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若一一声惊叫,猛然惊醒。

是青丘的房间。什么都没变。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到一阵湿润,若一骇了一跳,伸手欲看个明白。可是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赶紧翻身下床,连鞋也没穿。她踢翻了凳子,抖着手摸到了桌上的火折子,点燃蜡烛一看——

哪有什么血迹,那些湿润只不过是她摸了一手冷汗而已。

虚惊一场……

若一只觉浑身顿时没了力气,滑坐在地上,捏着衣袖想为自己擦汗,可是胳膊乏力得半点也抬不起来。

方才那梦太真实。比以往所有的梦都要真实。

红莲不再求救,不再被死死盯在墙上,反而提出了她的头颅。

若一歇了一会儿,才能抬起手来摁住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她强迫自己静下来,想一想方才那个梦是不是有什么寓意。可是越想静下来就越是觉得周身寒凉得可怕。

她重新躺进被窝中,借着棉被的温暖驱赶了寒冷。可是她却发现,自己一躺下,脑海中尽是那些可怕的画面。

似乎有那么一个人,始终把她盯着,就等着她入睡,然后钻入她的梦里摆弄出奇怪的场景。

再无法睡着。若一索性披了外衣,穿了鞋,推门出去。

青丘的夜晚没有月亮,但是漫天的繁星依旧璀璨。她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笑了笑。

苍霄已经成神,她半夜在屋里闹腾成那样,他没道理听不见。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没察觉到危险,所以若一被恶梦所困的折腾自然不够他上心。

若一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漫天繁星,在院子中慢慢散着步。

许是星光太过诱人,若一一时兴起,竟然走出了院子,一直抬头仰望着星空,全然不管自己走去了哪里。

等她漫步走出院子之后,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缓缓落在房梁之上,脑袋转了转,“呀呀”叫了两声,刚振翅欲飞走,一阵劲风刮过,乌鸦颓然落地,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没了动静。

一袭艳红色的衣裳在黑夜中显得不那么张扬。九焱瞅了瞅地上的乌鸦,转头问:“不跟去?她那模样分明是被那人施了咒术。”

白色的身影藏在阴影之中,他默了一会儿,淡然道:“借此可诱他出来。”

九焱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别到时候颜若一受伤了,你又回过神来发疯。这天下已经堪忧,经不住你折腾了。”

“她身负神力。无妨。”

“当真无妨?”

白衣人没再答话。九焱摇头咋舌:“神明啊神明,大爱则无情。苍霄你现在对得起天下,却独独负了她一人。你要这天下以后如何还她?”

苍霄道:“我自会还她。”言罢脚跟一转,眨眼便消失了身影。

九焱挑了挑漂亮的眉毛,心中却没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反而踢了踢地上僵死的乌鸦,若有所思的呢喃着:“鸟啊……”

…………

若一全然不知自己竟会走这么远,等她回过神来时,周遭已是另一番景色。枯木和一片荒芜的土地。

明明是一片陌生的场景她却觉得莫名的熟悉。想到方才那个梦,若一心中有些惧怕,她左右看了看,想寻到自己来时的路走回去。转过身却只见一片空荡的荒芜。

没想到她竟走到了这片空地的中间。她往后退了两步,眼角忽然瞥到一旁有个巨大的石碑。她迟疑了一番还是走了过去。石碑上刻着两个巨大的字“湖冢”在星光的映衬下发出奇异的颜色。

“……后山的有个名为湖冢的禁地,没有湖也没有冢。”武罗的声音蹿出脑海,若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后山的禁地……她这么一会儿时间竟然能走到青丘后山来。任是若一再迟钝,此时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她凝神敛气,打算腾空而起。

然而她脚尚未离开地面三寸。荒芜的土地中蓦地伸出一只苍白的人手,紧紧拽住她的脚跟。

若一吓得面无人色。

没给她尖叫的时间,那只手把她往下一拉。若一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风刮过这片荒凉的地方,石碑上的两个字仿佛有生命一般开始慢慢扭曲变形。晃眼一看,似乎是无数的人在里面挣扎叫嚣着要爬出来。然而随着夜风扫过,又慢慢的寂静下来。

