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过一条小狗,叫扁豆,没养过小猫。”占喜抬头看他,“咱们给小猫取个名字吧!它是女生。”

  骆静语被难住了,皱眉思索,占喜说:“今天是圣诞节,要不就叫它‘礼物’?”

  ——礼物。

  骆静语忍不住就做起手语:右手握拳,食指向上直立,弯动两下食指,接着双手握拳,两根食指互碰一下,又同时张开五指。

  “这是‘礼物’的手语吗?”占喜欣喜地问。

  骆静语点点头。

  “好吧,那你就叫‘礼物’了。”占喜把礼物交到骆静语怀里,“我去搞一下猫砂盆,你抱着它,它怕冷。”

  她走开去,骆静语抱着小奶猫礼物,低头与它对视。小猫一直被占喜抱着,换了个怀抱后有些慌张,“喵喵喵”地叫了几声表示抗议,还把脑袋藏了起来。

  骆静语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礼物大概是发现他没有恶意,才把脑袋钻出来,张开嘴打了个哈欠,蹭了蹭他的手臂,毛绒绒的,骆静语笑了。

  弄好小猫,占喜和骆静语一起吃饭。

  看着一桌子菜,占喜真是心服口服,就她买的那点儿东西,骆静语都能整出四菜一汤来。

  吃饭时不好聊天,他们就只是彼此对视,占喜用一个又一个大拇指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很轻易地又把骆静语搞得害羞了。

  圣诞晚餐简单却美味,吃完饭,洗过碗,占喜和骆静语并肩坐在沙发上,她用针管给礼物喂奶,骆静语就在边上认真地看。

  小猫吃得很少,吃完后,兴许是房里太温暖,小家伙恢复了些活力,在占喜腿上撒着娇,偶尔还叫几声。

  占喜转头看向骆静语,心想,终于有时间和他聊聊天了。

  她问:“今天下午,你和池江先生聊得好吗?”

  骆静语手肘搁在沙发背上,手掌撑着脸颊,眯了眯眼睛,占喜觉得他这样子和礼物好像,懒洋洋的。

  意外的是,他摇了摇头,占喜一愣,问:“怎么了?”

  骆静语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字:【方旭做不好的事,董和吃江不高兴了,但是没有说我,原谅了,我就很难过。】

  他实在没办法把整件事详细地告诉给占喜,那得打多少字啊!她又看不懂手语。

  每当这种时候,骆静语会感到特别失落,他还是不能和欢欢很好地交流,不能畅所欲言,最多只能把自己的情绪告诉给她。

  占喜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落寞的神情。她的确猜不出方旭到底做了什么,会让池江先生不高兴。但她知道,小鱼一定是无辜的,却受到了伤害,刚才他一直笑吟吟的,其实心情很糟糕。

  占喜抬起手,迟疑了一下,抚上了骆静语的肩膀,手掌沿着他的上臂,上下滑动了几下。

  就像——撸猫那样。

  骆静语已经抬眸看她,眼神里透着疑问。

  占喜对他微笑:“别难过,小鱼。”

  骆静语以为占喜只会简单地安慰他一句,没想到,她接着说:“你要是愿意,可以把事情和我说说,慢慢打字,不要急,咱俩聊聊,我帮你分析分析。”

  占喜的语速很慢,口齿很清晰,骆静语看懂了,同时也愣住了。

  圣诞节的夜晚,小小的屋子里,室温28度 。

  茶几上是两杯热可可,热气袅袅,边上还有一盆砂糖橘。

  双人位沙发上挤挤挨挨地坐着两个人,一只猫。

  礼物又打了个哈欠,在占喜膝上打了个滚。

  骆静语一直观察着占喜的神情,占喜也温柔地看着他。

  良久,他浅浅一笑,打开了手机。

第25章

  让骆静语打字把事情说清楚, 真的很费劲,他都怕占喜会感到厌烦。

  然而占喜并没有不耐烦。

  两个人并肩而坐,她就看着他打字, 骆静语有时不知道该怎么叙述, 占喜就拍拍他的手臂,让他看她的脸, 占喜开口提醒他几个关键词, 骆静语便会恍然大悟, 继续磕磕巴巴地往下写。

