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鸡蛋老师?我是聋人,听不见。】

  时间仿佛静止了。

  女孩子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就那么几个字,她盯着看了好久。

  骆静语认命地闭了闭眼睛。

  他害怕面对的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

  当他睁开眼时,发现对方已经抬起头,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神情挺微妙的,就像是……明明很惊讶,偏要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惜演技并不达标。

  骆静语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笑了一下。只是他的口罩并未摘下,那女孩看不到。

  他收回手机,又打下三个字。

  【对不起。】

  占喜再一次看向递到面前的手机,“对不起”三个字特别刺眼,直到这时候,她才理解小鱼之前所有的逃避和恐惧。

  可惜还是晚了,她自作聪明,把他逼得无路可退了。

  骆静语把手机收回去,没有再打字。

  他站着不动,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好像八楼的格局和十五楼不一样似的。占喜也不动,垂着脑袋,像做错了事的小孩。

  两个人面对着面,气氛沉闷,谁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交流。

  占喜悄悄抬眸看他,终于,右手伸进衣兜拿出手机,也打开备忘录。

  骆静语看到她的动作,没有阻止。他的心跳到现在都没平复,思维也很混乱,除非她讲得又慢又清晰,要不然,他还是读不懂她的唇语。

  占喜打字比骆静语快多了,递给他看时已是很大一段:

  【小鱼,我是鸡蛋布丁,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对不起,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来和你见面,请你原谅我。我是上周六才知道你就是好大一头鱼,那天晚上还探过你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你,我一点也没有讨厌你,没有失望,更加不会害怕,我们之间还是像之前一样的,是好朋友。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骆静语打字慢,阅读也慢,把这段话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视线再转到占喜脸上时,沮丧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一些。

  他也打字给她看:【我没有生气。】

  占喜对着他笑了一下,又打字:【重新自我介绍,我叫占喜,你呢?】

  骆静语看过她的手机,视线在她名字上逗留片刻,才在自己手机上打字:【骆静语】

  占喜忍不住念出了他的名字:“骆静语。”

  她打字夸他:【你的名字真好听!怪不得你喜欢鲸鱼。】

  骆静语并不知道自己名字念出来是什么样的,打字解释:【意思我不会说话。】

  占喜一愣,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之前都没意识到。她心中疑惑,孩子出生后就要取名,为什么……

  骆静语的手机又递过来了:【先天性,双耳,全聋。】

  占喜:“……”

  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占喜原本就不是个外向跳脱的人,抓住小鱼已经是她鼓足勇气做的一件事,前提还是基于她不介意他任何外貌上的缺陷。

  实在没想到,他的缺陷不是在外貌,而是在听力和语言。

  耳朵用来听,嘴巴用来说,听和说是人与人之间最常用的交流方式。当骆静语丧失这两项基本交流技能,占喜与他即使面对面站着,也只能用手机打字聊天。

  这不是一种好的体验。

  隔着网线,占喜或许还健谈一些,可现在这个情况,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小鱼交流,没办法像平时那样开玩笑逗他,更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畅所欲言。

  她曾经给他分享过带唱歌视频的推文,问他搞不搞笑,还推荐过几首她喜欢的歌曲,说适合坐地铁时听,聊天时她从没避讳过相关话题。占喜换位思考,小鱼当时肯定很不好受,想到这儿,她就尴尬得想抠墙。

  骆静语已经看出她的局促不安,心里很平静。

  他想,一切都结束了,他该走了。

  他打字给她:【很晚时间,你回家,我上楼。】

  占喜点了点头,打字:【好的,晚安。】

  骆静语:【晚安。】

  他转过身,刚迈出一步,突然感觉衣服被人拉住。

  骆静语回头,眼神里透着疑问。

  占喜揪着他的外套下摆,眼神怯怯的,打字后把手机递给他:

  【小鱼,你长什么样啊?】

  骆静语恍然,他的口罩一直没摘下。

  罢了,最大的秘密都被发现了,还有什么再值得隐瞒?

