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 也是邪门了,那男生一直没抬过头,好像听不见似的。

  占喜壮了壮胆子,说:“我男朋友。”

  占杰被噎到了, 眼睛瞪得老大:“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谈多久了?”

  “谈……”占喜瘪着嘴拽拽裙摆,小声说,“去年十一月底认识的, 今年二月底开始谈的,谈五个月了。”

  占杰脑袋都要炸了,倒吸一口凉气, 回想那个时间段后叫起来:“噢!你那会儿非要搬出去就是因为他?”下一句又压低了音量,“你俩同居了?”

  “没有!”占喜这时候回答得理直气壮,“就纯粹谈朋友,没、没、没同居!”

  占杰真不怎么信, 就在这时,骆静语抬头看了过来。

  咦?又有一个男人在和欢欢聊天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到什么, 占杰和占喜已经一同向他看去, 三个人目光交汇,各自心情都很复杂。

  占喜看自家老哥神色不善, 感觉像要去干架的样子, 赶紧又拽住占杰的手臂:“哥, 哥!你先听我说,先听我说!”

  骆静语:“?”

  他看不见占喜的唇语,可直觉告诉他不对劲,正要站起来,占喜心急地扭头就冲他打手语:【你别过来,这是我哥!】

  骆静语不敢动了:“!”

  占杰:“??!!”

  占喜拽着占杰就离开展位:“哥,另外找个地方说话,你听我解释。”

  占杰整个人都木了,他刚才看到了什么?没看错吧?他的妹妹没对那个男生说话,而是用手比划了几下,这是什么?手……语吗?

  那个男的是聋哑人?不会吧?!

  两人来到展馆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刚一站定,占杰就气急败坏地问:“那个人是聋子?!”

  占喜见瞒也瞒不过了,只得点点头:“嗯,他耳朵听不见的,但你别叫他‘聋子’,这是歧视。”

  “你!”占杰手指颤抖着指她,话都要说不清了,“你是喝了什么迷魂汤?你疯了吗占喜?!这世上男人这么多,你为什么要找一个聋子?你告诉我,你是玩玩的吧?看他长得帅?”

  占喜垮着肩膀:“我不是玩玩的,哥!他人特别好,对我也很好,除了耳朵听不见,别的真挑不出毛病。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之前不告诉你们……我不就是怕你们不同意嘛,妈肯定不会同意,但我真的很喜欢他。”

  占杰都要疯了:“你知道我们不同意你还要找他?干什么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还是非要和妈作对?气死她你开心?叛逆期啊?你这叛逆期也太晚了点吧?”

  “我没有!”占喜好无奈,“那我就是喜欢他有什么办法?我和他其实断过,就是怕妈不同意。断了以后我可难过了,就还是天天想他,后来和他在一起了,真的我俩特别好,你不了解他,你了解他了就会喜欢他的。”

  占杰大声说:“我特么有病啊!我不可能去喜欢他!一个聋子啊,残疾人!你呢?你看看你自己,从小到大被人夸漂亮,你找不到男人啊?我妹夫就不可能是个聋子!别说妈不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

  占喜看着他,脸色沉下来:“我说了你别再叫他‘聋子’,他们耳朵不好的人不喜欢别人这么叫。”

  占杰无语:“那我叫他什么?耳朵不好的帅哥吗?”

  “他叫骆静语。”占喜说,“骆驼的骆,安静的静,语言的语,小名儿叫小鱼,大家都叫他小鱼。”

  “……”占杰怒吼,“我没问你他叫什么名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一会儿,占喜问:“你怎么会来的?妈知道了吗?”

  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生怕占杰是被老妈派来打头阵的,仿佛下一秒迟贵兰就要杀到会场来了,占喜还没做好和母亲正面硬杠的准备。

  占杰叉腰喘气:“妈不知道。”

  占喜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爸在报纸上看到你了,偷偷给我打的电话。”占杰平复了一下呼吸,“你看到报纸上怎么写的了吗?一对小情侣搞的什么、什么花,爸就让我来看看,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占喜嘴巴噘了起来:“我们很认真在做展会的,小鱼的工作就是做烫花,刚才你也看到了,喏,我簪子上这个就是烫花。”

  她把荷花发簪拔下来给占杰看,占杰也不懂,只觉得这是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怎么会有男人做这个的?

