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嫔红了脸,越加娇俏动人,绞着手上的帕子低声道,“我是奴才,既然晋了位,只有伺候的份子,哪里有挑拣主子的道理!再说有您在,怕也没翻牌子的机会。”

  锦书一怔,她的确是成了宫里所有女人的公敌,连这位甫进宫闱的容嫔都知道了。

  她摇头,“这话不对,万岁爷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算得什么…什么都不是。”

  约是受了凉,加之心里劳乏,锦书回到毓庆宫就病了,行经不畅,病症来势汹汹。生姜红糖加了花雕,却是克制不住,痛得死去活来。

  木兮她们慌了神,回了内务府请御医来,别的法子没有,只有开方子抓药,急火急煎,一碗药下去,少时也看不出药效来。

  春桃看着锦书气若游丝,将将吊着气的样子,心里急得发燥。偏偏西配殿里的容嫔打理屋子,她带进宫的嬷嬷蔡氏嗓门儿奇大,指手画脚的分派小太监差使,声如洪钟,一张嘴,毓庆宫都得晃三下。叫喊声、挪桌挪柜的响动,把人聒噪得不安生。

  “真是了不得了!”春桃撸袖子叉腰,打开门迈出去,指着对面的杂役太监呵斥,“混账东西怎么没眼色?谨主子爱清净,况且又在病中,你们这么个闹腾法,还要命不要?”

  西偏殿里的人顿下手里的活计都愣住了,容嫔的奶妈子不是省油的灯盏,阴阳怪气的一哼,“姑娘这是打谁的脸呢?谨主子病着自去养病,咱们容主子晋位是大喜事,屋子里自然是要收拾的,难不成碍着旁人,自己还弄得偷偷摸摸的?又不是做贼!”

  春桃被她呲达得不轻,即刻立起了两个眼回敬过去,“好个能干嬷嬷,你说话可留神了,什么旁人?又是什么做贼?宫里的规矩你懂不懂?这里比不得外头,满口胡诌是要挨板子,打死不论的!”春桃冷笑道,“这里原是万岁爷亲指给谨主子单住的,你们是凭着皇后娘娘的恩典才住进来,来者是客,咱们主子好/性儿,你们也要知趣儿,没的讨人厌就不好了。”

  两边嗓门越拔越高,却不见容嫔的影子,那嬷嬷把手里的掸子一撂,跳出门槛来,隔着明间就叫骂上了,“好利的一张刀子嘴!回头我就回皇后娘娘去,让她另派地方给我们容主子!姑娘你可别忘了,谨主子和咱们容主子位份是一样的,你别欺人太甚,闹大了谨主子也没好处!了不起咱们到皇后主子面前评理去,看看皇后主子怎么断!”

  锦书只觉耳边嗡嗡直响,人也木木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半抬起身来问蝈蝈儿,“外头大呼小叫的,怎么了?”

  蝈蝈儿憋了一肚子火,安抚道,“主子宽心,快歇着,奴才出去瞧瞧。”说着放下幔子出了偏殿,关上菱花门方斥春桃,“你这蹄子也没分寸,怎么同嬷嬷计较上了?”

  蔡嬷嬷暗道这倒是个明白人,大家客气好过日子,那边耀武扬威,这里也吃不得亏的。你一味的忍让,人家当你是忤窝子,欺负你上了瘾,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这头可开不得!

  正得意的瞟春桃,蝈蝈儿突然道,“蔡嬷嬷,不是我说您,您刚才那话扯上了两位主子,那可是大不敬,论罪要拔舌头的。您不是要比位份吗?那没法子比,咱们是毓庆宫主位,容嫔娘娘是从位。面上位份一样是不假,可咱们主子享的是妃的份例,那是太皇太后定下的,您老要讨说法,咱们就上太皇太后那儿去。您们才进宫,兴许不知道里头缘故,我和您也说不上,只是劝您别捅灰窝子,惹谁也别谨嫔娘娘。万一闹大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春桃嗤笑道,“今儿容主子觐见太皇太后您没在殿里,连太皇太后都说,依着万岁爷的意思,咱们主子原是皇贵妃的位儿,您还比么?”

