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尊讶异道:“怎么,妳没看到我留的纸条吗?”

“纸条?”她愣愣地望着他。“放哪?”

“我压在妳房间闹钟底下的…妳没瞧见?”

她摇摇头,脑子还是一片混乱。“你怎么会…?”

“我今天提前离开公司,回来看妳睡得正熟,不忍心吵妳,所以按掉闹钟后便去接儿子回来。”看到她脸色发白,他心里一阵难受,她真是吓到了。

“好棒喔!我好喜欢爸爸来接我,刚刚爸爸买了一枝棉花糖给我吃喔!”崇祺很开心地报告着。

是这样吗?她虚软地往后靠向墙壁。“天…我差点吓死——”

“咦?妈咪妳被谁吓到了?”

“被你老爸吓的。”元凶自首,吴尊歉疚地望着她,没想到她会受到如此大的惊吓。

“是爸爸喔——”崇祺看母亲仍坐在地上没起来,开始出主意。“那爸爸你的口水要赶快给妈咪吃啦!这样妈咪才可以恢复正常。”

“吃口水?”吴尊先是惊讶,随即露出意会的笑容。“好主意。”他把脸凑过去。“老婆,请吃我的口水。”

陈嘉桦被他逗笑了,笑着伸手挡住脸。“别闹了,好恶心!”

“怎么会?妈咪妳都这样对我呀!”崇祺一脸不解地说道。

“就是啊!要一视同仁。”趁她笑得无力推拒,他准确地捕捉到她的唇,深深地吻住了她,将她的笑声悉数接纳。

早上曾经分享过的那份奇妙感觉立刻回来,原本推拒的手变成轻抚他的脸,一感觉到她的响应,他收紧手臂,舌头与她的厮磨,彻底地相濡以沫。

迷蒙中听到儿子说要去洗手、换衣服…可两人恍若未闻,全迷失在这个吻中。

他抬起头时,她觉得某部分的自己遗失了,抬眼望进他的眼,她知道受到影响的不是只有她一人,两人的内心都起了巨大的变化,而这份变化比早上所经历的又更胜一分。

为什么?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温热的唇顺势轻拂而下,来到了她的耳边。“有没有恢复——正常了?”他轻哑地笑道。

可恶!她受到的惊吓更深了,红着脸推着他。“走开啦!我要起来帮儿子换洗!不晓得他在幼儿园中有没有碰到什么脏东西。”

他轻笑,起身时一并将她拉起来,而她却因站起的施力点不对,整个人不稳地晃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她。“还没恢复吗?那——”他作势要再度吻她。

她忙把他推开,笑骂道:“别闹了!”然后旋身走进浴室,为已经懂事想自己换衣服,却还是手忙脚乱被困住的儿子解围。

听着她与儿子的嘻笑对话声,他感到由衷的满足——对目前的生活,还有与她相处的感觉。

当他们不再剑拔弩张时,两人之间的契合度与默契高得令他难以置信,也带给他许多意想不到的喜悦与平静。本以为他们的关系注定只是一场灾难,但结果却是完全相反。

好不容易呀!曾经有三年时间,他们的关系处在零度以下,成冻结状态,是因为一个破冰的契机才稍稍融解,之后慢慢地加温,花了一年时间两人总算再度恢复大学时代的友好关系,并且成了最亲密的“好朋友”,接下来又花了一年的时间继续加热,直到现在…

想到这,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一张绝美熟悉的容颜从脑海中浮现…

后天就要与她见面了,见到她会发生什么事?

他会因忆起过去那份爱而对现在的生活和感情产生动摇吗?与月华三年的恋爱,是那样真实、深深镌刻在他的生命中!是他的一部分,即使后来变质了,但还是不能割舍。

想起过去追求月华的情景,他不记得自己曾为哪个女人如此费心过?现在则是已经没有年轻时的那份动力,以后只怕也没了…

心底突地有个声音响起,难道——他是因为怕麻烦和省精力,才不愿再对嘉桦展开那样热烈的追求?而他其实并没有加足马力使两人间的热度迅速升高…

他深深一震,不!不是这样的!他强烈地否决。

该死!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要拿她们两人作任何比较,这是不公平的!

与嘉桦相处的感觉绝对不能套用他与月华之间的模式,那是完全不同的!

只是,一旦见到了月华,发现自己对她深情依旧,他是否愿意放弃此时此刻所拥有的安祥平和,再度投进过去曾拥有,却在意外中失去的爱恋中?