  见哥哥拿着发簪不吭声,占喜说:“哥,小鱼虽然耳朵听不见,但他有工作的,算是事业吧,收入还可以。今天是我们展览的最后一天,我不想出岔子。这样,我给你他工作室的地址,哪天你有空可以过来看看,你俩聊一聊,你就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占杰抬起头:“我怎么和他聊?他又听不见!”

  “我可以帮你们翻译。”占喜说,“我学会手语了。”

  占杰嘴巴都张开了,难以置信。

  “你先不要和爸去说。”占喜从哥哥手里拿回那支发簪,又插回发髻上,“真的,哥,今天场合不对,我们很忙,没办法和你聊太多,你又对他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聊也聊不好。改天你过来,我好好和你说,你信我,小鱼真的很好。”

  占杰眯着眼睛打量妹妹,她气色挺不错的,小脸儿红扑扑,人也不像过年时那么瘦了,他又一次问:“你俩……真没同居?”

  占喜望天:“真没有!你信我,小鱼很尊重我的。”

  占杰也松了口气,没同居就好,没那啥,就还有转圜余地。

  他放狠话:“他要是敢对你怎么着,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撕了他!”

  占喜嘀咕:“你也不一定打得过他呀,你都没他高。”

  “放屁!”占杰不服气,“他还没我壮呢!”

  占喜瞥他一眼:“你这是胖。”

  “你!”占杰都要被气死了,“你看不出来我都瘦了十斤吗?”

  他这么一说,占喜才发觉占杰真的瘦了好多,估计是离婚后没人给做饭了,伙食标准下降太多。

  “哥,你最近怎么样啊?”占喜弱弱地向他表达关心。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哥?”占杰冷哼,“叫你来吃个饭死活都不来,我就纳闷呢,原来是有对象了,哼。”

  “我这不是忙嘛,搞这个展览忙了大半个月呢,一天都没空过。”占喜挽住占杰的胳膊把他往外带,“你难得来,去别地儿逛逛吧,什么时候去小鱼那儿提前和我说就行。”

  占杰说:“明天下班我就去。”

  “什么?!”占喜懵了,“明天就来啊?”

  “你自己说的展览今天就结束了!”占杰气道,“干吗呀?还想拖啊?你以为我那么想管你的事啊?被妈知道了你和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劝你早点和他分了得了,也别让妈知道。聋……耳朵不好的肯定不行,真不行!欢欢,你也是脑子出问题了,那么想世界大战啊?到时候我可不会管你,我现在都懒得理妈。”

  他戳戳妹妹的脑瓜子,占喜嘟着嘴:“行不行你明天来了再说呗,哥你先帮我瞒一下,也别给爸知道,我怕他说漏嘴。你就说小鱼挺好的,我先和他处处看,处得好了我会自己和他们说的。”

  “你做梦呢?处得好咱妈就能同意?”占杰觉得妹妹太天真了,“虽然妈一直让你找体制里的对象,我也觉得过了点,现在各行各业优秀的男人都很多,但残疾人真的不行啊!欢欢,这怎么带回家?会被人看笑话的,你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怎么能找这么一个人?”

  占喜嗓门也大了起来:“怎么一个人?到底怎么一个人了?我看小鱼样样都好!唉我不和你说了,你明天来了要是觉得他不好,你去告诉爸妈!我自己去和他们讲,反正迟早都要说的。”

  占杰看了她好一会儿,问:“你这是认定他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咱妈一直看他不顺眼,就算你和他私奔了,过个几年你俩可能也会离,就像我和秦菲一样。”

  占喜冷眼看他:“你和秦菲离婚明明是你没护着她,你要是护着她,你俩能离婚吗?而我!我是会护着小鱼的!”