  骆静语转身面向占喜,抬手摘下了口罩,很轻巧的动作,并不像古装电视剧里女主摘面纱、男主摘面具那样还有慢动作和BGM加持。

  可是,占喜还是体会到了郭襄看到杨过摘面具时的那种心情。

  骆静语,好大一头鱼,小鱼,方旭嘴里文化不高的小伙计……一个个子很高、肩宽腿长的年轻男人,总是穿着一身黑衣。

  而现在,他的脸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占喜面前。高挺的鼻,薄而优美的唇形,配上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竟是如此得丰神俊朗,纤密的睫毛缓缓眨动着,目光交汇时叫人移不开视线。

  占喜仰头看着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罗欣然是个神婆吧?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骆静语很有些不自在,脸都微微热起来。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占喜被他温柔的笑容晃花了眼,直到他指指电梯,她才回过神来,松开拽住他衣摆的手指。

  按下上行键,骆静语等了一会儿,电梯来了,他走进去转过身,发现占喜还站在那儿没动,视线追随着他。

  骆静语向她挥挥手,占喜也挥挥手,电梯门关上后开始上行,占喜看着楼层显示,电梯最终停在十五楼。

  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到802,换鞋时看到餐桌上玻璃瓶里的那支葵百合,伸手摸摸紫红色的大花瓣,又叹了一口气。

  她成功抓住了小鱼,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住的楼层,知道了他的长相,也知道了他的秘密。

  可小鱼看起来并不开心,很正常,换谁都不会开心。

  占喜自己也不开心,虽然她并不介意小鱼听不见,可是刚才,她的表现绝不能算合格,她就是……没想到,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她真的,高估了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

  她那么不自然的反应,不知道会不会伤到小鱼。

  骆静语又一次遭遇失眠。

  晚上发生的这些事堪称离奇,直到躺在床上,他才开始思索,鸡蛋老师究竟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在哪里发过照片吗?泄露过个人信息吗?还是方旭说漏了嘴?

  不管什么原因,掉马已成既定事实,他再想也没有用了。

  骆静语翻了个身,心里想到鸡蛋老师……哦,现在该叫她占喜,“喜”这个字好像很吉利,与它有关的词语都是好意思。

  占喜,不知道怎么读,读起来好听吗?

  肯定好听,又好听又有美好的意义,她的名字取得真好。

  她长得……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骆静语把脸埋在枕头上,心情很低落。

  他是聋人,视觉是他接触世界最依赖的感官,其次是触觉、味觉、嗅觉。他习惯用眼睛去获取信息,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没见过的东西很难想象,越是抽象越是难以理解。

  他好不容易在脑海里构建出鸡蛋老师的形象,结果全错了,年龄、身高、身材、相貌,就没有一点搭边的。

  那个小人儿的样子本就模糊易碎,今天见到本尊,小人儿早跑得没了踪影,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年轻女孩漂亮到耀眼的模样。

  鸡蛋布丁,鸡蛋老师,糖氽蛋,占喜……

  他仰躺着在黑暗中抬起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手语。

  是在叫她的名字,用他的母语。本名,网名……“叫”得意犹未尽,他甚至还帮她取了小名,小喜,喜喜,鸡蛋公主……

  只是,不管他怎么比划,她都是看不懂的。

  骆静语自嘲地笑了一下,放下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

  虽然占喜说不讨厌他,没有害怕没有失望,他们依旧是好朋友,可骆静语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心慌意乱和不知所措。

  他觉得,他们再也恢复不到轻松快乐的聊天模式了,也许再过些日子,他们就会不再联系,彼此躺列。再过些日子,占喜清理微信时会默默地删掉他。

  她不会接受通讯录里有一个聋人的。

  这一晚,失眠的人不止一个。

  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的占喜,大半夜还瞪着天花板发呆。

  9点半时,她等过小鱼的微信,然而他并没有发来。

  占喜想主动发给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作罢。

  这是三个星期以来,他们第一次没有睡前聊天。

  10点多、11点多、12点多、1点多……占喜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堵得慌。

  她又一次打开手机,看着和“好大一头鱼”的对话框,很自然地按键操作,把自己的朋友圈对他开放。

第18章

  早上9点, 骆静语被手环的振动闹醒。

  他睁开眼睛,又赖了会儿床才起来穿衣服,摘掉智能手环,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这只手环其实功能很多, 但骆静语只当闹铃用, 它小巧, 睡觉时戴在手腕上几乎没感觉。

  有时候, 他会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个年代,有电脑, 有智能手机、智能手表、5G网络, 可以在线网购、叫车、买票、订房、点外卖……对于他这样的听障人群来说, 生活属实方便许多。

