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可以回台北吃年夜饭吗?”

吴尊跟她商量着。

过去都是两老到台中来,今年因为体恤两老年纪大了,坐长途车不舒服,所以他才做此提议。

陈嘉桦懂他的用心。“好,可以提前一天回去,帮忙准备年莱。”她已经暗自琢磨要准备哪些菜了。

吴尊微微一笑,她真的愈来愈有吴家媳妇的架势了,只是…他自己呢?他可有陈家女婿的自觉?想到此,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嘉桦…”

“嗯?”

“今年我能陪你回南部的娘家吗?”

陈嘉桦停下动作,讶然地看着他。

“你会想跟我回去吗?”

自从嘉桦的母亲押着她和他结婚后,吴尊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丈母娘。过去三年,嘉桦都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去的,而这个丈母娘平常除了会有电话往来之外,偶尔也会出其不意的上来台中探望嘉桦,直到他回台中定居后,丈母娘才没常来探望,所以一直没有碰头。

“你怎么会认为我不想?”他反问道。

陈嘉桦静了一下。“我以为你——”

“怎样?”

“你怕我妈…”

当初,是她母亲出面强势主导一切,就连结婚的相关细节都是她母亲与吴家父母谈的,让人毫无置喙的余地。她和吴尊可以说是被她母亲架上法院公证结婚的。

“我是…有点怕。”他老实地承认。“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女儿——”

“说好不再提那件事的。”

她语气平和地打断他,难得好天气,她不想为此坏了心情,说要忘记过去就是要真忘记。

“好!不说。”吴尊望着她。“但是我很尊敬你母亲,也想多认识她一点。”

陈嘉桦有些惊讶。“真的?”

“嗯,你妈给我的感觉跟你很像,但是你妈比你更强势。”他搜寻着记忆中对丈母娘仅有的印象。

“嗯,我妈的确很强。”嘉桦扮个鬼脸。“全世界我最在意的就是我妈的看法。”

“真的?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她想了一下。“我父亲去世后,她身兼两职,不仅自己以身作则,也严格要求我不可违背做人处事的道理。”所以当初母亲才会对她未婚怀孕一事难以谅解,忆及此,嘉桦的心还是会微微发疼。

吴尊望着她,有丝感慨,嘉桦很少提自己的事。而他对她的了解简直少得可怜,包括成长背景、亲戚等,他都不清楚,她像蚌壳一样的保护自己,不轻易展现,但他此刻则很有兴趣想撬开那个硬壳,认识最柔软的她。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少听你提到他。”他想多了解她。

“我爸吗?”

一提及她父亲,嘉桦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他是我的偶像。”

“哦?怎么说?”

不知怎地,他突然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丈人有些吃味,他竟然可以让嘉桦那样怀念他…

“我是独生女,所以我爸挺宠我的,而且也几乎把我当成儿子看待,小时候,他最喜欢带着我到处乱跑,田里工作忙完后,便会带着我去钓鱼,或是拉着我躺在稻草堆上看云、看星星、看月亮、听虫叫…”说到这,嘉桦突然一阵鼻酸,忍不住停了下来。“现在想起来,我会那么喜欢看天空、看云,好像都是因为爸爸的关系。”

原来如此,他终于理解为什么她走在路上时会突然抬头看天空。

“我猜你小时候一定常被你父亲抱着。”

她有些吃惊。

“你怎么知道?”

他露出神秘的微笑。

“你还曾经把我当成爸爸呢!”

“咦?

这下,她更是疑惑了。

“你忘啦?”

他放下手中的水管走向她,在她还来不及意会时,突地拦腰将她抱起来。

“呀!吴尊,你在干嘛?快放我下来!”

她连忙挣扎着。

“别乱动嘛!你不是想知道状况吗?我现在正在示范。”他煞有介事地对她说道。

“示范?”突然发现自己有摔下之虞,她忙不迭地攀住他的肩膀。“哎呀!”

“小心!别乱动!唔…你好像有比较胖呀!”重量跟记忆中有些不符,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楚,因为上次这样抱她,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她捶了他一记。“你要干什么?赶快做啦!”被他这样抱着,全身上下都不对劲,血液好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做?这个字眼立刻引发其他的联想,他连忙收敛心神,清清喉咙。“你忘啦?大学时,你有一次病得很重,我就是这样抱着你去医院的。”

啊!这事她怎能忘得了?就是因为此事才让她和他成为朋友的,但她那时病得糊里糊涂,被送医的过程全都是耳闻,根本全无印象,只记得有个温暖的怀抱…

“我记得,可是…这事跟我爸爸有什么关系?”天呀!他居然是用这么暧昧的姿势抱着她走出女生宿舍!她还以为是用背的。

“你那时…”他稍稍调整她的姿势,让她的头可以偎到他的颈边。这时她的手搁在他的胸口,她的掌心可清楚感受到他的心跳,那像是触电的感觉从掌心流窜到她全身,令她浑身一颤。