  占杰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占喜终于把哥哥给送走了,她想,只要老妈不知道,对于老哥和老爸,她并没那么紧张,他们好歹说得通道理,不会做过分的事情,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小鱼。

  回到展位边,骆静语的展示快结束了。

  占喜就走开了这么一小会儿时间,他就碰到了一些困难。有人向他提问,他看懂了对方的唇语,手上却不能停,没法回答,只能向对方打简单的手语,说自己耳朵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看他做花的人都很惊讶,一直没发现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居然是个聋哑人,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骆静语如坐针毡,迫切地希望占喜快点回来。展位上只有他一个人,抬头看着面前那么多陌生人,黑压压的像大山似的压住他,令他喘不上气来,又一次希望自己可以隐身,花都不想做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幸好,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占喜回来了。

  在见到她藕粉色身影的那一刹那,骆静语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多么离不开她。

  ——

  三天的展览正式落下帷幕,占喜和骆静语最终也没去别的展位逛逛。那个做陶的男生又找过来,邀请占喜快去玩,要不然就要结束了。

  骆静语脸色臭臭的,占喜对那男生说:“对不起啦,我这儿走不开呢,下次有机会我去你的工作室玩吧。”

  男生给了她一张名片:“我那个其实是一家陶吧,一楼喝东西,二楼做陶,你来之前给我发个微信就行。”

  占喜接过,看到名片上印的名字——田骏,笑着说:“好的,谢谢你田老师,有机会我会去的。”

  收拾东西花了很久,占喜联系了一辆货拉拉把屏风和其他凳子、物料都拉去骆静语家。他有个客房是空着的,专门用来做仓库。

  他俩打了一辆出租车跟着货车走,在路上,占喜告诉骆静语,第二天傍晚她的哥哥占杰要去骆静语家做客。

  骆静语:“……”

  他好意外!之前看到占杰就很震惊了,突然被告知第二天要正式会见“大舅哥”,实在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用紧张。”占喜安慰他,“我哥应该会吃晚饭吧,你就像平时那样就行,放心,他要是敢揍你,我就骂他。”

  骆静语:“?”

  还有可能被揍的吗?

  他回想起小时候被纪鸿哲揍的惨痛经历,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一直都是院子里小男孩们的手下败将。

  这天晚上,占喜因为太累没在十五楼逗留,直接回了八楼。骆静语洗完澡后收到方旭发来的微信,问他展览结束了,什么时候开始设计汉服节的定制款。

  骆静语想了一会儿,回答——

  【好大一头鱼】:我明天没有空,在3天了,23号样品我发你。

  【方旭】:23号,不能再晚了。

  骆静语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几分钟,拿出手机给高元发微信,说想和姐夫视频聊几句。

  他是高元的小舅子,高元第一次上他们家时骆静语也在,那会儿他才二十出头,很好奇地想看看姐姐找了个怎样的对象。

  高元腿不好,少年时突发脊髓炎导致双下肢不太使得上劲,但他一直坚持少坐轮椅,多用双拐行走。骆明松家住四楼,没有电梯,高元从第一次上门到现在,一直都坚持自己拄拐上楼,从无怨言。

  父母一开始也不同意这桩姻缘,因为高元是健听人,还是肢残人,总觉得他和骆晓梅搭不到一起,也说不上来谁会拖累谁。

  后来全家人对高元越来越了解,知道他性格老实憨厚,对骆晓梅又特别宠,渐渐的就接纳了他。

  骆静语想向姐夫取取经,要怎么面对女朋友的家里人。他可太紧张了,毕竟女朋友全家都是健听人,总觉得自己很难过这一关。

  高元在视频里对他打手语:【小鱼,你就像平时那样表现就行,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要让你女朋友的哥哥知道你会好好照顾他妹妹,不会让她受委屈。然后呢,别把自己姿态放太低,记得说说自己的优点,给自己加加分。】

  骆静语很迷茫:【我有什么优点?】

  高元在那头哈哈哈哈地笑了老半天:【你就直接告诉人家你一年能挣多少钱,你那房子现在什么价吧。相信姐夫,人都很现实的,经济条件绝对是考察的重点之一!】

  骆静语半信半疑地拧起眉:【真的吗?】

  高元:【真的!记得夸自己啊,别太谦虚!】

  ——

  第二天早上6点,骆静语就起床了,准备给家里搞个大扫除。

  最近都没什么时间打扫卫生,家里多少有点乱,骆静语爬高窜低地干活儿,连着厨房、阳台和卫生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台面、地板光可鉴人。

