了。

虽是知道皇后娘娘正病着,此时正昏沉睡着,可自家姑娘还没回来,她担心出什么意外。她守在凤仪宫的宫门处,无论宫人怎么劝都不肯离开。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意溪忙跑过去开门,进来的却是浑身湿透的银星。

“姑娘在哪儿?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意溪焦急的问道。

银星浑身湿淋淋的,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们没等到姑娘,去那里找了也没有!姑娘还没回来?”

这时两人才真正的觉得大事不妙。

“去禀告皇后娘娘罢!”意溪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对银星道:“纵然是大雨,姑娘没道理一直都不回来。”

自家姑娘一向都是谨慎行事,不会给皇后惹麻烦。姑娘迟迟没回来,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两人打定主意,便冒着雨去了皇后寝宫,在门口被宫人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两位妹妹有什么事?”

意溪才想说话,只见兰心走了进来,和颜悦色把两人请了进去。

“兰心姑姑,我们姑娘还没回来!”见到了她,意溪迫不及待的道:“请姑姑去通禀皇后娘娘一声,派人去找找我们姑娘罢!”

听到她的话,兰心有些惊讶的皱起了眉。

银星忙把方才跟意溪的话又跟重复了一遍,说明了紧迫性。

然而兰心的话却让她们大吃一惊。

“皇后娘娘病着,姑娘也是一片孝心才去的,此时若惊扰了娘娘只让娘娘徒增烦恼,对找到五姑娘无益。”兰心拒绝了她们的要求,安慰道:“我会派人去寻找,你们放心。”

她这话在意溪和银星听来实在是伤人,可不得不承认也有道理。

末了还是兰蕙出来,说是那条路她最熟悉,她亲自带人去找。

本来意溪要跟了去,让浑身湿透的银星换衣裳。可银星却说她没去过,让她留下给姑娘准备热水和姜汤,自己跟着兰蕙出门去找念善。

茫茫雨雾几乎让人看不清路。

银星抹了一把脸,在心中暗暗祈祷。

姑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第15章

前半夜的雨越下越大,像是无休无止一般。

卫吉胜带着人在外头守着,预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屋内。

一番云消雨歇。

宋骁从昏沉的欲海中渐渐清醒,他怀中还抱着那具娇软的身体。

不知是哪个宫中大胆的宫人起了飞上枝头的心思,竟选了此处动手。宋骁冷笑一声,拨开女子如瀑的长发,用手抬起了她的脸。

因着药性,初次承宠的她已经半睡半昏过去,任由他摆弄。

此时双目适应了黑暗,宋骁已经能视物。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甚至还不及他手掌大,柔软的唇瓣,秀挺的鼻梁,睫毛浓密且长而卷翘,此时正安静的垂着,看起来乖巧温顺,当那双眸子睁开时,便是波光潋滟动人心魂——

宋骁死死的盯着她,墨色的眸子泛过暗芒。

怀中的人竟然是江念善!

大概是自己要她要得狠了,哪怕闭着眼,也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玲珑有致的身子紧贴着他,一时间宋骁倒忘了把她从自己怀中放开。

若是别的宫人睡了也就睡了,大不了给个位份。可她是皇后的侄女,是皇后的心头肉……他虽然说不上跟皇后感情深,夫妻间这些年来却始终相敬如宾,因着那件事他愈发敬重皇后,替她镇住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如今皇后在病中,切忌情绪起伏过大,他不想刺激皇后。

可江念善在此处,本身就格外耐人寻味。

她不是该陪着皇后在凤仪宫么?且又在疾风骤雨的夜晚,她怎么会在出现在梧桐苑,还是这幅模样倒在床边?

他的目光又落在被他踢翻的香炉上,这又是谁带来的?

