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有?”那曾是他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而如今就在他眼前…

“你跟嘉桦离开后,秀绮告诉我们的的,我想你比较需要,所以就带来给你,本来想早点拿来给你的,可总被事情耽搁着,直到现在才有办法拿给你。”说完,斯文起身。“我还要去上课。先走了。”

他有些茫然。“上课?”

“是呀!我准备考公职,已经去补习班报名。”

“公职人员?”他瞪着斯文,活私在着一个陌生人。“你想当公务员?”

“对呀!”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当公务员,不想拿死薪水?”

斯文耸耸肩。“此一时,彼一时,当完兵后,在社会打滚那么久,也没混出个名堂来,我也不想浮浮沉沉的过下去,公务人员其实也不错,反正就先以此为目标走下去了。”虽是嘻嘻哈哈地说着,但仍听得出话中的真心。

吴尊凝视他半晌。“你变了!”不再是那么吊儿郎当、少根筋的模样。

斯文微微一笑。“谁不会变…你还不是也变了?”挥挥手,说个再见,便离去了。

吴尊默默坐了一会儿,抬头注视那只信封,终于有消息了,月华既不回国,那他可以自己去美国找她,不再只是被动的等待,而是主动出击…

他伸手拿起信封,凝视半晌,最后并没有打开。他将之折好,放进口袋。环顾四周一眼,看来,今天是没心情工作了。他走出办公室,对其他同事说了声要去视察市场,便离开公司。

他开着车子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和车子,突然涌上一丝念头,这其中有没有人是完全没烦恼的?

没烦恼,固然教人羡慕,但没烦恼的人生,算得上真正的活过吗?

而他的烦恼…

吴尊把车转进家门前的巷口,在到达家门前,他停了下来。

望着那熟悉的建筑物,他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来这里了,因为——想见嘉桦和崇祺的那股冲动是来得这样突然。

如果他突然回去,不知道他们母子俩会不会吓一大跳?瞥一眼手表,再两个小时就中午了,干脆带他们出去吃午餐,也省得嘉桦还要费心准备。

在他主意打定、打算开过去时,却发现嘉桦开着车子从家里出来,往另一边的巷口驶去。

他愣了愣,第一个直觉是想打手机给她,问她要去哪,但下一个念头,却阻止了他。

发现自己已很习惯嘉桦会待在屋子中,只要他回去便会见到她,所以看到她单独出门,反而感觉很奇怪。

他从没问过她白天的行踪,因为认定她会在家写稿、带孩子、操持家务。是不是他太安于现状,以致再也无法轻易面对任何一项可能的改变?

也不知打哪生来的冲动,令他突然想跟过去一探究竟——

他随着心意行动,踩下油门,跟了上去,现在回家已失去意义,想看的人不在家,那里就只能算是个布置舒适的房子。

陈嘉桦的车子开得不快,他很顺利的跟在后面,渐渐地驶离了市区,来到郊外,路上车子不多,他稳稳地维持在三十公尺的距离。

当她弯进一个巷道时,他也跟着转弯,只是进去后才发现那全是上坡道路,而且净是弯曲的山路,眨眼间,就不见她的车影,他赶紧加速跟上,这里并非荒郊野岭,山路的一侧有一大片依着山坡盖成的社区,但他不清楚她是进了社区,或是沿山路直上?

开了半天,台中市景清楚可见,但就是见不到她的踪迹,最惨的是——他迷路了,对自己究竟置身何处毫无头绪!

他拿起手机,打算向嘉桦求救,按了几个键后,便又放弃。

如果嘉桦知道他偷偷跟踪她,肯定会不高兴的,而他不想让她不高兴…

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他不由得苦笑,发现自己再度陷入了年少时那种谈恋爱的心情,想取悦她、让她高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便能带给他莫名的满足与欢欣。

他坐在车子里发呆了一会儿,脑中想了许多事。既然把人跟丢了,又不敢打电话给她,他现在只有先离开这。

寻了一个方便回转的空地,掉头往山下驶去,只是心犹有未甘,途中,看到一个方才曾经过的巷口,他看了一下,随后转着方向盘驶进去,迷路是肯定的,可两旁都有住家,不怕找不到人问到回家的路,何况不再试试看会不甘心,他就不信嘉桦会这样突然不见了。

这条巷道挺长的,当他转过弯处,立刻皱紧眉头,巷底是一道铁门,上面写着——私人土地,请勿擅入!

要放弃吗…

脑中搜寻一下刚走过的路,除了这条巷子以外,还有几条巷子没开进去过。

在他又倒一次车,打算到另一个巷子探险时,停在铁门内的一辆车子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不正是嘉桦的车吗?

他忙不迭停车,下车探看。

走近才知铁门并未上锁,一推就开,走到那辆车旁边,证实那的确是嘉桦的车子。他顿时松口气,总算找到了!