  礼物一直跟着他到处转,骆静语指指小猫,打手语道:【今天晚上欢欢的哥哥要来做客,你要乖一点,不能捣乱。】

  礼物:“喵~”

  中午时,骆静语顶着烈日出门大采购,买回一堆晚饭的食材,还有水果和零食,拎回家后发现占喜来了,正看着他的房子发愣。

  “我天啊!你这是几点起的床?”占喜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跟着骆静语进厨房,看他把东西从袋子里一样样拿出来,这人居然又买了很多海鲜,看着就花了不少钱。

  骆静语笑着对她打手语:【是你的哥哥,要吃好点儿。】

  占喜好感动,抱住他的腰抬头撒娇:“小鱼,你真好。”

  骆静语顺势亲了亲她的嘴,又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抹无奈。

  占喜嗲嗲地说:“不,你真的很好。”

  骆静语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挣开占喜的双臂,打手语道:【我怕你哥哥不喜欢我,因为我听不见。】

  “我喜欢你就行了。”占喜又一次抱住他,“我哥自己的婚姻都乱七八糟的,他哪儿够格来管我?”

  “够格”这个词骆静语没看懂,嘴唇模仿出“够”的唇形,眼神里透着疑问。

  占喜笑起来,心想还是对他打手语吧:【我是说,我哥哥,不能管我,谁都不能管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

  骆静语眨了眨眼睛,不安地问:【他真的会打我吗?】

  占喜乐死了,摇摇头:“放心吧,不会。”

  下午,骆静语洗了个澡,换上一身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发型还可以,刚剪过,胡子也剃得很干净,看看眉眼五官,算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吧?

  他对着镜子里的人打手语:【不要紧张,小鱼,自信一点,你是可以给欢欢幸福的。】

  占杰提前下班,开车来到青雀佳苑,提着一兜子水果先到八楼,占喜在802等他。

  他非要去妹妹家看一眼,想要证实占喜的确没和那个男的同居,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占杰就信了。

  一间屋子到底有没有住人他还是能看出来的,再说了,如果占喜和人同居了,这屋子为什么没有退呢?

  离开802,兄妹两个坐电梯上十五楼,占喜为避嫌没用钥匙开门,摁了1504的门铃。

  占杰问:“他能听见门铃声?”

  占喜瞥他一眼:“门铃连着灯,按了灯会亮,他生活上是有一些小麻烦,不过想想办法都能解决的,现在是科技时代。”

  这时,骆静语把门打开了,占杰第一次与他站立着打照面,第一反应是这男的个儿是挺高,长得也挺帅,的确是招小姑娘喜欢的那种外形。

  骆静语的紧张已经快要到达巅峰,做着手势让占杰兄妹进屋,又给他俩拿拖鞋,整个人的身子都是绷着的,占喜觉得他走路都快要顺拐了。

  进屋以后,占喜先为他俩互相介绍,骆静语犹豫片刻,向占杰伸出右手。

  占杰盯着他的手没动:“……”

  占喜拍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愿地与骆静语握手。骆静语连左手都握了上来,还上下用力地晃了几下,他没法开口叫人,只能用眼神表达他的敬意。

  占杰有一种领导下基层被老乡亲切握手的错觉。

  占喜忍着笑,对占杰说:“哥,你可以和小鱼说话,他看得懂唇语,说得慢一点就行。”

  互相介绍完毕,占杰依旧板着脸不吭声,骆静语觉得好尴尬,便对占喜打了几句手语。

  占杰冷冷地看着,看到他的妹妹轻轻点头,也用手语做回答,接着转头对他说:“哥,小鱼说他先去做饭,让我带你参观一下他的房子,很快就能吃饭了。”

  占杰语气冰冷:“我不吃饭,待一会儿就走。”

  占喜抱怨道:“这都6点半了,这时候不吃饭你上哪儿去吃啊?小鱼准备了很多菜呢,有些都做好了。”

