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静语打字:【我的26岁生日。】

  占喜:“……”

  后天,周二,1月21日,是小鱼二十六周岁的生日!

  占喜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不回家过吗?”

  骆静语摇摇头,打字:【忙,没有时间了。】

  占喜想了想,又问:“就我们两个人吗?”

  骆静语忐忑不安地点头,怕欢欢知道只有他们两个人,就不肯来了。

  占喜倒是没让他失望,笑着说:“行,我来陪你过生日。”

  骆静语立刻就笑了,眼睛弯弯的,笑得特别满足。

  挺晚了,占喜和纪鸿哲都打算告辞。小鱼晚上还要工作,最近赶工期,他睡眠都不够,占喜不想多打扰他。

  骆静语站在玄关处,看他俩换鞋。

  纪鸿哲对他比手语:【垃圾袋给我,我去帮你倒,外面冷,你就别跑一趟了。】

  骆静语没多想,把几个垃圾袋整理了一下,放到门口。

  纪鸿哲背对着他弯腰穿鞋,突然说:“占喜,我在楼下等你,有事问你。”

  他就是用寻常的音量,占喜吓一跳,赶紧看小鱼,他笑得傻乎乎的,占喜才反应过来他听不见。

  她也低头穿鞋,转了转身子背对小鱼,说:“知道了。”

  “嗯。”纪鸿哲提起门口的垃圾袋,对骆静语挥挥手,顾自下楼。

  ——

  记忆里,那也是一个冬天,好像是十二月初。

  占喜念大一,刚过完十九岁的生日。

  罗欣然当时的男朋友是校篮球队的,和隔壁大学校队打一场友谊赛,几个室友就陪她一起去给本方球队加油。

  比赛最后输了,因为对方球队有一个男生打得特别好,个儿很高,眉眼凌厉,十分嚣张。

  那么冷的天气,占喜和女生们在球场边冻得发抖,那人却在赛后把上衣脱个精光,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在场边喝水,和队友们打打闹闹。

  占喜还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男生,不免多看了几眼,没想到,那人也注意到了她,迈开长腿跑到她面前,自我介绍后,笑着问她叫什么名字。

  鬼使神差的,他们互相加了微信,后来,那人就时不时地找她聊天。

  占喜刚从高中压抑的氛围中脱离出来,还未适应大学略显宽松的生活节奏,聊天时就显得很木讷拘谨。

  她以为对方会像高中同学一样,觉得她无趣,但他并没有。

  他时刻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还很耐心,在聊天时善于调动气氛,讲话很有趣,梗特别多,时常把占喜逗笑,聊天从不冷场。

  罗欣然说这人是情场高手,让占喜别太当真。

  占喜将信将疑,却不舍得和他划清界限。她那会儿太青涩,头一次碰到这样的男生,高大,痞帅,幽默,对她嘘寒问暖。占喜知道自己对他有了好感,理智又告诉她再多观察观察,千万别被人给骗了。

  他们一共见过三次,除掉篮球场上的初见,第二次是那人找占喜去校外逛了一圈,请她喝了一杯奶茶。第三次是圣诞节时,那人来占喜的学校,占喜请他吃了一顿食堂。

  他送给占喜一份圣诞礼物,是一款热缩片做的草莓发夹,很可爱。他说是他亲手做的,占喜不太信,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做这种小玩意儿的人。

  那年元旦,占喜回家,还和那人保持着微信联系。

  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事,完全猜不透迟贵兰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人。

  总之,元旦后返校,老妈突然杀到学校,找到辅导员大闹特闹,说学校管理不严,居然让外校的男生随意进出,那种人就是流氓混混,还试图诱拐她单纯无邪的女儿,如果出了事,学校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不仅如此,迟贵兰还拖着占喜去她的寝室,把三个室友都骂得狗血淋头,尤其是冲着罗欣然。

  开学报到时,迟贵兰就看罗欣然不顺眼,念叨过让占喜换寝室。

  好死不死,罗欣然当时刚挑染了几簇蓝色头发,烟和打火机也随意地丢在桌上,迟贵兰看到后简直要疯,差点扑上去打人,被辅导员拦住才没得逞。

  罗欣然没理她,直接出了寝室。迟贵兰又在寝室里骂了好久,拦着留下的姚颖和赵晴晴,说是她们带坏了她的宝贝女儿,最后要求辅导员给占喜换寝室,要不然这事没完!

