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无比快活的应承,“朕绝不反悔。”

  书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都被李大总管的一个眼神支了出去。锦书见状也不动声色,挨过去接替了顺子伺候文房,一边研磨一边暗琢磨,这会儿可不能掉链子,既然甩开了脸子,就可着劲儿的讨好表亲近吧!横竖为了出宫拼上一拼,英雄还为五斗米折腰呢!何况她换的是后半辈子自由自在的生活。

  第109章 海棠正好

  锦书抿嘴儿一笑,“听说您今儿上朝出洋相了?大人们让万岁爷保重圣躬,您是怎么说的来着?”

  皇帝看着那张笑脸,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叫他困扰的了。南方的水灾,北方的霜冻,甚至连鞑靼人的骚扰都不是大问题,他都能轻易的解决好,只要她愿意待他像待太子那样,他便已经无欲无求了。

  “也没什么,朕说昨儿起夜磕着的。”他旋身在楠木椅里坐下,“朕吃你的亏也不是头一次,时候久了也就习惯了,只要你在朕身边,就是朕的福泽了。”

  锦书慌忙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说这话令她大大的不安,仿佛她的心思被他窥破了。鼻子有些发酸,眼角有些湿润,她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凉薄的人,有着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她也自私,也会工于心计,她没有一刻不在惦记着算计他。一边算计一边心疼着,可是怎么办?她不奢望报仇雪恨,只想逃出宫去过普通人的日子罢了,这样的愿望不算过分吧!

  她转过身去悄悄擦了眼泪,低声道,“昨儿您可淋着雨?”

  皇帝意外的抬头,“嗯?什么?”

  “我知道您昨儿夜里瞧我去了,我隔着雨搭也能看见您。”锦书齉着鼻子说,“您这样,叫奴才怎么能心安呢?这么大的雨,万一受了凉怎么好!”

  皇帝支支吾吾道,“朕昨儿睡不着,前后各处的散散,走着走着就走到螽斯门上了,在那里站了会子,后来觉着寒浸浸的,就回去了。”他眉梢儿一扬,“要不是你推窗户瞧,朕还不能见你蓬头垢脸的样子呢!”

  锦书低下头去,“奴才御前失仪。”

  “什么失仪不失仪的,朕今儿还失了仪呢,又怎么!”他边说边盯着窗台下的两盆金桔出神。宫里的金桔不让摘,就图它摆着好看喜兴儿。深秋的枝头硕果累累,眼下开春了,寒食将近,那些果子都蔫了,干瘪的耷拉着,没了热闹时候的光景,倒生出盛极则衰的凄凉来。皇帝隔着窗吩咐站在廊下的太监,“去弄两个大些的盆换上,根须仔细别伤着,壅些新土在面儿上。把果子都摘了吧,留着横竖无用,别为那些死规矩耽误了它发新枝儿。”

  太监“嗻”的一声领命,麻利儿办去了。锦书在一旁看着,他似乎有满腹的心事无处诉,她也记挂着太子被斥令思过的事,又不敢和他提起,只好拐弯抹角的说,“主子,今儿上书房不去了?奴才看时候也不早了,您不是每天都要检点诸皇子课业的吗!”

  皇帝当然知道太子不在,他不在,其他皇子有内谙达教导,他也没那兴致一一过问了。遂摇了摇头,“不去了,朕今儿哪里都不想去,就在这儿松泛一天吧。”又看了看她,“朕不去想那些不痛快的,你别提,别给朕添堵,成不成?”

  她扭过身去,“我多早晚给您添堵了!”

  皇帝只笑了笑,好言安抚了几句,瞥见墙上挂的马头琴,突然心血来潮道,“锦书,朕素闻慕容氏通音律,朕拉琴,你唱一曲好不好?”