  她指指餐桌上已经摆着的三道热菜:干炸带鱼,清蒸梭子蟹,花雕鸡。

  占杰咽了口口水:咕噜。

第62章

  骆静语进了厨房, 占杰跟着占喜在房子里参观起来。

  这套三室一厅两卫的大房子采光极好,格局、得房率都不错,既是骆静语的家, 又是他的工作室。占杰背着手东看西看,站在那张最醒目的工作台边, 拿起几样工具瞅瞅,一个都不认识。

  他在心里对骆静语有了初步的判断, 这是一个挺讲生活情趣的男人——家具都挑得很别致,各种不一样的颜色、材质, 搭配起来居然挺好看;墙上挂着的装饰画都富有艺术性, 一看就不是随便买的;阳台上种满了花草,郁郁葱葱,显然被主人精心打理过。

  他还养了一只猫,沙发对面全是猫的东西, 摆得非常整齐。那只小白猫一直跟着他们, 个头小小的, 看着还挺乖。

  骆静语的卧室看着就是单身男人的地盘, 和客厅一样干净整洁,房间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床头柜上摆着一横一竖两个七寸相框,一张是骆静语和占喜的合影, 另一张是占喜的单人照,身后是花树, 人笑得特别甜。占喜告诉占杰, 这是小鱼用单反为她拍的。

  床上用品是深蓝色, 铺得很平整, 枕头边摆着一只一米多长的鲸鱼抱枕。

  占杰想到沙发边的鲸鱼落地灯, 心想这大小伙子大概挺喜欢鲸鱼?跟个小孩似的睡觉还要抱抱枕。

  这时, 占喜指指大床,说:“小鱼天天会铺床,从来不会起床后任由被子随便摊着。”

  占杰瞪她:“你在影射谁呢?”

  占喜面不改色:“我在影射我自己,我有时候起床都不爱管被子。”

  占杰:“……”

  他又进了主卫,看到盥洗台上一溜儿的护肤品,拿起一瓶看,全是英文,占杰有些不安地摸摸下巴。

  现在二十多岁的男人都这么会保养了吗?

  主卫里是一股柠檬香,马桶白得发光,毛巾、浴巾挂得像酒店客房那么规整,占杰问占喜:“这是他自己打扫的?”

  “当然了。”占喜回答,“我从没用过他这间厕所,都是上的外面那间。小鱼这人特别爱干净,喜欢房间里有香喷喷的味道,他身上都很香呢!”

  占杰很警惕:“你怎么知道?”

  “我……”占喜脸红了,“凑近了就能闻到啊,不信你一会儿去闻闻。”

  “什么毛病?”占杰翻个白眼,“我又不是狗!”

  看过客卧和仓库,两人回到客厅,占杰让占喜别跟着,说自己去厨房和骆静语聊聊。

  占喜问:“不用我翻译吗?”

  占杰没好气:“你跟着我怎么问?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篡改他的话?”

  “行吧,他可以用手机打字给你看。”占喜并不担心,“我和他刚认识那会儿都是他读我唇语,再用手机打字给我看的。就是他打字有点儿慢,你别催他哈。”

  占杰负着手进到厨房,骆静语起先并没发现他,正在专心地切花菜。占杰歪着头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切得很娴熟,像是做惯了饭菜的模样。

  骆静语转身热油锅时看到占杰,脚步一顿,唇边立刻挂上了笑,看着有点紧张,占杰说:“你别管我,我就进来看看。”

  骆静语点点头,把油倒进炒锅热起来。

  占杰在厨房里转了一圈,视线又落到骆静语身上。

  这人穿着围裙,正揭开另一个灶眼上的汤锅锅盖往里看,一阵浓郁的肉香就飘了出来,惹得占杰肚子都叽里咕噜地叫了几声,他摸摸小腹,心想还好这人听不见。

  占杰好歹在社会上打拼十几年,单位里也是男同事居多,仔细观察后,就发现面前这个男人的气质很干净,眼神清亮,笑起来挺腼腆的,绝不是那种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角色。