  从头到尾,占喜就低着头站在母亲身边,无声地哭泣,姚颖和赵晴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想到高中时也这样,迟贵兰不是第一次上学校闹事,可她都上大学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寝室门口聚了好多人,来了又去,兴冲冲地看迟贵兰骂人,而罗欣然这一晚干脆就没回来。

  占喜当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还是迟贵兰自己说的,她看了女儿的手机,发现了她和那人的聊天记录,就警告了对方。

  占喜大骇,问老妈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迟贵兰回答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对方的家庭情况,他家条件很差!她就让他离自己女儿远一点。

  其实,占喜当时并不知道对方的家庭情况,他们认识还不足一个月,聊天还没涉及这些。

  迟贵兰很得意,说如果不是她早早地发现了端倪,占喜被这种人缠上,这辈子就完了。

  后来,占喜的寝室也没换成,因为没有一个寝室愿意接收她,大家都被她的妈妈吓到了。

  占喜偷偷哭了好几天,她那时候很怂,就只会哭,都不敢去求室友们原谅,每天一个人进进出出,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在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

  罗欣然见她实在可怜,就在寝室表态,说这事儿其实和占喜无关,她愿意和占喜继续住下去。

  姚颖和赵晴晴都很宽容,也都同意了,只是姚颖提出,迟贵兰不能再来寝室,要不然,她们都会被逼疯。

  占喜保证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和任何男生走近过,全部心思都花到了学业上。

  至于那个人,事发后,她给对方发过一句“对不起,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却惊讶地发现,她已经被拉黑。

  ——

  占喜告别骆静语后,先把小猫带回802,又坐电梯下楼。

  走出单元门,她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阴暗处,有一点火光闪烁着,是纪鸿哲在抽烟。

  占喜双手插兜走到他面前,问:“你要问我什么?”

  纪鸿哲抽了一口烟,笑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

  “你和小鱼……”纪鸿哲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占喜警惕:“这和你没关系吧?”

  “是没关系,你别紧张,我现在对你没意思,我有女朋友,你可别多想。”纪鸿哲说,“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问你,你妈还在不在么?”

  这是一个很失礼的问题,占喜从来没想过会有人直接问对方至亲还在不在,听到以后便生气地说:“你很没有礼貌!”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妈还在,你怎么有胆子和骆静语来往?”纪鸿哲真的想不通,“你妈是怎么一个人,你不知道吗?她对我都那样,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和一个聋哑人来往,她不得杀了小鱼啊?”

  占喜捕捉到他话里的一个重要信息,问:“我妈对你怎样啊?”

  纪鸿哲都气笑了:“你真不知道吗?”

  占喜摇头。

  “简单点说吧。”纪鸿哲告诉她,“那年元旦,你妈冒充你和我聊天,说要给我寄新年礼物,问我要家里的地址。我也是傻,就告诉她了。”

  占喜后背瞬间生出一股寒意,这件事,迟贵兰从没说过。

  纪鸿哲继续说:“元旦后,她突然找来我家,当时我在学校,家里只有我爸妈。你刚才也知道了,我爸妈是聋哑人,和小鱼一样的。占喜请你想象一下,你亲爱的母亲,在知道我的父母是聋哑人后,她会做什么?”