“爸爸!”不知何时儿子从浴室跑出来,拉扯着他的裤角,他回过神,转头时视线刚好与站在浴室门口望着他的嘉桦衔接,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注视他。

有片刻,他以为自己的思绪被看穿了,心虚地低下头,蹲下身子,摸着儿子的头掩饰心虚。“怎么了?”

崇祺趴在他身上,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爸爸,我可不可以吃你刚刚买说不可以给妈妈知道的糖糖了?”

怀抱着那幼小温热的躯体,骄傲和喜悦冲去了先前的阴霾,他与儿子亲密地咬耳朵。“好啊!你先去玩,我待会儿再偷偷拿给你。”

“嗯!”崇祺很开心地松开他,冲上楼梯,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他眼神宠溺地望着崇祺的背影。

“你又偷买玩具给他了,对不对?”

他微微一缩,转过身,露出无辜的微笑。“没有!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买任何玩具。”他没有打破两人协议好的——一年只送三次玩具。

陈嘉桦捧了个空碗,越过他往楼上走去。“那你一定是买糖果给他吃了!”

呃!老婆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他一向瞒不住她。尾随在她身后,他解释道:“因为他答应回到家会乖乖不吵,所以我就买给他以资奖励,小孩嘛就是要多鼓励呀!”

“你会把他宠坏!”她摇摇头。

“妳还不是一样…”他小声的在背后响应,凭良心说,嘉桦比他更宠爱孩子,只是宠爱之余,也建立了她的威信,才会把崇祺制得服服贴贴。

“你说什么?”

“没事!”

“对了!你今天怎么会那么早回来?公司怎么办?”她问道。

提到这,他就觉得黯然,幸好走在前头的她没有察觉。“突然觉得很烦,就请假回家了。”

“喔!”见她没再继续追问,他暗暗松一口气,祈祷她相信他的托辞。

走进房间,看她走到窗边,弯身拔下了正盛开的野姜花,丢进她手上的碗中。

“妳干么拔下花呀?”

“待会儿要煮晚餐。”

他吃惊的睁大眼睛。“晚餐要吃野姜花?”

她回眸对她一笑。“嗯!你不知道野姜花煮汤很好喝的,最近蔬菜涨价,我正烦恼今晚要煮什么汤,看到这花就想煮汤喝也不错,而且一束野姜花才二十元,又可以摘下那么多花瓣,很划得来。”

他不禁哑然失笑,从没想过野姜花也可以作为蔬菜替代品?!他该习惯的,嘉桦常会带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听妳这么一说,让人很期待。”

一阵凉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除了带来更浓的花香外,也将床头边的小纸条吹起,飘落在地。

他弯身拾起那张纸条。“你今天怎么会吓成那样?我以为你一定会看到这张纸条,知道我去接孩子了…”

她一向心细,怎么会没看到这么明显的纸条?

陈嘉桦停下摘花的动作,慢慢转过,带着一袭香气走向他,她拿起纸条仔细看着,看到老婆和老公等字时,她喉咙不禁有些发梗。

“我真是急疯了…”她小声说道。

“怎么会这样?”是什么事让嘉桦心绪大乱?莫非她也知道月华回来的消息?他不安地揣测着。

“我午睡时作了一个梦…”那梦境仍是如此清晰!到现在仍记忆鲜明,她无来由打了个冷颤。

“什么样的梦?”他引着她一起在床边坐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梦中的情况告诉他,听完后他静默下来。“这个梦好熟,好象是两年前…”

她若有所悟。“你是说…”

“对!就是崇祺染上肠病毒的那一回…”

两年前,他们结婚已三年,但两人的关系犹在冰点,尤其崇祺出生后,嘉桦认定了养孩子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压根儿不让他插手,而他也像赌气一般,加上当时正值他服兵役期间,所以他也狠下心地任由她去,反正这椿婚姻本来就是我不情妳不愿的。

只是孩子也是他的,放假时他都会回去探望崇祺,与他戏耍,而也就只有在那时,他可以稍尽一下做父亲的职责,除此之外,他就真的完全丢给她了,反正那是她所坚持的。

退伍后,他只身一人到北部工作,除了因为北部工作机会多之外,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相信嘉桦不会想多跟他相处,因此两人成了候鸟夫妻,每个礼拜他会搭车回台中一次,探望小孩,带孩子出去走走玩玩一天后,便又返回台北。

