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看看手表。“时间到了啦!你看人都进去得差不多了,与其在这边发呆,还不如赶快进去,顺便解救嘉桦。”

吴尊不解地瞪着他。“解救?”

“是啊!大家对你们的情况好奇死了,尤其你们还没离婚,现在又住在一起,她肯定被追问得焦头烂额,难以脱身——”斯文一边摇头说道,一边开车门下去。

可恶!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他们的事在学校时就已经被当成八卦盛传,谣言和猜测总是不断环绕在他们三人身上,他清楚,许多人不是认为他脚踏两条船,就是认定嘉桦介入横刀夺爱…总之,没人在意真正的事实,他们只想知道最耸动、最黑暗的那一面。

怎可以让嘉桦独自一人去面对众人的目光和评论呢?光是想到那画面,他就全身紧绷起来。

不!不可以!

吴尊立刻下了车,一锁上车门,便同斯文赶紧走进饭店。他没注意到,此刻,占据他所有心思的,不再只是因可能面对月华而产生的未知惶然,而是对嘉桦现在的处境感到担忧。

走到伍、张两府宴客厅前,他止住了脚步,大多数的人都进去了,招待桌前只有两、三人,斯文先过去签了名给红包,并和在那边负责招待的秀绮闲聊几句。

一旦踏进去,就将会是在众人面前,与嘉桦站在一起,这无疑是一项宣示,如果月华来了,她会…受得了吗?而到那一步时,他们…就不可能了吧!

他哀伤地笑了笑,这一刻他由衷的对自己感到厌恶,他太贪心了!什么都想保有,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他早已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他深吸口气,走到招待台前,俯望着秀绮。“嘉桦进去了吗?”

“有!她已经先进去坐了…”秀绮起身靠近他低声说道。“我帮你们安排了两处座位,一处是男方高中同学那一桌,另一处则是女方大学同学那里,不管你们选哪,我都会过去跟你们会合。”

吴尊目光坚定地望着她,他知道这样安排的用心,他很感激。“谢谢你!坐女方这边的就可以…”他停了一下。“嘉桦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依她的个性,是不会逃避的。

秀绮轻轻叹口气。“是呀!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一致。”

他微微一笑,便昂首走进宴客厅里了。

典礼还没开始,厅内人声鼎沸,到处都有人走动,互相打招呼寒暄。

他梭巡了一圈,很快地就找到了嘉桦,因为斯文正走向他们。

陈嘉桦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正专心倾听着同桌同学的谈话,气氛显得相当和谐、热闹,她似乎没有遇到像斯文讲的那种情形,而且他也注意到了,她身边留了两个空位。

他轻轻吸一口气,那位置可有一个是留给他的?

举步慢慢走过去,随着每一步前进,他的心也跟着踏实了起来。

他眼睛直直盯着嘉桦,有些惊异地发现她的妆扮已与下午分开时不同。脸上化了淡妆,也难得穿上了连身洋装,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妩媚,或许她的妆扮在那些女人之中仍稍嫌简单平淡,但她那带着英气的独特气质,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认真说来,嘉桦也是个美丽的女子,他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呢?

“哈罗!大家好,好久不见了!”他爽朗的向众人打招呼,虽他们全都是隔壁班的同学,但彼此都认识,除了嘉桦外,大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很快地恢复正常,男人争相与他握手,互道近况,女人则比较含蓄,微笑以对。

然而,当他在嘉桦身边坐下时,众人随即毫不遮掩地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与嘉桦。

但他不在意,只是转向嘉桦。“抱歉,我来晚了。”

“塞车吗?”她表情平静地看着他。

“是呀!”他“塞”在车子里,不想进来。他四处望了一下,问道:“婚礼还没开始吗?”