  随着他漂亮的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下敲击,占喜终于把事情了解清楚,也知道了方旭和小鱼果然不是上下级关系, 而是合作伙伴。

  理论上来说,小鱼才是“小鱼鱼手作烫花”工作室的老板,是技术核心,没有他,这网店根本开不起来。

  “那你是怎么想的?”占喜倚在沙发靠背上,问道。

  大概因为骆静语态度算淡定, 没有气急败坏,占喜也就像他一样心平气和。

  小奶猫已经在她膝盖上睡着了,占喜很轻柔地撸着它的背。

  骆静语想了很久很久,给占喜比了一组她已经知道意思的手语:先指自己,再摇右手表示“不”, 最后右手食指弯曲点了两下太阳穴, 整句话就是:【我不知道。】

  占喜说:“我觉得, 你得去和方旭谈谈, 这事儿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他可能对烫花这个行业不熟悉, 以为报价可以随便报, 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就能多赚点钱。”

  她一边说,一边把话里用到的两句成语和俗语打给骆静语看,为了让他能更透彻地理解意思。

  骆静语摇摇头,打字:【他知道,我是徐老师的徒弟,他知道我水平,就乱抱,很多次了,很烦。】

  占喜看着骆静语消沉的眼神,发现自己以前都没想象过,小鱼在社会中究竟是如何立足,沟通上的障碍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想到下午他面对池江先生的质疑,一定是羞愤难当,却又因为种种原因难以解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对于方旭的自作主张,占喜是生气的,对于小鱼,她又好心疼,便问道:“小鱼,你能自己打理生意吗?或者,请人帮你打理,做方旭类似的工作,但那个人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骆静语又摇头,打字回答:【很难了,很多事,我不会。】

  占喜又问:“能学吗?”

  骆静语:【没有时间了,做烫花狠话时间,找帮忙人,要合格,非常难。】

  占喜都感觉到了他的焦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和方旭谈?”

  骆静语:【明天。】

  占喜:“你想好怎么和他谈了吗?”

  骆静语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打字:【他不会手语,很烦我打字,我害怕说不好,一定要去了,不可以这样一直乱。】

  占喜转了转眼珠,心里有了个主意,说:“小鱼,要不要我帮你把要说的话都用电脑写下来?等会儿就写,发给你看,你觉得哪里要改再告诉我。改完后,你找个文印店打印出来,直接拿给方旭看,先把你的想法都告诉他,你觉得怎么样?”

  骆静语很认真地看完占喜的唇语,眼睛都瞪大了,弯曲了几下右手四指,又画了一个问号:【可以吗?】

  这是占喜看得懂的手语,她笑起来,也像他一样比划:【可以啊。】

  骆静语心里好感动啊!欢欢不仅肯听他“说话”,为他出主意,还愿意帮他这样的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了。

  思考以后,骆静语抿着唇弯弯大拇指,又指指占喜,占喜笑出声来:“不用谢,小事儿,我写文章挺好的,保证帮你把意思都表达清楚。”

  骆静语离开占喜家时已是很晚。

  看到挂钟显示的时间,他们两个都很惊讶,不明白怎么一聊就聊了这么久。

  礼物已经睡得很熟,就睡在那只装高压锅的纸箱里,占喜找了一块夏天的毯子为它垫上,卧室里开起空调,足够保暖。

  骆静语蹲在纸箱边看小猫睡觉,觉得它好幸福,无忧无虑的,还能被欢欢撸毛。

  刚才,欢欢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和手臂,就那么几下子,骆静语一颗心都拎起来了,跟过了电一样。

  后来,除了被轻拍手臂,他们再也没有肢体接触,但骆静语还能回忆起她的手抚在他肩膀上时的触感。

  她真的,好温柔好温柔……

  骆静语离开后,占喜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帮他写“发言稿”,一不留神就写了两千多字,洋洋洒洒五页Word文档。

  她小修了一下,修到四页,发给骆静语。

  占喜没催他,知道他看得慢,小鱼同学果然很久才回复,没有提任何修改意见,只是说——

  【好大一头鱼】:鸡蛋老师你好厉害!这样作文,我很不会写。[发呆]

  【鸡蛋布丁】:有没有要修改的?