翌日清晨,武罗刚走到若一的房门前,正要敲,但见苍霄沾染了一身露水神色颇为疲惫的从院外踏了进来。

武罗奇怪:“表哥,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苍霄扫了武罗一眼,淡淡道:“她昨晚睡得晚,又累得厉害,别吵她。”

“呃……”武罗脑海里面起了遐想,脸红了红,转身离开的时候咕哝道,“不是成了神吗……看来事情并不像若一想的那么悲观嘛。”

待听闻不见武罗的脚步声后,苍霄走至若一屋前,推开了房门。

屋中无人。清冷空寂。他粗粗扫了一眼,翻在地上的椅子,摔碎的茶杯,还有一截燃尽了的蜡烛。想起她昨晚的惊呼,苍霄知道那时她定是非常害怕。

手掌不自知的收紧。他将椅子扶好,静静坐下。闭上清澈的双眸,呼吸均匀的吞吐了几次。

“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66

66、第六十一章

寻常宫。

“苍霄去了青丘。”季子轩扶着椅子的手轻轻扣了两下,“看来他已经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

泰逢道:“若是妖族与那方斗起来,我们是作壁上观还是……”

“魔气是一定要除的。”季子轩道,“妖族的力量也是一定要削弱的。”

“宫主的意思是?”

“按兵不动。私底下先镇压住魔气。这天下争来争去,最后决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是。”

泰逢退下后,季子轩略显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忽然听闻远处细小而快速奔过来的脚步声,他唇角的弧度微微扬起,疲态一扫而空。

“轩轩!”门口响起寻寻的声音。季子轩还没开口,那个小人儿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鼻涕眼泪全往他的身上擦,反反复复的就说了一句话:“你救救爹爹,救救爹爹。”

他爹?

季子轩有些哭笑不得,拉了他的手道:“何事慌张?”

寻寻哽咽着:“爹爹,突然突然就晕倒了,没了呼吸,脸好白……轩轩,救救爹爹!”

他“爹”出现在寻常宫了?季子轩有些怔然,隐约也感觉到了不对,当下便不再问什么,任由寻寻拉着他的手往殿外走去。

寻寻带他去了莫默的屋子,但是进屋之后却没有察觉到半点生气。他不由皱眉:“莫默?”

“爹爹!”寻寻一声惊呼扑了过去。季子轩在他身后狠狠皱眉,他是心思何等敏捷的一个人,此时稍加思索便知道了寻寻嘴里这个“爹爹”至始至终都是莫默。然而此时由不得他想别的。寻着莫寻的气息过去,他探手触摸到一个冰凉的脸颊。指尖缓缓移动探到她的鼻子之下,没感觉到半丝呼吸。

季子轩思绪空了一瞬,心中突的涌来一股莫名的恐慌。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弄得他有些无措。呆愣了好半晌后,才在莫寻的喊声下,想起她兴许还有救。

当即转手按压上她的心口。内力猛的灌入她的胸腔之中。片刻后,身下的胸腔猛的扩张开来。他听闻一连串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呛咳。还有寻寻哭喊着“爹爹”的声音。

季子轩长长吐了口气。

还好……

待莫默的呛咳声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她的呼吸变得虚弱。俨然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季子轩。”莫默道,“你上次说你喜欢我,是真的?”

不想她此时竟会问这样的问题,季子轩愣了愣,下意识的含起了一个微笑:“不假。”

“那死人,你敢要吗?”

季子轩狠狠皱了皱眉,打自内心的无比厌恶这个问题,片刻后,他寻回了自己的克制冷静,道:“你常常会这样?”他知她身体比以前弱了许多,却从不想会虚弱成这样。

从不想,肆意张扬的莫默会……死。

这个字似乎和鲜活的她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却生生扯上了关系。

“死人你敢要吗?”莫默固执的问着自己的问题。

寻寻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也明白此时不该自己说话,他睁着一双眼睛来回看着两人,神情很是可怜。

空气沉寂了片刻。

“敢。”

如此铿锵有力的一个字。莫默扯着嘴角想大笑出声,可是却诱起了胸中的猛烈震动,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死死拽住季子轩的手,停住咳嗽之后,她直勾勾的盯着季子轩道:“可是我却不敢嫁。”

“我要活着和你在一起。只有活着才能和你说话,和你做|爱,帮你生孩子。才能赶走你身边的莺莺燕燕,打你,骂你。才能在你要对付颜若一的时候横插一脚,让你永远也不能成功。”