“就快了!他们应该会准时举行,我学长的父亲挺重视时间。”

“那很好。”他可以感觉到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他突然觉得很荒谬也很有意思,在恶作剧的念头驱使之下,他刻意地靠近嘉桦,在她耳朵轻声说道:“你猜他们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陈嘉桦睁大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没想到吴尊竟会在众人面前对她做出咬耳朵这样亲密的动作。

如果这事被月华知道——

她看着他,而他回望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清澄、坚定,她若有所悟,却又无法肯定,幸好此时,司仪的声音响起,告知大家新郎、新娘要进场了。

众人立刻起身拍手鼓掌,并争相拉着喜炮,然后这对新人在众人面前许下了白首的驾盟。

你们愿意终生都在一起,不离不弃,面对一切困难挑战,共度白首,厮守一辈子?

证婚人有力的声音在宴会厅内回响着。

吴尊和嘉桦闻言皆为之一震,他俩目光交错。

是的!我愿意!两位新人大声地许下这份承诺。

当祝福的掌声响起,他俩视线依然交锁着。

新人入座,美味菜肴也陆续上桌,觥筹交错,不断地有人向吴尊敬酒,但他皆以茶代酒回敬,嘉桦则只饮用果汁——从那一夜后,两人几乎滴酒不沾。

随着时间流逝,酒酣耳热,气氛愈来愈热烈,大家开始讨论未露面同学的近况,突地在隔桌有人冒出了一句。“月华还是没回来呀?”

声音虽不大,但却很快引起众人的注意力,且不约而同朝嘉桦和吴尊看了一眼,目光涵义则各自不一,有疑惑不解的、有不认同的、有好奇探索的…然后又很快收回。

他俩神色未变,他们不想叫人看出端倪。

“月华她在忙着写论文呢!所以没回来。”秀绮打圆场说道。

——硕士吗?

——她念哪一门?

——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学位?

——何时会回国呢?

——她有男友了吗?

像突然开了栅口,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月华的消息,秀绮尽可能将她所知的说出来,吴尊和嘉桦则安静地用餐,两人因确定了月华不会在今天出现,而有各自的惊讶和想法。

月华不回来了!她为何会有松口气的感觉?

月华不回来了!他为何会有放松和失落感?

蓦地——

“敬你们贤伉俪一杯,祝你们幸福。”有个老同学向他俩举杯。

贤伉俪…祝你们幸福…

在这当头,突然冒出这一句话,显得讽刺意味十足。

吴尊没有忽视这极富挑衅意味的话语,而当他正思索着该如何回应才能不得罪人时,嘉桦突然动手倒了一杯酒,然后执起杯子站起身,在众人还来不及阻拦前,她把酒一口饮下,并且拿着空杯对那个向他们敬酒,此时却目瞪口呆的人说道:“谢谢你!先干为敬了。”

她坐下时,除了感觉喉咙有些烧热外,并无其他异样。

“嘉桦,你还好吧?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喝的是酒?”秀绮急道。

所有人都知道嘉桦碰不得酒,一碰就会醉。

“知道!但是我现在觉得还…好。”那“好”字说得很心虚,因为才没几秒,她已经可以感觉到有股热流在她身体内流窜着。

“好个头!知不知道这酒的酒精浓度有多高?”吴尊咬牙切齿地说道,无法抑制担心地看着她,他注意到她的眼睛变得更明亮了。

天!反应真快!

“我没事!”嘉桦露出微笑。“我真的没事!”一边说,一边灌下冰凉的果汁,来压制那股灼热感。

一会儿,新人来到他们这一桌敬酒,这是第二轮了,嘉桦才一站起身,就觉得脚下的地板在晃,无法站稳,若非吴尊即时扶住她,只怕她会摔倒。

“来!大伙儿来拍照唷!”有人吆喝道。“难得聚在一起照相,下回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众人嘻嘻哈哈地聚集过来,围住新郎、新娘,合拍了一张团体照,才一拍完,嘉桦立刻软软地倒在吴尊的怀中。

“笨蛋!明知自己不能喝,还逞什么能?”吴尊忍不住低声骂道,顺便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位不安好心的敬酒者,对方被他这样一瞪,立刻低下头。

“我看嘉桦不太对劲,你先带她回去好了。”秀绮说道。

“我也觉得你们先走好了!”斯文帮他们拿起衣服,气氛并没有因为方才的打断而变得缓和,反而愈来愈僵。

“嗯!”他们都已有过经验,只怕没多久,嘉桦便会睡着了。

“帮我跟净文还有学长说一声。”他对秀绮说道。

“没问题!”