日子周而复始,他把全部的心力放在打拚事业上。

直到两年前的一个深夜,他接到她打来的长途电话,当他听到她哑着声音问他可不可以请假回来帮忙照顾小孩时,他感到震惊莫名,也直觉大事不妙,要不,好强的嘉桦绝对不会开口求他,于是他立刻冲回去。

原来崇祺染上肠病毒住院,情况颇危急,而嘉桦已经不眠不休地照顾发高烧的孩子几天几夜,体力早已不支,一看到他,总是冷面孔待他的嘉桦,居然立刻红了眼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走向他的步履极为不稳,一副随时快倒下的模样,令他慌张地揽住她,将她拥在怀中。

“别慌!现在情况到底怎样了?”他试着用最低柔的声音问道,希望能将她的情绪抚平。

“他还在烧…医生说危险期还没过,这几天要更加留心。”或许是她疲累了,也或许是她急需要有个支柱,她软软地偎在他怀中,没有做出任何的推拒。

他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一起走到病床前,一看到那细小的手臂上贴着胶布插着点滴时,他眼眶立刻发热,心痛如绞,这么小的孩子怎能承受这些?

感觉到怀中的人全身轻轻颤抖,抽气声断断续续传出,他忙带着她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既是给她力量,也是给自己安慰。

“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妳更要坚强点。”

“我知道,可是…”她靠着他的肩膀啜泣着。“都怪我,明知道…现在在流行肠病毒,可是医院通知说要打预防疫苗,我就把孩子带去了,早知道…我该缓一点的,不要那么听话…”

他轻拍她,安慰道:“这不能怪妳,别再自责了——”

“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当初她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将孩子生下来,便曾立誓,一旦孩子有问题,绝对会自己负责任,不会麻烦老人家。

如今,孩子生这么重的病,她一个人根本就顾不来,而且身体也因此拖垮,她知道一旦自己垮下去,孩子的处境会更危险,所以才不得不向孩子的父亲求援。

“别再说这是麻烦了!”他严厉地说道。“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也爱他!”话一出口,他才知道此话有多真实。

最初知道有这个孩子存在时——即使还只是个胚胎,他亦曾自私的希望他可以不要存在,因为完全没预期他的到来,何况也因他的存在,完全破坏了原有的状况,改变了他、丁月华和陈嘉桦的命运,也因为有了他,他才不得不和月华分手,而跟嘉桦结婚,只为了给他一个名分。

一度,他以为自己会痛恨那孩子的出生,或者只是纯粹当成义务去抚养他、给他名分,崇祺出生时,他甚至不愿去婴儿室探望他一眼,直到他父母把他押去。可当他被逼迫抱着那才刚出生一天的小娃娃,并笨拙地帮忙喂奶时,心中那股恨意竟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但他始终不敢承认,直到现在他才了解,打从见到那小家伙的第一眼起,他就爱上他了!

只是他让自己跟嘉桦的问题横亘在眼前,而忽略了这分真实,以致让自己错失了崇祺的成长,看到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孩子,他才明了自己有多失职!

而怀中这瘦弱的肩膀,更说明她独自一人承担了多重的包袱,可笑的是,追根究底起来,他才使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偏偏为了减轻自己的挫折和罪恶感,他不自觉地将一切的过错都推给她…

这算什么?他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吗?

他从没像此刻一般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过失,而那令他羞愧至极,于是他决定不再逃避!

深吸口气,错过了一回,绝对不可以再错第二回。

他对嘉桦说道:“现在既然遇到了,我们就冷静以对,宝宝一定会顺利度过这个难关。”

她听完他的话,泪水再度流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看到她的眼泪,他再度震撼地发觉到自己错得离谱,总以为她是超级女强人,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柔弱的一面,而她的泪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能深深刺痛他,令他的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

“还有,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所犯的错误,让我们忘记过去,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好吗?”他真诚地、低切地恳求道。

她没有马上回答,像过了一个世纪,直到她伸手握住他的,轻轻点了点头——

至此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一扫阴霾,晴空万里,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回崇祺染上“肠病毒”的危机,成了他俩关系的转机,而这两年来也才能顺利的走到今天…

两人都想起了那个事件,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会梦到她独自一人抱着孩子在医院长廊上不断地奔跑?两人都有同样的疑问,抬起头,四目紧紧衔着。

妳已经听到月华回来的事了吗?

你已经知道月华将回来台湾吗?

