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家还要再做饭,去买些快一点。】

袁飞飞被他牵着,来到一家小酒楼。

袁飞飞道:“老爷,你在这点菜人家不一样要重做。”

张平淡淡一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看着袁飞飞,拍了拍桌面。

袁飞飞坐在他对面。

店小二过来,热情招呼。

“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袁飞飞看着张平,道:“老爷,想怎么吃?”

张平抬手。

【随你喜欢。】

袁飞飞也不客气,三三两两要了四五个菜,张平都坐在对面静静看着。

直到袁飞飞叫酒的时候,张平顿了顿。

【为何叫酒?】

袁飞飞斜斜地靠在凳子上,嗤笑道:

“怎么,不敢喝?”

张平一挑眉,眼光淡淡一转,也不管她了。

店小二摸不清头脑,站在那支支吾吾道:“那……那是要酒?”

袁飞飞看向他,“要啊,怎么不要。”

小二道:“客官要多少?”

袁飞飞:“先来两壶。”

店小二:“好嘞——”

小二走后,袁飞飞胳膊支在桌子上,道:“老爷,这家酒楼可不便宜,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打算散散财了?”

张平不言语,修长的手指把玩桌上的小杯。

袁飞飞靠回去,道:“明日,我可能要晚些回。”

张平手里的杯子一停,看向她。

袁飞飞道:“有事要做。”

张平静静地看着她。

袁飞飞细长的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有些困意,她道:“你别等我吃饭。”

张平放下杯子。

【做什么去。】

袁飞飞:“不做什么。”

张平皱眉。

【你去做什么?】

这一问,比起刚刚那一句,手势看起来有些缓。袁飞飞知道,张平的手势越慢,就代表他越是认真。

袁飞飞道:“裴芸要被抄家了,我去看热闹。”

张平没有被她糊弄过去。

【只看热闹?】

袁飞飞笑了,道:“老爷,你担心什么?”

张平手一顿,袁飞飞懒懒道:“老爷,你担心什么…….”

就在张平又要抬手的时候,菜上来了。

“糖醋鱼来勒——”

袁飞飞噢噢地叫了两声,拾起筷子,菜盘还没放下,她朝着鱼眼睛就戳了进去。

“吼吼——”她戳起鱼眼睛放嘴里,满足地抿了抿。

“好吃。”

袁飞飞筷子一夹,把鱼头卡了下来,翻到另一边,戳起鱼眼递给张平。

“老爷,你也吃。”

张平要伸手,袁飞飞躲开,调笑道:“来来,丫鬟伺候你。”

店小二还没走呢,张平有点不好意思,可袁飞飞玩得正高兴,一副“你不吃我不罢休”的姿态,张平无奈,只要探过头吃下。

小二下去,又陆陆续续把剩下的菜端上来,最后把两壶酒送上。

“菜齐了,二位爷慢用。”

袁飞飞起身,把张平面前的酒杯满上。

“来,老爷。”

张平犹豫了片刻,最后硬着头皮端起酒杯,与袁飞飞对饮起来。

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张平的肩膀上,那湛蓝色的衣袍自内而外发着淡淡的亮光,张平只喝了一杯,眼睛便有些朦胧了。

张平不胜酒力,袁飞飞知道,张平也知道袁飞飞知晓。

现下这般,明明是袁飞飞逼着他喝酒,可他一句怨言都没有,满上一杯便喝一杯,最后脸上通红,眼光涣散,强撑着意识。

袁飞飞经常会让他做一些平日里不会做的事,像今日体面的打扮,或者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可张平从没有拒绝。

并不是因为他宠着袁飞飞,凡事听之任之,而是,他也好奇。

把本一直在家里卖的铁器弄到外面的作坊里去;在院子里种柿子树;为了乘凉,花费一天的时间跑去河边抬回两块巨石,再花费一个月打磨成石垫子……

春天去摸鱼,夏天偷懒,秋天进山猎野味,冬天躲在屋里写字。

他也曾好奇许多事,只不过岁月磨平了一切。

当年他收留袁飞飞,只是一时心软,不忍小小孩童命丧寒冬。那时的袁飞飞,瘦弱得就像一根枯萎的藤条。

而长着长着,这藤条焕发生机,又慢慢抽出了尖刺,搅乱张平的生活,在那本已被磨平的生命里,掀起波澜。

时至如今,他已经不知道,当初留下袁飞飞,究竟是谁救了谁。

“才半壶酒,”袁飞飞夹了口菜,放嘴里。“老爷,你还认得我么。”

张平晃了晃,抬起手,不知道要比划些什么,袁飞飞吃了半天,他终于比划了一句——

【我醉了……】

“哈哈。”袁飞飞乐得乱颤,“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当然是醉了。我同你喝了一样多的酒,一点感觉都没有,老爷你可真没用。”

张平皱起眉头。

袁飞飞停住筷子,看向张平。

自从与屈林苑吃饭那一次,看见了张平醉酒之后,她心心念念张平的醉态,有事没事给他弄些酒喝,可张平不是每次都就范。

因为平日张平看着实在是太过正经,脸上的神情也不多,腰背也永远挺得笔直,所以醉后的张平就显得格外的有趣。

袁飞飞看着张平强忍着醉意,想稳住身子,却反而晃得更厉害。

张平醉眼朦胧,意识混沌。

袁飞飞忽然凑了过来,捧住他的脸。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

“老爷,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睡过女人?”

第三十六章

“老爷,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睡过女人?”