待他们走出宴会厅,嘉桦突然捂住嘴巴,挣脱吴尊的搀扶,跑进旁边的洗手间里,他毫不迟疑地立即跟上,不顾那是女厕,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斯文眼见这一幕,心中也有个底,看见吴尊那么惊惶的模样,也知道陈嘉桦在他心中,绝对已不只是他儿子母亲的身份了。

他摇摇头,不禁想,或许月华今晚没出现,是一件好事吧!

尾声

将方才在喜宴上吃的丰盛食物吐光后,嘉桦整个人缩在车子座位上,额头则靠着窗户,汲取那冰凉。

“好一点了吗?”

“你开慢一点,要不然我又会吐了。”她软软地说道。奇怪!吐完了胃中的食物后,是轻松了不少,但为何她还是有踩在云端的感觉。

吴尊紧绷着一张脸,全身散发着怒气。“为什么你要喝下那杯酒?又没人逼你!”他忍不住大声问她。

他大声的质问在车内回荡,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她的舌头却不若往日那般受到控制。

“我不爽不行呀?!”被他的语气影响,她的语气也冲了起来。

嗄?她不会是发起酒疯吧?她的反常,令他火气稍减,不禁略带担心地瞥她一眼。

“…就只为了‘贤伉俪’这三个字?”

“对!”

“为什么这三个字会引起你这么大的反弹?”

“因为他是用恶意、戏谑的态度说的…我无法接受!”她睁开眼睛,望着窗外。还有不该挑那个时机的,只是,她也没料到自己的反应会那么激烈,而更教人心悸的是——她居然会比想像中还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怕别人说她背叛了好友,抢了好友的男朋友!

多可笑?!她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原来她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真够虚伪!真够讨厌自己!

“那时你问我,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答案是——他们都在想,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

“在一起”只是他们所看到的“情况”,但对他俩而言,这是多么的不容易,他们凭什么用有色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

“你会在意吗?”他望着前方,有些紧张她的答案。

“该在意吗?”她把问题丢回给他。

“不!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我们自己最清楚,这是我们的人生,不需要由他们来评量、论断!”他掷地铿锵地说道。

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这句话,让她深深一震,就像一个榔头,重重一敲,所有的迷雾渐散。

原来——看不透的,竟是她…

如果,她还没爱上他,也会因为这句话而为他动心,她有些晕眩地望着他,重新在心中架构他的形象。

“这样,你还在意吗?”他问道。

她深深凝视他半晌。“不了…现在不了…”说到最后,她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有好一会儿,她都不再出声,吴尊偏过头瞥了她一眼,她眼睛半眯着,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趁着等红灯的当头,他看着她。她偏靠着窗户,露出纤细的颈子,忆起前几次的忘情,他忙转过脸不敢再看。否则保持清醒的他这回恐怕会控制不住又把昏醉的她吃了,而代价会是…他不敢想。

“今天净文好美,对不对?”她突地开口说道。

咦?她没睡着?那她是否有逮到他的凝视呢?他不安地动了动,再瞥了她一眼,她的眼睛依旧闭着,他有些困惑,她现在到底醉到什么程度?是否还能维持清醒?

“嗯。”他静了一下。“新娘都很美…”想到他俩结婚的情况,他不由得苦笑,那根本不像办喜事,倒像在办丧事,思及此,他喉头一紧,是他害她没了梦想中的婚礼,让她没机会穿上礼服,成为最美丽的女人…

“你知道吗?以前我告诉自己——这辈子,我只会为爱情而结婚,而对方一定是我这辈子最爱也是唯一会爱的人…”其实她跟其他女子并没什么不同,许多事她都可以理智的处理、判断,可唯独对感情,她想彻底被某人解放…

她轻轻说道:“我从没想过自己最后会是以另一个理由进入婚姻的殿堂。”