如此恶劣的话由莫默一说,听到季子轩的耳里却犹如清风长歌。

“我想活下去,所以你放我离开吧。”

“好。”不问原因,不问时间,季子轩此生头一次如此莫名其妙的相信一个人。

“等我。”莫默放开他的手,“照顾好坑爹货。但是不准让他学成你这样。”

…………

若一醒来时,四周皆是明晃晃的烛火。但是明明点了这么多烛火,这个地方依旧昏暗不堪。

此地像是一个洞穴之中,但是却比普通的洞穴要广大得多。若一所在的地方是洞穴的中间,前后皆有路。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厚土,不知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想到之前地里伸出来的那只活生生的手。若一只觉一阵脊梁发寒,一时也不敢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抱住双臂,随意选了一个方向,一路小跑着往前。反正左右没办法,那就放手一搏好了!

洞穴越往里走越是昏暗,最后连烛火都没有了。水流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清晰。

若一不禁心中发怵。转身想往回走,可是强烈的好奇又推着她一步一步不断向前。

她定了定心神,手中凝气一团金光,做照明用。虽是一点微光,但是总也给了她心灵上的一点安慰。现在的若一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境地下,不会有谁来帮她。没有熏池,没有莫默,更没有苍霄。只有靠她自己让自己活下去。

越往前走,水流的声响便越重。似乎有一条河在前面穿流而过。

若一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些红莲向她求救的梦,似乎就是这样,在一片黑暗之中,一遍一遍无望而又无法放弃的让她救他。

前方山洞出现了一个拐角。拐角处隐隐有亮光闪过。若一心中一喜。忙奔了过去。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身子一软,径直跪坐在地上。

头颅,全是头颅。

鲜血淋漓的挂在穹顶之上。血水从她们整齐切断的颈项中流出,滴答滴答,汇聚成了一条小河,涓涓地往洞穴更深处流去。而更让若一惊骇的是,他们有一张相同的脸——

颜若一的脸。

看见这么多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头颅悬挂在穹顶之上,若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有一只粘腻的水蛭爬过脸颊最后钻进了她的眼里,把眼前的景象噬咬得模糊恶心。

“小一一!小一一!”

一道清脆的女声自远处传来。若一被缓缓唤回心神,寻声望去,只见洞穴里面嵌着几根钢柱,像是在洞穴中做了一个牢笼。

若一深深吸了口气,扶住墙壁站起身来。手心里凝聚起金光,慢慢走进那处牢笼。穹顶上的血滴到她的身上,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此时她已经不允许自己逃跑了。

尚未靠近牢笼,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的伸了出来。

若一看见那只手上的饰物,一怔,脚下步伐加快,跑了过去,看见被关在里面的人,若一怔然:“为什么……月凰,你如何会在这儿?”

月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伸出来的手飞快的舞了两下:“快跑!离开这里!他疯了,疯了!”说着两行清泪沿着苍白的脸颊落下:“小一一离开这里!快逃!”

若一讶然:“谁疯了?谁把你关在这里?”

正说着,忽闻一声凄厉的尖叫自洞穴深处传来。其声惨历,令人听之不觉毛骨悚然。

月凰的泪落得更厉害,一个劲儿的摇头让若一走。想来日日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月凰已近崩溃了。

若一摸了摸栅栏,估摸着自己现在的力量应当足以弄断它了。当下便沉声让月凰让开。她静下心来凝神提气,脑中一遍一遍回忆起曾经在水面上静立时的气息走向。

双眸猛的挣开,一声低喝,钢铁牢笼应声而破。

月凰不由怔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小一一……”

若一苦笑:“说来话长。”若可以,她到希望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只会裁衣服的颜若一。

她将月凰扶了出来。这才发现月凰清瘦虚弱得可怕。这本是一个骄傲如艳阳的女子。若一心中一抽,问道:“到底是谁做的这些事?你被关在这里又有多久了?”

月凰听闻这话恍惚了一阵:“我也不知有多久了,在找到成昊之时。成昊……若一成昊在下面。”她眼泪簌簌而落,“如果可以,我情愿他魂飞魄散,也不要他日日受那般苦楚。”

“成昊……是我们之前看到的红莲么?”