  【好大一头鱼】:没有了,非常好了!!!

  【鸡蛋布丁】:嗯呐,你觉得有用就好!加油,别和方旭吵起来啊![愉快]

  【好大一头鱼】:我不吵架和别人,我不会说话,会打架了[捂脸]

  【鸡蛋布丁】:你还和人打架啊???[惊讶]

  【好大一头鱼】:开玩笑了,我是文明的鱼。[呲牙]

  又聊了一会儿,两人互道晚安。

  骆静语打开电脑,把占喜写的稿子传到电脑上,打印出来。

  他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得很慢,热乎乎的几张A4纸,让他的心都变得温热起来。

  这么好的女孩子——他想,所有方面都是完美的,他都没发现她有丁点儿不好的地方。

  怎么办呢?自己却是这副样子。

  为什么会听不见啊?为什么不会说话?为什么不像骆晓梅那样好好学习,成为一名大学生,至少可以顺畅地打字?

  骆静语弯曲手指轻叩桌面,没有声音,叩得重一点儿,还是没有声音。他摸摸右耳,委屈地努努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方旭在城南一栋写字楼里租了一间办公室。

  他开着好几个网店,经营不同的业务,有电脑配件、零食、饰品和钱塘土特产。办公室里堆满货架和纸箱,快递单厚厚撂着,外间三台电脑前坐着三个客服小姑娘,方旭则拥有自己的一间小办公室。

  骆静语来过几次,客服小姑娘都认识他,对于这个总是戴着口罩进门的大帅哥,小姑娘们曾试图“调戏”他一下。不过骆静语毫无反应,方旭又让她们别发春,后来就没人再敢造次。

  在方旭办公室坐下,骆静语也不需要和他寒暄,直接把占喜写的那几张纸拿给他看。

  “这什么?”方旭很懵,骆小鱼还是第一次准备这样的东西给他。

  可等他一张、一张看完后,他沉不住气了。

  “发言稿”里,占喜先分析了一下国内烫花行业的现状:一门小众产业,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有钱人的游戏,从业者少,客户也少。只是基于庞大的人口基数,从业者只要技艺精湛,并且不断研磨进步,还是可以以此为生。

  然后,她讲到徐卿言和小鱼的师徒关系,徐卿言的履历和水平,小鱼的履历和水平,阐明徐卿言在国内烫花界是怎样的地位。

  接着,占喜讲到小鱼的职业理想,做汉服、洛丽塔洋装的相应饰品当然是业务中很大的一块,但他更想做的是高端业务,比如和奢侈品品牌合作的高级成衣定制、大牌秀场布置、上档次的宴会布景等等。他还想设计作品参加国内外的展览和比赛,有了良好的业绩和口碑后,希望能让作品参加手作拍卖。

  这一切,并不是不能达到的,他有手艺,只是没有渠道,没有机会。

  最后,占喜回到正题,说到池江先生定制樱花树的事。小鱼已经知道方旭虚报高价,并且被池江先生当面“拆穿”,这种事如果让徐卿言老师知道,小鱼在业内的口碑会受到巨大质疑,十分影响职业前景。

  对于这单虽然谈成、却不甚愉快的生意,小鱼的诉求是:

  一,方旭必须向他保证,以后不能出现类似事件,报价必须要经过小鱼的同意;

  二,饰品开仓预定量必须以小鱼的计划为准,绝对不允许超量预定,如果超量,小鱼有不做的权利,一切后果由方旭负责;

  三,方旭必须要为小鱼拓宽业务渠道,如果半年内业务方向再没起色,小鱼会考虑终止和方旭的合作;

  四,池江先生这笔22万的订单,小鱼必须拿到70%,也就是154000元,一毛都不能少。

  这些内容,基本上把骆静语想要说的话都表达出来了,如果让他自己打字说,别说方旭有没有耐心听,就算给他一下午,他也不见得能说得清楚。

  方旭看完后,气得手发抖,差点把纸给撕了,抬头看骆静语,后者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也正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你找谁给你写的这玩意儿?”方旭扬扬手里的纸,人往办公椅上一靠,“骆静语,你翅膀硬了是吗?威胁我啊?”