袁飞飞与张平贴得极近,近到鼻息相交,浑然醇厚的酒香充盈四周。

此时正值正午,酒楼大堂人满为患,众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袁飞飞一边皱着眉头,一边仔细盯着张平的手。

张平手掌宽厚,手指长而有力,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打铁的缘故,手掌指尖都有厚厚的硬茧,显得一双大手更为强劲突出。

可袁飞飞觉得,他在比划手势的时候,又格外的好看。

张平极少慌张,年幼的时候袁飞飞不懂事,有时会惹张平生气,气急了的时候,他的动作便会快一些。而后来,当袁飞飞长得差不多了,基本摸清了张平的脾性,便再没惹过他生气。

几年下来,张平真被养成了老爷,想的越来越少,动作越来越慢。每次要做什么,还没表示,袁飞飞便几下功夫做好了。

“张平?”袁飞飞等了好半天不见张平有甚动作,托起他的下巴看。张平醉眼朦胧,目无点光,不住地磕头。

“听见我说话没?”袁飞飞拍了拍张平的脸,张平稍稍清醒了一点,看向袁飞飞,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哦?”袁飞飞一顿,有些欣喜。

张平少年时期被割了舌头,虽然不能说话,出声却没有影响。但张平平日极少出声,袁飞飞也曾问过,张平也是笑着写给她,说从前他也曾开口出声,但声音古怪,语不成调,白白给人笑话,后来他便不再开口说话了。

袁飞飞只是偶然听过几次,都是张平无意间出的声音。

其实,张平的声音很好听。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就像院中那口陈旧的老井,每次打水之时,木桶在深井中轻撞井壁,发出深邃清幽的回音。

“老爷,再讲一句给我听听……”

袁飞飞凑到张平的嘴边,耳朵轻轻贴着张平的嘴唇。张平被袁飞飞的头发挠到脸,往后退了退,袁飞飞按住他的脖颈。

“再说一句。”袁飞飞笑道,“就一句。”

张平也不知听没听清,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袁飞飞抬起头,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在张平肋上轻轻一戳。

张平没防备,一口气卸下,出了声。

“哈。”袁飞飞见此招可行,换了几个地方,连续戳了几下,张平醉着酒,本来就难过,加上袁飞飞胡乱折腾,张平皱着眉头哼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醉酒的原因,那声音较之平日有些软,袁飞飞听得怔忪。她鬼使神差地捧住张平的脸,低声道:

“老爷,你张嘴给我看看……”

张平皱眉往后退,袁飞飞斗胆将手指放到张平的嘴唇上。

“噢,软……”袁飞飞拨着张平的下唇,想让他张开嘴。张平牙关紧咬,胡乱摇头。

袁飞飞扒了半天无果,手一松,坐回原位。

张平依旧迷迷糊糊,脸色微红。

袁飞飞神色平淡地看了一会,而后招呼店小二。

“客官有何吩咐,可要再添点什么?”

“不了。”袁飞飞掏出银钱,扔到桌上。起身到桌子另一侧,拉起张平的胳膊。

“老爷,回了。”

张平茫然看她一眼,没动作。

店小二收了钱,朝这边看了一眼,小心道:“客官,用帮忙么?”

袁飞飞拉起张平的胳膊。

“不必。”

袁飞飞架着张平,晃晃荡荡地走出酒楼。

“老爷……你可真沉。”五年间,袁飞飞长了个子,却也及不到张平的胸口,她费了大力才将张平扶稳。

烈日当空,没走几步呢,就热得袁飞飞浑身是汗,她悔不当初。

“早知道就不给你喝酒了。”袁飞飞抹了一把脸,手上湿漉漉的。

又坚持走了一会,袁飞飞实在是走不动了,找了个墙角,给张平一丢。张平堆在角落里,低头睡着了。

袁飞飞把张平的脑袋扶正了,然后站到面前看了一会,道:“老爷,你先休息。”

说罢,她把头上的方巾解开,一边冲着自己扇风,一边朝街外走去。

夜半时分,张平在一片头疼中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街边上一棵高大的树木,再来是街上往来的行人。

张平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寻找袁飞飞的身影,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人。

酒力还没有完全散去,他意识也不是特别清醒。张平调整一下坐姿,盘腿坐下靠在墙上,等待身子恢复过来。

【那孩子,就把他这么扔这了?】

张平扶额一笑,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并没怪罪,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十分有趣。袁飞飞做事与其他人不同,想事的方法也是独特,张平与她相处久了,也渐渐摸出她的脾气。

“张老爷。”

就在张平休息的时候,一旁的树后传来声音。张平转眼看过去,在大树的后面,阴暗处,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张平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

那人影从角落里走出来,脚下踩着一双破旧的草鞋,上面是一条暗棕色的半截裤子。露出两条布满污痕的精瘦小腿。

来人的头上盖着一块布帽,耷拉在眉前,有些看不真脸孔。他走到离张平四五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了脚,摘下布帽,露出一双深凹的眼珠。

他又叫了一遍。

“张老爷。”

张平冲他点点头。

他认出这是袁飞飞的相识,狗八。

狗八与裴芸同龄,可看起来却相差甚远。裴芸养尊处优,如今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而狗八自小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成天被袁飞飞嘲笑一副死人脸。

“张老爷,袁飞飞有事先走了,叫我来照看你。”

张平点点头,抬手想问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同狗八交流。狗八眼皮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道:“张老爷,你可是想问袁飞飞去哪了。”

张平一愣,看着面前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狗八道:“她去金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