  占喜想象不出来,心里只想到一个词——血雨腥风。

  “具体做了什么我就不说了吧,反正那阵子我爸妈特别伤心,觉得很对不起我。我呢,当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纪鸿哲的烟抽到头,烟蒂摁到垃圾桶上,又抬眸看占喜。黑暗中,他的眼睛冷冰冰的,占喜都不敢与他对视。

  她只能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纪鸿哲又坏坏地笑起来,是他惯有的笑容:“你不用和我道歉,我早就忘了这件事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和小鱼来往。我还是那句话,小鱼和我不一样,我好歹是健康的,你妈发疯,被伤得更深的其实是我爸妈。我想得开,但小鱼不一样。”

  占喜愣愣地看着他。

  纪鸿哲指指自己右耳:“他听不见的,和我爸妈一样,是个聋哑人,残疾人。他全家都听不见的,他爸,他妈,他姐姐,还有他过世了的爷爷和奶奶,全部,都听不见。占喜,你明不明白啊?”

  占喜惊呆了:“……”

  纪鸿哲的语气变得很认真:“如果你只是和小鱼做朋友,没关系,他朋友很少,耳朵好的几乎没有,我都不能算是他的朋友。但如果你对他,有超过朋友的一丁点儿念头,我希望你能想想清楚,你能搞定你妈吗?我看得出来小鱼已经很喜欢你了,我也看得出来你对他也有意思,可是占喜啊,真的你听我一句,没结果的事儿你就别撩他。你自己说说,就骆静语这个人,你妈会同意吗?”

  占喜无言以对。

  “和你直说了吧,我那个时候其实没那么喜欢你,我追你,就是因为你漂亮。”纪鸿哲叹口气,“我知道我很渣,后来也发现了,你这人特单纯特较真,太乖了!不是那种玩得开的女孩。我和你聊天其实很累,你的性格和你的外表一点儿都不相符,我都已经打算放弃了,想着放寒假前和你说说清楚,也不祸害你了。结果呢?没来得及,你妈先来了。”

  “骆静语和我不一样,他这个人……比你还要单纯,还要较真!”

  纪鸿哲觉得这事儿真是很操蛋,却不得不说,“占喜,我宁可今天没碰到你,那骆静语不管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偏偏我碰到你了,你要我袖手旁观,我真做不到!”

  “我和他关系其实一般,但我实在不想看他受到伤害。这话别人没资格说,但是我有!他全家都是好人,老实人,从小对我很照顾,我也不希望他的家人受到伤害!聋人已经很苦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小鱼从小到大过得没那么顺,他能有现在的成绩也是他辛辛苦苦拼出来的,你就……哎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再想想吧。”

  纪鸿哲摆摆手,越说越心烦。

  占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纪鸿哲看着她惨白的脸,说:“我先走了,微信我就不和你加了,万一哪天你妈再看到你和我聊天,她都知道我家地址,搞不好又要冲过来发疯。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吧,你有我名片。”

  “真的占喜,你自己多考虑考虑,还有,我和你说的这些事,你别和小鱼去说,他家的情况我不知道他告没告诉过你,要是没有,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说完,纪鸿哲就走了。

  占喜独自一人在楼下站了好久,直站到浑身冰冷,才浑浑噩噩地坐电梯回八楼。

  进到屋里,她打开小鱼帮她装的边柜,从里头拿出一个小纸箱。纸箱里是她上大学后收集起来的小玩意儿,毕业后带去了占杰家,现在又搬到802。

  她在里头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那款草莓发夹。

  占喜戴过几次,幼稚了点儿,不过配上红裙子还是很好看的。

  四年过去了,发夹的金属夹子都生了锈,上面热缩片做的草莓却依旧可爱,红艳艳的,还镶嵌着细小的水钻,有几粒掉了,留下几个黑黑的坑。

  占喜的手指摩挲着草莓,没忍住,眼眶湿了。

  她对小鱼说过,她也曾有过一枚草莓发夹。

  纪鸿哲脸皮真厚,竟大言不惭地说这是他亲手做的。

  真没想到,居然是小鱼做的。

  她和小鱼的缘分,原来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了。

第31章

  周一早上, 钟鹏和莫杨到骆静语家上班,骆静语告诉他们,下午不开工, 需要他们帮忙干点别的活儿。

  两个小孩答应下来, 却不知道要干什么,直到下午有人陆陆续续送货上门,看到那些大箱子,他俩才算弄明白。

  骆静语又去了两趟快递代收点,把大件快递带回家, 两个小孩悄咪咪地观察他,发觉骆师兄心情很不错,到家后拆了外包装, 就指挥他俩干起活来。

  三个人满头大汗地干了一下午,骆静语给他们发了双倍日薪,两个小孩高高兴兴地下班走人。

  简单吃过晚饭, 骆静语打开最后一个大箱子, 把东西都拿出来,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说明书仔细地安装。