  她大方地应了,想了想道,“这琴妙,拉上一段《四块玉》最合适。”说着取下琴,蹲了个安道,“奴才自拉自唱,万岁爷替奴才把把关,倘或有错处好歹包涵,奴才献丑了。”

  皇帝倚向圈椅一边,瞧着她婷婷落座,把琴身往腿上一搁,试了试音,便低回婉转的拉起来。因着马头琴琴声粗犷,她一个好端端的大姑娘乍起了嗓子,学着爷们儿样唱道,“雁北飞,人北望,抛闪明妃也汉君王。小单于把盏呀剌剌唱。青草畔有收酪牛,黑河边有扇尾羊,他只是思故乡。”

  皇帝抿着嘴笑,暗想这样的女孩儿原该金颗玉粒的养着,她要是没落到这一步,一定是个纤尘不染的玉人儿。

  “奴才唱完了,您说我唱得好不好?”她笑着把琴递过来。

  皇帝嗯了声,“亦庄亦谐,有点儿意思,像朕年下出宫,在天桥上遇见的把式,会倒嗓子,反串,你要是遇见他,该拜他做师傅。”

  锦书心里一动,只作不经意的的说,“下回您再碰上他,把他请到神武门上去吧,就说宫里有个丫头仰慕他已久,诚心要拜会他。我又出不去,只好劳驾他走一遭了。”

  皇帝看着她,若有所思,半晌驾起马头琴雄浑激昂的拉上一段,沉寂片刻扬起了唇,慢声慢气道,“朕唱首《水仙子》与君共勉?”

  他那种淡如水的性子,唱起歌来不知是怎样的,锦书抚掌道,“那敢情好,奴才有耳福了。”

  庄王爷爱票戏,好几次带着皇帝到茶馆戏园子里花钱买脸,外头的行市皇帝是知道的,京韵大鼓,梅花大鼓,原本他都会来上一段。可到底是做皇帝的人,平时没事儿嘴里也不能哼哼,今儿就显回眼吧,她唱元曲,自己也得应个景儿。

  皇帝搁下马头琴,拿御桌上的水呈敲香炉击节,悠扬唱道,“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草庵儿不用高和大,会清标岂在繁华?纸糊窗,柏木榻。挂一幅单条画,供一枝得意花。自烧香童子煎茶。”

  锦书歪着头在那儿静静的听,他也期待过那种与世无争的日子吗?没当上皇帝日思夜想,等坐上了太和殿的御座儿又嫌闹腾了。

  这时看见门上秀珠招呼,忙过去接了盖碗进来,揭了盖儿敬献上去,一面赞道,“您唱的真不赖,比我想的要好。”

  皇帝端了杏仁茶喝上一口,乜着她说,”这是夸朕还是拿朕当笑话呢?咱是八百个铜钱穿一串--不成调!朕将就唱,您将就听,甭指望朕唱得多好,朕又不是小戏儿。”

  锦书咦了一声,“您是万岁爷,谁敢嫌您唱得不好?奴才是真心觉得您嗓子亮,比奴才强多了。”背过身嘀嘀咕咕的说,“皇帝还耍小性子,都是权大无边闹的。”

  皇帝耳朵尖,作势板起了脸子,“你敢在朕背后说朕坏话?”

  她也有些纵性胡来的意思,撇着嘴道,“我说什么来着?到底圣驾面前造次不得,您把我送慎刑司吧!”

  皇帝看她不自在了,知道她来了脾气,忙过来拉她的手,“才刚还好好的,怎么了这是?朕说错了还不成?”

  “是奴才错了,您是主子,奴才放肆了。”锦书肃了肃,使劲儿往回缩手,没能抽出来,只好红着脸任由他握着。

  他摩挲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顶礼膜拜,胸腔里咚咚如雷。这是迈出了多好的一步啊!上回在寿膳房夹道里,她看见他还像看见了阎王一样,这会儿能叫他碰一碰手,够他乐上三天三夜的了。

  瞧瞧这小模样!斯文,带着点儿书卷气,俏生生站在那里,比花还美上三分。头一回在明治皇帝的国宴上看见她时她才七岁,个头小小的,眸子乌黑明亮。那会儿他满怀雄心壮志,哪里会去关注一个小丫头!谁知十年之后,他坐实了江山,却掉进了她搅起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主子…”她半喜半忧,以为自己会排斥和他太过亲近,谁知并没有。他和她五指交握,她羞得连脖子都红了,扭捏着想要挣脱,皇帝却不许,手上微使了点劲儿,攥得愈发紧。