  骆静语摇摇头。

  方旭冷笑,架起二郎腿:“你不想想,三年多前你在干什么!是不是都忘了?你在做那些乱七八糟的蜡烛和塑料片儿!在地摊上卖!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你的房子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啊?”

  他才不管这样的语速,骆静语能不能看懂,说得又气又急:“你知不知道就你说的那些汉服和Lo装饰品,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打开这块市场?你以为这些东西很便宜啊?很好卖啊?你知道我加了多少汉服群和lolita群?每天和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聊天,给她们科普烫花和那些普通的绢花有什么不同!让她们知道戴我们家的首饰就是逼格高!这种概念,我花了多少时间去灌输!你知道吗?!你知道个屁!”

  “和奢侈品品牌合作?你做梦呢!蛋糕就这么点儿大,又有几个大佬在上面蹦跶,轮得到你吗?你能分到汉服这杯羹已经要烧高香了!一年赚几十万还不够啊?你想干什么呀?年入百万啊?!”

  “你以为我很空吗?我这儿要养着人,这么多生意要做,你的这一块,我都没让人插手,全是我自己在搞,又做视频又聊客户,打包发货管售后!终止合作?行啊!终止啊!谁怕谁啊!我没了你这块业务我照样吃得饱,你没了我你活得下去吗?!”

  “报二十二万怎么了?谁规定不能报了?徐卿言报二十万,咱们就必须报得比她低吗?她特么算老几啊!谈生意要看客户的!日本人有钱!不在乎钱!这不是谈下来了吗?你还怪我了?谁告诉你我要吃差价了?我把话撂这儿!这二十二万就是和你三七分,该你的你一毛钱都不会少!”

  “我这么挖心挖肝地给你赚钱,你倒好,还撇开我偷偷去见客户?你也不怕把生意给谈崩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和客户能沟通吗?怎么聊啊?你用手机打字?”

  方旭想到那个场面,都笑出来了。

  见骆静语神情严肃,他又渐渐收起笑容。

  “骆静语,我再次提醒你,我能理解你希望出人头地的想法,但你也要认清现实。现实就是——”

  方旭指指自己的耳朵,“你是个聋子,听不见的,你还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在我眼里你和文盲没什么区别!”

  骆静语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

  方旭嗤笑一声,继续开喷:“你自己去看看你微信上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吧!你想以徐卿言为目标?呵,麻烦你睁大眼睛看一看,大师们有哪一个是残疾人的?你想做高端成衣定制?那也要人家看得上你!要人家不嫌弃你特么是个聋子!我为什么不让你抛头露面?就是因为老百姓都觉得残疾人很惨很可怜,甚至还有点吓人!那些汉服娘要是知道这些饰品是个聋子做的,你觉得她们会买吗?就像那种智力障碍的人做过培训去开面包店,媒体再怎么宣扬正能量,我也不敢去买啊!我会害怕的呀鱼哥!”

  三个客服小姑娘在外头听着自家老板的怒吼,一个个噤若寒蝉。

  后来,老板说话音量低下去了,又过了一会儿,骆静语冷着一张脸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戴上口罩,方旭跟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骆静语只能转头看他。

  方旭尽量语重心长:“小鱼,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男人嘛,总想在事业上闯一闯,但每个人都有天花板的,天花板的高度不仅和人的能力有关,还和人的自身条件有关。你是个聋哑人,混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好高骛远。好!高!骛!远!听得懂吗?”

  骆静语:“……”

  方旭说:“我答应你,会帮你留心其他业务,我们常规的订单,我也会控制好数量,不过要是钱挣少了,你可别怪我,你别忘了你房贷还没还清呢。”

  骆静语:“……”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别再没头没脑地去和客户见面了,你不懂谈生意,有任何事我都能给你传达,明白吗?”