吴尊苦笑。“…我何尝不是。”他很惊异她居然会说出这些话,显然酒精让她放松了自制,说出平常收藏在心底的话,而他也才有机会一窥蚌壳中的那份柔软,虽说是乘人之危,但要逮上嘉桦失常的时机实在太少了。

“嘉桦,以前我曾问你为什么还不交男朋友,当时你说还没碰到,但你应该有想过——希望是什么样的人,跟你共度一生。”

她沉静了许久。“我希望是一个让我打从心底就感觉到——对!就是他!就是这个人!让我想跟他一起走,让我…”她缓缓睁开眼睛,直视前方。“愿意终生都在一起,不离不弃,面对一段困难挑战,共度自首,厮守一辈子!”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出方才在婚宴上听到的证词。

吴尊握紧方向盘。“…我曾带给你这样的感觉吗?”

“没有!”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让他脑袋瞬间空白,失去了思考能力,没想到她直接的拒绝竟会带给他那么大的杀伤力,包括了他的自尊,还有——

“以前没有…”

咦?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什么?她话还没说完吗?他不禁屏息,等她说出下文,但偏偏她的嘴巴和眼睛又再度闭上,真急死人了!

“那现在和未来呢?”他忍不住开口追问。

“…不知道。”她闭着眼睛。“现在的你带给我很多、很多的感觉,分不清了…但是,我不讨厌跟你在一起。”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再吐出,感觉额上有汗,天!现在气温不高,他居然会紧张得冒出汗?

想掐死她又想紧紧抱住她的冲动,同时冲击着他。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也是——”这是他头一回,在她的面前坦承了这项事实,只是听者很不给面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轻轻叹息,怀疑她在酒醒后,这段话她会记得多少?

“尊…”

他忍不住轻笑。“…是?”还好他心脏够强,要不然肯定会被她突然的开口吓死。

“我刚刚会喝下那酒还有另一个原因…”她喃喃地说道,声音小到他几乎听不清。

“哦?是什么?”

“因为…月华…”最后两字是用气音说出的。

他皱眉,没听清楚后面两字。“因为什么?”

她不再开口了,等了二十分钟,毫无动静,这回她是真的完全昏睡过去了。

回到吴家,他不忍将她叫醒,小心地将她抱出车外,走进屋里,把她放到他房间的床上。

儿子已在他爸妈的床上睡熟了,所以今天他这张大床就只有她一个人睡。

他不敢脱她的衣服,直接让她和衣而睡。

凝望着她毫无防备的熟睡脸庞,他再次见识到酒精对她的影响,当下决定——将来除非有他在身边,否则不准她沾一滴酒,实在太危险了,完全失去自保能力。

其实,他已猜出那个促使她喝下酒的原因,只是,他想知道的是——

她是因为月华没出现而感到郁闷,还是…松口气呢?

或者同他一样矛盾,两者都有?

她动了动,翻过侧身,一只手伸出床外。他执起她的手,本欲将之放回,却忍不住握住。

她的手是那样的秀气、柔软,他可以轻易地一掌握住,他摊开她的手掌,忍不住轻抚她掌心的纹路,他看不懂手相,但还知道感情线、生命线是哪一条。

陈嘉桦有条长长的感情线,一直延伸到食指下方,但还没到底。他猜这应该可以证明她是个拥有丰富情感的女子。

愿意终生都在一起,不离不弃,面对一切困难挑战,共度白首,厮守一辈子?

他一边注视她,一边默默咀嚼那几句话。

我愿意!

这三个字出口,就是一生一世的誓约了。

而他对她说得出来吗?或县他想说的对象是其他?那个存在他心中最美丽、光华的耀眼花朵…

他握着她的手,目光飘向远方,就这样坐在熟睡的她身边,直到——天明。

※※※

“这是什么?”吴尊看着躺在桌面上的一只白信封,好奇地抬头望向早上就跑来公司找他的陈斯文。

“里面是月华在美国就读的学校系所、住宿地址、电话等通讯资料。”

什么!?吴尊瞪着那只白色信封,震惊得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