  那边的蔡嬷嬷一时哽住了,才进宫时扫听过,这位谨嫔是前朝的太常帝姬,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每夜的专房专宠,那圣眷,隆到天上去了!可再红也有走背运的时候不是?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儿万岁爷打发李总管把谨主子的东西都送回来了。你们嘴里说的,谨主子就是个眼珠子,可我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呀!”她越说越得意,“就现下,谨主子不是病了吗?怎么也不见万岁爷使了御前的人来问问?”

  这话捅人心窝子,跟了哪个主子就和哪个主子是一根绳上的,锦书遇着了尴尬事儿,身边的人比她还急。

  蝈蝈儿拉下了脸,“好聪明人儿!愈发没了体统了!咱们年轻没经历过,您老一把岁数了也不知道?牙齿和舌头还有磕着的时候,小夫妻之间有了倒灶的话,能当真的么?那不是有生不完的气了?再说宫里有规矩,后妃是不在养心殿过夜的,咱们谨主子侍寝歇的是整夜,那份恩宠比天还大,您还要编排什么?第二日把头天的用度送回来,有什么不对的?”她瞥一眼花梨大案上的西洋座钟道,“至于万岁爷那儿差不差人来,就不劳您费心了。这会子还没散朝,万岁爷政务忙,要听臣工们的奏对,要看奏章陈条,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您倒比咱们还急呢!急个什么劲儿?说了归齐,容主子住进毓庆宫是个好缺儿,近水楼台,往后见圣驾的机会比别宫的可多多了!”

  这时里头的容嫔眼泪汪汪的出来了,对着春桃和蝈蝈儿福了福,哽道,“对不住两位姑娘了,嬷嬷上了岁数,言语上有冒犯的,请姑娘们瞧着我,好歹担待些个,我这儿赔不是了。”

  这么一来倒闹得两人讪讪的,容嫔怎么的都是晋了位的小主,对她们行礼是极不合礼数的。蝈蝈儿和春桃忙跪下磕了头,“容主子折煞奴才们了!奴才们万不敢当,奴才们死罪!”

  锦书让木兮扶着,强撑着走到门上,对容嫔道,“妹妹,我管教不严,倒纵了她们。妹妹和嬷嬷别恼,也瞧着我的薄面儿吧!”

  容嫔只顾抹眼泪,也不答话,蝈蝈儿和春桃对视一眼,不等她让免礼就站了起来,回身扶了锦书道,“主子怎么起来了?看看这模样,有什么打发木兮,何必下地来?都这样了,叫主子爷知道了怎么好?快回去!”

  不由分说架着就往寝宫里去,菱花门嘭的一声就关上了,春桃边走边说,“瞧着吧,对门那位不简单,三句话没说就掉眼泪,整个的可怜到了家,外人不知道的只当是咱们欺负她呢!”

  “往后仔细些吧,我在里头听她嬷嬷那几句不善,别人还忌讳些个,她们敢明刀明枪的上,打量咱们屋里没人了呢!”木兮扶着锦书躺下,掖好了被角道,“主子发个话儿,咱们去请太皇太后示下,排云殿里有大邺时候留下的嬷嬷,咱们讨了来,那可顶主子半个娘家人!”

  锦书恹恹的摇头,“我已经越了品阶享份例,树大招风,叫别人说嘴。再去求太皇太后,越性儿的不知足了。”

  春桃不满的说,“主子瞻前顾后的,非叫人骑到脖子上才算完!”

  锦书前头疼得浑身无力,这阵子嘴唇煞白,满头的虚汗,只道,“你且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打压我一头,我能看得过的不去计较,倘或过了,我可不是善茬!”

  她还森森磨了磨牙,边上几个人嗤地笑起来,春桃道,“你快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咱们一处混大的还不知道你?整天的胡吃闷头睡,晋了位尽瞎忙,也不琢磨怎么讨万岁爷的好儿…”

  锦书脸上黯然,她们不明白,她和皇帝的问题并不是讨个好,下个气儿就能解决的。就像断在肉里的刺,面上看不出什么,时候长了肉会溃烂腐朽,里头都空了,没了底子,轻轻一碰就坍塌了。

  蝈蝈儿弯腰看她,小心道,“主子,奴才找李总管去吧,叫他往皇上跟前递个话儿…”

  锦书费力的转过身侧躺,“别去,他都把我轰出来了,还去找他干什么?讨没脸吗?我丢不起那人,弄得没爷们儿就不能活似的!”

