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脸抽噎起来,“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什么魔症,明知道他是仇人,偏要爱上他…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为我费心了,我是个自私的人,你往后好好的,就当我死了,别再记挂我了。”

  太子跌坐下来,面如死灰,喃喃道,“哪里出了岔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突然纵身而起,急切道,“你是怕我成不了事,怕我涉险才有意这样说的,是不是?锦书,你别…你明明很不快活,做什么还要强撑着?你别怕,我有万全的准备,等下月初九皇上往地坛祭地,我就封宫夺政,定然是万无一失的。”

  锦书摇头,太子阅历毕竟尚浅,他在这里做着春秋大梦,皇帝那头早就察觉了。皇帝是什么人?庙堂里韬光养晦十来年,眼皮子底下出了幺蛾子,绝没有放任自流的道理。

  “这事儿好歹作罢,你连一成的希望都没有,万岁爷已经知道了,要出大事了。”锦书道,“我今儿急着见你就是要和你说这个,你快醒醒神儿,去和万岁爷告个罪,他舐犊情深,或者就原谅你了。”

  太子耳里轰然作响,三魂七魄霎时都惊移了位。已经知道了?哪里露了马脚?是三旗下的包衣奴才?还是国舅勒泰?难道是豫亲王临阵倒戈了?他诧异莫名,脑子里混成了一盆浆糊,“完了”两个字电光火石的一闪,再也想不出别的来了。

  他僵着脖子转过脸瞧她,“你跟我走吧,我不要这江山了,咱们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只要你点个头,旁的我来安排。”

  “来不及了。”忽而一声断喝,要震碎人的心肝似的。皇帝从门上进来,趾高气扬的背着手,身后是达春率领的护军,一个个手按刀鞘,钉子样的守立在抱厦门廊的两腋。

  “东篱,你好大的心气儿,太子做久了,想尝尝太和殿上升座的味道了?”皇帝看着他,眼神阴鸷,“果然是朕的好儿子!你还想夺位弑父?”

  太子悚然,方知大势已去,垂手凄楚望着锦书,眼里有盈盈的泪。

  果然是迟了,她不爱他,就算得了天下又待如何?皇父咄咄逼人,这样也好,他灰心到了极致也倦了,论个死罪就超脱了。只是锦书…他忍不住落下泪来。那样的珍惜她,到最后她爱的竟是皇父。

  “儿子罪无可恕,只求速死。”太子颓然跪下叩头,“请皇父保重圣躬,儿子大不孝,今生报答不了父亲生恩,来世变牛做马侍奉左右。儿子死不足惜,求父亲善待锦书,儿子…黄泉之下也能瞑目。”

  锦书又惊又惧,万万没想到皇帝下了套子让他们钻。他是铁了心要处置太子了,可怜太子到这时候还为她求情,这片深情要怎么偿还他才好?

  她挡在太子身前一径磕头,哽咽得语不成调,“求主子法外开恩…”

  皇帝此时才如梦方醒,她是爱他的,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可他面对着长跪的儿子,却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他缓缓踱到圈椅前坐下,满脸的肃容,“法不容情,太子祸乱社稷,若不处置,朕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

  “太子爷尚未有所作为啊,您网开一面吧!”锦书膝行两步道,“一切因奴才而起,奴才是罪魁祸首,万岁爷要处置便处置奴才,请对太子从轻发落,奴才求求您了。”

  事到如今,太子倒不可恨了,皇帝站在胜利者的角度上怜悯的看着他,错都错在太过痴情,宇文家的男人为情生为情死,这是宿命。

  “你先起来。”皇帝伸手去扶锦书,“朕自有考量,你先回毓庆宫,朕回头去瞧你。”

  她摇头,“我不回去。”

  这时抱厦外头太监拔尖了嗓子通报,“太后老佛爷到!皇后主子到!”

  声音甫落,皇后已经提着袍子进来了,发髻微散,荆钗凌乱,脸上早失了人色,踉踉跄跄扑过去把太子搂在怀里,哭道,“我的儿,你为什么不听母亲的话,闹得如今这样好看相么?你舅舅已经…你父亲眼里谁都没有了,只有那狐狸精!为了她六亲不认,你做什么要捅那灰窝子!你这糊涂孩子!”