  老爸老妈年轻时就比较惨, 只能对着一台固定电话干瞪眼。老爸说有一次他想约老妈去逛公园, 踩了半小时自行车去老妈家喊人, 结果老妈去走亲戚了, 老爸只能灰溜溜地再踩半小时自行车回来。

  站在卫生间镜子前, 骆静语发现自己头发长了不少,刘海都盖到了眼睛, 想着该理发了。他发量多,发质偏硬,还不是油皮, 洗完吹干就特别蓬松,睡过一晚后头发更是支棱得像个炸毛球。

  可是这天他不打算出门,家里有菜,还有一些订单没做完, 决定第二天出门买菜时再顺便去趟理发店。

  吃早餐时, 方旭给他发微信, 问圣诞订单做得怎么样。

  骆静语回答快做完了,按照进度20号前能全部搞完。

  方旭表示OK,又和他说了一件事。

  【方旭】:鱼啊,我和你讲,昨天晚上有个新客户联系我,想做一个定制的烫花,你都不知道有多疯批啊!我都听傻了。

  【好大一头鱼】:什么意思?

  【方旭】:他要做一棵树!一棵!樱花树![晕]

  【好大一头鱼】:[惊讶][惊讶][惊讶]

  【方旭】:我从来没听过这么丧心病狂的要求,一棵树啊!这能做吗?

  【好大一头鱼】:多大树?

  【方旭】:就跟真的一样,那种小一点儿的一棵樱花树,染井吉野樱,常做的那种,树干用泡沫板和花架柱,刷颜料,花朵全部用烫花。

  【好大一头鱼】:……

  【好大一头鱼】:真的很疯了。

  【方旭】:是够疯的吧!那你能做吗?

  【好大一头鱼】:够钱,够时间,能做。

  【方旭】:他是要用在一个宴会上,明年元宵后用,还有将近两个月时间,够了吗?

  【好大一头鱼】:够了。

  【方旭】:报价我没敢报,你算算吧,一棵树啊!这怎么也得上10万吧?

  【好大一头鱼】:肯定上了,我计算过高速给你。

  【方旭】:好,我等你消息。

  手机黑屏,骆静语低头咬了一口小米糕,心中想着这棵树。

  樱花树,染井吉野樱,是日本最常见的樱花树,也是烫花手作里最常做的樱花品种之一,比不上八重樱的华丽,估计对方也是觉得做一棵八重樱太难为人了。

  是鸡蛋老师帮他拉到的那位客户吗?“好运来”的新主人?

  方旭没说,骆静语猜不透,想把这件事告诉给鸡蛋老师,突然记起,他好像……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给她发微信了。

  喝一口馄饨汤,骆静语计划早餐后好好算一下价格,他数学不好,千万不能算错,这种价位的大订单他还真没碰到过。

  ——

  下午,占喜困得要死,连喝两杯咖啡才强撑住没睡过去。

  她又有点感冒了,鼻涕不断,可能是因为前一晚吹了太久的冷风,晚上还没睡好。袁思晨午休时笑话她,说她看着挺健康一个人,体质却这么差,感冒发烧刚好没半个月,居然又感冒。

  占喜用纸巾擤着发红的鼻子,心想,这次真不赖别人,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小鱼一直没有给她发消息,二十四小时了!

  他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天下午回的那条:【聊,78点钟了。】

  占喜心里难受得很,下班后离开公司,路过一楼大厅的一面镜子,发现自己鼻子红得像个小丑,她嘟着嘴想了半天,打开手机拍了一张自拍,屏蔽所有家里人后,发出一条朋友圈。

  【鸡蛋布丁】:又感冒了![可怜]

  配图:苦瓜脸红鼻头.jpg

  占喜其实很少发自拍,更加不会有个头疼脑热就发朋友圈卖惨,上次发烧去医院挂水都是绝口不提的。

  不过这一次,她看着照片里自己惨兮兮的样子,甚是满意,接着就开始等消息。

  可是,直到她走回青雀佳苑,进到802室,想要的消息也没等到,同学、同事的评论倒收了几条,居然还有几个混蛋点赞。

  【林岩】:注意休息,多喝热水。

  【罗欣然】:宝贝儿这是发给谁看呢?

  【赵晴晴】:宝贝儿这是发给谁看呢?

  【姚颖】:宝贝儿这是发给谁看呢?