  他把她拉得更近些,再近些,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胳膊往后送了送,她就成了半躺着的姿势。她惊慌失措,嘴里说“奴才惶恐”,本能的想起身,他嘀咕着,“朕一直想这样抱你。”他身子微微前倾,把脸贴在她耳畔,他说,“锦书,朕要怎么对你才好?朕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她的一只胳膊挂在他脖子上,他身上是甜甜的佳楠香,这味道像黑暗里的一道耀眼光芒,照亮了她晦暗心底的一角。她有些自暴自弃,只觉自己说不出的累和压抑。反手抓住他的小指,喃喃的说,“主子,您不该这么待我,我和您不在一条道儿上。”

  皇帝闷声闷气道,“混说,朕是皇帝,该怎么办,用不着别人置喙。

  她叹着气儿应了,专心致志的摸他小指上的指甲盖,才发现男人的手那样大!年下在寿药房里见到他,他那双手就叫她惊艳,真是好看得挑不出毛病。那时候她还嫌自己寒碜,她才从掖庭出来,满手的冻疮豁口,一拿沉东西,或是手张得大了,裂开的地方就汩汩出血,和他真是没法比。

  皇帝嘴角的笑靥慢慢加深,这丫头痴傻劲头一上来,叫人怎么爱都爱不够。他暗念神天菩萨,顽石可算开窍了!她不再据他于千里之外,这叫他万分的受宠若惊,可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变化太快,并不像以前的她,莫非是老天可怜他吗?不管怎么,都抛开吧!眼下她是真真实实在他怀里,还要什么?不是做梦都盼望的吗?

  他的鼻子在她细腻的下颚上亲昵的蹭了蹭,她红着脸缩脖子,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双眼。他的快乐像水发的海参,急剧的膨胀起来,小心的把唇贴在小巧的耳垂上,她粟然一惊,轻轻的叫“主子”,眉心渐渐蹙拢了。

  皇帝满心的温情刹时冷却下来,他失望的一吁,她还是有抵触的,或许是他太性急了吧。

  平地的一声惊雷,“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了。”站在门上多时的皇后白着脸挤出一丝笑意,然后略带嘲讽的看着他们慌忙分开。

  多像一对野鸳鸯啊!皇帝忘了自己的身份,竟要在南书房干这种苟且之事吗?她的五脏六腑尖锐的疼痛着,慕容锦书,太子为她被禁了足,她却在这里心安理得的承起雨露来,这是个怎样心肠歹毒的女人啊,把他们父子搅得反目,难道还想颠覆朝纲不成?

  “皇后怎么来了?”皇帝负手站起来,“往后觐见,打发门上通传一声,这么乱闯总不好。”

  第110章 都门帐饮

  皇后没有想到皇帝会和她说这样的话,结发十六年了,他何尝对她有半个不字?还记得他初登大宝时说的话,他说“咱们打小儿在一处,少年夫妻一同患难过来的,朕的就是你的。”如今为了个妖女,连夫妻的情分都不顾了?她咬牙看着锦书,她给她请安,她连理都不屑理。这个梁子结大了,单凭她慕容锦书一个人就能搞得后/宫大乱,她能耐真是见长啊!

  皇帝不见皇后答应也不强求,坐到御桌后头蘸笔批阅折子,垂着眼问,“你这会子过来有什么事儿?”

  皇后强自压下心火,吊着嘴角道,“奴才来瞧瞧您,好几日都没见了,我这儿记挂着。”

  皇帝含糊的唔了声,他对这个嫡妻还是有情义的,虽说她前头整出来的那些破事叫他糟心了一阵子,也叫他多少对她有了芥蒂,可她终归和别的妃嫔不同,是他八抬大轿亲自迎回来的,也不好立时的甩开脸子去,于是道,“朕一切都好,外头下着雨,你就这么过来了,万一路上受了寒,怕又要犯咳嗽。”

  皇后道,“不碍的,上回用了孙太医的药,倒像是好多了,连着大半个月都没再咳过,夜里也睡得安稳了。”

  皇帝说,“那就好,叫孙鑫接茬儿治,要是能去了病根儿,朕升他的官,重重的赏他。”

  “有主子这句话,我料着他必会尽心的,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有多长的寿命,全看造化了。”皇后笑着说,瞥了瞥锦书,眼里揣着一把刀似的,恨不能把她剜个洞出来。她不是爱太子吗?那她怎么不向皇帝求情!他们八成是太舒心了,把太子撂在景仁宫里,黑不提白不提的算怎么个事儿?叫起不让去,军机处不让走动,连上书房里的书都不让念了,还有什么?是不是真要废了太子位才叫他们称心如意?

