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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〇一七 姨娘与裁缝之三

“这哪行啊?”薛真真摇摇头,“听说你小姑妈当时就听笑了,说:‘敢情你就当我是个物件,是我姐姐的陪嫁是吧?’后来林老太太被她骂气了,当即就找了我外公商量,还找了相命婆算命,算出葛太太八字克我舅舅,大凶。”

“……当初订亲时没算八字吗?”

林楚望打心里眼觉得的觉得宣传科学还挺有必要的。一门亲缘全凭相命婆一张嘴,黑的给你说成白的,死的也能给你说活。所以也难怪十八世纪初页欧洲传教士在这片大陆传教之途几经坎坷,这才剑走偏锋,以办学扫盲为名义宣传教义,信仰洗脑从娃娃抓起。

“当初是林夫人为给葛太太寻一门好亲事,写信到我家府上求亲的。那时都觉得这是门好姻缘,一口就答应了,全凭我外婆个人意愿,外公向来认为我舅舅将来必有一番鸿途大业,心中其实不大认可这门亲事。外婆没等到舅舅学成归来就染病去世了,这门亲事更是悬而未决。这时林老太太携了相命婆上门,我二娘、你奶奶和相命婆在一间屋子里谈完出来都一脸幽戚之色,据说葛太太‘没有齐人之福’,否则会将丈夫‘克死异乡’。”

楚望撇撇嘴,叹了口气。

这种事于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实在太过诡异,跟天方夜谭似的。几乎恨不得开一堂课,将这些封建妇女组织起来,好好给她们宣传一下走近科学才是。

“大家都忧心忡忡时,你奶奶突然就说:‘反正是乔、林两家结亲,我这大女儿是嫡女,从小规矩教的也好,还去日本留过学,哪是我那小女儿能比的?我便将我这大女儿许给你。’神婆当场算了舅妈和舅舅的生辰八字,是一等一的大吉大利一生顺遂好姻缘,这门亲事就这么拍板了。也不知道那时我舅舅知不知道,反正八抬大轿将乔太太抬进了乔家,摆明了就是逼葛太太做小。葛太太哪里肯?那天晚上狂风暴雨的,她要找到乔家来闹事,被你爹绑了起来一顿打。听说你娘当时风雨里在你爹门外哭了一宿,求他放了你小姑妈。那时落下了病根子,身子弱,所以后来生你的时候见了红,禁不住,这才……”

林楚望被这个故事给震惊到了,怔怔道,“那后来呢?”

薛真真不由得一笑,“说来你小姑妈也是个有脾气的。那时我舅舅刚到香港,要处处与人打通关系,其中就有一位重要人士,姓葛,是个英国华侨,在香港、澳门和上海都有诸多产业。那时我舅舅临门一脚,就差巴结好这位葛先生了。然后你小姑妈不知怎的,半个月功夫就嫁给了这位六十多的葛老头子做了小。葛老头子有个老婆在广州乡下,鸦片吸多了,已经不大中用了,但是毕竟是发妻,舍不得离。你小姑妈嫁到香港来之后,不知给葛老头灌了什么药,迷得他神魂颠倒的。不管外面的事家里的事,都要你小姑妈点头同意,他才应允,不然一应不答应。我舅舅当时怎么巴结葛老爷子,葛老爷子就是一句:不肯帮。”

林楚望不由得觉得有些痛快。

“后来舅舅走了好多弯路,几经周折,好些年过去了,那葛老头子过世了,才终于在香港扎稳脚跟。如果不是葛老头子,恐怕舅舅家如今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林楚望点点头,是啊。说不定谢家老爷子就肯娶玛玲姐过门作媳妇了呢。

“没想到嫁给葛老先生没几年,老头子便咽气了,老家那发妻隔一年也不大行了。两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女儿比你小姑妈还大十几岁,也早就嫁人了。葛老头一辈子几乎大半资产都落到你小姑妈手里。说来你小姑妈当年一时负气,那曾想竟将自己造就成了一位富婆?”薛真真望着窗外那偌大的花园,无比艳羡道。

“她故意将宅子建在乔公馆隔壁,也不知作何感想,”林楚望也怔怔道,觉得这位小姑妈的事迹可以去投天涯八卦了。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八一八我的奇葩爸妈》和《我的传奇逆袭人生》。

薛真真撇撇嘴,又叹口气:“不过我也是听来的,人多口杂,以讹传讹的,可能有些失真了。”

“我再同你说一事,”薛真真眨眨眼睛,“昨晚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偷偷听赵妈同一个丫头讲:巴尔顿道那栋房子作姐姐的陪嫁,其实不是谢家老爷子的意思,而是你小姑妈送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不肯承认是她自己送的。你猜她为什么这么做?”