月凰点头。

若一神色一凛:“我去救他出来。”

月凰拽住若一,依旧是摇头:“走,先逃出这里。你一人救不了他。苍霄他或许……”

“他不会救。”若一拉扯着嘴角,“现在的苍霄只会杀了他。以绝后患。月凰,如今没有谁会对入魔之人仁慈。我若不救,以后他便只有等着魂飞魄散。而且,他向我求救了那么久。”

想到梦中的那个红莲,他一次比一次虚弱。最后竟然变成了那样,仔细一想,这或许是他已经撑不下去了的一个信号。

若一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若没出来,你就独自逃出去。上面是青丘,苍霄也在,告诉他们湖冢之下有洞穴。”言罢,若一转身就走。

“我不在这儿!”月凰道,“我妖力未失,尚能帮你。”

若一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望着月凰一阵无奈苦笑:“若是咱们俩都把命搭了进去,你与成昊双宿双飞了。我又该如何是好啊?”

毕竟我的霄狐狸已经成了不死不灭的神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近结尾了,各种苦逼不想码字……

67

67、第六十二章

沿着洞|穴往深处走去脚下难免踩到粘稠的血液。想到这条血流的小河是怎么来的,若一不免感到一阵恶心。转而问道:

“月凰,你可知那些头颅是怎么来的?”

月凰摇头:“不知,我被抓来这里的时候,醒来便就是这样了。”

“谁抓了你?”第三次问这个问题,若一紧紧盯着月凰,不让她再逃避。月凰步子顿了顿,躲开若一的目光,沉默不言。若一蹙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帮那人掩饰么?”

“若一可知,为何酸与鸟被封印在青丘?”月凰沉默了半晌,最后却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若一说不知。

她接着道:“许久以前,凤凰一族尚还兴盛之时,青丘的湖冢乃是凤凰涅槃之地。成者永生,败者葬于湖中。久而久之,青丘后山之湖被唤为湖冢。凤凰乃万鸟之王,此地又聚集了数万年凤凰一族的气息,光是气势便能将酸与鸟压住几分。所以句芒将酸与鸟在此封印乃是绝佳之选。而两百年前,苍霄入魔大乱九州,这湖冢的湖便在那时干掉了。”

若一明白了此间过往,却不明白月凰说这些话的意思。仍是一脸不解的望着月凰。

月凰低下头:“我们先去救人吧,从这里逃出去后再说。”见她如此维护那人,若一不便多说,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里面的越发漆黑湿滑,若一不得不有凝聚起掌心的金光,拉住月凰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约莫走了百来米的路,若一伸手一触,前面竟是一堵墙。

没路了?

若一在墙上慢慢摸索着,看能不能找到机关。最后叹了口气,转身对月凰道:“看来我们真得原路返……”最后一个字被她吞掉,变作带了点骇然的声音,“月凰?”

只见月凰本来漆黑的眸子化作如火一般明艳的颜色,在漆黑的洞|中显得诡异得吓人。

“小一一……我,身体,好奇怪。”

“奇怪?”

感觉捏住月凰拉住她的手慢慢收紧,若一有点无措。借着手心中凝聚的光看见月凰的手逐渐变了颜色,手指变长,长出了锋利的指甲。一抬头,却见月凰脸上生出了羽毛。

月凰似乎疼得蜷起身子,喉头滚出一阵阵动物的鸣叫。蓦地,她仰头尖叫,声音渐渐转变为凤凰的啼鸣。

此时她的手已全然变作了爪子的模样,抓得若一的手腕血肉模糊。身后的翅膀撑开衣服,舒展开来,却碍于洞|穴的狭隘无法完全打开。月凰一声似痛似悲的啼叫,震得整个洞都在微微抖动。

前方的墙应着月凰的鸣叫,伴随着洞|穴的颤慢慢滑下,一丝腥红的光顺着墙的下滑慢慢扩大,印入若一满是惊讶的眼中,带出几丝嗜血的寒气。

没错……与梦中的场景半分不差。

渗满鲜血的地面,散落的残肢断臂,鼻尖缠绕着令人恶心欲呕的气味。

最主要的是,在正前方,是那个穿着残破红衣,被钉死在墙上的男子。

红莲,或者说是成昊。

他此时正垂着脑袋,晕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