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云山毫不犹豫点头:“绝对。”

“那就奇了怪了,”冯不羁自言自语似的咕哝,“蛇打七寸,都知道应蛇七寸是最弱,但没谁听说过它脑袋有什么特别啊,刀砍斧凿都不入……”

“还有更奇怪的呢,”随着疼痛渐渐稳定在一个尚能忍耐的程度,谭云山的思绪也渐渐清晰,“它咬上我之后自己倒不乐意了,主动松口往外拔牙,拔不出来就浑身乱扭尾巴乱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咬了它。最后也是它主动松口的。”

“怎么可能,”冯不羁压根儿一点不信,“敢情你那是毒血啊,连应蛇都……”

冯不羁说到半截,猛然看向既灵,似有所悟。

既灵了然:“仙缘。”

“可是不对啊,”冯不羁仍觉不通,“他拿菜刀砍的时候又没见血。”

既灵仔细回忆,终于寻到细微关键:“他去后厨摸菜刀的时候割了手。”

冯不羁:“……”

这人要福气起来,摔个跟头都能捡到金元宝!

谭云山只听懂一分,但一个仙缘、一个菜刀、一个血,足够他串联前后各种大事小事乱猜出九分。

既灵的净妖铃要泡血,冯不羁的桃木剑要沾血,皆因他们的血对妖怪有杀伤力,那如今应蛇碰了自己的血想跑,染上一点自己血的菜刀就能剁掉对方尾巴,自然也是一个道理。

从得知自己有仙缘到现在,谭云山终于真正高兴了一次:“也就是说我的血和你们一样,都能伤妖?”

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同伴的拥抱,结果——

冯不羁:“不,我们的血要浸在法器上才行,你的随便往菜刀抹抹就好用。”

既灵:“连菜刀都不必,应蛇咬了就跑,意味着见血即伤妖。”

冯不羁:“……这哪是仙缘,这他娘的是仙!”

眼看自己就要被驱逐出“同道”队伍了,谭云山马上挽回:“傻人有傻福而已。”语毕还忍痛拍了两下胸膛,无比心诚地又重复一遍,“在下,谭云山,傻人!”

既灵:“……”

冯不羁:“……”

谭二少都这么委屈自己了,他俩再欺负人就过分了。

既灵忍住笑,低头去捡刚刚被她扔到一旁的法器。

冯不羁虽惊讶净妖铃可以变大变小,但毕竟认识既灵的时候就见过了她挂在腰间的小铃铛,可如今地上这个新物件确是第一次见,而且如果他没记错,这玩意儿还刚刚收了应蛇。

“这是什么神器?”冯不羁向来不懂就问。

既灵也不藏着掖着,实言相告:“六尘金笼。”

谭云山见过这物件,就在差一点抓住应蛇却被冯不羁搅和了的那晚。

当时的冯不羁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怕也是没注意到这东西,可谭云山记得清楚,印象里此物巴掌大小,形似灯笼。

不过这次离得更近了,他才看清此物根本没有巴掌大,只因周身笼着清浅光晕,看起来才大了几圈,实际也就核桃般大,通体鎏金,周身一圈小孔,且那孔开得高低各不相同,孔与孔之间刻有斜线相连,乍看上下起伏,如星斗排布。

六尘金笼,并非灯笼,而是囚笼。

“这是师傅留给我的收妖法器,”既灵从不故弄玄虚,既说了,便和盘托出,“一旦妖魔邪祟被净妖铃重伤,即可用此物收服,尚存一善者,精魂尽散,回归本源,至邪至恶者,精魂入笼,永不超生。”

冯不羁听得出神,他修行多年,见识过的法器很多,却少有如此精妙的。

修行人捉妖,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将妖怪打回原形,重新修炼,要么直接灭其精魄,化为乌有。然而前者斩草不除根,后者杀孽又太重,这就让很多修行者只能思量着来,觉得罪孽深重的,那就痛下杀手,觉得还可度化的,那就原形放归。