  他倒也不阴郁内向,整个人给人一种软乎乎、好脾气的亲和感。

  总之,和占杰认识的所有二十多岁的男生都不一样。

  油热了,骆静语把花菜倒进锅里开始翻炒。

  占杰看了一会儿,骆静语放盐放葱花,还拿起一小碟红红的干辣椒给占杰看,又指指油锅,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占杰觉得他是在问自己吃不吃辣,板着脸点点头,骆静语一笑,就把辣椒都倒进了锅里。

  一边炒,他一边用左手指指锅里,再指指自己,又指指厨房外面,最后微微张嘴,比了个吃东西的手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占杰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懂他的意思,骆静语应该是在说:【我和占喜都能吃辣。】

  他答了一句:“我们那儿的人都会吃辣。”

  骆静语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还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等一盘辣椒花菜炒好出锅,灶眼上只有冬瓜排骨汤还煲着,骆静语停了下来,转身面对占杰。

  两人之间离得不远,占杰还真想闻闻骆静语身上是不是很香,结果深深吸气,闻到的就是汤锅里的肉香,差点把他给呛着了。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抱着双臂站得笔直,冷冷地问:“我这样说话,你能听到多少?”

  骆静语一愣,随即摇摇头。

  占杰提高音量指着那台轰轰响的油烟机:“这个声音,你能听到一点吗?”

  骆静语看一眼油烟机,又摇头,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给占杰看,谁都能看懂,这是“一点点”的意思,他又指指右耳,摇了摇手。

  “一点都听不到?”占杰皱起眉,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你能戴助听器吗?还有那个什么……人工耳蜗?”

  骆静语再一次摇头,神色已经有些无措了。

  占杰越问越灰心:“那你看懂我说话费劲吗?”

  骆静语其实想点头回答“费劲”,又一想,不能这么说,赶紧坚决地摇头,还拍了拍自己的胸。

  谁知占杰还没完,又问:“你一句话都不会说吗?”

  “……”骆静语好久没被人这么逼问了,只能点点头。

  他连“欢欢”都没学会怎么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聋哑人。

  看着骆静语无所适从的神情,占杰“啧”了一声,背脊往冰箱上一靠。他从没和聋哑人打过交道,实在想象不出无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很困惑,问:“你这一点儿也听不见,又不会说话,到底是怎么有胆去追我妹妹的?”

  这个问题不能用摇头点头来回答了。骆静语有点委屈,当初他只想偷偷对欢欢好罢了,想都不敢想追求的事儿,最后不是被欢欢在家门口逮到了嘛,还被她用皮包抡了一通,这也算他追她吗?有点儿冤枉……

  骆静语想到高元的建议,咬咬牙拿出手机打字:【我一定对欢欢好了,加油争很多钱,我有工作,我有房子。】

  他把手机给占杰看,占杰不屑地“嗤”了一声,问:“你这房子家里给你买的吧?你这年纪没家里帮忙怎么可能买这么大的房子?还有,就你这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骆静语觉得这两个问题必须要澄清,忙不迭地打字:【房子我买了,一个人!家里帮忙没有了!一年我争35万了!】

  占杰看过屏幕后,陷入了沉默。

  骆静语怕他不相信,心想该怎么证明,都想要打开手机网银给占杰看存款余额了,占杰阻止了他:“别忙了别忙了,你……继续做饭吧,我先出去了。”

  他一肚子郁闷地回到客厅,占喜在沙发上逗猫,见他出来了叫他:“哥,过来坐。”

  占杰坐到她身边,看占喜拿着逗猫棒逗着小白猫玩,小猫东扑一下西扑一下,最后还溜到了他腿上,两只大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又跑回了占喜那边。

  “这只猫叫礼物,是我和小鱼一起捡回来一起养的,还没到一岁呢,打过疫苗,做过除虫和绝育,可干净了,是不是好可爱?”占喜抱起礼物,抓着它两只前爪向占杰挥挥。

  占杰:“……”

  小猫不太乐意,被松开后就跳下了沙发,跑到了猫爬架上。

  占喜指指茶几上的饮料和零食:“吃点儿东西吧,都是小鱼买的,他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都挑我爱吃的买,喏,那个小包装豆腐干不错。”

  占杰真的有点饿,拆了一包豆腐干吃,还打开一瓶冰果汁喝了几口。

  老哥肯吃东西是个好兆头啊!占喜抿着唇偷笑,也拆了一颗话梅丢进嘴里。

  占杰用下巴点点厨房方向,开始问问题:“他几岁啊?哪儿人?”