突然,她清楚知觉到他所有的一切,目光从近在眼前的颈顶慢慢往上移,看见了他喉结的震动、有力的下颚线条,还有那小时候创造出来的疤痕,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定在那。

“…你就是这样靠着我,然后两只手勾着我的脖子,叫我爸爸的。”

吴尊笑着说完后,却发现怀中的人没有回应。

低下头,见她面孔酡红,两眼迷离,他霎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感觉到他的停顿,她缓缓抬起头,迷蒙的双眸与他的对上,突然,就像被一阵闪电打到,有点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同时穿刺他俩,目光像磁石一般,相互吸引着,谁也移不开,他不禁朝她缓缓低下头…

就在这时,一阵水柱喷向他们,浇醒了他们的理智。

“哇!”两人同时大叫,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吴尊抱着她勉强闪躲过,可他后背仍着当其冲,湿了大半。

惊魂稍定,两人同时瞪向祸首,他们的宝贝儿子正抑着水管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如天使般无辜的笑容。

他俩哭笑不得。

“崇祺,快把水管放下!”吴尊摆出父亲的威严。

拿着强大武器的小人,露齿一笑,再度将水管对准他们——

“哇!”吴尊抱着嘉桦跳向另一边。

“崇祺,再不放下水管,妈妈待会儿打你屁屁。”老妈出马了。

“呵呵!”小恶魔玩得正兴头,哪会管那么多?看见他爸爸抱着妈妈跳来跳去,好好玩呀!

“哇!崇祺,你待会儿真的要倒大霉了。”

两个大人狼狈不已,全身都被喷湿了,于是他放下她,两人互看一眼,然后有默契地同时行动,各自从两旁包抄那祸首。

小子见苗头不对,将水管丢下,想从爸爸妈妈中间溜走,但又岂是那么容易?没两三下就被抓住了,小小的身体被两个大人各架住一边,动弹不得喽!

“这下,可逮着你了。”

顿时尖叫声和笑闹声连连。

“吴先生、吴太太,你们玩得好开心呀!”邻居张太太笑咪咪地跟他们打招呼。

奇妙的一刻硬生生地被打断。

“你好!”吴尊向对方点点头,内心则有股抑不住的懊恼。

陈嘉桦放下孩子,笑着走向张太太。“刚刚参加完什么活动吗?”

“还不就是那读书会。我一回来就见到你们玩得好快乐,让人看了好羡慕喔!”看到他们充满活力的模样,不禁会感叹自己真的老了。

“没啦!只是在清洗窗户,就不知不觉玩了起来…”瞥见吴尊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忆起了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刻,脸不由自主烧烫起来,天呀!他们差点做了什么?

“对呀!最近都要忙大扫除,啊!对了!我想问你,你的抽油烟机都是交给谁洗的?可不可以告诉我?”

“喔,你也开始清洗了吗?先跟我进屋里,我把电话找给你。”嘉桦领着张太太朝屋子走去,不敢再看他一眼。

吴尊的目光跟随嘉桦的身影流转着,这时,他突然发现,嘉桦的衣服被水淋湿后,紧紧贴在她那窈窕纤细的曲线上,顿时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要命!

这是第一个闪进他脑袋的念头。

刚刚那瞬间的意乱情迷,已经让他脑袋一片空白,他不清楚为什么她的嘴唇会突然看起来那样的吸引人,令人忍不住想要一口吞进去!

只不过才看了她的身体曲线一眼,他就…

低头看了一下,他重重地闭上眼睛。

真该死!

他抱起儿子,挡住那令人尴尬的反应。他把脸贴向那细嫩的脸庞,闷闷地说道:“怎么办?你妈是女的耶。”

如果崇祺再大一点,听懂了他在讲什么,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回答:“这不是废话吗?”

陈嘉桦是“女人”这项认知所带夹的影响,远超过目前所订下的“朋友”、“同居人”、“他儿子的妈”等各种身份。

因为——他是正常的男人,所以会被“女人”挑起本能的反应。

该死!

他有些厌恶地低下头看了下半身一眼。

“别忘了曾经惹过的祸!”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仍在他怀中的崇祺则困惑地盯着正满嘴嘟嚷个不停的他。

“把巴,什么祸?”不懂那个字眼,崇祺依样画葫芦跟着说道。

他抬起头先是和儿子大眼瞪小眼,然后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用额头轻碰崇祺。“还说呢?不就是你这个祸!”

第八章

洗窗事件过后,两人关系有了极微妙的转变。

吴尊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嘉桦退缩了,她在他们之间竖了一道墙,似乎在声明,她只希望两人的关系能维持在之前的模式上,不愿超过某条界线。

他很清楚她为什么会计下那条界线,而他尊重她的意愿。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月下来,自己会突然变得烦躁、不安,尤其在和她同处一室时,他会很想亲近她,想与她多聊一些,可她总是会在聊到过度深入之前打住,将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又拉远…

这样拉和扯,对心理和感情是一种折磨,尤其现在天气转热,身体的感受格外不舒服,更教人郁闷。

啪!