林楚望惊呆了,霎时间有些消化不了,只好摇摇头。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隔着烟卷看她,或是在草坪暗处看她的那双斜插入鬓的媚眼,不知那双眼睛究竟阅尽过多少豺狼虎豹,如今看着她时又在想着什么。

“你也想不出来是吧?”薛真真有些气,嗓子也变得尖尖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真是,枉我讲了这么多八卦,你这什么新鲜事都没有也就罢了,屁也放不出一个。”

她说完这话,眼睛不由得瞟到窗外什么东西,便“诶——”了一声,推开门扇走到阳台上去。

楚望大喊“糟糕”,却也来不及阻止薛真真。

薛真真拿起那只喝空了的可口可乐玻璃瓶,目光却被下面押着的信笺吸引了。她放下可乐瓶,摊开信纸来看。楚望伸手来抢,无奈抢不过,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将信举高来看。

玛玲姐信已经被取走了,这是封新留下的纸也不知是多少天前搁在这里的,被风雨打的皱巴巴的,但字还勉强能看。

薛真真皱眉看了半晌:“我……修……给你……什么意思啊?”

楚望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上面用英文写了一行字:“肋排:篱笆我已替你修好了,有缘再会,你诚挚的Zoe”。

她这才抬眼去看那蔷薇篱笆:之前罐子后面那个大破洞果然已经被新的木条和花藤补好了。

楚望松了口气,旋即回过神来,心中忿忿道:谁特么是肋排?

——

另一栋洋房的二楼是客室,其中一间房住了索米尔先生,一间杂物间辟出来作缝纫室。关于米歇尔母女,乔太太的态度就非常高傲了。她表示一来乔先生并未事先通知她(有姨太太这件事),所以也勿怪她没有为他们准备房间。

所以米歇尔母女还是暂住在另一间客房。

小孩子不免好奇心重。家里突然多了三个异国风情的来客,两个小丫头都格外兴奋,每天学完芭蕾之后要提着裙子去隔壁二楼溜达一圈,吃饭时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学完英文便更有理由去骚扰索米尔先生了,美其名曰——练习练习英文发音。

对此林楚望腹诽不已:好好的,干什么要跟一个法国人练英文?你就是跟中国人练也不要跟法国人练啊!

允焉是最积极的那个。这几日除了早晨跳舞、下午学英文和一日三餐,楚望基本是见不着自家姐姐的。薛真真看在眼里,表示出了对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作风十分不屑。但是真真自己也奈不住对英国皇室裁缝、自己舅妈的白人姨太太及其混血小宝宝产生的好奇心,非要拉着楚望壮胆,陪她一起去隔壁楼研究一屋子外国人。

她从前曾发毒誓“一辈子都不要再听法国人讲英文”,如今莫名其妙的又破功了。

一开始楚望只是在一旁观望真真逗小孩,但是允焉和索米尔先生的对话不止一次挑战她的底线。

“索米尔先生你好,我是允焉林。”十次。

“索米尔先生,很高兴认识你。”索米尔先生不得不丢掉手头的剪裁工具,与她握手七次。

“你想要吃苹果/橘子/香蕉/梨子吗?”

虽然楚望能深刻感受到,索米尔先生一天吃三四个苹果香蕉之后,可能更想喝点椰汁,或者尝试一下榴莲。但是林允焉丝毫不给他一点吃别的水果的机会,因为那些单词她不会。

——“您现在在做什么呀?” ——“我现在在……呃……切。”

索米尔先生可能想要说‘剪裁’,但是他只会说‘cut’。也许他想说点更专业的动词,但那些词汇的英文他也不会说。所以这一段对话,也重复了不下十次。

某天的下午茶时间,林允焉说,“索米尔先生,到吃(下午茶蛋糕——允焉不会说)的时间了。”

索米尔先生刚吃完她递来的第五根香蕉,听她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惊恐的反问,“吃什么?!我不吃了……”