  占喜回答:“二十七,钱塘本地人。”

  “家里几口人?”

  “爸爸妈妈,还有个姐姐,已经结婚了。”

  “什么学历?”

  “……”这个问题也是骆静语的硬伤之一,占喜小声回答,“高中。”

  “什么?!”占杰不满意,“只有高中?!你俩能有共同语言吗?不会有思想上的鸿沟啊?”

  占喜解释:“他是聋人,聋人考大学本来就很难,专业特别少,能上大学的聋人学生每年就没几个。小鱼高中里就想好毕业后去学烫花了,嫂……菲姐也是中专生啊,你当初介意吗?”

  占杰忍下来,又问:“他这房子全款还是按揭?”

  “按揭。”

  “按揭多久?每月还多少房贷?”

  占喜回忆了一下:“按揭多久我不知道,每月好像是还八千多吧。”

  “八千多?!”占杰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地冒上来了,“那他一年房贷就十来万了,就算挣三十多万也剩不了多少吧?”

  “咦?你都知道他一年能挣三十多万啦?”占喜咯咯直笑,“哥,你要这么想,他是靠手艺吃饭的,这种手工艺行业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收入会越高,都不怕失业的,以后小鱼指不定能成大师呢!”

  “就这种假花还能成大师?”占杰不信。

  占喜骄傲地扬起下巴:“怎么不能了?小鱼真的很厉害的,我就觉得他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他现在收入都是你两倍多哦!”

  占杰决定停止这个悲伤的话题,继续提问:“你俩怎么认识的?”

  “工作上认识的,后来发现好巧,就住上下楼。”占喜把自己和小鱼相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占杰咂摸片刻,问:“你说你俩断过,什么时候断的?是不是过年那会儿?”

  “嗯。”占喜承认了,过年那些天她心情真的很差,在家还和老妈吵过架,说,“我和他断,并不是介意他耳朵听不见,我当时就是觉得家里不会同意,怕妈妈去伤害他。哥,听不见不是他的错,不是他能选择的,他生下来耳朵就不好,这不可以成为大家攻击他的理由。我从来没有介意他听不见,和他认识后……我觉得我一开始就喜欢他了。”

  “等等!”占杰捕捉到占喜话里的重点,“你说他生下来就听不见?什么意思?”

  占喜没想瞒着哥哥,说了实话:“小鱼是遗传,他的爸爸妈妈都是聋人。”

  占杰按捺住脾气:“他姐姐呢?”

  占喜回答:“也是。”

  占杰差点昏过去,都想把茶几给掀了,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占喜!你真的是疯了!那这种遗传是不是还会往下传?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是聋子啊?就这,你也敢和他谈?你是不想要孩子了,还是想也生个聋子啊?!”

  占喜没被震住,依旧冷静地回答:“第一,我们还没到结婚生孩子这一步,第二,遗传有几率,不是肯定的,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发达,对他们家这种情况会有一定的帮助。”

  “你这是小孩儿过家家呢?这还得拼运气啊?”占杰都要吐血了,“行了行了,你也甭说了,这事儿我肯定不会同意!就这么个人,就……”

  他手指厨房,才发现骆静语刚端着一盆汤出来,远远地看着他们,神色很平静,被占杰指着时,甚至还笑了一下。

  占杰讪讪地把手放下来,刻意背对骆静语,对占喜说:“你自己说说,他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委屈自己?你想想你和他在一起要面对什么?就算他挣钱还可以,又有婚房,那架不住别人说闲话呀!咱妈先不说了,估计能宰了你俩,那些亲戚,邻居,朋友,你的同学,你不怕他们笑话你啊?”