他抬头一看,发觉这个地方很像是公园,植满了高大的树木和草皮,深深吸一口气,便可以闻到树木的芬芳气息,他顺着旁边的小径慢慢走过去,一边四处张望寻找嘉桦的身影,这地方不大,却没见到什么人。

走出林道,入眼的是一片菜园,除了有几只白色小蝴蝶在其间飞舞外,并未见到任何一个人。

他停下脚步,有些心烦意乱,正要转头再去另一头寻找时,风送来了一阵笑语声——那正是崇祺独特的喊叫声。

他立刻顺着声音来源处行去,穿过一畦畦的菜园后,眼前赫然出现一大片草原,这回真的找到了!

草原上有一棵大树,旁边还有两个溜滑梯,嘉桦就在树下,她正坐在一张野餐用的布巾上看书,而崇祺则推着一颗大球在草原上滚来滚去…

看到这有如画般的一幕,他只能站在原处,痴痴愣愣地望着他们。

他不敢出声,也不敢走过去加入他们,深怕会破坏了那协调祥和的画面。

陈嘉桦抬起头,他不禁倒退了几步蹲下来,不愿让她看到他…

为什么不愿意呢?

他苦笑,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被邀请。

早该知道嘉桦是个很懂得安排生活的人,她绝不会让自己过得很无趣,只是一想到在他拼死拼活为了养家而努力工作时,她却带着儿子在这边晒太阳,他不觉有些嫉妒起来。

风将她与崇祺的笑语声不断地送进他的耳朵,更加刺激了他。

他想立刻加入他们,想跟他们分享这一切!他真的想!

但——她愿意吗?那么突然…

月华没有在净文的婚宴上出现,原先所预期的“变动”并没有发生,日子也照常的过。

而她似乎忘了婚宴过后那场“带醉”的谈话,但他没忘,也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或许这样也好,许多感觉都还未理清…

只是想碰触她、想更加靠近她的欲望愈来愈强烈,而她出现在他梦中的频率也愈来愈高…

但他却只能想,不敢有任何行动,他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这一辈子都只能如此呢?

望着他们欢笑的模样,那份被排拒在外的感觉益发强烈,不!他不想只是这样远远地观望,他期盼能参与其中。

他立刻旋身往外走,没一会儿,他已把车子开到原先的巷道口,然后停下,拿出手机拨号。

一会儿,嘉桦接起了电话。“喂!”

“嘉桦,是我!”

“咦?怎么了?是不是有东西放在家里没拿?”她很惊讶在此时接到他的电话。

他闻言暗暗叹息,她真是有够不浪漫,一接到他打的电话,第一句就问他是不是忘了带什么?他有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我今天跷班,刚刚打电话回家,发现你不在,你带崇祺去买东西了吗?”问这话时,他的心怦怦直跳。

这就像是一个测试。

如果她愿意让他加入她另一层面的生活,那她就会说实话,反之,她会选择隐瞒,而这也可以试探出,她究竟把他视为什么?

只是一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朋友?

抑或单纯只是她孩子的父亲?

又或者可以有其他的可能性?

他不禁屏息等待她的回答,而电话那一头也沉默了片刻,她是否也意识到这是个测试呢?

终于——

“嗯!我人现在在外面。”

“在哪?”他小心翼翼地追问。

过了片刻。

“新田。”

“新田?”原来这个地方叫新田…

“嗯,我带孩子来晒晒太阳。”

他吞了口口水。“我——可以过去找你们吗?”

又静了片刻。

“可以呀!不过这里不太好找…你要来吗?”

“对!我要去!”

她报出地址,并指示他如何走。“…这样明白了吗?”

“我找看看,如果找不到,再跟你联络,我现在立刻出发。”

“好。”

合上手机的同时,他眼睛也闭上,深深吐出一口气,感谢老天爷!

他坐进车内,立刻发动车子——这回,他不会再迷路了。

※※※

合上手机后,嘉桦犹发了一会儿愣。

吴尊要来这边了…

其实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本来只打算让儿子分享,可如今也让他知道了,渐渐地,属于她的私密空间,都让他参与、知晓了…

她摇头苦笑,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从两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后,能保有自己独立空间的机会便愈来愈少,当然这问题还算小,教人惊慌莫名的还是心、感情,还有意志也似乎全都让他扎下了根…影响力可不小。

到时,她还能全身而退吗?