这一切都过于巧合,由不得他不多想。

是谁的意思?皇后?江念善本人?还是靖安侯府?亦或是别的人,江念善是无辜的……

宋骁素来最不喜被别有用心的算计,想把人送到他床上,不是在这么个送法。

当念善不舒服的在他怀中动了动身子,宋骁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还抱着她。

宋骁眸色微冷,放开了她披衣起身。

站在床边,他理了理衣袖,居高临下望着床上的人。

许是她觉得冷,在他离开后她还在无意识的寻找热源。她的贴身小衣几乎被扯坏了,身上那些痕迹有些惨不忍睹。在梦中她也皱着眉,仿佛在经历什么痛苦。

宋骁凝视了片刻,离开前还是把被子盖到了她身上。

屋外。

卫吉胜见宋骁出来,忙上前道:“皇上可要沐浴更衣?”

梧桐苑中有净房,东西都是齐全的。

宋骁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抬腿要走前,又淡淡的吩咐了句:“让映雪映月过来服侍。”

卫吉胜正纳闷皇上怎么自己出来,听到点了这两人的名字,心中更是诧异。

她们虽不是福宁殿的大宫女,却是皇上信任的人,领着宫女的俸禄,却不仅仅做些服侍人的事,甚至有些事他都不清楚。

他忙答应着去办。

当两人冒雨赶来,卫吉胜带两人进去时,才明白皇上的用意。

他心中骇然震惊,那张训练有素、宛若面具的镇定也裂了道缝隙。

在床上躺着还未醒的,竟是皇后的侄女、靖安侯府的五姑娘江念善!

****

念善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九岁,爹爹死后,娘亲艰难的抚养她们两兄妹。

娘亲貌美却生性柔弱,家里没有男人支撑着着实困难,她们甚至要节衣缩食的过日子。

日子苦些不怕,她也能帮娘亲干活,劈柴煮饭挑水看着不知事的妹妹。她还在跟娘亲学刺绣,这样就能做赚些前贴补家里。

她自小就很懂事,吃的喝的全紧着妹妹,自己是不挑的。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也没能安稳的过下去。

镇上的富商想强娶她娘做外室,买通了几个地痞流氓日日上门来闹事,硬说她爹死前欠了一大笔债,还扬言要把她和妹妹给卖了抵债。

她娘日日以泪洗面,却没有更好的主意。

这日又有人上门,单薄的门板禁不住两个壮汉的用蛮力砸。

只听“砰”的一声,果然门被推开了。

妹妹害怕躲在她怀里哭,娘护在她们姐妹身前。

“求求你们,那些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上,再宽限些时候。”娘亲苦苦哀求着:“别吓到孩子!”

向来都是对着娘亲的那几个流氓,忽然转向了她和妹妹。

念善感觉自己被牢牢的抓住了手腕,立刻把妹妹推到了一旁。

“如果你还不肯服软,带她走也是一样的。”那个六尺高壮汉狞笑着,作势要带念善走。

“放手!”念善拼命挣扎,声嘶力竭的喊着。

她真的喊了出来,然后她睁开了眼。

入目是雨过天青色的帐子,跟她在侯府正挂着的藕荷色帐子、凤仪宫的杏黄色帐子不同。

她茫然的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姑娘醒了?奴婢服侍您更衣。”一道柔和平缓的女声响起,念善抬眼望去,是她从没见过的两个宫女。

听她说起更衣,念善猛地低下头。

雨夜中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她记起了她是如何来到这,如何中了迷香,如何被宋骁扔到床上,如何在他怀中挣扎,那破碎的求饶声宛如求欢呻吟。

入目所及的是自己胸前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几道红痕。

她身上的小衣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外裳更不用想,已经被赤红着眼睛的宋骁给撕碎了。

宋骁——

想到占有了自己的人,念善攥紧被子,身上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还没做好准备,可映月和映月已经把衣裳从里到外替她备好,动作麻利的替她更衣完毕。

念善如同僵硬的木偶一般,任由她们的动作。

她想哭想叫,她恨得心头血滴,她悔恨不已——可她表现出来的,也只是面上一片麻木。

不不,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念善连泪都没有落一滴,理智片刻间回到了她身上。

虽是宋骁占有了她,自己却要给宋骁一个解释。若解释的不好,让这件事抖落出去,岂不是要了小姑姑的命?