好大一朵水花泼到他脸上,将他远游的神思抓回。

看着那恶作剧之后,露出无辜笑容的小家伙,他扬扬眉。“好小子,敢趁你老爹不注意的时候偷袭,瞧我的厉害。”童心大起,拿起小水枪开始反击,不过小小的水柱对上用手掌拍出的水花,仍是略逊一筹——

叮当——叮当——

吴尊抬起头聆听,在儿子格格的笑声中,确定了那干扰他与儿子欢乐时光的祸首是自家门铃声。他叹口气,利落地从圆形浴缸爬起来,连带也将杵在各式小船之间的崇祺捞出来。

“儿子,我们先去开个门,看是谁来了。然后再回来泡水喔!”现在正值盛夏,家里头没泳池消暑,就只有穿泳裤来泡浴缸了。

扯下浴中将孩子包住,再拿另外一条毛巾擦拭自己的身体。

这个时间会是谁来?邮差吗?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想,只是今天是星期日,有送邮件吗?

打开门,见到站在门外的人时,吴尊呆愣了一下,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净文!卢秀绮!”他露出欢迎的笑容大叫道。这两位都是大学同学,也与嘉桦一样,同是丁月华的室友,当年,时常玩在一块,但毕业后,已有好几年都没见过了。

站在大门前的两个女人,则是被他只穿着泳裤的模样给吓到,全都掩嘴发出惊呼,两眼睁大直瞪着他。

吴尊不好意思地笑笑举高举起披着浴巾的儿子,暂时为他遮住半裸的身躯。

张净文和卢秀绮看到那跟父亲同个模子出来的小帅哥也半裸着,不禁笑开。

“吴尊,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的身材还是那么好!”一向直率的卢秀绮毫不客气地吃起他的豆腐来。

净文则没那么敢开吴尊的玩笑,大学时,她也曾迷恋他一阵子,只是后来被另一个男子吸引,这份迷恋自然就不了了之,但乍见他光裸的好身材,在大饱眼福之余,也只能抑制自己别发出花痴般的笑声。

她俩完全没预期会见着这样的吴尊,毕竟他们最后一次碰面是在吴尊和嘉桦的婚礼上,而他脸上的神色绝对可媲美极地底下的万年冰层。

“真的好久不见了!”

吴尊笑着轻摇儿子。“叫阿姨!”

崇祺呵呵直笑,叫了一声姨后,便将脸埋进父亲的颈窝,那害羞的模样,逗得秀绮与净文笑个不停,净文伸手想要抱他,可小帅哥却不理会,死命抱着父亲的颈子。

吴尊笑道:“他没穿衣服,不敢给美女抱啦!先进来坐吧!”他领着她们进客厅。

吴尊的裸背很吸引人,可趴在他肩头的那个小帅哥,也不逞多让,崇祺带着害羞的表情看着两个阿姨直笑,以前曾见过几次面,但孩子只要超付几个月没见到,就不太认得了,不过那天使般的笑容,同样叫人爱怜,秀绮看了心头不禁泛起自己才懂的刺痛,她别过脸,收起那被挑起的记忆。“呃,嘉桦呢?”她问道。

“她去学开车了。”吴尊带头往客厅走。

“学开车?”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呀!我们决定再买一辆车,平常我不在家,无法接送她跟崇祺的话,便只能靠她自己了。”他一边说,一边跟儿子鼻子磨鼻子,那亲密快乐的模样,令她俩都看傻了,两人互相交换惊异的眼神。

我们决定?!这话说得好自然,听起来像是…毫无芥蒂的样子。

吴尊跟嘉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她们共同的疑问。

“你们怎么会突然跑来?事先都没打个电话通知。”

“给个意外惊喜嘛!”

对这次突然来访感到意外的人绝对不会只有他而已,秀绮清清喉咙,朗声宣布道:“净文要结婚!我是陪她来送帖子的。”

“真的?!”吴尊停下脚步,惊喜地看着净文。“是跟伍昭元学长吗?”

“对!不是他还会有谁呀?”净文一脸无奈地道。伍昭元是大他们一届的学长,净文和他相识相恋,有大半是靠嘉桦牵线的,嘉桦可说是他们理所当然的“媒人”。

“什么时候结婚?”

“三个月后!”

“恭喜!恭喜!”

“谢谢!”

净文甜甜的笑容中有掩不住的幸福。

“你们先坐,我带孩子去穿个衣服。”

“喔,好!”

待吴尊一离开客厅,净文和秀绮立刻交头接耳。

“若不是我亲眼看到,打死我都不相信吴尊会成了一个模范爸爸。”秀绮叹道。

“对呀!可嘉桦曾说过他对儿子真的没话说,现在果然证实了。”

两人都很难相信,大学时代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奶爸。

“看起来他是对儿子不错,那…他对嘉桦呢?”

秀绮若有所思地望着楼上,从这可以清楚听到他们父子俩的嘻笑声。

“我不知道…”

净文皱起眉头。“每次跟嘉桦联络时,我都刻意不提吴尊。”

“我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