  他特地把所有东西的送货时间定在这一天, 因为想给欢欢一个惊喜。

  他不能接电话,沟通中还费了不少工夫, 一遍遍发短信和人解释自己是聋人, 只能短信沟通, 恳求对方不要因为打不通电话就不送货, 他一整天都在家等着。

  幸好, 所有的东西都按时送到了, 也在钟鹏和莫杨的帮助下安装完成、各归其位。

  明天晚上, 欢欢来到他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

  骆静语把手里的实木柱子连上一块圆形木板,吃好螺丝,想着想着,自个儿就默默地笑起来。

  ——

  这是过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周,再过几天就要放春节长假,很多老家在外地的同事归心似箭,而占喜却并不那么想回家。

  她的公司因为有厂区,工人众多,放假时间就比较长,足有十二天,所以最后一个工作周,部门里非常忙,很多事都要在年前搞定。

  周二傍晚,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眼看着大家都在加班,占喜很心急。6点时,小鱼给她发过微信,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文琴,说自己想先走,晚上有事。

  文琴抬头看着她,问出一句让占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话。

  “要去上课吗?”她问。

  占喜惊讶极了:“没有啊!上、上什么课啊?”

  “你妈妈给我打过电话了。”文琴冷冷地说,“她说你最近在准备二月底的省考,是吗?”

  占喜吓坏了,文琴虽是她的远房表姐,同时也是这家公司的中层管理,是她的领导!没有哪个领导,在知道自己下属不安于本职工作、存着考公离职的念头后,还会高兴的。

  占喜从来没和公司里的人说过考试的事,以为老妈这点儿常识总该有。哪知道她居然会给文琴打电话,为什么呀?就凭她是长辈吗?

  “聊聊吧。”文琴让占喜把门带上,并让她坐下,悠悠开口道,“占喜啊,论辈分,你妈妈是我表姑,你是我表妹。当初你妈妈托我给你介绍工作,我看过你的简历,挺不错的,就直接要了你。你现在入职才半年多,人很灵光,工作表现也好,后期我打算安排你分管培训这一块,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接到你妈妈的电话,我真的很意外。”

  占喜脸都憋红了,这段时间,她一次次被母亲施压,又从纪鸿哲这里知道了迟贵兰曾对他父母做出过分的事,心里简直翻江倒海。此刻面对文琴的质问,她真是有口难辩,感觉不论说什么都很徒劳。

  “是对工作内容不满意?还是对薪资不满意?或者,同事间有矛盾?占喜,你都可以和我说说,没关系的。”文琴有着长期从事人力资源工作的女性特有的亲和力,一点也不咄咄逼人。

  占喜纠结了半天,说出实话:“文经理,是我妈妈让我去考试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愿。”

  她都不敢叫她文姐了,文琴若有所思:“那考上了呢?你就去了?”

  占喜答不上来,嚅嗫道:“我觉得考上的概率,不大。”

  “你好歹也工作了半年多,不是实习生了。”文琴说,“我之前和你们家不熟,我的爸爸和你妈妈是表兄妹,以前听我爸爸说起过你妈妈,你妈妈的性格……很要强,很固执。但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长辈,我也不好在你面前说她什么。占喜,我比你年长十几岁,只想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你得学会自己思考,自己决定。”