  骆静语:“……”

  “行了,就这样吧,我也不留你吃饭了。”方旭转头对一个小姑娘说,“晶晶点盒饭,今天给我点个豪华点的,我都要被这人给气死了。”

  晶晶有气无力:“噢——”

  骆静语再也待不下去,转头就离开了方旭的工作室。

  地铁站离大楼不远,骆静语却不想进去,他戴着口罩、拉下兜帽,双手插在口袋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右手摸到一叠纸,是欢欢给他写的那几张。他带出来了,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口袋,如果留在方旭那里,一定会被他团了丢掉。

  方旭说了好多话,说得还这么快,有很多骆静语都没看懂,有很多就算看清了唇形,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有几个关键讯息他还是接收到了。

  比如,三年多前,如果没有方旭,他的事业是陷在泥潭里的,这是事实;

  比如,他买房子也是因为和方旭合作,才挣到了首付款;

  比如,方旭并不害怕与他终止合作,而他离开方旭却不能活,这个论调让人无法反驳;

  又比如,他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所以需要隐身,不然会被人嫌弃……

  骆静语在人行道上驻足,转头看向车流密集的马路。据说汽车开起来都会有声音,发动机的声音,喇叭鸣笛的声音,刹车的声音,轮胎轧过阴井盖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街头应该很热闹,可是在他的世界里,这一切永远都是静音状态。

  一阵寒风吹过,骆静语抬手揉揉眼睛,不知怎么的眼睛突然有点酸,是进沙子了吗?

  幸好他戴着口罩,兜帽帽檐还拉得很低,没有人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骆静语前所未有地感到无助,感到迷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却又挑不出方旭话里的毛病,这令他思维纷乱。想着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一行,他是不是真的只能达到目前的成绩?

  ——天花板。

  方旭的意思是他已经摸到天花板了吗?

  可他只有二十六岁啊。

  他都没能得到一个机会去好好地展示自己。

  还是说,因为他是个聋子,就根本不配有这样的机会?

  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骆静语感到肚子饿,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两个地铁站。

  他找到一家肯德基,进去点了一份套餐,坐在桌边慢慢地啃汉堡。

  打开手机,发现占喜给他发了消息。

  【鸡蛋布丁】:小鱼,你去和方旭见面了吗?

  【好大一头鱼】:见面了,我出来了。

  【鸡蛋布丁】:聊得怎么样?没打起来吧?[呲牙]

  【好大一头鱼】:没有。

  【鸡蛋布丁】: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去买菜。

  骆静语想了一会儿,回答。

  【好大一头鱼】:今天不行了,晚上我有事。

  【鸡蛋布丁】:好吧,那我自己做饭!

  【鸡蛋布丁】:我本来还想和你说,让你回家时去宠物医院看看礼物,我上班前把它存那儿了,它还太小,白天不能自己待着。你有事就算了,我下班把它接回家。

  【好大一头鱼】:周末,我去你家里看她。

  【鸡蛋布丁】:哈哈哈,这下要换我说了,周末不行哦,我和我哥要回家过元旦,很早就和爸爸妈妈约好了。

  【好大一头鱼】:那么礼物去那里?

  【鸡蛋布丁】:存宠物店吧。

  骆静语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脑子搭错了线,打字——

  【好大一头鱼】:要不要,礼物我养元旦?

  【鸡蛋布丁】:[惊讶][惊讶][惊讶]

  【鸡蛋布丁】:会不会太麻烦你啊?

  【好大一头鱼】:不会了,昨天,我觉得她是叫我了?我听不见,你好运,做她妈妈。

  【鸡蛋布丁】:[捂脸]你是说其实礼物是冲着你在叫对吗?我就是个捡漏的?

  【好大一头鱼】:是的,她是女孩,我是帅哥。

  【鸡蛋布丁】:天啊!我竟无法反驳!!![破涕为笑]

  【好大一头鱼】:约定了,元旦我养礼物了,不要去宠物店,她很小阿,可怜。

  【鸡蛋布丁】:好!那我临走前把它带给你,你好好养啊!要是养得不好我挠你哦!

