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桦见到她后没有预期中的慌乱不安,而且最出人意料地,是她比记忆中的模样更吸引人了。

陈嘉桦生过孩子,身材丰腴了些,但显得更动人,而蕴藏在她体内的丰富心灵和气质,也让她的五官变得更亮眼…

她心不由得一紧,吴尊跟这样的嘉桦同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会不受吸引呢?

不!不会的!她压下那莫名的惶恐,论外貌,她还是更胜嘉桦一筹,她有自信,当她与嘉桦并列一起时,男人的优先选择绝对是她!

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放任视线在房子中游走,墙壁上的挂饰多半以绿色植物为主,一些精致的陶瓶中插有万年青和文竹,十分宜人。

此时!浴室里传来了他们母子俩的嘻笑和交谈声。

她不禁握紧拳头,脑海中浮起一段对话——

“我决定将孩子生下来——”在确定医生检验报告后,嘉桦将她与吴尊找了过去。

“妳怎么可以作这样的决定?!”一从震惊中恢复,她立刻强烈地反对,而吴尊则被震得脸色苍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孩子是无辜的,犯不着为大人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她一时无话可反驳,论道理,她绝对说不过嘉桦的,但她就是不要那孩子出生!

“既然那孩子是因错误而生,就不应再生下来制造更多的错误!妳有没有想过,妳现在还年轻,还在念书…妳拿什么去养孩子?”

“这是我的事情了,不干妳的事!”嘉桦以前所未有的凌厉语气说道,而她被这番气势给吓到。

宣到此时,嘉桦才将这些时日所累积的怒气与怨恨倾泻而出。

“为了这个错误,已经赔上我了,凭什么还要拖下一条生命?这种话妳也敢跟我说?”

“那妳有没有想到吴尊呢?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呀!妳一心把孩子生下来,置他于何地?这孩子不是妳一个人,也是…也是他的!”该死的吴尊,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开口表达自己的立场呢?

“他不想要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赖着他,孩子我会自己养!”

天!怎么会这样?她着急地望向吴尊。“你该说说话!你要阻止她!”

好不容易,吴尊终于开口了。“妳真的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他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平静。

“对!除非这孩子跟我无缘,自然流产,否则我绝对不会动任何拿掉孩子的手术,如果你敢叫我堕胎,我会先杀了你!”说到最后,嘉桦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他沉默片刻。“好!我尊重妳的决定,我也会承担我该负的责任。”

“尊!”她震骇地望着他,不对!不对!不该是如此,昨天她才和吴尊说好,要把这件事忘掉,从头再来,可是…可是怎么会冒出孩子呢?她完全乱了方寸。

“你…你要怎么负责?”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吴尊望向她,露出痛苦又抱歉的神情,一看到他的表情,她立刻警觉地搞住耳朵。“不,别说!我不要听了!”

“我要娶嘉桦。”

“不!”

除了她以外,另一个人也同声否决,她茫然地看向嘉桦,不解她为什么也喊不?她不是硬要生下孩子,来折散她与吴尊吗?

陈嘉桦望着他们,一脸严肃。“孩子我要,但是我不要他,”她信誓旦旦地说道。“他是妳的男朋友,不是我的,所以我不要跟他结婚!”

骗子!!

最后他们还不是结婚了,而且最教她不解的是,为什么孩子生下后,还不离婚,依旧继续生活在一起?

背叛者!

自己的男友跟自己的好友结婚,她算什么?除了黯然以退,又能做什么?

想了好些年,她终于明白自己可以做什么,所以她回来了!

“阿姨,吃蛋糕!”

身后响起稚嫩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转头就见吴崇祺小心翼翼地捧着蛋糕站在她面前。

她弯身接过。“谢谢!”

小男孩开心地露齿一笑,便又小步跑回厨房,再端出一盘小蛋糕,放在桌上,端正地坐在小椅子上吃了起来,看到他那规矩的吃相,就知道其母教导有方。

“吃吃看,我做的。”嘉桦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她看了看手中的蛋糕,一看就知道是手工自家做的,一入口便尝到浓郁的鸡蛋味。

“妳变得很贤慧,一个家、孩子,还有——”她举起手中的盘子。“蛋糕。”

陈嘉桦只是浅浅一笑。“什么时候回国的?”明知答案,但还是客气地询问。

“昨天。”月华顿了一下。“尊没跟妳说吗?”她若无其事地端起果汁啜饮了一口,随即皱眉。“吃蛋糕还是不要跟果汁配,完全不搭,只喝得出酸味,甜味都没了。”

吴尊昨天就知道了!嘉桦垂下睫毛,掩饰猛然涌上的痛苦,他果然早就知道了,即使昨天便隐隐猜到,可她没预料到,当被证实时,所引发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竟会如此强烈?!

小孩子是敏感的,感觉到母亲情绪不对,崇祺满嘴蛋糕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来回在母亲与陌生阿姨之间转着。

“妈咪?”