  “在很多人眼里工作就是养家糊口、不得不干的一件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大多数人一辈子工作的时间得有至少三十年,它是我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做HR的,有很重要的一块工作内容就是要让员工明确自己的职业规划,职业方向,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这个岗位,这个行业。要让员工从工作中学到东西,懂得与时俱进,不断地、不断地充实自己,从而在工作中有所突破,不仅得到薪酬,还能实现自我价值。”

  “你自己是HR,更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考公,是个好选择,大家都知道,体制里的工作稳定又体面,不容易被淘汰,不出岔子可以一直干到退休。那么如果你是真心想考,我没有任何话说,你却告诉我是你妈妈要你去考,不是你的本意,那我就会觉得很奇怪。这是你的工作,你的人生,你是独立的一个人,你妈妈以后……总归是要走的,你是为她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工作是为她而干,还是为自己而干?”

  文琴停顿一下,给占喜时间消化,才继续说道,“如果是别人,不管是公司里哪个部门的人,让我知道TA要考编制,可能会离职,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我第一时间会通知TA的直系上司安排面谈,确定TA要考,可以,没问题!从此以后不会安排任何重要工作给TA,直接架空,不可能升职,没有任何培训机会,没有项目就没有奖金,就等TA自己离职。”

  “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想。咱们毕竟是亲戚,我放你一马,这件事,我不会去和别的同事说,我也希望你不要到处宣扬。不管最后你考上还是考不上,我们都关起门来说这些话,要不然我会很难做,明白吗?”

  占喜羞愧不已,点头道:“明白。”

  文琴冲她摆摆手:“行了,那你先下班吧,过年的时候好好想想,如果真的想考编制,我建议你不如辞职,好好复习,一举拿下。如果只是骑驴找马随便考考,我说实话啊,能考上的那真是紫微星下凡了。”

  ——

  离开公司,占喜垂着脑袋、拖着包走在回家路上。

  这几天过得真叫人崩溃,纪鸿哲让她好好想想,文琴也让她好好想想,那她想了,想得还挺多,有用吗?

  关于工作,占喜原本是有计划的。四、五月就能知道策划部有没有坑,她看过往年的招聘记录,大概率是有的。但这事儿她还不方便和文琴说,虽然是公司内部转岗,对文琴来说,和跳槽也没两样。

  至于小鱼……这真的是一个让她超级烦恼的问题。

  她喜欢上了一个和母亲的择婿标准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眼前就是一条看不见未来的坎坷路。

  然而人的内心就是这么玄妙,道理都懂,困难和阻碍也能预料,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与他靠近。

  纪鸿哲说,没结果的事儿就别撩他。占喜都感到委屈了,她怎么就撩他了?难道不是小鱼在撩她吗?

  还说小鱼单纯,哪里单纯啊?他多会啊!还知道来接她的车呢,会亲自给她送蛋糕呢,酱鸭都送了五只了,还抢走了她的猫!

  不就是因为她的妈妈嘛,那她怎么办?和老妈脱离母女关系吗?

  告诉她,我喜欢上了一个聋哑人,除了听不见和不能说话,其他方面都挺好的,有房子,有事业,人又高又帅,对我特别好,我能和他发展一下吗?

  占喜颓丧地叹一口气。

  就算是姚颖和赵晴晴那样开明的妈妈,也不会同意吧!

  再说了,小鱼可什么都没对她说过,指不定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呢。

  一边走,一边想,占喜进到青雀佳苑,先去快递代收点。

  她买了一份给小鱼的生日礼物,顺丰加急,这天才寄到,也没时间验货包装写贺卡,直接提着箱子回了家。

  小鱼让她把小猫带上,占喜照做了,直到快7点,她才按下小鱼家的门铃。

  骆静语来开门,门一打开,占喜便看到他笑吟吟的脸,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声“生日快乐”,视线就越过他落向客厅,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跟做梦一样,只是两天没来,小鱼家的客厅竟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占喜换鞋进屋,把箱子放到地上,礼物已经迫不及待地扑向骆静语,被他舒服地抱在怀里。

  骆静语单手搂住小猫,右手拉拉占喜的袖子,再指指客厅,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占喜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仔细打量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客厅。