  皇帝心里恨出了血,也不向太后行礼了,指着皇后道,“你安生给朕闭嘴!你不吱声还罢了,惹朕发了躁,头一个把你宰了!东篱怎么到了这一步?倘或你是个好的,言传身教,他会目无纲纪,要造他老子的反?朕好恨,这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你当朕是好过的么?”

  “还不是为她!你是油脂蒙了窍,叫这祸害弄得五迷六道,怨谁?”皇后以往的雍容典雅不见了,愤恨全然不能自胜,噎着气道,“你是皇帝,没有人敢驳你的口,今儿当着额涅的面儿,我就来好好辩一辩这个理!你是天子尊荣,乾坤法度都在你,可你做了些什么?你抢儿子的心上人,在泰陵里做下的事儿,我不说,天理也羞得死你!你趁早儿到佛前念经忏悔,是正经!”

  皇帝又是厌恶又是气愤,冷笑起来,“所以你就勾结外戚妄图谋反?你不念夫妻之情要置朕于死地,兴风作浪机关算尽,你那奶妈子把你干的那些事都招供出来了,交通外臣不论,那块表怎么到了太子身上?还不是你指使内务府四春下的手!”他无比郁闷的在地心转圈,高声道,“东篱糊涂,你更是个裹乱的好手,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了这会子怎么样?你且给朕消停些吧,牵五搭六的不是英雄作为。朕能立你,自然也能废了你!”

  这章找不着感觉,写得牵强了些,大家将就看吧,对不住大家了~~

  第152章 经年离别

  皇后眼里噙着泪,强忍着不叫落下来,哆嗦着嘴唇道,“你要废便废,我这皇后还不如一根草——挡了你们的道儿,你早就苦于寻不着错处开发我,这下好,我给你的心肝宝贝腾位置,叫我和我们哥儿在一起,要下地狱我们娘俩一道去!”

  皇帝转脸看锦书,她怯懦的缩在一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心里剧痛,脱口道,“不劳你费心,等朕处置了你,皇后的座儿除了她,也没旁人能坐!”

  锦书目瞪口呆,惶然立着无所适从。

  一直缄默旁听的皇太后拍案怒道,“皇帝,祖宗家法,你可还记得?我听到这会子,也不想管你们那些污糟猫的事儿,只一点,你要法办太子,总要断个出处。她!”皇太后脸拉得老长,斜眼乜着锦书道,“今儿非杀不可!她是前朝余孽,安安分分的,我只当没她这个人,还能眼不见为净,偏她做乱,挑唆你们父子之情。只怪我前头手太软,早办了,就没有今天的乱子了。到了现下,你竟还想立她为后,莫非还要和慕容家平分天下不成?妖孽魇得你们爷俩反目,不杀不足以平人心!”

  皇后咬牙切齿的笑道,“额涅,您最圣明,快些打发人勒死她!”

  太后原本就和姓慕容的有芥蒂,慕容合德抢走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锦书祸害她的孙子,蒙蔽她的儿子。慕容家的女人就像个噩梦似的挥之不去,要摆脱,就只有斩草除根!

  太后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恐怖至极,扬声道,“孙献忠,传我的懿旨,让内务府备东西送到毓庆宫去。”

  寿安宫孙总管噤若寒蝉,发瘟似的左右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太后一眼横过来,“去,这事我说了算!”

  皇帝将锦书护在身后,冷声对达春道,“没有上谕,谁敢擅自出咸若馆,就给朕把他的腿砍下来!”

  护军们齐声应嗻,“噌”地刀把子脱了鞘,把孙太监吓得就地跪倒,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太后颇意外的看着皇帝,他向来极孝顺,从没有过违逆母亲意思的时候。现在倒好,什么面子里子,全然不顾了,竟还打算拔刀相向。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你就是这样为君为帝的?你皇考在地下也不得安稳!”太后气得打颤,“你舍不得她,倒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

  太子爬过去抱住皇太后的腿,哀求道,“皇祖母,您别迁怒锦书,孙儿起事不是为她…是孙儿利欲熏心,不耐烦当太子。孙儿…想当那统御华夏,抚有万方的第一人。”

  皇太后谓然一叹,在他肩上捶了一把道,“你也是个不长进的,到了这时候还护着她,她害死了你了,我的哥儿呀!”