陈嘉桦立刻将注意力转到儿子的身上,看到他嘴上都是蛋糕屑,忙抽了面纸为他擦拭。“吃完蛋糕,把盘子拿进厨房后,就可以上楼去玩。”

“好!”崇祺依言照做,她们目送他爬上楼梯的身影。

“他被妳教得很好。”月华瞇起眼睛说道!如果孩子是她生的,是否也会是这个模样?

“他是个好孩子!”嘉桦简单地说道。

如今——整个客厅,只剩下她与她。

撕下所有客套、虚伪的面具。

“嘉桦。”

“嗯?”

“妳现在可以把尊还给我了吗?”

明天——就要与丁月华碰面,他以为她今天会打电话给他,但没有,他不禁纳闷她是不是变卦了?如果她要延迟见面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过这段煎熬期。

在他踏出车子、进家门前,他仰头看着昏暗的天空,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他偶尔会抬头看天空寻找云的踪迹,看它们被风吹动和变形的模样。

今天早上气候还好,可此刻云却显得厚厚的、灰沉沉的,气温也降低许多。

明天可是坏天气?

一手捧着方才经过黄昏市场买下的东西,另一手拿着公文包,往家里走去,他告诉自己,一旦进了家门,就要把跟过去相关的记忆先拋在脑后,他今天依旧心神不宁,满脑子充斥的尽是过去的回忆。

只是——隔了那么多年再想起,感觉已大不相同,甚至一些被忽略的、不经意的、以为没放在心头的,都同样被挑起了…

他甩甩头,把那些感觉先压在心底,他现在只想以最轻松欢愉的心情跟他的家人相处在一起。

进家门后,他习惯性喊道:“我回来了,”他脱下鞋子,看到玄关处还有一双陌生女鞋,有些纳闷,那不像是嘉桦会选的款式,而且尺寸也大了些,这时候,会有谁来他们家拜访?

“爸爸!”儿子从楼梯上奔驰而来,令他暂时忘了探究,放下公文包,一把揽住儿子,将他举高抱进怀中。

“小子,不是跟你说了,走楼梯不要用跑的!”他担心儿子的安全问题。

“嘻!嘻!”崇祺只是露出无辜的笑容,想藉此躲开责骂。

此时嘉桦从厨房走出来,一看到她,他随即露出温柔的微笑,举起右手拿着的东西。“今天经过市场,看到又在卖了,所以买了一束给妳。”

陈嘉桦接过那束野姜花,看到他毫无所觉的表情,令她矛盾得想哭泣,他还没看到月华…

“爸爸!那我有没有礼物?”抱在怀中的儿子问道。

“妈咪说不能乱买礼物给你,得等到生日时…”

“可是你就有送妈咪礼物,今天又不是妈咪生日。”崇祺理直气壮地抗议道。

他笑着捏捏儿子的鼻子。“跟你妈咪计较呀?”眼角余光瞥见嘉桦脸上没有笑,只是表情沉重地望着他,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脸上笑容也渐渐消逝。

凭着直觉,他慢慢转头望向客厅,有人坐在背对着他的沙发上,很明显是个女的,她是…

他睁大眼睛——

丁月华?!

认出她后,他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再转过头和嘉桦相视,她紧抿着唇,神色凝重地望着他,这该是什么样的局面?

他缓缓放下儿子,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嘉桦说道:“崇祺,那花是要给妈咪煮汤的,就是你昨天喝的香汤汤呀!”

“喔!昨天煮的汤就是这种花喔!”

“对呀!你先上去玩一下,待会儿妈妈煮好后,再叫你下来喝,好不好?”

“好!”崇祺乖巧地跑回楼上去。

陈嘉桦深吸口气,像要做个开场白似的。“尊,月华来了。”

月华缓缓站起来并转过身——

吴尊窒了窒!她还是美得令人屏息,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惯她的美丽,但多年未见,让这份习惯生疏了,如今乍见,依然险些被夺去心魂。

“好久不见!”他生硬地打招呼。

“你变了…”月华深深凝视他,像是要把这些年的空白给补上。

大学毕业后服兵役两年,出社会打滚至今三年,眼前的男人已褪去学生时代那股轻狂不羁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沈着的自信和稳重,并且比同龄同经历的男人更多了一分成熟…

她无法不猜测,这分成熟的养成是否来自于这些年伴在他身旁的女人?

“很难不变的,妳不也变了?”吴尊望着这个曾在他心头占着第一位的女子。

她美丽如昔,举手投足所散发的风华,依旧教人屏息。

那美丽的红唇及柔美的曲线,都曾被他的手与唇膜拜过,记忆中温润柔腻的触感,令他一阵心荡神摇。

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专注和惊艳,嘉桦胸口一阵抽痛,月华登堂入室直接向她讨人,即使她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但若护卫者之一决定弃械投降,那她也无法可施。

很讽刺,是不?

“你们慢聊,我去炒几个菜,然后就可以上桌吃饭了。”她抱着那野春花,动作有些急促地旋身走回厨房。

一回到厨房,坚强的面具立刻崩落,泪水一滴滴掉进水槽中。

如果在经历这一切,他的选择依旧是月华,那她更无话可说。

望着自己在水槽中的倒影,她为自己的脆弱感到厌恶。

老天为什么要安排这些让她承受呢?