只有极少数的修行者才会有能收取妖怪精魂的法器,更别说六尘金笼这种能辨别罪孽的。打散精魂回归天地,意味着来日,这些分散的精气有可能因为新的机缘,又成就出千百种不同形态,并非轮回,而是新生;至邪至恶者,即便精魂散入天地,每一丝精气仍带着恶,来日得了机缘,也依旧是孽缘,故而精魂入笼,永不超生。

既永绝恶患,又存好生之德,这样的法器称作神器,不为过。

趁着法师们说话时,谭云山悄悄从既灵手里把六尘金笼顺了过来——当然也可能是既灵没爱搭理他。

相比冯不羁涌动的心绪,谭云山对六尘金笼的态度简单多了,就是好看,好玩,好新奇。单手提着观察半天,他忽然问:“这些孔是何用意?”

看似一圈小孔,实则细数,只有六个,于小孔窥伺金笼内部,除了一团模糊光影,什么都看不清。

既灵见他就剩一只胳膊,还奋力提着金笼使劲往里面看,忍俊不禁:“当收服足够多的恶妖精魄时,就会亮起一孔,不过我师傅用了一辈子也没亮起哪怕一个孔,我就更不敢奢望了。”

谭云山闻言抬头,不解地提着系线将六尘金笼转了半圈,把自己刚刚看了半天的那面呈给既灵看:“这不是亮着一孔吗?”

既灵定睛看去,随即错愕。

只见确有一孔,不知何时已不再泛黑,而是莹莹亮起,透出浅紫色的光,与六尘金笼自身的淡金色光芒交相辉映,连带着其他五孔的黑色都染上一层柔和。

“怎么会……”好半天,既灵才找回自己声音,却仍是不可置信。

冯不羁道:“这有什么不会的,应蛇是上古妖兽,一只顶后世妖孽无数,收了它,亮一孔,没毛病。”

既灵不可思议地呢喃:“但是我师傅说他收了一辈子妖,都没亮起过一孔。”

冯不羁道:“说不定亮过又灭了。”

既灵果断摇头:“不可能,我师傅说只要孔亮,就永不会灭。”

谭云山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那就是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冯不羁鄙视地看了谭二公子一眼,都疼成这熊样就别乱撩闲了!

眼看既灵被这突来的温柔打得措手不及,冯不羁果断施救:“既然亮了就不会灭,那总有全亮的一天啊,你师傅说了这么多,难道没说过如果全亮了,后面怎么办?”

既灵被冯不羁的问题拉回心绪,垂下眼睛沉吟片刻,缓缓抬头:“六孔皆亮,天下太平。”

冯不羁怔住。

谭云山也愣了。

终于,冯不羁先行质疑:“一个应蛇就亮起一孔,那要是把上古五妖兽都抓了,岂不是就可以亮五孔?这天下太平也太容易了吧?”

谭二少点头附和:“除非最后一孔永远不亮。”

既灵也知天下太平谈何容易,但——

“师傅说了,我就信。”

冯不羁被这执拗打败,但又总觉得既灵那句“我信”似曾相识,在脑袋里搜半天,终于想起不久前谭云山说的——

【他们说是梦,我就相信那是梦。】

这俩人在此处简直默契得可以拜个“撞南墙、到黄河、见棺材”的把子了!

谭云山一看冯不羁的脸色,就知道这位法师又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不过他不在意这些,就像他也不执着天下太平一样,反正太不太平,日子也要过。

相比这些,另外一件“小事”才是他此刻真正的困扰——

“既灵姑娘,”谭云山斯文有礼地开口,一听就是有事求人的良好态度,“刚刚收应蛇精魄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既灵一时空白,下意识道:“嗯?”