  三个人悻悻然闭了嘴,隔了半晌又听她说,“我睡会子,你们都出去吧,不用守着了。这会儿像是好了些,小肚子里暖和起来了,受用多了。”

  木兮和春桃都看蝈蝈儿,蝈蝈儿皱着眉无奈应是,递了个眼色,把床前人都支了出去。

  第142章 惊飙动幕

  皇帝带了一肚子的火气进军机处,拍桌子摔椅子的把几个大章京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审了外埠的折子,不是说北方大定吗?请安折子一封接着一封,问朕安、奏捷报、音旗大胜、匪寇平息,结果呢?朕坐在金銮殿上被你们糊弄,你们好大的胆子,长了几个脑袋几条命?”

  军机大臣、御前行走们抖得抽风一样,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淋漓。

  “太子呢?”皇帝眼光一扫,厉声道。

  太子膝行几步上前,磕头应道,“儿子在。”

  皇帝狠狠盯着他,“你是干什么吃的?通本是你管着的,你只顾批,也不核对吗?”

  太子颤声道,“请皇父息怒,儿子无能,恳请皇父责罚!”

  兵部尚书敏鄂磕头道,“启奏皇上,是奴才的差使没有料理青白,如今宁古塔绿营守军都统是郑国维,原是郑源的儿子,只因郑源老病不堪任事,他儿子从军十二载,颇有建树,朝廷体恤,上谕军中事务由郑国维暂行代管。奴才万没想到他邀功媚宠,竟敢发伪报。请主子恩准,奴才愿立功北方,为朝廷除此癣疥之疾。”

  皇帝一哼,“朕御极登基,立志要创大英极盛之世,北方鞑靼一日不除,朕寝食难安!朕向来不怵你们批龙鳞,也不阻你们犯颜直谏,只是谎称大捷诓骗朕,着实可恶可恨!”他不胜郁闷的透了口气,一通躁怒口干舌燥,伸手去够茶,边上的李玉贵料想茶早凉透了,忙塞了杯温热的在他手里。他端杯润了润喉方道,“千里去做官,为的银子钱。想来朝廷的那点养廉银子算不得什么,只怕北方还有盘剥百姓的事儿,那郑国维除了要利,还要名儿。你即日点后扈前营的人往漠北彻查此事,另指派个正经人填缺。郑源军功颇多,但功过不可两泯,他儿子的那点臭事要好好摆布,传刑部严办,少不得是个人头点地的罪名儿。”

  众人直挺挺跪着道是,皇帝发了半天的火也乏了,摆手道,“罢了,都起来吧!这事不能全赖你们,只怪朕轻敌,鞑靼部族日渐强盛,竟是死灰复燃了,真出乎朕的预料之外。年年清剿,年年落空,大英的绿营愈发回去了!”

  大臣们莫不股栗变色,只当皇帝总还有一番说头,谁知圣躬却缄默下来,怏怏不乐的下炕穿了凉里皂靴,临走撂了一句话,让太子“好生自省”,便摆驾回养心殿去了。

  皇帝换了三十六抬大轿,改乘黄金曲柄华盖御辇。坐垫子方方正正寸把厚,是竹篾做的,上了桐油,瞧上去油亮光滑。扶手上雕刻龙腾虎跃纹,紫檀木镂雕漆黑如墨,皇帝一手托腮,一手在龙头上笃笃轻点,久久凝视,心里只觉沉重。

  皇帝问,“谨嫔回去了?留下什么话没有?”

  李玉贵呵腰道,“回主子,谨主子什么都没说,交辰时就往慈宁宫请安去了。只是内务府回话儿来,说谨主子那里传了御医进毓庆宫。”

  皇帝原本半倚着,听了这话直起了脊背,“是什么病症?”

  李玉贵忙道,“女科里的毛病,说是行经不畅,疼得厉害。”

  “眼下呢?”皇帝急道,“打发人去问过了吗?”