  少不得又是揉心揉肺的抱头痛哭,皇帝脑中一片迷乱混沌,原本妒忌发作,来咸若馆之前是抱定了决心要杀太子的,可在耳房里听了锦书那席话,赫然发现太子压根儿够不上威胁。谋反虽是大逆不道,却也不是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太后和皇后不闹,他也不忍心真叫太子人头落地。

  锦书在一旁抹泪道,“万岁爷,您要心疼奴才,就开开恩。”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奴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您要叫奴才下半辈子好过,就饶了太子爷吧,他…太可怜了。”

  她楚楚望太子,嘴唇微颤着,耗得几乎油尽灯枯的悲惨模样。皇帝怕她太过伤情,安抚道,“你别操心那些,只管将养你的,这件事儿我自会料理。”

  皇后回头,嘴角浮起嘲弄的笑意,“慕容锦书,你喝够了东篱的血,转脸就卖便宜了?你且别得意儿,告诉你,要不是你长了一张和你姑爸肖似的脸,皇帝能瞧上你?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万岁爷,他擎小就恋他嫡母,这茬儿他和你说过没有?我料着是没有,因为他那点子心思太不堪,他没脸同你说!”

  屋里的人惧怔住了,皇帝惊得魂飞魄散,埋了十几年的秘密猛地被人揭开了,那种鲜血淋漓的痛让人窒息。他傻子一样呆站在那里,紧紧攥着拳头,直攥出满手的汗来。

  “皇后,你犯了痰气么?混说什么!”太后断喝,自打她嫁进宇文家,这事就一直瞒到现在,果然生出反心的人养不熟了,挖空心思打听来这些陈年旧爱事,放在手上成了最狠毒的武器。皇后向来聪明,如今败北了,失心疯了似的,口不择言成这样。这会子触怒皇帝能落什么好儿,真想拖着太子下地狱去吗!

  锦书低下头去,极力隐忍着,心却被撕碎了一般。他对她那样好,只是拿她做替身吗?看着她,想的是别人…她这些时候的喜怒都是白费,历尽磨难,得来的幸福不属于她,她沦为了跳梁小丑。

  什么都没了,她轻轻摇头,活着做什么?宁肯去死,也好过被他这样践踏。

  皇帝生出不祥的预感来,她的神气令他恐惧,他抓住她的手,“锦书,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她挣脱出来,“什么都别说,奴才知道。”她强自笑了笑,这皇后让人深恶痛绝,死到临头还是铁齿钢牙,自己得不着善终,也不叫别人好过。她不能让她如意,再苦也要咽下去!

  “多谢皇后主子提点。”锦书冲皇后蹲了蹲福,眼里是冷冽的光,“智者审时度势,奴才要是您,这会子有气力就多求求万岁爷。”她转眼看太子,“太子爷正在生死攸关的档口,您和万岁爷置气,就是把太子爷往死路上推。您真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

  太子别过脸,说不尽的绝望痛苦,她如今对他只有同情,他自以为能胜过皇父的地方也湮灭了,他穷得一文不鸣,活着也是枉然,活着也是受罪。

  他冲着高高在上的父亲深深俯首,“请皇父秉公执法,儿子罪孽深重,不孝不善,再也没脸苟活,请皇父赐死。”

  皇后猛然回过神来,面上有了怯色,“皇上,您不瞧咱们十几年的夫妻之情,也请瞧着东篱是您的骨血,他小时候,您有多疼爱他啊!”

  不念父子情,个至于等到这时候?东篱再可恨,也不及皇后的亿兆分之一,她杀人不见血,就冲她刚才那句话,足以把她剐成个骷髅架子了。皇帝凉薄的直视她,“朕可以留太子性命,只是再不能在庙堂立足了。黜太子位,着即搬离东宫,上羊房夹道里自醒去吧!至于皇后你,你自绝于朕,朕成全你,你回去,等着朕的废后召书吧。”

  皇后苦笑,这样的结果已是特赦了,她一败涂地,再无所求,枕边人无情,早在十年前就知道了。

  怅然一叹,半晌吊线木偶一样,机械的面朝皇帝跪下,叩首如仪,“圣明烛照,奴才高氏,谢恩。”

  咸若馆门前甬道上庄亲王匆匆而来,他向皇太后打千儿请安,看见青砖地上跪着的皇后和太子,抑制不住的弯下了嘴角。

  “皇兄…”他眼睑低垂,拱手道,“宫门上的事均办妥了,悄没声的,谁也没惊动。东篱…”他木着脸,深沉叹息,“您是怎么处置的?”