  皇后心里恨归恨,却不能做在面儿上,她优雅的抻平了袍子上的褶皱,对锦书道,“锦姑娘在养心殿里当差习不习惯?住得好不好?有什么短的要的,就打发人来同我说,千万别客气才好。”

  这是一国之母的气度,要有能容人的雅量,就算恨得肝儿疼,也要尽力的克制住。皇帝面前再不可露白了,让他生了戒心,往后要办那狐媚子就更放不开手脚了。

  锦书又惭愧又心惊,先前被她利箭样的眼神射了个千疮百孔,正惶惶不得所安时,她又像对待亲人似的热情洋溢,更叫她悸栗栗冷汗横流。

  “谢皇后主子垂询。”她蹲个安说,“李总管都给奴才分派好了,奴才什么缺的也没有,不敢叫主子费心。”

  皇后笑得愈发和煦,“这话岔了,你在万岁爷跟前当差,又是万岁爷最亲近的人,我替你张罗也是应该的。”

  锦书听了这句“最亲近的人”,心里不免直打鼓。偷觑皇帝一眼,他正望她,眼神温和。她逐渐平静下来,皇后再厉害,终究是太子的生母,她瞧着太子也不能和她缠斗。

  皇后转脸对皇帝道,“万岁爷,奴才在坤宁宫设了宴,请主子赏脸吧!都是您在南苑时最爱吃的,您很久没上我那儿坐坐去了。”

  皇帝原不想去的,猛一算日子才记起来,今儿是皇后的千秋,满二十九的好日子,自己近来冷淡了她,连十五皇子都没去瞧过。

  皇帝微点了头,“既这么,你先回去,朕批完了折子就来。”

  皇后施施然站起来,欠了欠身道,“那奴才就在坤宁宫恭迎圣驾了。”冲锦书甩了一下帕子,笑道,“走了。”

  锦书忙蹲福,“恭送娘娘。”

  皇帝不再言声儿,静下来处理公务,眉头皱得紧紧的,朱砂笔在打开的摺子上走笔生花。他脾气果然不好,批到恨处就拍桌子骂混账。锦书隔一会儿上前研墨,间或看他一眼,料想也没旁的事了,便悄声打了帘子退出去,招呼顺子进去伺候着。

  春雨如丝,绣花针那样的细。站在廊庑下,一阵风吹过来,绵绵叠叠扑在脸上,倒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舒爽。

  李总管歪着头翻造办处送来的帘子花样儿,寒食将近,天也暖和起来,出廊、游廊上的雨搭要换,殿内的遮帘也要换样式。上年江南的丝竹产得好,又添了好些新样子,真叫人挑花了眼。

  正拿不定主意,看见锦书从书房里出来,忙紧走几步上来,笑着说,“锦姑娘,快来瞧瞧这些贡样,我觉着这也好那也好,到底眼钝了,也不知道哪个能称万岁爷的心意,又不好进去问,您快帮着挑挑。”

  锦书虚应道,“我不懂这些个,不过外行人看热闹罢了。”一面翻,一面赞叹江南匠人的巧手。鱼米之乡富庶,催生出那样精致的手艺,竹篾子削得燕窝丝儿粗细,泡到染缸里浸了色,晾干后刷桐油上光,最后拿五彩丝线编上,交织成各种花形。朝廷要的都是有吉祥寓意的,四蝠拱喜、五蝠捧寿,还有万字不到头纹,祥云纹、瓜瓞纹、如意纹…套句行话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依我的拙见,还是这朱红的湘妃帘好。”她浅浅的笑,“主子不爱花儿,乾清宫尽是绿,雨搭装红的,挑个色儿,喜兴,好看。”

  李玉贵琢磨一番,皇帝老成,素来不喜欢出挑的颜色,不过这帘子挂上了,八成能叫乾清宫生出不一样的味道来。皇帝要是责问,把锦书推出来,肯定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李玉贵嘿嘿的笑,频频点头。锦书摆手道,“我混说的,谙达自己瞧着办吧,万一主子不称心,回头不得叫您为难吗。”

  “那不能够。”李总管轻快的在样本上一拍,“您擎好吧,万岁爷指定夸咱选得好!”