林楚望终于崩溃了。

第18章 〇一八 姨娘与裁缝之四

楚望灵机一动,决心将自己从这种李蕾韩梅梅式的对话里拯救出去。

她想了五秒,在林允焉去楼下拿甜点的时间,走到索米尔先生旁边,用法文非常小声说:“先生,若是您不想吃,其实可以拒绝的。”

米索尔这些天第一次从除了乔先生之外的旁人口中听到法文,虽然发音略微有些生硬,语法也不尽然全对,但也足以使他停下在人台上做标记线的手。

楚望看着那双略略有些浑浊的瞳仁,又慌忙压低声音补充,“不要担心会使她不开心,毕竟这是我们家失礼在先。实在不行,您也可以留给我吃。如果您愿意尝试一次,她之后绝对不会再三番五次请您吃水果。”

“那样我不是更失礼了吗?”

“我来做失礼的那个,不就好了吗?”

米索尔的神情这才由惊讶,转而为大人逗小孩子时才会有的眯眯眼笑容,透过眼镜片上方来看她,“……不怕被家长处罚吗?”

“太太不会惩罚我的,至少最近不会,”林楚望眨眨眼,“不信我们打个赌怎么样,索米尔先生?”

这时,林允焉吩咐自己的丫头端着红茶和布朗尼进屋来了。

楚望即刻噤声,退到一旁远远看着。

林允焉示意自己的丫鬟将红茶和布朗尼端给米索尔先生后,又一脸期待的说,“请吃。”

米索尔先生则微微偏过头,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林楚望。

楚望会意,偏着头乖巧的问:“二姐姐,有没有我的份啊?”

林允焉道:“妹妹自己下去吃自己那份不就行了?”

楚望笑道:“我实在太饿了,我先吃这份,我那份留给索米尔先生好不好?”说完她又抬头,用英文询问索米尔先生,“可以吗先生?”

在索米尔先生的点头应允下,允焉眼睁睁看着楚望取走她悉心奉献的红茶与布朗尼,坐到角落里开心的吃起来。

——

果不其然,允焉马不停蹄的告御状了。

晚餐桌上,索米尔先生正在询问乔玛玲婚纱意见,乔先生正在同米歇尔,薛真真在一旁很认真的教莱昂用筷子。允焉则一边假装能听懂法文似的分外关注索米尔先生的对话,却又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去瞥林大太太。

林大太太用比往日优雅一百倍的姿势吃完最后半粒虾仁,高傲的抬头擦了擦嘴。调整了六七次表情后,她清了清嗓子以正视听,问林楚望道:“听说三丫头今天跟客人抢吃的了?”

林楚望正和芦笋较劲,抬头怔怔的、有点无辜的点点头。

林大太太要在姨娘面前维持风度,又要在三个丫头面前维持自己威严,便轻咳两声、声色俱厉道:“你来了香港这么久,还没有将规矩学明白吗?”

楚望忙不迭放下刀叉,规规矩矩立在桌边,小声道:“姑妈,是我不对。”

林大太太这一声威力远低于她的日均水平的喝斥,使得餐桌上的交谈都暂时停了下来。米歇尔本是佣人出生,一早听说过这个出生高贵、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正房太太的存在,向来对她敬畏有加。第一次听她正经训斥旁人,不由得也有些心中发憷,脸色发白的搂过同样脸色发白的莱昂。

一边是维护家规、威严毕现的正房妻子,另一边是金发碧眼却苍白娇怜的小妾。乔老爷见状,第一反应当然是去宽慰那位梨花带雨娇俏惹人怜的姨太太。

白人女人大多骨架生的大,这位米歇尔可能是奴仆出生,营养有些不良故而格外瘦弱些。林楚望心目中的白人女人是力拔千钧的,打起架来随随便便抓起你的头发往墙上狂撞,没想到一个世纪前的白人女人竟是此等异类,在本身不算高大的林大太太面前,相形之下竟显得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有人曾问:婆婆太挑剔怎么办?那就给她找个假想敌,比如:婚姻生活的第三者。她自顾不暇,自然无暇顾你。

说的就是此时的林大太太,好容易鼓足了一口气要对林楚望一通发落,在乔先生宽慰小娇妻的一瞬间便泄了气。她心中自然是有气的,但是不能现在发作,不然她可真就一败涂地了。

她旋即用温柔无比的声音说道:“女孩子小时候皮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只有一次,下次犯错,姑妈可是要罚你的。快坐下吧。……玛玲,刚才索米尔先生同你说到哪儿了,婚纱可是过几日便能出样?”她看了一眼乔老爷的脸色,转而又微笑着用英文问莱昂:“莱昂,现在会用筷子了吗?”