谭云山努力保持微笑:“比如有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好像进到我身体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明日入V,当天三更,分别在中午12点,晚上5点,晚上7点~~

以后也会继续努力日更哒,希望小伙伴们看文开心。

第16章 第 16 章

那道淡金色光芒自六尘金笼而出,于谭云山胸口没入,三个人都看见了。只是后面六尘金笼亮起,引得既灵惊诧,冯不羁关注,倒把这茬搁置了。

“有什么感觉?”既灵上下打量谭云山,没发现对方有何异样,但语气里还是有不易察觉的担忧。

谭云山低头看着胸口,道:“起初暖融融的,但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既灵,”冯不羁凑过来,“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就别卖关子了。”

既灵茫然:“我也不知道。”

冯不羁意外,疑惑道:“不是从你的法器里出来的吗?”

谭云山猛点头,可怜巴巴的眼神极其无辜。

既灵想了很久,还是无奈摇头:“被六尘金笼降服的妖邪精魄,要么直接散入天地,根本不会入笼,要么收入金笼,永不超生,从来没有收进来又吐出去的。”

冯不羁也觉得不大可能:“如果是应蛇的精魄,那谭老弟现在不就成妖了。”

既灵认同:“而且妖物的精魄是紫色,不该有金光。”

法师们讨论得热烈,谭云山听得心颤,好不容易找到空隙,插上了话:“为何非得是妖,就不能是被应蛇吃了的那个……仙物?”

谭云山不是非要成仙,但也不能总围着妖界打转啊,好好一段仙缘最后成了妖,上哪儿说理去。

经谭二少一提醒,既灵和冯不羁换了思路,豁然开朗。

对啊,应蛇吃了赤霞星的本体,由此仙魄入妖魂,而后精魂入笼。但六尘金笼和这天底下所有降妖法器一样,只伏魔,却绝对不可能收仙的,所以应蛇的精魄被囚禁,赤霞星的仙魄却还出。

只是为何被吐出的赤霞星仙魄会进入谭云山体内呢?

“难道这就是你的仙缘?”既灵想不出其他可能。

谭云山动一下自己胳膊,疼,拧一下自己大腿,还是疼,最后伸手去摸菜刀,依然沉甸甸,半点没有挥动自如感,终是放弃。

如果这就是仙缘,那只能说他的仙缘实在是太浅了……

冯不羁无奈地耸耸肩:“牵扯到仙物,我们讨论再多,也只能是猜测。”

谭云山低头不语,似在思索。

既灵忍不住想出言安慰,毕竟刚受了伤,就又被莫名其妙的东西钻进身体,换谁都……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感觉,而且怎么想都应该是好事,随它去吧。”

谭二少一扫阴霾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且无半点虚假,轻快的声音里满是真诚。

既灵郁结。她发誓,要是再心疼这位,她就……就……

算了,还是别发这么危险的誓了。

应蛇伏诛,尽管还有些事不解其意,但终归,尘埃落定。

差了留守的下人去通禀谭员外后,三人回到正堂,精疲力竭。

日头正在西落,染得天边一片红霞,光晕从窗格倾泻进来,撒在桌案上,瓷瓶上,挂卷上,人的身上。

半室温暖光辉。

一室慵懒倦意。

冯不羁靠椅子上眯了一小觉,醒来发现正堂里还是只有他们三个。既灵在摆弄六尘金笼,似非要钻研出那孔中奥妙不可;小心翼翼换下染血旧衣的谭云山,这会儿又成了风度翩翩的谭二少,只不过一条胳膊不敢抬,而现在他正用另外一条胳膊……上的手,拨弄自己的衣襟,或者说用手指头勾更恰当,一边勾开衣襟还一边使劲往里看。

偷看别人的人冯不羁见过,但他还真从来没见过偷看自己的。

实在耐不住好奇,冯不羁直言询问:“谭老弟,看什么呢?”

谭云山闻言抬头,手也放了下来,淡淡道:“没什么。”

冯不羁耸耸肩,倒也不是非追究个子丑寅卯,相比之下,他更关心谭员外,故在打了个哈欠后,随口道:“你爹这是躲山上去了?”