“妈咪!球球——”听见儿子的叫喊,她跳起身,及时接住飞奔过来的大球,确定他准备接了,再回推过去,母子俩很自然地开始玩起互相丢球的游戏。

在一来一往中,她得小心地控制力道,不敢太过,以免伤到孩子,当然,有时也会失手丢得太高、太远,之后就会看到孩子迈着那两条可爱的短腿,一摆一跳地跑去捡球。

她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

脑海中再度浮起孩子父亲的身影——

与吴尊在一起愈久,就会愈在意他,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深深牵引了她每一根神经和情绪,抗拒他…显得遥不可及。

净文婚宴那晚,她虽然醉了,但与他之间的对话,她还有印象。

他们谈到了两个人的现在和未来,虽然现在还没有答案,但她的心却有着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原因可能是——她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她望向绿色群山,她的确已经是无法全身而退,但她想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嘉桦!”

这声呼唤让她心跳停了一下。

咦?他怎么来得那么快,还不到十分钟…

她缓缓地转过头,他就站在两公尺外,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挂在他的手臂上,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已没有早上时的整齐服贴,但看起来却更加年轻、吸引人…她心跳不禁加速。

“你…来得好快——”他是用飞的吗?本以为他至少还要三十分钟才会到这。此刻,她还在努力适应他突然冒出来的事实。

他凝住她一会儿,然后露出令她目眩的微笑。“老实说,从你一出门,我就跟在你后面了。”

她眨眨眼睛。“你跟踪我?”

“是!”他老实承认。“这一切都是巧合,我刚好跷班回家,结果却看到你开车出门,所以…”

“为什么?”语气是不敢置信的,他为什么要跟踪她?

他静了一下,然后直直望进她的眼。“因为我好奇地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你的想法,还有你的…感觉。”

他跟踪她,是为了想了解她…?

“把巴!把巴!把巴——”崇祺发现他了,一边大声叫着,一边跑过来,很开心地越过她,直直扑进他父亲的怀里。

“这里好不好玩?”吴尊低头问儿子,顺手抹去孩子额上的汗珠。

“嗯!好玩喔!爸爸你也跑来玩唷?”

“对呀!”他抬头望着她。“只要你妈妈同意爸爸留在这里…”

“妈咪,爸爸可不可以留在这?”儿子很合作地立刻转头问她。

他明知她不可能在儿子面前拒绝他的!瞪了他一眼后,她才以柔和的表情对崇祺说这:“可以呀!你爸爸想留多久,就留多久,你可以好好跟爸爸玩。”

“哇!好棒!”崇祺拉着父亲,兴奋地冲到草皮上跳着、跑着,父子俩玩兴一来,更在草皮上打起滚来,玩得不前乐乎。

陈嘉桦望着眼前这两个在她生命中已占有重要地位的男人,内心不禁一阵激荡。

坐到树下,打开素描本,将此时此刻心中的一些情感幻化成文字,记录下来,她写得很专心,没有察觉到父子俩偷偷溜到她身后,然后——

“哗——”父子俩同声大喝。

“哇!”她被吓得整个人跳起来,发现是他们父子联手对她恶作剧,随即高举着素描簿追打他们,可惜一对二,她太吃亏了,等终于追到小的,大的又从背后偷袭她,将小的救走。她心有未甘,立刻追过去,跳到大的背后,用体重做武器,结果这回一家三口全都在草地上打滚了。尖叫、笑声不绝,嬉闹了一阵,他们才肩并着肩,平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欣赏变化万千的浮云。

直到太阳偏正,温度升高,他们才回到树荫下,享受一顿简单而又美味的午餐。餐后,玩倦了的崇祺便睡着了,而两个大人,则靠在树于上,望着前方的山林休憩。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是隔壁张太太告诉我的,她开车带我来过。”她深深吸进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我很喜欢这里,所以一有空就会带崇祺来这边晒太阳,在草地上滚一滚,然后吃午餐。”

“这样的感觉真好!”他闭上眼睛,享受阳光,以及带有青草气味的风暖暖地拂过他的脸。

“你怎么没上班呢?”

他眼睛微睁,停了一下。“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就跷班了。”

“不怕老板骂?”

“不怕。”他打了个呵欠,转过头看着她。“我…可以躺下来吗?”

“好呀!”

他微微一笑,垂下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他拿开放在她膝上的素描簿,然后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你…”她被他这突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你说我可以躺的。”他露出赖皮的笑容。

这人故意的!嘉桦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之下却又有着淡淡的欣喜和慌乱。

“这是…我可以看吗?”他打量着素描本。

“我正尝试写一些东西…”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创作?”

“嗯。”她望着那素描簿。“我的编辑柳寄飞,就是你上次在台北见过的——”

“我记得他。”他微皱眉头,淡淡地说道。他不喜欢嘉桦谈到其他男人。

“他建议我走创作的路,本来我只是听听就算,但最近突然很想写一些东西,所以就尝试看看。”

“你打算写什么?散文?小说还是新诗?”

“是绘本!”

“绘本?”

“就是图文书,简单的文字和图,就可以表达很多东西了。”

“可以让我看吗?”

陈嘉桦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拿起画簿递给他。

他打开了第一页,看到上面写了三个字——“情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