  三个室友了解占喜,尤其是罗欣然,占喜看着她们整齐划一的留言,心虚得很,想着这么明显吗?那……等的那位能不能看出来呀?

  结果是,一直到晚上10点,那位也没评论,更没发来消息。占喜无数次打开微信,想着要不要主动叫他一声,又觉得难为情,犹豫半天后还是丢开了手机。

  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都给他机会让他来慰问病情了,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的?

  还是说……他不想理她了?

  占喜躲在被窝里,捏捏怀里的小鲸鱼,问它:“鱼蛋,你说你哥是怎么想的?他说没生气,是不是骗我的呀?其实他还是生气了?”

  “鱼蛋”是小鲸鱼的名字,可它不会回答占喜的问题。

  11点时,占喜放弃了,身体不舒服,前一晚又睡得少,她关掉台灯,抱着鱼蛋进入梦乡。

  此时的十五楼,骆静语还没睡。

  他整理着做好了的圣诞款首饰,距离方旭来拿货只剩两天,他还需要扫个尾,第二天可以全部完工。

  下午时,他把那棵樱花树的报价给了方旭,骆静语最终报出十五万,其中包括了材料成本、时间成本和方旭的分成,也包括了请人的费用。

  骆静语想过了,如果真的接下这订单,他需要找两个小助手来帮他完成这棵树,不是说他一个人做不了,实在是工序太繁琐,花瓣和叶片太多,他一个人做大概会做到吐。

  他特地没有留意时间,没有去看手机,怕自己会失望。

  11点多时,他打开手机看微信,果然,鸡蛋老师没有发来消息。

  骆静语没去看朋友圈,他的朋友圈里最多的是高中同学,有几个同学在做微商,每天广告要发几十条,骆静语也懒得屏蔽,干脆就不去看。

  反正,鸡蛋老师的朋友圈,他又看不到。

  他的晚餐吃酱鸭,是骆明松自己酱的鸭子,给了他四只,不那么咸,非常好吃。

  骆静语饿了,拿剩下的酱鸭切碎,给自己煮了一碗酱鸭菜泡饭。吃完后,他没什么事干,却还不想睡觉,思考以后在工作台前坐下,拿出铅笔和素描纸,开始画设计草图。

  他想给鸡蛋老师设计一套独一无二的首饰,虽然没对她说过,但他自己心里做下过承诺。哪怕现在鸡蛋老师不理他了,他还是想把这套首饰做出来,送给她,就当为这段短暂的缘分画个句点吧。

  画图时,骆静语想到了对方的样子。现在可真好,她的样子变得那么具体,柔顺的长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样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聋人的视觉记忆很厉害,只要上心,看见过的东西会记得很牢。

  她真好看啊。

  骆静语想,怪不得她相亲三次,都没看上那些男孩子。

  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读书还这么好,性格又温柔耐心,得要多优秀的男孩子才配得上她?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用心地画起草图来。

  ——

  第二个二十四小时过去了!

  占喜和骆静语仿佛在较劲,谁都没有主动给对方发微信。

  周四下班后,占喜走回小区,先去快递代收点拿快递。她趁着双十二满减买的鞋柜和边柜走的是物流,很慢,这天才到货。

  柜子不大,板材加螺丝,都要自己安装。占喜在代收点找到两个大箱子,分别提了一下,挺重的,尤其是那个边柜,箱子还大。

  她提起鞋柜箱子往家走,一路吭哧吭哧提到单元楼里,搁在电梯门边。这里有监控,代收点也不远,占喜不怕箱子被偷。

  搁好后,她又走回代收点去提边柜的箱子。

  骆静语在理发店剪完头发,去超市买了点菜,回到青雀佳苑。

  走进单元楼后,他看到电梯门边搁着一个大纸箱。

  他瞄了一眼,视线就定住了,箱子上被快递员用黑色马克笔写了大大的几个字:5幢2单元802,占喜

  骆静语:“……”

  他看看周围,没有人,又走出单元门去四处张望。天已经黑了,小区的路灯亮起来,骆静语很快就看到几十米远外,有个人正提着一个巨大的纸箱,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箱子像是很重,此时,她正把箱子搁在地上喘口气。

  骆静语半秒钟都没犹豫,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

  占喜还没来得及抬头,只觉眼前黑影一晃,有个人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她愕然地看着他,骆静语不敢与她对视,弯腰提起地上的箱子,转过身就往单元门走。