  皇帝尚未开口,太子哑着声儿道,“皇上明鉴,儿子不愿锁在那四方天下虚度日子,儿子求您准儿子剃度出家,从今隐姓埋名常伴古佛,日夜替皇父祈福,赎这一身肮脏罪业。”

  庄亲王愣在那里,鼻子不由一酸红了眼眶子。真就到了这田地,他几次三番,费着劲儿拐弯抹角的提点他,他是吃了称坨,或者是鬼迷了心窍,压根儿的不兜搭他。这下走到了末路,好好的金枝玉叶,要圈禁,要剃度出家做和尚,可怜他才十五岁,这样大好的年华啊!

  “不成!”太后蹒跚着上前揽太子在怀里,一瞬苍老了似的,颈上的伽楠念珠颤动着,眼泪簌簌打在太子肩上,“你素来不爱吃斋念佛,对着佛经就嚷头疼,真要是皈依了,你叫我们心里怎么割舍得下?你一个爷们儿家,什么想不开的?亏得也办案子做旗主,丧魂落魄的,脓包样儿叫人轻贱!就是关在羊房夹道里,将来好歹还有出头的机会,若是入了空门,你这一生可就毁了,我的心肝肉啊!”

  太子嘴角轻轻抽搐,想再看锦书一眼,终究是克制住了。再多的留恋都无用了,不是你的,拼尽了全力也留不住。

  “请皇父准了儿子吧,儿子…生无可恋,只求心安。”太子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您不答应儿子,儿子唯有自裁了。”

  皇帝喃喃道,“你这样的身份,哪个庙宇敢收留你?”顿了顿,空乏的挥了挥手,“长亭,这事儿朕撂开手了,你去办吧,好歹…体面要紧。”

  庄亲王躬身道嗻,皇后却发起躁来,隔开左右的随侍去拉太子的披领,揉面团似的来回推搡,嚎哭道,“湛儿,你快些清醒吧,为这女人葬送一辈子,你值不值?你才多大的年纪,往后几十年怎么活?”

  太子凄惶道,“母亲,儿子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儿子和您说过,情愿去死,也不要被囚禁着。眼下当真到了这关口,皇父仁慈,还有儿子挑选的余地,您别替儿子担忧,找个深山古刹修行,儿子参禅悟道,就能重活一遍。”

  皇后和天底下所有母亲是一样的,儿子是身上掉下来的肉,疼到骨髓里去,凝结了毕生的心血,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原本的掌上珠、忘忧草,如今混到了这一步,心里嫉恨着都是锦书闹出来的祸事,哪里还能按奈得住,发了疯般的扑上去要抓人,口里狂乱喊道,“狐狸精,丧门星,你好狠的手段!”

  满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皇帝护着锦书往后退,达春手下的禁军潮水样的涌上来“救驾”,慑于皇后平日的荣宠尊贵,谁也不敢动手,只把她团团的围住了。皇后隔着几个人头干看着锦书躲在皇帝身后,抓不着打不到,又恨又恼急火攻心,竟眼前一黑瘫软了下来。

  太子扑过去抱起母亲痛哭流涕,锦书经历了这样变故,早已身心俱疲,软软靠在木兮身上只顾抽泣流泪。

  皇帝扬了扬下颚,对皇后宫里的宫女道,“扶你们主子娘娘回去,传太医院的人过去瞧瞧。”

  众人应是,七手八脚把皇后搀出了咸若馆。

  “臣弟告退。”庄亲王冲皇帝甩袖打千儿,转过脸儿对达春道,“护送东篱出去吧,往神武门上派辆车侯着。”

  太子转身朝咸若馆门前去,走了两步突又顿住了。再看一眼,最后一眼,今生今世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他回头瞥了瞥,锦书泪眼朦胧的拿帕子捂着嘴,跨前两步,似乎还有话说,却叫皇帝拉住了圈进怀里。皇帝伟岸,背过身去,山一样的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太子恻然一笑,长吁一口气,旋身出了门廊,挺直了脊背,在护军簇拥下沿石路逶迤去了。