  【鸡蛋布丁】:猫猫狂怒.jpg

  【好大一头鱼】:放心了,我会给她吃奶,打扫猫沙。

  话题成功地从方旭转移到小奶猫礼物,骆静语松了口气,不再看手机。

  晚上,他其实没有事,他能有什么事呢?天天都待在家里,做饭,吃饭,睡觉,跑步,养花,干活,干活,干活……

  他只是没有勇气和占喜见面。

  他怕占喜再像前一晚那样,温柔地、耐心地让他打字,详细说出和方旭的交流过程。

  他是没法拒绝她的,但实在不想说。

  街上有会入眼的沙子,她家可没有,万一再红了眼睛,他就真的要撑不住了。

  ——

  新一年的一月一号是个周三,前后不挨双休日,国家就没有调休,元旦单独放一天。

  周一、周二威威要上学,不能请假,占杰便决定周六自驾出发,周日晚上回,而占喜则休了周一周二两天年休假,周三自己坐大巴回来,在家待够五天。

  周六一早,占喜和骆静语约好,把礼物送去他家。

  他们两天没见,占喜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和小鱼只是朋友,哪能天天见面的?

  骆静语到八楼来接占喜,礼物的东西很多,睡觉的纸箱、猫包、猫砂盆、牛奶、针筒、水盆、饭盆、猫粮……骆静语怕占喜拿不了,就来帮她。

  两人一起坐电梯到十五楼,出来后,占喜想当然地问:“小鱼,你住哪一间啊?02还是03?”

  1501是顾心驰家,小鱼一个人住,总是住中间的小户型吧,占喜是这么考虑的。

  骆静语看完她的唇语后,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特别灿烂,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啊……原来他一直没告诉欢欢,他家的门牌号。

  骆静语偏了下头,示意占喜跟他走,一个右转弯,两人就站在了1504门前。

  占喜:“……”

  如果她没记错,房东阿姨说过,这栋楼里的04室是大户型,有140方!

  骆静语已经在拿钥匙开门了,大门打开后,占喜的眼睛瞬间瞪大。

  她看到一间好宽敞、好明亮、好时尚的客厅,和她那间小小的、土土的客厅完全没法儿比!

  骆静语先走进去,回头一看,占喜还愣在门外,他又一次笑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玄关柜上,朝她招招手。

  占喜走得都快要顺拐了,微张着嘴,下巴都要合不上。

  骆静语从鞋柜里给她拿拖鞋,占喜咽了下口水,难以置信地问他:“这是你家啊?”

  骆静语抿着唇轻轻点头。

  占喜又问:“租的还是买的?”

  骆静语指指占喜,右手食指再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画了几个圈,这是他俩之间特定的手语——“你猜”。

  占喜迟疑着问:“你……买的?”

  骆静语又点点头,还笑着耸了耸肩。

  占喜惊呆了:“我的天啊……小鱼你原来是个土豪啊!”

第26章

  占杰在十分钟前给占喜打过电话, 说自己已经出发了,所以,占喜其实没时间好好参观骆静语的大房子。

  她只是看了一眼他的厨房, 好大呀……米白色台面, 银灰色橱柜,装修得很现代化, 还特别干净。

  有趣的是, 清冷的主色调外, 台面上摆着的瓶瓶罐罐、墙上挂着的平底锅却是暖色系,红的黄的橙的都有,造型都偏简洁精致。

  占喜觉得, 这个厨房就跟小鱼给人的感觉一样,一冲眼看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接触多了,就会发现他其实非常非常温暖。

  回到略显空荡的客厅,占喜看到靠近阳台处有一个花架, 上面摆满了花草盆栽。这么冷的季节,有几盆花居然开得正艳,占喜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儿,只知道主人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而玻璃移门外的阳台上,更是绿意一片。

  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客厅, 占喜眯了眯眼睛, 能看到空气里飞舞着的细小尘埃。

  她转头看向骆静语, 他穿着一身深色运动服, 正抱着臂、闲闲地倚靠在那张硕大的白色工作台旁, 两条长腿交叉而立, 见她望过去,歪了歪头,唇边漾起一抹柔柔的笑。

  占喜走到他身边,看到工作台上摊着很多她不认识的材料和工具,还有一些半成品首饰。她记起小鱼拍给她的那些照片,那只缸啦,各种首饰啦,插着葵百合的玻璃瓶啦……原来都是摆在这张桌子上拍的。