  锦书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吭气儿,转身朝丹陛前看,四个太监合力搬了两口汝窑金蟒大缸来,朝锦书躬了躬身子,“姑姑吉祥。”又问李玉贵道,“谙达,万岁爷叫给福树换缸,您瞧这大家伙怎么样?”

  李玉贵围着转了两圈,咂嘴道,“是够海的!把你们四个全填进去当花肥也能装下!我说你们有谱没谱?这是龇我呢?回头万岁爷瞧见了非叫我吃挂落儿不可!缸得一年一换,今年碗大的,明年就换盆大的,你们可省事了,筷子换金箍棒,往后十年消停,真有你们的!”

  四个太监进退不得,问,“总管,口儿大了?”

  “是海了!”李玉贵没好气儿的哼,胡乱挥手道,“赶紧换去!”

  太监们憋着笑说“嗻”,边走边嘟囔,“这老小子,狗掀门帘子——全靠一张嘴了。”

  南书房里有两长两短的击掌声传来,李玉贵和锦书忙敛神快步到门前敬候,里头打起了帘子,皇帝跨出来,锦书上前给他披上披风,问,“主子这就往坤宁宫去?”

  皇帝低低应了,只道,“你甭去,免得在那儿不自在。”

  锦书嗯了声,仔细的系好了披风领子上的黄带子,垂着眼,轻声道,“奴才送您到门上。”半晌又不无哀怨的补了句,“可要快些回来。”

  皇帝颇意外的看她,回过神来,像被装在了蜜罐子里似的笑起来,颔首道,“朕省得。”

  坤宁宫也在中轴线上,离乾清宫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个交泰殿。皇帝带了两个贴身太监从夹道里慢悠悠穿过去,转眼已到了永祥门上。

  皇后从殿里迎出来,下了汉白玉的月台,站在台阶下给皇帝见礼。

  皇帝伸手扶她,一边说,“朕才想起来,今儿是皇后的千秋,没早些给寿星翁拜寿,是朕的不是。朕已命内务府拟单子给你送寿礼,坤宁宫的人劳苦功高,个个都有赏赐。等明年你三十整寿,朕再给你好好贺贺,大赦天下,让大英子民沾沾你的喜气。”

  皇后肃了肃,“多谢主子厚爱,承您吉言,希望奴才还有造化活到明年的生辰。”

  皇帝一窒,皱着眉头道,“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才刚还说好些了,这会子又是怎么了?”

  皇后勉强笑了笑,“奴才失言了,万岁爷恕罪吧。”说着引他进偏殿,笏满床屏风后摆了小小的一桌,一壶酒,两只冻蜡酒盅,五六个小菜,没有侍膳太监,就像平常人家家常的吃喝。

  “愣着干什么?快坐下。”皇后拉他的手请他落座儿,亲自给他斟了酒,说,“原先各宫的姐妹都要来敬贺的,叫我婉拒了。又不是什么整寿大日子,犯不着兴师动众的,我就想像在南苑时那样,就我和您,咱们俩在一处,安安静静的过,比什么都强。”

  皇后本来是个心性儿高,性子强的人,不到这一步,她万不会舍下脸子请他来,还要憋屈的用这种法子唤起他对从前的记忆。她的喜日子,她也想热热闹闹的过,可眼下太子还在景仁宫里关着,储君的位置岌岌可危。听说今儿朝堂上皇帝对二皇子赞赏有加,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皇后看着丈夫端起酒盅来优雅的抿了一口,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怎么就连一点儿应承的意思也没有呢?真个儿的郎心如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