楚望得了大赦便赶紧坐下重新操起刀叉与芦笋继续作战。

林允焉并没有得偿所愿的看到林楚望被罚,便将注意力转移到索米尔先生身上,索米尔先生虽则一直在用法语同乔先生,却不止一次听他提到了“Chuwang”这个发音,并言谈间两人都时不时向林楚望投去欣赏的目光。

于是晚餐的剩余时间里,允焉都有些蔫蔫儿的。

——

晚餐过后,楚望散完步,便歪坐在花园的藤编秋千上哼着乱七八糟的流行歌小调。索米尔先生在楼上看到了她,没一会儿就下了楼来,坐到藤编秋千旁。

“嗯哼……我竟输给了一个中国小女孩,”索米尔笑道:“那么中国小女孩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呢。”

“晚餐桌上我听您说,”楚望歪着脑袋想了想:“完成我姐姐的婚纱之后,索米尔先生会离开乔公馆,在油麻地租一间店铺,找一两位学徒做一些帮工?”

“好几位乔先生的朋友都委托我为他们做一些礼服。我曾在法国见过一些中国的手工刺绣,希望能使用在一些西式礼服上。所以这次随乔先生来香港,目的也是想学些中国的手工刺绣。”

楚望点头道:“确实很漂亮,可惜我手拙,没有学会 。”

索米尔先生也有些好奇:“你为何从不在家人面前讲法文?”

“我和我母亲在家族中不是特别受人喜欢……”楚望决定撒个无恶意的小谎,“而我的法文和英文都是她教的。”

“噢,谁会讨厌这样伶俐可爱的女孩,”索米尔先生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那么,这样伶俐可爱的女孩,想要的奖赏和我今后的打算有什么关系呢?”

楚望狡黠的眨眨眼:“索米尔先生需要的帮工学徒,有没有可能是一位不会刺绣的东方小女孩?”

索米尔先生听完她的话,明显有一些惊异,却又十分郑重的问:“为什么会想要学裁缝?”

她很想说:因为先生您姓Luca,一百年后以您姓氏为名的高定礼服,可是以万为单位起步计价的。跟您这位鼻祖学一手,不管学到几分,以后都是黄金铁饭碗啊。

楚望当然不可能这么吐露自己的心声。想了想,她说:“我结婚时也想穿和我姐姐一样时尚漂亮的婚纱,但是我是肯定请不起索米尔先生这样厉害的裁缝的,所以……”

索米尔先生听闻不由得大笑起来。

楚望见他这么笑自己,更委屈道:“我甚至怀疑我未婚夫会抛弃我,娶一位更时尚的老婆。如果那时候我能从索米尔先生这里学到一星半点技能,也足够养活自己了。”

这句话是再真心不过的真话。

索米尔看着这个丁点大的小人,竟在愁眉苦脸的焦心自己的嫁娶问题,他不由得忍住好笑,正经道:“等到你结婚时,如果还在香港,一定来帮你做婚纱……不过,乔先生和乔太太会同意他们的宝贝侄女,在我这里做帮工受苦吗?”

楚望眼睛一亮:“只要先生您答应,我姑父与姑母那边绝对没有问题。”

——

索米尔先生肯收楚望做学徒,乔老爷自然是没有意见。乔太太打心里眼觉得,在中国,裁缝实在算不得什么上得台面的职业。但是她还是装模作样的建议了林楚望一下,告知她,那位正经的英文老师马上就要抵达香港了,问她是否真的要放弃下午的英文学习时间,转而去索米尔先生油麻地的礼服定制店作学徒?