她从没有想过要成为吴尊和丁月华之间的第三者,也不想拆散他们这对佳偶,但为什么又要发生那件事呢?

尽管意外的怀孕了,她也从未想过要让吴尊负责任,她甚至只要他承认他是孩子的父亲,办好认养手续就好…

直到两人真正在一起生活后,感情才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转变,等发觉到时,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

在她终于打开心扉、打算把她的心和爱情都交出时,丁月华才出现!

这是给她和吴尊的考验吗?

她抹去颊上的泪水,将浸在热水中的芦笋夹起,放进一旁浸有冰块的盐水中,触指的冰凉让她冷静了下来。

不知怎地,她似乎可以体会到月华当年的心情了,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和吴尊应该早就顺利步入礼堂了吧…

他们三人的关系为何要如此复杂呢?她问苍天,而苍天不语。

回头看一眼客厅,那里也是静悄悄的,他们也无话可说吗?

无奈扯着嘴角,拿出筛网,将透凉的芦笋夹起放在上头,滤去多余的水分。

她不知道今晚还要面对什么,而她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女主人的角色了。

打开碗柜,拿出洁白镶绿边的瓷盘,开始一根根地摆上芦笋,小心地排着…

多年不见,相对无语?

在电话中,少语冷淡,见了面依然…月华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丝心痛。

还是无声胜有声?可这样冰冷的凝窒反教人坐立难安。

当厨房传来了炒菜声时,吴尊开口了。

“我以为我们明天才碰面。”他轻声说道。

月华低头审视自己下午才精心修饰过的指甲。“是这样没错,但我今天是来看我的‘好朋友’,还有她的——小孩。”她仰起头,脸上表情难测。“看得出来,她是很好的母亲,孩子也被教养得十分优秀。”

“她的确是个好母亲。”他静静地说道。“孩子也很乖。”

“所以——你的家庭生活很美满、很幸福?完全都没有想过有人在远方为你哭泣?”她讽刺、犀利地询问。

他没有回答,随着抽油烟机关闭,炒菜起锅声,客厅再度陷入一片静默。

一会儿,嘉桦走出来。“可以用餐了。”

吴尊站起来。“我去叫崇祺下来吃饭。”

餐桌上,怪异的沉默笼罩着,连崇祺都可以感觉到不寻常,不安地直要嘉桦抱他、喂他吃饭。

“没想到妳菜煮得这么好吃,这好象是我第一次吃妳煮的菜。”月华打破沉默地说道。

“以前哪有机会煮?住宿时连用个火锅都得偷偷摸摸的!如果被舍监妈妈和教官抓到,那就完蛋了。”嘉桦将儿子嘴边的饭粒拭掉。

提到这,月华神情放松了,甚至还露出笑容。“嘉桦,妳还记得吗?有一年冬天我们偷偷躲在房间用电磁炉煮火锅,结果宿舍突然跳电!”

陈嘉桦抬起头,脸上也露出一抹神往,微笑道:“我记得,结果我们因为作贼心虚,怕被别人骂,秀绮还跑到门外去大吼:‘是哪个没良心的躲在房间内煮火锅?’”

“对呀!我们躲在房内偷笑到肚皮差点抽筋。”

“惨的是后来电也没来,差点可惜了那一锅好料——”

吴尊也打破沉默插嘴。“我也记得这件事,后来是我贡献小瓦斯炉让妳们吃的成!”

“对呀!为了那个瓦斯炉,我们还大费周章耶,从三楼放下绳子,从窗口把它拉上来的。”

说完后,三人互视,然后哈哈大笑出来,连崇祺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呵呵笑,觉得三个大人笑的模样好有趣。

顿时,原先冷凝的气氛一扫而空,话匣子也打开了。

“同学们现在都怎样了?”月华问道。

“秀绮在工作了两年后,便辞职去英国念MBA,她说她终于找到自己想走的路。”嘉桦轻叹道,现在也都只能籍着电子邮件互通消息。

“那个陈嘉俊呢?”提到秀绮就会想到那人…

这回轮到吴尊开口。“他利用延毕那一年,跑去修教育学程,后来考上X大的语文所,打算毕业后出来当老师。”

“他那种人当老师?”月华摇摇头。“不怕误人子弟?那罗大威和陈斯文呢?也好久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大威跑去大陆工作了,他上次跟我联络时,曾提过可能会在那边娶老婆。”

月华问道:“是大陆女生?”

“是呀!他有E-MAIL照片给我看,还满漂亮的!”

陈嘉桦轻叹。“他先到大陆做‘统一’的工作了。”

吴尊轻笑。“是啊!”

“那斯文呢?”月华继续问道。

“他啊——现在跑去补习班补习,说什么现在景气坏,他要去考高考捞个公职人员来做做…”吴尊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共同认识之人的近况。

一种共识隐然形成,今晚——他们三人只想一起回到那场“意外”之前所共有的生活。

那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一个可以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年代。

二OO六年结婚了!

没有白纱、没有喜乐、没有鞭炮、没有鲜花、没有喜宴——

这跟她梦想中的婚礼差好多…嘉桦闭上眼,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