  李玉贵道,“才刚长大头去瞧过了,蝈蝈儿说睡了,把人都轰出来了,不知道里头情形儿怎么样。”又道,“谨主子心思重,您叫起出养心殿,谨主子后头悄悄送到影壁,您的话不用奴才传,谨主子全听见了。奴才想,是不是谨主子伤了心神,才会作下病的…”

  皇帝心里直抽痛起来,她伤了心神,自己何尝不是?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她常在养心殿里走动,难免要和太子碰面。他如今是草木皆兵,只要分开他们,她便是更恨他,他也认了。

  李玉贵偷偷瞄了皇帝一眼,犹豫道,“万岁爷,奴才还听说一桩事,皇后主子在秀女里挑了一位,给晋了嫔位,眼下安置在毓庆宫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抬掌拍在龙头扶手上,虎骨扳指咔的一声脆响,竟裂成了两半。皇帝扬声道,“停辇!”

  李玉贵吓得身上一颤,吸着干瘪的肚子越发呵下腰去,只等着雷霆震怒。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头顶上哼了一声,“好个贤明的皇后,朕的话也作不得数了,她偏和朕打擂台么?”

  李玉贵一凛,诺诺答道,“万岁爷,祖宗规矩,后/宫由皇后主持,主子娘娘定了位份,连太皇太后也没辙。”

  皇帝咬着牙道,“怪道让她有恃无恐了!谨主子怎么说?”

  “谨主子性子好,对上头的示下不能说什么,回去就把西配殿腾出来给了容嫔娘娘,自己住东边去了。”李玉贵据实道,“先头两边的人起了点小争执,谨主子那边的两个丫头和容主子那边的嬷嬷闹起来了,倒不是什么大事情,就为了容主子那边倒腾摆设,响动大了吵着了谨主子,春桃出去说了两句,容主子的奶妈子嘴里就夹枪带棍的数落。”

  皇帝冷声道,“怎么不叫蝈蝈儿处置那个眼里没主子没王法的混账婆子?”

  李玉贵垂手道,“蝈蝈儿她们也有忌讳,容嫔是皇后主子的人,谨主子再怎么也不好得罪她。况且容主子是大学士孔丰的闺女,有那一层,脸面更大…”

  皇帝冷笑道,“孔丰的闺女比旁人高一等?她有哪门子的脸面?满朝廷都是朕的丈人爹,朕倒成了孙子辈儿的了。”

  李玉贵心里知道,皇帝早把锦书看成和自己是一体的,谁对锦书不敬,比犯上罪责还大。他呐呐闭上了嘴,反正他也不是真要劝谏什么,不过是让皇帝知道容嫔的出身罢了。

  “起驾,去毓庆宫。”皇帝道,“传太医院使麻利儿过毓庆宫,打发严三哥过去,他治女科是行家。”

  后面窝了半天的长满寿嗻地一声应了,拔腿就朝乾清宫去了。

  御辇一路飞奔到了前星门,皇帝下辇进门,门上太监本来袖手缩脖的兀自受用,冷不丁看见皇帝进来,吓得齐齐跪倒下来。

  皇帝一路风风火火穿过惇本殿往毓庆宫明间去,跨进门朝左面瞥一眼,门前跪着个明铛凤笄的女子,身后带了一个嬷嬷两个宫女,俯身趴地道,“奴才恭迎圣驾。”

  皇帝冷冷一乜,“你就是孔丰的闺女?”

  容嫔心头怦怦急跳,吃不准皇帝是不是替东屋里的撑腰来了,天威不容触犯,直紧张得头晕耳鸣,嗓子眼发紧,干巴巴的应了个是。

  皇帝瞧一个嫔,一直跪着也不好看相,便让起喀。看了她后头的嬷嬷一眼,道,“好生管教手下人,朕的内廷不是戏班子,千万要绷紧了皮,下回再有出格儿的言行,自己上内务府领板子去。”

  容嫔悚然一惊,不由看过去——

  皇帝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替换,明晃晃的五爪金龙团花褂并十二章祥纹,沿海龙皮披领像张开双翅的海东青。他背手昂然伫立,脸上是寡淡的神情,那是不可一世的帝王之姿,天生的尊贵威仪,即便就在你面前,似乎也是隔着九重天般的难以企及。

  容嫔有些羞怯,进宫前也听父亲说起过当今圣上,赞美之词怎么都用不够,简直就是开天辟地第一圣主明君。今儿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的。将近而立,正是鼎盛的春秋,模样儿清隽,又有矜持沉稳的做派,只是性子疏淡了些。

  想着又不免捻酸,他对东屋的那位确实是不一般,自己初来乍到,却得不着一个好脸子,他甚至都不肯正眼瞧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皇帝也没空和她们多计较,抬眼看那四椀菱花门,绡纱的槅子隐约透出光亮来,门后却是悄无声息。皇帝惶然觉得害怕,不敢去推那扇门,便问侍立的蝈蝈儿,“你主子这会子怎么样了?”