各自有疑问,却都隐忍不问。

是不想、不愿、不敢,彷佛一旦问出口,所有的事将会有巨大的转变…

她举起手中的碗。“想喝野姜花汤吗?”

他轻轻点头笑道:“要呀!”

她起身。“那我去准备晚餐了,你陪儿子玩。”

“好,妳去忙吧!”熟悉的宁静和温馨气流再度环住他们。

两人走到房门口,暂时分了开来。一人走向儿子的房间,一人下楼去厨房。

至少就让今天平静的过吧!两人心中各自想道。

暴风雨前的宁静是有必要的——

让人可以选择——逃避,或是准备应战。

第四章

进入大学第一年,还在社团、课业、联谊间忙碌、摸索,时间倏地一下就过了,面对新生的到来,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年,升上大二之后,课业逐渐加重,社团工作也不再只是玩,而是要参与企划与筹办。

当然,所有男女之间的情愫在一年级慢慢催化酝酿后,到了二年级也开始成双成对。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再回到校园,会发现有许多不同的变化,不管是外表或内在…

“学妹!学妹!”

陈嘉桦停下脚步,认出朝她迎面跑来的高瘦男子,脸上露出欢迎的微笑。“昭元学长好!”

伍昭元大她一届,两人在高中时就认识了,当时他是班联会会长,而她则是班代表,曾合作过许多活动,关系良好,甚至在他升上高三,退出班联会活动后,还积极协助她当上班联会会长。

毕业后仍保持联络,巧的是两人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只是不同科系。

“学妹,最近在忙什么?”伍昭元身高有一八八,本来就不高的嘉桦站在他的身边显得更加娇小,让她备感压力。

“没什么!呃…学长,你可不可以跟我保持距离?”

“咦?为什么?”

陈嘉桦面露苦笑。“你不觉得我们两个走在一起真的很像七爷八爷吗?”

昭元闻言微愣,意会后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哈哈!学妹,妳——”刻意的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真的愈来愈可爱了!”

他的重量让她无法逃脱,只能认命承担,口头小声嘟囔。“想说的是可怜没人爱吧!”

“谁说的?妳哪是可怜没人爱?根本就是可怕得没人敢爱!”昭元嘻嘻哈哈的同她开玩笑。

面对熟识的学长,很难严肃以对,不常露出笑容的嘴角,甜甜扬起。

“这根本就是在说学长自己吧!”

“妳喔——”仗着她无法逃脱,伸手将她的发乱拨。

面对这孩子气重的学长,嘉桦只能苦笑以对,感觉到周遭投来的好奇目光,她不安地动了动。

“学长找我有事吗?”她提醒他。

他停下了动作。“是呀!”伍昭元直起身子,一脸正经。“无事不登三宝殿。”

看到那表情,嘉桦微微拉开距离,面露警戒。“学长,先声明——我只帮能力范围以内的,至于以外的,我可是一点挑战兴趣都没有喔!”

“绝对在妳能力范围以内。”他笑咪咪说道。

她才不信。“说来听听。”

“我打算参选学生会会长。”

她呻吟一声,立刻转头就走。“学长,你自个儿玩吧!恕不奉陪。”

昭元忙拉住她,别看嘉桦个头娇小,力气可是非常大的。两人拉扯的画面,吸引了他人的注目。

“别这样啦!放心!这回我不会找妳做搭档。”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真的?那你是要我做啥?”不当专为他收拾善后的搭档,一切都好说话。

“妳文笔好,可不可以做我的文胆,帮我做竞选文宣?”

陈嘉桦沉吟了一下,这一忙下去,绝对不是只有单纯写文章而已,一定还要帮忙助选和拉票,总之不会简单,在考量目前的课业以及社团的状况后,她自信还能应付。“好!”

她答应得如此豪爽,反而让伍昭元有些难以置信。“学妹…妳真答应了?会…不轻松喔!”

白了他一眼。“轻松的工作你会找我?不答应难道要我拒绝你吗?”

“不!不!答应得好!”隔了两年未合作,磨钝了他的记忆,几乎忘了这个学妹说一不二的刚强个性,一旦她答应了,便会全力以赴,有她合作,等于是如虎添翼。

他握住她的双手。“学妹,妳说我该怎么谢谢妳才好?”

她微微一笑。“这个嘛…我可要好好想——”这时候她抬头看到原本跟她嘻嘻哈哈的伍昭元,突然收起了笑容,朝她身后看直了眼,她心生困惑,正要问发生什么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