想到江皇后,念善的心如针扎似的。

她暂时的忘记了她再无可能嫁人,忘了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入宫在这后宫中占有一席之地,忘了她这七年来的隐忍懂事所付出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

眼下,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她的情绪。

要说服宋骁,隐瞒这件事。

念善闭了闭眼,她缓缓的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无波:“麻烦这位姐姐通传一声,我要见皇上。”

她知道宋骁定然没走远。

果然不出她所料,其中一个宫女出去了一趟,很快回来带着她过去。

两间屋子仅隔了一个中堂。

念善进去时,宋骁正坐在临窗大炕旁,手里握着一卷书,神色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宋骁冰冷的目光望过来时,念善已经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

“臣女向皇上请罪。”她那双潋滟妩媚的桃花眼仍是亮着的,仿佛遇到怎样的挫折阻挠,都不会熄灭。

宋骁挑了挑眉,面上一团漠然的道:“五姑娘何罪之有?”

“臣女不该在宫中落钥后,还在宫中走动。”念善的目光不闪不避,她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跪得笔直。“臣女可以解释今日的事。”

她分明能感觉到宋骁眼中的鄙夷和冷漠,可她不在乎。

在把给皇后送祟一事和盘托出后,至于如何来到这里,她只说是雨中迷路,并不敢说为了躲张贵妃宫人,已经够乱了。

她说的都是真话,宋骁却是将信将疑。

这是笔糊涂账,她要吃定哑巴亏了。

出现在卧房的香炉,她可以推说不知,也能说自己是受害者,可宋骁也完全有理由不信,宋骁没有确凿的铁证定她的罪,可她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皇上,皇后娘娘对臣女恩重如山,臣女绝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念善声音里透着一丝哀求。

宋骁慢慢的皱起了眉。

这话没错,但既然念善已经是他的人,他就不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甚至若无其事的放她仍旧回去嫁人。

“皇上,臣女曾许下心愿,若皇后娘娘能痊愈,臣女愿在京郊的白云观终身修行,替皇后娘娘祈福!”念善咬了咬牙,低下头掩去眸中的决绝之色。

小姑姑才受了极大的打击,绝对禁不起这样的消息。

只有保住小姑姑,也才能保住她自己。

原本只是皱眉的宋骁闻言,蓦地俯下身,单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好个壮士断腕之举。”宋骁墨色的眸中仿佛藏了冰,他目光锐利的审视着念善,泛着层层冷意:“好个果决的五姑娘!”

念善被迫与他对视,被他眼中的漠然和怀疑刺痛。

这世上敢拒绝天子的人不多,更何况她已经是他的人。

可宋骁也得再次承认,江念善的选择,是极力保全更多人的法子。

不会有丑闻传出、保全了皇家体面,皇后不会病情加重。看起来唯一牺牲的人只有她,她的一生完全都毁了。

可他心里却不极痛快。

宋骁没有说话,念善垂眸跪着。

眼看快到天亮,屋外的风雨已有停歇的趋势。

“请皇上圣裁。”

念善抬眼不闪不避的望着他,眼神纯净而执拗。

第16章

凤仪宫。

一夜的风雨停歇,深蓝色的天幕上散落几颗星子,再远处的东方已经泛起一线淡淡的橙红色。

整座宫城已渐渐苏醒,灯笼被依次点起。

当小内侍揉着眼看到不远处一道纤细的身影走来,他被凉风一激清醒了不少,忙上前道:“五姑娘您回来了。”

回来的人正是念善。

念善含笑点点头,如往常一般。如果忽略她几乎一夜未归的事实,从她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来。

听到外头的动静,正在等消息的意溪忙跑了过来。

“姑娘,您可回来了!”意溪急得掉下泪来,看到自家姑娘才心里稍定。不过她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姑娘离开时穿的并不是这件衣裳!