想到再也不用在以后每一个下午假装英文新生,林楚望当然是求之不得。

因为教会学校的老师都是英国人,所以入学考试会测试英文。乔玛玲因此替林楚望担忧了一下,允焉竟非常好心的替林楚望解围:楚望要明年才入学,还有一年有余的时间,完全来得及。

婚纱的雏形大致同玛玲姐商议好之后,索米尔先生也在油麻地寻到了称心的店铺。那位苏格兰老师到了香港,玛玲便能全身心投入备婚状态。伯爵路如火如荼的开始筹备婚姻大事的同时,林楚望在来到香港近半年时间,第一次成为了拥有半天自由的人:在蝶儿的陪同下,每天下午乘坐电车去索米尔先生店铺所在的市区九龙。

林楚望这个学徒帮工不用交学费,当然也没有工资,所以她依旧没有闲钱可使。虽然索米尔先生经常会买一些糖果之类的小零食,或是自制一些小玩意给林楚望。所以即使每天都来往穿行于让人购物欲极强的一百年前的香港商业步行街,林楚望也只能远远观瞻一下便带着蝶儿匆匆走过。

索米尔先生那里的另一位学徒,是一位嫁给香港人的越南女人,姓阮(Nguyen)。她十六岁来了香港,便在香港一家旗袍店学刺绣,一做就做到三十岁。因为在越南时,随母亲在法国人家做了十多年女佣,所以法语也说得相当不错。她有天从旗袍店下班回家,看到了索米尔先生在店铺门口张贴的广告,当即决定从旗袍店辞职,来索米尔先生这里做帮佣,和索米尔先生教学相长——当然这位阮太太是有佣金的。

阮太太非常寡言少语,基本都在角落里一丝不苟的为玛玲姐的婚纱做最后一步装饰——绣牡丹图样。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听索米尔先生被林楚望的毛手毛脚搞到几近抓狂,在油麻地街头暴走两圈后,回来又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继续教导林楚望一些最基础的剪裁机巧。

林楚望唯一一次使索米尔先生点头称赞觉得“孺子可教”,是在某一天,他发现这个小不点,竟然非常精准的用小圆和多边形剪裁大圆和椭圆,剪裁的结果是——非常精美的对称花纹图案,可以在其上进行刺绣。索米尔先生大感意外,连着三天拿着那张图形大夸林楚望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林楚望不禁有些懵逼。这些几何切割方法,是CAD和工程制图上再基础不过的制图要素,实乃为了方便手残理工科生。她完全没想到,在这个工程学才刚刚起步的时代,自己莫名其妙就开了个先河,实在令她有些惶恐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林楚望语言技能:主英、德,法西意听读写比较多,说得少。因为会西语,所以能听懂葡萄牙语。拉丁文只会学术词汇和专业词汇,不怎么会念。

要拉进度条了你们应该看出来了。觉得我拉狠了可以提出来,我就写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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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旗袍都是手工刺绣,不像现在都是批量印花和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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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〇一九 姨娘与裁缝之五

楚望偶然问起,索米尔先生为什么不再为英国皇室做裁缝了。索米尔先生说那时听说战争打起来了,他便向乔治五世请求返回巴黎参军,去步兵团打了三年仗。协约国胜利后,他便回到巴黎八区开了家裁缝铺。

这段谈话结束后,第二天索米尔先生便翻出一堆照片带到了油麻地,给她们展示自己参军前和胜利后的照片。照片里三十岁的索米尔先生穿着红马裤和灰蓝色军装,手持步枪,神情坚毅。

在阮太太连连惊叹声中,楚望满脑子都是“握草第八区啊,三千欧起步一个月的房租啊”。一边心里默默的盘算:实在不行,就在三十一岁前好好赚钱,二战结束后去巴黎搞个两所房子,过上包租婆的生活了此残生算了。

虽然比起纳粹军装,法国军服是挫了一点,但是旧照片上,年轻的索米尔先生还是颇为帅气。林楚望问及他是否有太太和孩子,索米尔先生则快速转移话题。先是神采奕奕的向他们炫耀自己胳膊上的炸弹碎片和背部的枪伤,又说起巴黎和会签署《凡尔赛条约》,几位英国外交官太太和几位法国外交官太太都到他那里做礼服,两国太太互相吐槽对方“老古董”“不懂时尚”或是“出格”“不够体面”等等……听得阮太太咯咯直笑。

说到凡尔赛条约,楚望便想起一个相当可疑的事情。作为一战战败国,德国的战败赔款直至2010年才还清,凡尔赛条约导致了后来长达十余年的德国通货膨胀,马克迅速贬值,几千马克只能买一块面包,也间接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而一战初期,斯应作为坚决提议段祺瑞对德宣战一派的成员之一,为何凡尔赛条约之后,他反倒却要将斯言桑送去德国留学?