  玄关处原本摆折叠餐桌的位置,如今靠墙摆着一套原木色四人位餐桌椅,简约风格,桌面上有一个陶瓷小花瓶,里头是几枝白色百合,看着很鲜嫩,但占喜知道那是烫花。

  工作台还在,只是往玄关方向移了一大截。原本靠墙的两组柜子只剩下一组,也挪过位置,在玻璃移门那里空出了一块空间。

  那块空间,现在摆着一组三人位真皮沙发,米白色,沙发上搁着三个抱枕,都是暖色系不规则图案。沙发底下垫着一块方形灰色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造型质朴的原木色茶几。

  沙发对面依旧没有电视柜和电视机,但是多了一组特别豪华的猫爬架,边上还有崭新的猫砂盆、猫玩具,和其他一些小猫用的零碎东西。

  客厅这么一布局,原本空荡荡的感觉就消失了,色彩缤纷,显得热闹、拥挤很多,也温馨很多。

  占喜收回视线望向骆静语,他一直在对她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邀功,等待她的夸奖。

  他拉着占喜的袖子把她带去猫爬架边,把礼物放下地。小猫看着这庞大的新玩具反应不过来,一会儿后才试着从斜坡爬上二层。它还太小,没法子跳太高,蹲在二层的圆木板上舔舔毛,“喵喵”地叫了两声。

  见占喜一直没说话,就跟傻了一样,骆静语只能给她打字:【欢欢,我买沙发了,喜欢吗?】

  ——喜欢吗?

  占喜呆呆地看着骆静语,想起自己和他的那段对话。他问她是不是喜欢沙发,她说喜欢啊,当时他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心脏像被突然撞了一下,倏地揪紧。

  她突然就确定,她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骆静语,也是喜欢她的。

  只是他不会说,不能说,不愿说,不敢说。

  他只会小心翼翼地、战战兢兢地记住她说的每句话,然后笨拙地、挚诚地向她表达着他的心意。

  “喜欢。”占喜回答。

  话音未落,一滴眼泪已从她的眼角落下。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骆静语真是吓得够呛,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口不能言,急得打起手语:【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占喜能看懂前一句,看不懂后一句,连连摇头,说:“我没事,我没事,真的没事……”

  可就算是如此安慰他,也可说是安慰自己,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一滴一滴地滑落。骆静语的呼吸都快停滞了,转身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占喜,占喜接过擦眼睛,一边擦,一边悲从中来,反而哭得更加厉害,咧着嘴呜咽出声,肩膀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骆静语快疯了,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想问她,没法问,她看不懂他的表达!想听她说,她都不肯抬头,只看到她越来越红的眼睛和鼻尖,还有纸巾擦都擦不尽的眼泪。

  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右手搂在占喜脑后,轻轻用力,就将她摁向自己。

  她的脸颊搁在了他的左边肩膀上,他听不见她的哭泣声,但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动。他的左手抬起两次,又放下,一直到第三次,才轻轻地搂到她的后腰上。

  她的羽绒外套还没脱,整个人棉鼓鼓的,见她没有抗拒,骆静语咬咬牙,大着胆子手臂收力,终是贴贴实实地将她搂进怀里。

  占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抬起的双手,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这男人抱得很紧。

  他穿着毛衣,她的手抓揉着他的后背,脸颊藏在他的肩窝里,大声地、放肆地哭泣。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靠得最近的一次,他的身上是她熟悉的气息,熟悉到光用鼻子,就能知道是他在靠近。

  男人的身躯修长挺拔,拥抱温暖有力,在这一刻能让占喜忘掉一切去依靠。她抱紧他,任由眼泪打湿他的肩膀,贪婪地汲取着他无声的、大海一般的柔情。

  她想他可真好啊!这么好的人,是她喜欢的,令她动心的,想要在一起的,却又是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在一起的!

  她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自私,恨自己的懦弱!