  占喜摇头:“不怕,我一些朋友和同学已经认识他了,都觉得他人很好。哥,我一点儿没委屈自己,人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你现在就只看到小鱼的缺点,没看到他的优点,就跟咱妈只看到秦菲的缺点,看不到她的优点一样,这样看人很片面。”

  占杰一下子噤了声。

  占喜舒服地倚在沙发靠背上,还抱起一个抱枕:“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小鱼优秀啊?学历比他高,耳朵还听得见?真奇怪,耳朵听得见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优点了?是一种优越感吗?你是不是觉得他低人一等啊?我和你说心里话,你听了别生气,在我眼里,小鱼没有任何地方不如你。”

  “是吗?”占杰冷笑:“我倒要听听,你是觉得你哥我一无是处对吗?”

  占喜看着哥哥的眼睛,掰起了手指头:“第一,小鱼经济条件比你好,你不能否认吧?第二,他一个人生活了好多年,自己做饭,自己打扫卫生,屋子里永远干干净净,是我见过最不邋遢的男生了。第三,他不抽烟,几乎不喝酒,不打游戏不打牌,不和女孩撩骚,喜欢画画,摄影,每年一个人出去旅游一次。你呢?你连带威威去个少年宫都不愿意,这点儿我真是想都想不通。第四,小鱼脾气非常非常好,对我温柔体贴,我俩从来没吵过架。他因为听不见多少有些自卑,但没有负能量,很有毅力,很执着,一直在向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哥,他工作强度不比你小,有时候都要熬通宵,但他照样能把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养猫,养花,陪我聊天约会,从来没有不耐烦过。你呢?加个班回家就跟皇帝一样了,恨不得菲姐把饭喂到你嘴边,那你有没有想过,菲姐上了一天班也很辛苦啊?”

  占杰难以反驳,脸都发青了。

  占喜继续说:“小鱼他们家虽然都是聋人,我也没去过,但我听他说过,他们一家人感情特别好,很温馨和睦,大家有什么事儿都是有商有量的。就是因为他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才会长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懂得尊重人,懂得为别人着想,这是咱们家完全不能比的!我承认外面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比他能干比他学历高,耳朵还听得见,可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占杰一直听着,问:“是什么?”

  占喜说:“就是他给予了我最大限度的尊重和信任,从来不会要求我这样还是那样,这种感觉我从小到大都没体会过。和他在一起我太舒服了,太放松太开心了!就光看到他我都能笑出来。做他女朋友超级幸福的,你能体会吗?我都不想回家,不想见到妈,我又烦她又怕她,家里给我的感觉很压抑,我想逃,只有在小鱼这儿我才能感到安心。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你们为什么非要揪着他耳朵听不见这事儿不放呢?”

  占杰思考许久,皱眉道:“可是妈不会同意的。”

  占喜笑了:“她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她不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吗?人人都说小鱼好,我就因为她不同意就歇菜了?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这辈子我又不是为了妈而活。这人不好,我肯定不找,可他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去管妈的面子?难道不是我自己过得开心更重要吗?”

  占杰没再问下去,只是看着占喜,突然觉得也就几个月时间,小妹似乎长大了,再也不是他印象里那个怯懦乖顺的小女孩。

  骆静语见他们在聊天,一直没敢过来打扰,直到见占喜站起身来,才走过来打了句手语:【吃饭了。】

  占喜对他微笑,回头喊占杰:“哥,吃饭吧,尝尝小鱼的手艺。”

  骆静语围裙没摘,占喜便站在他身后帮他解绳子,又把围裙从他头上拿下来。

  占杰在餐桌边坐下,一直看着他俩的互动,看他们眼神相对时眼睛里的光亮,看他们对彼此打几句简单的手语,甚至看到骆静语在占喜拿碗筷时,刮了刮她的鼻子,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

  晚餐很丰盛,四菜一汤,骆静语给三人倒上鲜榨西瓜汁,左手又戴起一次性手套,右手拿着剪刀把花雕鸡剪成小块。占杰就看着他的动作,发现自己很久没吃到这样的家常菜了,一时间有些恍神。

  开饭后,骆静语坐一边,占喜和占杰坐在他对面。他看占杰都不动筷子,就小心翼翼地夹了个鸡腿到他碗里,又把另一个鸡腿夹给了占喜。

  占杰抬眸看他:“谢谢。”

  骆静语对他绽开笑,指指菜,张张嘴,用手势比划着让他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