楚望向索米尔先生提出这个疑问:“一个战前强烈建议对德国宣战的人,为什么战后仍会送自己儿子去战败国、去一个在凡尔赛条约中挣扎着的地方?”

索米尔先生想了一会儿,便说:“也许是不想让他从政或是在最合适的年纪参军?”

以斯应如今在北洋政府的地位,如果让自己儿子也从仕途的话,不需多日便可青云直上如日中天。何必非要让他去德国吃这个苦?即使如今留学镀金浪潮大热,但是去英国法国、甚至美国,哪一个不是比德国更好的选择?

楚望的困惑至此又加深了一层。

——

这两月里,乔太太每日为乔玛玲婚嫁的琐事忙的焦头烂额,时不时还要为米歇尔姨娘的事三天两头争风吃醋,搞得乔老爷自然也不大好过;香港女塾新生入学英文测试在即,薛真真和林允焉没日没夜的由史密斯老师进行一系列针对入学考试的考前密集辅导,有好些天连早晨的芭蕾课也没参与。看着只楚望孤零零一个学生,邵老师似乎也不大高兴。总之一干人也没什么功夫忙里偷闲来挑楚望的毛病,她倒是乐的清闲了好一阵。

楚望实在没想到,自己竟会比乔公馆里所有人先看到新郎。那天下午她刚学会抓褶,兴冲冲的想向索米尔先生展示成果,忽然许多人都吵闹着跑到了街上。

她也探头往街上看,瞬间就被震撼到了。

长长一列队,从离店铺很近的地方,一直排到街的尽头,还不算完——全是挑着一只只巨大箱子的挑夫。箱子上都用红绸绑出花结,箱盖的桌上和玻璃柜中均摆满了精美的瓷器、有些则摆着刺绣亚麻织品。挑夫队伍越到后面,更多的则是一些楚望说不上材质的家具,都是非常典雅的欧式家具,均可以看出价值不菲。挑夫也是精挑细选的,步调一致,脚步也异常沉稳,故而箱上尽管惊心动魄的摆着上等的瓷器,却绝无可能打碎一件。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她姐姐的聘礼了。据她从路人耳中听到的传闻——这些东西,有些是从欧洲精挑细选的,有些则是从越南运来的。所有的聘礼先是船运过来——包了两艘货运驳船——然后在码头卸下,让事先雇佣好的挑夫一路从九龙仓头挑上山,在开车运往巴尔顿道——以好使香港一干市民们也见识一下这位黄兴先生的手笔。

几辆道奇缓缓的跟在挑夫队伍的尾巴上。其中一辆车开过时,阮太太突然非常激动的指着驾驶室里一位梳着油光发亮大背头、肤色略深,长得不算帅气却五官端正、神情坚毅的方脸男人。这人经过裁缝铺时,正好摇下车窗,伸出左手来抖了抖手中的烟头。阮太太指着他用法语说:“我认得他,他叫黄马克!”

楚望这才认识了她未来的表姐夫。

阮太太却借着说,“他在西贡很有名的!他爸爸是很一家很大的烟草公司老板,他们家在西贡势力很大!去年他谈了个法国人女朋友,给他爸爸捉住了,当场就是一顿暴打,那女孩子脸都打毁了,这事去年在西贡闹得很大!后来听说他爸爸给他寻了门亲事,也不知是香港哪户人家的女儿 ……”

索米尔先生当然也不知道外面这人就是乔老爷未来的金龟婿,只单纯调侃了两句“没骨气的怂包”之类的话。

楚望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她神情复杂的看着阮太太手中即将成型的婚纱,又看了眼窗外暴发户一般无比高调的送聘队伍,回想了一下清纯美丽优雅高洁的乔玛玲,不禁有些莫名的怅然惋惜。

不过她转而又想,这两人,一个在出阁前私会浪荡英籍公子不成,另一个与法国女友约会被父亲当街痛扁,最后都是亡羊补牢一般,为了弥补两人的过错,乔小姐和黄先生都得到了这门轰动南洋商界的顶般配的亲事……

所以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多么不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