距离小厮外出通禀已一个多时辰,就是再拖家带口也该回来了。

谭云山笑,帮着解释:“可能东西多。”

冯不羁撇撇嘴,还想咕哝,忽然意识到当着人家面说人家亲爹似乎不大好,事实上先前那话他问得都有些欠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挽是挽不回了,冯不羁索性换了话题:“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谭云山没懂,很自然道:“照常过日子呗,还能有何打算?”

冯不羁微微皱眉,有些可惜道:“你都有仙缘了。”

谭云山轻笑道:“冯兄不也觉得天上还不如地上逍遥吗。”

冯不羁道:“我不是劝你修仙,但不修仙也可以像既灵和我这样,到外面走走,看看,没事还能捉两只妖,不比你在这深宅大院里几十年如一日强?”

谭云山静静看了他片刻,微笑摇头:“这里是我家。”

冯不羁忽然后悔说那些混账话了。

他只惦记着仙缘,替谭云山有如此资质却不大展拳脚可惜,却忘了,他漂泊惯了,觉得天地广阔,可在寻常人这里,天地再大,也不如家。

“抱歉,谭老弟,你就当没听过我那些屁话。”冯不羁快人快语。

谭云山乐了,忽然有点舍不得这位法师:“别总这么客气了,叫我云山就行。”

法师从善如流:“那你就叫我不羁。”

谭云山:“……”

竖着耳朵偷听的既灵莞尔。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谭员外终于姗姗归来。

“有劳二位法师了——”

人未到,声先至。

待余音都散得差不多了,谭员外的身影才总算出现在正堂门口。

既灵和冯不羁在听见对方声音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身,这会儿一齐施礼:“员外……”

“快坐快坐!”谭员外连忙道,满是恭敬和感激,但下一刻又马上换截然不同的口气斥责下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二位法师看茶!”

下人们也刚随着这一家三口风尘仆仆回来,但老爷发话了,他们只能迅速四散,回归各自的地方忙碌。

待下人们退干净,谭员外和谭夫人也已经坐到主位,谭世宗则坐到谭云山身边,好整以暇地打量弟弟,发现毫发无损后,乐了:“你这也不像帮忙捉妖了的样子啊。”

“帮忙捉妖”四个字谭世宗刻意夸张起语调,透着兴致高昂的奚落和嘲弄。

若在以往,谭云山哼哈的也就应了,但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肩膀太疼,莫名就想回上两句,不然都对不起自己流的血:“还行,虽然被咬了,总算不是帮倒忙。”

谭世宗刚听到“还行”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嗤之以鼻,可等听见后半句,直接变了脸色:“你被咬了?!”

谭云山轻轻点头:“肩膀。”

谭世宗不信,抬手就要摸,谭云山下意识往后躲,结果牵扯到伤口,立刻倒抽口冷气。

谭世宗的手停在半空,有点不敢往前了。他虽然横竖看不上这个弟弟,但也知道装模作样不是谭云山的性格,尤其见惯了笑盈盈的谭云山,乍见到这样的,他都好像能清晰感觉到那种疼了。

不过不碰可以,话还是要问的,不问不安心:“被咬了……会变成妖怪吗?”

谭云山怔了下,笑了:“不知道。”

淡淡三个字,既灵竟听出了一丝苦。

“世宗,”谭员外总算想起管管这个儿子,“法师在此,不得无礼。”

“爹……”谭世宗还想说什么,却收到谭夫人扔过来的一瞥,瞬间压下一肚子担忧,不言语了。

谭员外总算满意,这才看向二儿子,难得声音里带上一丝关心:“伤得严重吗?”

谭云山心里一热,想也不想便摇头:“没事,只肩膀被咬了一下。”

谭员外点点头,但又好像并没有全然放心,很快又追问了一句:“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