  第153章 兴尽悲来

  一时人都散尽了,偌大的亭馆殿宇里只剩皇帝和锦书主仆。

  皇帝颓唐靠在佛龛下,只觉乏累到了极致,好好的一家子成了一盘散沙,他的第一子,就那么毁了。想起他才出世那会儿,自己怎么尽着心的宠溺教诲,红糖拌着米粥怎么一口一口的喂养,每每军中回来,头件事就是去瞧他,点点滴滴的积累起的父子情义,一瞬间就分崩离析了。

  罢了,是父子缘尽了,多想也无益。至少还有锦书,她还在,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他长叹一口气,猛又一凛,才从这头脱离出来,立刻又陷入另一种恐慌。

  皇帝栗然抬起眼,她穿着翠绿描金敞衣,松垮的腰身,愈加显得消瘦无依。凝眉望着他,脸上没有喜怒,眸子黑白分明,目光冷冽,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皇帝最害怕她这样的神情儿,把他隔在她的世界之外,比洱海里的水更凉薄,虽清澈透明,却是彻骨的寒冷。

  皇后说的那些话,她是极在意的,她没法子原谅他,几重的打击叠加起来,她已经不堪重负了。

  皇帝迈前一步,勉强扬起笑脸,“锦书,我陪你回宫去…”

  她退后一步摇头,“我不想再看见你,往后你别上我宫里来了。”她倚在木兮肩头,低声道,“咱们回去吧!”

  皇帝抢先一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哀声道,“你别听皇后那些昏话,她是疯了,朕没有…”

  她眼里有滢然的泪,衬着头顶的海墁花卉藻井,脸色清白得叫人心惊。

  “你一直都在戏弄我,你到底要作贱我到什么时候?我那样的…”爱你,再也说不出口了。勇气分分毫毫的流失,她日夜积攒的相思,现在想来就像个笑话。他一直在隔壁,她那番心里话他都听见了!她捂着眼睛,只觉丢尽了脸面,甚至羞愧得想一死了之。她负了父母兄弟,抛开了国仇家恨,为他沦为不忠不孝的罪人,只为报答他至死不渝的深情,谁知道老天竟和她开了个玩笑。她是透明的,他透过她的躯壳,看见的是另一个灵魂,她的姑姑才是他最爱的人。

  “你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说。”皇帝的五脏六腑绞痛起来,挺拔的身姿再也站不直了,他微躬下了腰,仿佛这样才能减轻疼痛。脊梁抵在供案一侧的立柱上,藏传佛教繁复的凸雕花纹硌得背生疼,他吃力的喘口气,生怕惹她生气不敢靠近,只低微道,“你和皇考皇贵妃不同,即使我一开始混淆,到后来也能区分得清…她是母亲,你才是朕挚爱的。朕对你的心天地可表,你怎么为了旁人挑拨的话和我使小性儿,伤了我们恩爱夫妻的情分。”

  锦书冷笑道,“谁和你是恩爱夫妻?奴才微末之人,不敢高攀主子爷您,趁早别说这些,您说得乏累,我听着也别扭。”她蹲了蹲身子,“奴才这会子要去吃药礼佛,想是这辈子都出不得毓庆宫了,万岁爷把奴才的宫门封了吧,请内务府另给我身边的人派差事,别耽误了他们的前程。”

  说罢再也不理会他满面愁容,叫木兮搀扶着朝长信门上去了。

  这回怕是阳寿到头了,她自己心里知道。太子为了她弄得这般田地,她害了一个储君不算,还搭上一个国母。皇太后咬着牙的要办她,太皇太后在病中八成是还不知道,要是听说了缘故,亲疏远近一比对,横竖也饶不了她。自己在这宫里成了公敌,哪里还有她活命的余地?

  她脚下踏空着,木木的沿着青石路往南行。太阳明晃晃的,穿过碧色幽深的林木照下来,满地斑驳的光点。头上是蝉鸣鸟叫,身旁是水榭溪流,风景如画间,她却是再无心赏看了,头上身上出了薄薄的虚汗,四肢也没了气力,要不是有木兮在,连皇帝的视线也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