  她恨自己是个俗人,没有为他披荆斩棘的勇气,缺乏为他抵抗流言的信心,最最恨的,是她完全没有办法保证,他不会因她而受到伤害。

  骆静语揉着占喜的后脑勺,眼睛看向礼物。

  礼物才两个月大,是一只胆子很小的猫咪,大概因为它的两位主人都是很安静的人,尤其是骆静语。

  他记得,礼物待在他家时,当他移动椅子或是拿取东西时有所磕碰,礼物都会吓得躲去床底或桌底。

  而此刻,小猫早已躲到猫爬架一层的小格子里,脑袋都不露出来,骆静语知道,欢欢一定哭得很大声。

  他好心疼,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而哭,他心里都不好受。

  内心还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觉——欢欢,是因他而哭。

  为什么?

  占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像个孩子般地恸哭,足足哭了十几分钟,才停止流泪,离开了骆静语的怀抱。

  她看到他洇湿一片的左肩,吸吸鼻子说:“对不起。”

  骆静语摇手,又揉揉她的脑袋,弯腰看她的脸,眼神里的关切之情简直要溢出来。

  占喜却对他笑笑,知道自己肿着眼睛,肯定很丑,说:“我饿了,晚上吃什么呀?”

  骆静语抓着她的手臂让她坐到沙发上,再指指厨房,做了个“等一下”的手语,占喜能看懂,冲他点点头。

  他去厨房弄菜了,占喜整个人赖在沙发上,只觉得浑身脱力。

  这张沙发真的好舒服,比她那张二人位布艺沙发舒服多了,但占喜想到自己第一次坐,也就是最后一次,差一点又要哭出来。

  骆静语的菜都已准备到一半,出锅很快,没多久新餐桌上就摆得煞是好看,香味扑鼻。

  除了菜肴,他还烤了一个小小的蛋糕,依旧挤上鲜奶,放上草莓,一起摆到餐桌上。

  占喜和他面对面坐下,神色失落,骆静语倒上热椰汁,两人碰杯后默默吃菜,吃得差不多时,占喜说:“吃蛋糕吧,你准备蜡烛了吗?”

  骆静语点头,找来一支细细的蜡烛插上点燃,占喜关掉餐厅灯,他刚要闭眼许愿,占喜拦住他,说:“还没唱生日歌呢!”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骆静语果然怔怔地望着她,占喜好自责,双手捂上脸,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骆静语却笑起来,拿手机打字给她看:【没有人给我唱歌过,欢欢,你唱,我能听见。】

  占喜抬头看他,骆静语指指自己左胸,双手比了一个心,再指指耳朵,最后向她用力点头,眼神里竟有一丝期待。

  占喜说:“好,我唱给你听。”

  摇曳的烛光里,她拍着手,唱起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鱼,生日快乐。”

  骆静语始终盯着她的脸,却一点都不快乐,因为占喜又哭了。

  他快速地闭眼许愿,许下一个最最简单的愿望:欢欢,别哭。

  睁开眼后,他吹熄了蜡烛。

  骆静语起身开灯,又走到占喜身边蹲下来,抓着她的手抬头看她,眼神温柔似水,不停地伸手帮她抹掉眼泪。

  抹掉了,却又流出来,占喜已经放弃了,想哭就哭,面对骆静语,她一点儿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无奈和悲伤,还有难过和不舍。在看到小鱼新客厅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不能再继续了。

  这一晚的占喜情绪起伏很大,就像一个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哭得令骆静语心碎。

  吃饭时,她倒是吃了很多菜,还吃了很多蛋糕,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一边塞,一边哽咽,看得骆静语提心吊胆,生怕她会吃到气管里。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占喜没多留,抱着礼物说要离开。

  骆静语打字问她:【可以聊心事,和我?】

  占喜只是摇头,说:“我没事。”

  两人在门口道别时,占喜却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看着骆静语的眼睛,说:“小鱼,生日快乐,请你原谅我,再见。”