  骆静语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真遗憾,作为这间房子的主人,他在装修时花了很多心思,这时候一肚子话,却没办法介绍给她听。

  占喜的手指掠过桌面,拿起一件首饰好奇地看。

  这是一款草莓发夹,和第一次在小鱼的视频里看到的那款草莓胸针似乎是同一系列,草莓红彤彤圆滚滚的,很讨人喜欢。

  占喜转头对骆静语说:“我以前也有过一个草莓发夹,不过不是烫花做的,没这个可爱。”

  骆静语拿出手机打字:【这个没有做好,做好,我送给你。】

  占喜咯咯直笑:“你怎么又要送我东西啊!这是十几岁小姑娘戴的,我戴太幼稚啦!”

  骆静语也笑,打字道:【我觉得,你带很好看了!】

  占喜放下首饰后再一次环视客厅,说:“小鱼,你家好漂亮啊!”

  骆静语不好意思了,指指几扇关着的房间门,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都看看。占喜摇摇头:“先不参观啦,以后有机会的。我得下去了,我哥一会儿就到小区门口来接我。”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A4纸递给骆静语:“喏,怎么养礼物,我都写好了,你照着做就行。”

  骆静语接过来看,纸上是占喜手写的“礼物饲养指南”,关于如何喂食、喂奶、清理猫砂、伺候睡觉……全都写得详详细细。

  他冲她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占喜便把礼物从猫包里抱出来,交到骆静语怀里。

  小奶猫乖乖的,占喜摸摸它,小声说:“小礼物,你在小鱼叔叔这儿要听话啊,不能调皮捣蛋,妈妈过几天再来接你。”

  骆静语小心地抱着礼物,对着占喜微笑。

  占喜把礼物的东西一样样摆好,转身对骆静语说:“那我……先走了。”

  骆静语眼神里又透出疑问,但因为抱着礼物而无法拿手机,眼睛眨巴了几下,连嘴唇都微微张开,像是有点急。占喜看在眼里,问:“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吗?”

  天啊!骆静语的心思被占喜说破,觉得鸡蛋老师真是神了!

  他释然地点点头,占喜说:“我得一号回来,下周三下午。”

  骆静语心算了一下,她要回家五天啊……这么久,神色就显出了几分不舍。

  占喜笑眯眯地说:“我回来了,给你带我们家那边的特产呀。”

  骆静语抿着唇轻轻摇头,占喜说:“不贵的,都是吃的。”

  她真的该走了,骆静语抱着礼物将她送到门口,占喜穿好鞋后向他挥挥手:“小鱼,拜拜,明年见。”

  骆静语向她点点头,目送着她走进电梯,一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收起笑,略显失落地关上了门。

  小礼物在他怀里动了动,骆静语低头看它,见它眯缝着眼睛张开了嘴,他想:你是在叫她吗?是不舍得吗?

  还是像我这样,她才走,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

  桐县是大钱塘的市辖县,是一个经济发达、风景优美的县城。它的区号和钱塘一样,主城区已经完全城镇化,地理位置在钱塘西面,出城后走高速要近两个小时才能到。

  而占喜和占杰的老家,就在桐县下辖的富椿镇,同样,那也是个各方面发展得生机勃勃的好地方。

  路上,占杰开车,秦菲坐在副驾,占喜和威威坐后排。

  占喜发现秦菲不太高兴,猜测可能是因为要回婆家。

  老妈和秦菲真是积怨很久,不仅在占杰谈恋爱时反对,还有结婚时因双方老家婚嫁习俗不同,为了几万块钱彩礼也闹过矛盾。后来秦菲坐月子,她的亲妈来钱塘照顾,两母女居然又和迟贵兰产生过龃龉。

  幸好,这次占杰和秦菲只住一晚,占喜祈祷她们能和平相处,不要再吵起来。

  车到服务区,占杰上过厕所后嚷嚷着前一晚加班太累,不想再开车,秦菲便换到了驾驶位。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到富椿镇,街边景色渐渐变得熟悉。很快,家里那栋深灰色的三层小楼就出现在占喜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