  占喜在身后叫他:“哎……”

  继而就想起他听不见,占喜收了声,小跑着追上去。

  两个箱子叠放在电梯门边,骆静语和占喜并肩而立,等电梯下来。

  占喜悄悄看他,他还是老样子,黑衣黑裤黑口罩,不同的是,他手里提着一袋子菜,而且还剪过头发了,原本蓬松茂密的黑发短了不少,眉毛和眼睛都露了出来,鬓边和后脖也被修得干净爽利。

  他一直没看她,逃避着眼神交流,占喜吸吸鼻子,偷偷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没想到,他居然往右挪了一步,依旧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就在刚才靠近的那一瞬,占喜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苦苦凉凉的植物味,很好闻。她感冒后鼻子有点塞,可那个味道还是能丝丝缕缕地沁入她的鼻息。

  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想要闻出这究竟是什么味道,结果鼻子一酸,又“阿嚏阿嚏”连打两个喷嚏。

  骆静语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占喜拿出纸巾擤鼻涕,擤完后丢进垃圾桶,默默退回原来的位置。

  电梯来了,门还没打开,骆静语已经把菜放到地上,提起一个纸箱,看到占喜想提另一个时,他抬手挡了一下。占喜抬眸看他,他指指箱子,又指指自己,意思大概是让他来。

  他好绅士啊,占喜不和他抢了,帮他提起地上的菜,挡住电梯门,看着骆静语把两个箱子都搬进电梯里。

  按下八楼,两个人继续在电梯轿厢里罚站。

  骆静语已经看到了箱子上的字,有个鞋柜字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打字给占喜看,又指指地上的纸箱:【这是什么?】

  占喜赶紧也用手机打字:【柜子,鞋柜。】

  骆静语:【自己装?】

  占喜点点头。

  八楼到了,骆静语帮占喜把两个箱子都搬到802室门口。占喜拿出钥匙开门,骆静语没走,静静地在边上站着。占喜把门打开一条缝后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在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占喜笑起来,在手机上打字:【小鱼,你帮我安装柜子,好吗?我不太会。】

  骆静语看着她的手机屏幕,占喜觉得他脸红了,看那红通通的耳朵尖儿就能知道。

  终于,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问:【现在?晚上?】

  占喜打字:【现在。】

  她把门开到最大,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骆静语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想了半天,才弯腰提起箱子走进802室。

  占喜搬家后近两个星期,除了占杰,这间小屋里还没别人进来过,骆静语是第一个。

  他局促地站在门口,占喜给他拿来一双拖鞋,他默默换上,才抬起头打量这间屋子。

  客厅里收拾得很干净,入门就是餐桌椅,靠窗边摆着沙发和茶几,厨房门口是一台冰箱,没有其他家具了。

  骆静语的视线落在餐桌上,那里摆着一个玻璃瓶,瓶子里是他做的葵百合和花苞。餐桌是原木色,这么摆着还挺好看的,骆静语的眼睛弯了一下,手指去碰了碰那朵小花苞,像是在说:嗨,又见面了。

  占喜看到了他的动作,走到他身边,大着胆子拉拉他衣袖,骆静语回头看她,占喜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进来呀,傻站在门口干吗?】

  骆静语把菜放到餐桌上,再把两个箱子提到宽敞的地方,占喜又在手机上打字了:【你坐,想喝什么?我这儿有咖啡、牛奶和热水。】

  骆静语看完这句话,思索片刻,像是下了决心般在手机上打字:【你可以说话,说慢点了,嘴清楚,我会读唇。】

  “啊?!”占喜大吃一惊,这么厉害的吗?她疑惑地抬头看他,骆静语对着她轻轻点头。

  占喜不知道说慢点是要多慢,张了张嘴,一下子像是不会讲话了,好半天才开口,说得特别字正腔圆:“你,怎么,不早,说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骆静语看着她的唇形变化,眼睛弯得更厉害了,偏过头像是在笑,又在手机上打字给她看:【知道,你好夸张阿,不用那么慢了。】

  哇哦!他真的能读唇?占喜激动坏了,这是多么牛逼的技能!

  她又跃跃欲试地问他:“你想喝什么?”

  骆静语摇摇头,指指箱子。

  占喜问:“你是说,直接帮我装柜子?”