  说完,她抱着猫,转身就走了。

  骆静语不懂她为何要说“请你原谅我”,直到半小时后,他收到占喜的微信。

  【鸡蛋布丁】:小鱼,对不起。这些话我没办法当面对你说,想来想去,还是在这里告诉你。

  骆静语在沙发上坐下,攥着手机,看那女孩发来的一句句话语。

  【鸡蛋布丁】:你总说我厉害,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胆小,懦弱,平凡,无趣。你才是真厉害,什么都会,早早地就明确了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比我勇敢很多。

  【鸡蛋布丁】:我没和你说过,我的母亲对我有很高的期望,不管是学业、工作、交友,还是择偶,都有明确的要求。从小到大,我的大事小事她都要过问,尽管知道她的很多言行都过于偏激,我却没有勇气反抗。

  我无比向往自由,可惜至今都未如愿。

  我力不从心,一直在寻找一种既能摆脱桎梏、又能令她满意的平衡状态,却找不到。

  【鸡蛋布丁】:小鱼,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我这辈子认识过最可爱的男孩子,我却没有办法对你承诺什么。认识你的这两个月,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对我的呵护和包容,可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鸡蛋老师不够勇敢,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鸡蛋老师就是一个胆小鬼。

  【鸡蛋布丁】:真的很抱歉在你生日这天和你说这些,但我想我刚才的失态已经令你察觉。小鱼,相信我,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你足够足够好,一定会遇到很优秀很优秀的女孩子,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鸡蛋布丁】:我也会继续加油努力,绝不会放弃自己。现阶段,我更大的目标是在工作上,我有非常明确的计划,需要投入很大的精力去实现它。感情的事,我会暂时放到一边。小鱼,你也要加油,我知道你热爱烫花,也知道你的水平已是出类拔萃,我相信,只要有好的机会,你就能抓住,成为一个烫花界大师级的人物。

  【鸡蛋布丁】:小鱼,我们依旧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你照样可以给我发微信,我也会教你语法知识。只是,我以后不能再去你家做客了。如果在电梯里见到,我们依旧可以聊聊,我永远都是你的鸡蛋老师。

  【鸡蛋布丁】:玄关处的那个箱子,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刚才没来得及拆。它需要安装,我相信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希望你能喜欢。

  【鸡蛋布丁】:最后,再说一次,小鱼,谢谢你这段日子的陪伴,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能认识你。祝你生日快乐,晚安。

  所有的消息都看完了,骆静语弓着腰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整个人已经凝固成一座雕像。

  很久以后,他抬起头,看向沙发对面的猫爬架,空空荡荡的架子,还有边上空空荡荡的猫砂盆。

  他又看向眼前的茶几、地毯,还有身下的沙发,不远处的餐桌椅。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昨天他和钟鹏、莫杨辛辛苦苦装起来的。

  现在看,跟个笑话一样。

  骆静语起身走去玄关处,蹲在地上拆开那个纸箱,发现占喜送给他的礼物是一盏落地灯。

  他又一次盘腿而坐,很快就把灯给装了起来,居然是一盏实木材质、鲸鱼造型的落地灯,灯杆是弯弧型,顶端吊着一只木制镂空鲸鱼,个头不小。

  他拎着弯弯的灯杆走到沙发边,插上电,关掉客厅灯,打开这盏鲸鱼灯的开关。

  暖色的光霎时从鲸鱼身上条纹型镂空的口子里倾泻出来,柔软地洒满整个房间,还在墙上打下放大了的镂空图案光影。

  骆静语站在客厅中间,转了个圈,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

  好像有一只鲸鱼,在这幽黑夜晚游进他的心海,寂寞地唱着歌。

  书上说,鲸会通过声纳发出声音,很难用语言去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

  连拟声词都没有,骆静语更加想象不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他低下头,喉结一阵一阵地滚动,眼眶酸了,鼻子塞了,嘴也张开了,然而他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发出的究竟是怎样的声音。

第32章

  “明天开始就放假了。”文琴站在开间里, 对几个下属说,“大家假期里注意安全,聚餐时喝酒悠着点, 回老家的几个路上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