  蝈蝈儿负气,故意看了眼西屋门前的人,一面回道,“主子眼下睡着,可奴才知道她心里苦闷,把咱们都赶了出来,自己又病着,一个人不知要流掉几海子的眼泪呢!原本好些儿了,因着惊动了起了身,像是又不济了,万岁爷还是进去瞧瞧吧!”

  说着推门进去,前面引了道儿,挂起藻井下半副织金山水云绣帘,也不去撩锦书床前落的虫草纱帐,让到一边侍立,等皇帝进了垂花门后便自行退到外间去了。

  隔着薄薄的帐子,依稀能看见床上侧卧的身影,柔美细致,水波一样的温润婉转。皇帝趋前,伸手去撩帐子,帐外覆着一排长而细密的穗子,从手背上缠绵滑过,带出一片冰凉的触感。

  锦书眉头轻拢着,眼角眉梢有朦胧的哀愁。脸上血色不佳,形容憔悴,那惨兮兮的模样可人疼得不成。皇帝一千一万个舍不得,挨着她被角坐下,细细端详了会子,怕闹醒了她,不敢去触她。看见严三哥在帐幔子后头露了下头,便示意他噤声,招他过来把脉。

  锦书睡得不深,皇帝进来她就觉察了,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也不想和他说话,原本以为他看一眼就会走,谁知竟带了御医来,这下没法子继续装睡了,只得睁眼叫了声“万岁爷”。

  “醒了?”皇帝过去替她捋捋鬓角凌乱的发,温声道,“朕听说你病了就过来瞧你,这会子怎么样?”

  锦书不能行礼,便微躬了躬身子,“谢万岁爷垂询,奴才好些了。”

  皇帝看她脸上凉薄,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严三哥是专替后妃瞧病的,叫他过一过脉,朕也放心。”

  锦书转眼看那御医,似乎在哪儿见过,眼熟得很,只是记不太清了,便好气儿道,“大人瞧着面善,咱们以前照过面的?”

  那蓝顶子御医半呵着腰道,“谨主子贵人多忘事,奴才年下奉了太子爷之命,上西三所给您瞧过一回病的。”

  锦书这才猛地忆起来,心下踌躇着转眼去看皇帝,他面上倒没什么,声气儿却不大好,往床沿上一坐,对严三哥道,“要仔细些诊脉,朕听说这毛病难根治,兴许还有别的症候。你下些心思,治好了让你升发,治不好,只怕就要开革了。”

  第143章 脉脉此情

  严三哥一怔,慌忙打千儿应个是,回身从药箱子里取家伙什,拿了一个荞麦脉枕来小心垫到锦书腕子下。

  皇帝对旁边侍立的人吩咐,“给严太医搬把椅子来。”

  严三哥不敢就座,屈膝叩头道,“奴才给主子们请脉跪惯了,还是跪着好。”说完去扣锦书的手腕,侧着头闭眼沉思起来,半晌也不说话。

  皇帝耐性出奇的好,在边上巴巴儿的等着,看严三哥脸上成色不对,心都提了起来。那边慢吞吞开了尊口,“奴才瞧谨主子舌质淡红,苔薄,脉沉细,依着奴才推算,谨主子这毛病想是在掖庭时作下的,才成人那会子受了寒湿,导致寒凝经脉,冲任气血运行不畅,经血淤阻,这是肝肾不足的症状。”

  锦书点头应是,这病症儿由来已久,真是他说的这样。那时候在掖庭苦得海了,数九寒冬里浆洗衣裳,洗褥子帷幔,人矮小,井口高,旋上来的桶提不动,一个闪失就浇了一身。身上湿了也没空理会,手上的活计要紧,没想到时候长了就叫寒气入了骨。

  “你别说旁的,只说能不能把这毛病缓下来,往后每月别那么遭罪就成。”要论医理,皇帝张口就来,可医药也分行当,针灸、痘疹、眼科、口鼻、大脉、小脉…分门别类串不上号儿。人说隔行如隔山,皇帝不懂妇人科,又不耐烦他絮叨,便粗着嗓子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