  骆静语又点了点头。

  占喜耸耸肩:“好吧,那你开工,我给你洗草莓吃。”

  她把剪刀递给骆静语,又打开客厅里的热空调,脱掉外套,身上只剩毛衣和呢子长裤。

  骆静语已经蹲在地上拆箱,占喜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他抬头看她,占喜说:“小鱼,把衣服脱了,一会儿会很热。”她又指指自己的脸,“还有,你能把口罩摘了吗?”

  骆静语:“……”

  他站起身脱掉黑色羽绒服,占喜接过,帮他去挂到门边墙上的挂钩上。趁着骆静语背对着她,她拎起衣服仔细地闻,那股带着苦味的植物香更明显了。

  占喜不敢深闻,怕再打喷嚏,先把衣服挂了起来。

  回过身,她发现骆静语已经把口罩摘下来了。

  他里头穿的毛衣居然不是黑色!

  这还是占喜头一次看到骆静语身上出现除黑色外的其他颜色,心里很欣喜,忍不住好好打量了一番。

  他穿着一件湖蓝色圆领毛衣,颜色和鱼蛋的肚皮很像,浅淡温和,配上他高瘦的身材、白净的皮肤、英俊的眉眼,还有刚剪过的清爽短发,占喜觉得他就像个温文尔雅的男大学生,身上没有半点儿社会气,整个人单纯得要命。

  骆静语继续蹲在地上拆箱,把板材和螺丝一样样拿出来,最后打开安装说明书,仔细地看。

  占喜在厨房里洗出一碗草莓,端到茶几上后,也在他身边蹲下,陪他一起看。

  两个人挨得很近,她的长发挂下来,甚至落在他的膝盖上,骆静语不自在了,又往边上挪了一些。

  占喜吸吸鼻子,哇!他的毛衣上也有那股好闻的味道!

  她明白了,这大概是他衣柜里某种香薰的味道。

  看着骆静语,占喜心道:看不出来啊!小鱼居然还是个精致Boy,会用香薰的!

  骆静语依旧很认真地翻着说明书,占喜蹲在他身边,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双手上。

  啊……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这双手,感觉更好看了!

  手背上的青筋,右手小拇指上的红痣,圆润干净的指甲,修长有力的手指……每一样都那么好看!呜呜呜……真羡慕!

  骆静语突然转头看向她,占喜一激灵,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哎呦”了一声。

  年轻的男人偏开头笑了,笑得肩膀都抖起来,却没发出一点笑声。

  占喜尴尬地爬起来,继续蹲着,她不敢看他的手了,眼睛没地方去,干脆转到他的侧脸上。

  从侧面看,他的鼻子真的好挺啊,眼睫毛也好长!

  她又看到他的右耳,小鱼的耳朵长得也很好看,非常干净,耳垂不大不小,耳廓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占喜想,看着和她的耳朵没什么不同啊,真的一点儿也听不见吗?

  见他低头翻拣着板材,占喜试着喊了一声:“小鱼。”

  骆静语没反应。

  占喜心里涩涩的,拍拍他右臂,骆静语转头看向她,占喜抱着膝盖问:“小鱼,你几岁啊?”

  骆静语抿着唇笑起来,指指占喜,再指指自己的脑袋,食指打了个圈。这不是标准手语,但骆静语知道对常人来说,应该能看懂意思。

  占喜果然看懂了:“你让我猜?”

  骆静语点点头。

  占喜仔细看他的脸,哇!皮肤好好啊!细腻得一点瑕疵都没有,看着看着,发现骆静语的耳朵尖儿又红起来了,垂着眼眸都不敢看她。占喜把右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手指比了个“二”,又比了个“三”,骆静语抬眸看她,占喜笑嘻嘻地问:“二十三?”

  骆静语摇头。

  占喜又猜:“二十二?”

  怎么还越猜越小了?骆静语告诉她答案,右手比了个“六”,占喜惊呼:“你二十六啦?看不出来啊!”

  骆静语又笑了,像是很不好意思。

  占喜又抱住膝盖,歪着头问:“那你猜我几岁?”

  骆静语凝视着她的脸,皱起眉,像是在思索,接着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伸直交叉,食指在中指前,另外三个指头弯曲,大拇指搁在无名指和小指上,做完后又比了个“八”。

  占喜没看明白,奇怪地问:“我看起来有二十八啦?”

  见她一脸呆,骆静语才想起,他比的是手语中的“十”,可常人也有数字手势,“十”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