意溪有种不妙的预感,若说是淋湿了,姑娘又是去何处更衣的?

“姑娘,兰蕙姑姑和银星带人去找您了,您没遇上她们?”意溪低声道。

念善闻言只是微微颔首,脚步不停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吩咐道:“让人去传信叫她们回来,闹大动静就不好了。”

纵是心里有太多想问的,意溪也全都按捺下去。她让采屏去传话,自己则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念善。

“我没回来的消息,小姑姑可知道了?”等到了院子,念善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意溪摇了摇头,道:“那时皇后娘娘已经睡下,兰心姑姑没让我们说,兰蕙姑姑就带人出去了。”

说这话时意溪心里有些埋怨的,却见自家姑娘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念善有些木然的想着,这样最好,眼下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小姑姑面前伪装。

“兰心姑姑做得很对,你们往后也不要在小姑姑面前提起。”她淡淡的吩咐,声音有些沙哑。

姑娘整个人都透着古怪。

意溪看着念善神色过于平静,宛若被抽离了所有情绪,无悲无喜。

“给我备冷水,我要沐浴。”等回到自己的院子,念善不等意溪问她,先一步道。

意溪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望着念善,却见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黯淡无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像是压抑着什么,用一种奇怪的语调笃定的道:“要冷水。”

姑娘从来没有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

意溪不敢再问,立刻亲自去安排。

热水是从夜里就备着的,用来兑的冷水却不算多。等到了净房中,念善不让小宫女跟进来服侍,只点了头让意溪进来。

意溪是捧着干净的衣裳进来的,浴桶旁念善正在一件件的脱衣裳。

当她把外裳脱下来时,脖颈上的红痕便遮不住了。意溪蓦地屏住了呼吸,接下来的情形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自家姑娘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在她这几年被养得白皙娇嫩的肌肤上简直刺眼。纵然她们这些大丫鬟未经人事,却也到了懂男女之情的年纪。

姑娘身上的痕迹,分明就是经历过了男女之事!

“姑、姑娘——”意溪险些捧不住手里的衣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念善像是恍若未觉,她并未迈入浴桶中,拿起旁边的冷水,抬手便兜头淋下来。

“姑娘!”意溪这时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手里捧着的衣裳,忙冲过去抱住了念善,制止她近乎自虐的动作。“姑娘、您别伤害自己!”

念善动也不动的任由她抱着,过了片刻才惨然一笑。“意溪,放手,我无碍。”

姑娘怎么可能没事,她被人毁了清白!

要是自己硬闯进皇后寝殿就好了,拼着这条命不要,也禀告给皇后娘娘,姑娘就不会被伤害了!

意溪心里的悔恨达到极点,她哭得比念善还伤心。

这话也不对,从回来到现在,念善还没掉一滴泪。

“好了,重新替我去拿件衣裳,看好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即便到了此时,念善依然是冷静理智的。

意溪还没从这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不忍姑娘在自己面前还要强撑着,忙忍着泪出去了。

等意溪离开,念善弯了弯唇角,闭上眼睛时,眼角却蓦地滑落一滴泪。

浴桶里热水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本该往里兑热水,念善却拎起旁边的冷水桶,把旁边的冷水全都倒了进去。

袅袅升起的雾气很快散去。

她像是不知道冷似的,迈了进去,她双手抱膝,把自己深深的埋在冷水之中。

这些年她过得太顺了,九岁那年说服娘亲变卖所有家产进京,还顺利博得了小姑姑的同情,让娘亲带着自己和妹妹进了侯府;十一岁那年,帮着小姑姑在王府站稳脚跟,后来又说服小姑姑破釜沉舟的帮宋骁,从此赢得了宋骁的敬重。

于是她成了靖安侯府最耀眼的五姑娘,是小姑姑最宠爱的侄女,是别人无论背地里如何鄙夷她的出身,面上都不得不敬着她——

她忘乎所以,她以为人生已经尽在自己的掌握中。

这个雨夜,打破了她的梦境。

她向往的平静而温馨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