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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便笑了:“你们是想要上蒲台岛上去么?我一早在轮船上听他讲了。若不介绍你是斯的什么人,我是不会答应的。”

斯言桑解围道:“是我未婚妻。”

尼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说嘛。”这边又来同楚望讲八卦:“Linzy女士,那只泰迪熊,他给你了么?”

“什么泰迪熊?”

他架着斯言桑,同门口那几位水兵打了个招呼,三人便畅通无阻的往船舱里走着。

“与我们坐同一艘船回来的英国同学都知道——”尼尔语气十分夸张。

“住嘴。”斯言桑皱着眉头打断。

“请说下去。”楚望颇感兴趣,笑着请尼尔讲下去。

尼尔压低声音,笑道:“他一路抱着一只巨大的泰迪熊玩偶,说什么都不肯塞进行李箱中,便一路都拿在手里。那船上什么英国的德国的法国的人,都知道斯在香港一定有一位可爱的女友,因此那些想要与他搭讪的女士,见了他也都避让三尺。他带着满满爱意的熊,你收到了么?”

楚望摇摇头,笑着去看斯言桑。

尼尔越讲,斯言桑脸越黑。

楚望笑道:“我的熊呢?”

“下船来时,雨太大。淋湿之后,太丑了,”斯言桑别过头去,“和行李箱塞在一处,你一定是不肯要的……你若是见到,也会觉得难看。”

第39章 〇三九 离岛之三

尼尔大笑道:“让大名鼎鼎的斯带了一路, 真是可惜了……若是不要, 那便给我好了,我可不嫌弃。”

楚望笑了:“我没有说过不要哎。”

斯言桑垂着眼睑往前走, “早晨看不太清, 以为雨没有很大。”

她想了想,“让太阳晒一晒就好了, 并不会太丑。”

“真的么?”他这才掀起睫毛来看她, “对不起。”

楚望笑了,正要宽慰他几句,忽儿门外的水兵簇拥着几个军官进舱来, 目中无人的横冲直撞,几人便往角落里去了。进来那几人, 英音掺杂着美音。楚望“咦”了一声, “怎么会有美国人?”

尼尔道:“上世纪起,这里一直是多国军舰补给港口。”

斯言桑眯起眼睛看了会儿,说, “是空军?”

尼尔笑道:“一位去美留学生请来了几位空军大校讲课。不过海军当然还是要看英国。”

楚望似乎听到了个颇耳熟的声音,眯起眼睛看了一阵也没看出个究竟。忽而几个美国女人一边大笑着,一边夸张的“Oh my gosh——”将其余声音淹没了过去,那群人便上了楼去。

楼上两人探出脑袋叫尼尔上楼去, 尼尔冲两人笑了下,说:“岛上就一家饭店,今晚恐怕都给包下来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空房间。”

他说完这句便跟那两人上了楼去, 船舱底突然就空了出来,只剩两人面面相觑。

“没有住的地方,便只好在岛上游荡了,”楚望眨眨眼,“听说还有个巫家大宅和棺材石。”

斯言桑笑了:“这次山林道袁枚要同我讲个什么故事?”

楚望负着手,背对着他像模像样的走了两步,突然转头来,手里握着一只打火机,火苗吐出舌来,火光在她脸上晃了一晃。她笑道:“厉鬼的故事!”

趁他愣神时,楚望将机械打火机交到他手中,笑道:“给你的。”

“我的?”他微微睁大眼睛,盯着手心里精致的小玩意儿看了一阵。旋即笑了,“我……”

楚望盯着他的表情,心想:现在还没学会吸烟么?

却突然听得楼上传来熟悉的一声:“——打搅了,能否借个火?”

两人俱是抬头。只见一位着灰蓝马甲外套,白裤棕靴的男人,嘴里衔着一支未点燃的烟走下楼来。略略皱着眉头,想是烟瘾犯了。他两指夹下嘴上的香烟,指了指斯言桑手中新得的打火机,见似乎是中国人模样,便又用粤语讲了一次:“可否借个火?”

此人苍白得与谢弥雅如出一撤,甚至更没有血色一些。楚望盯着他的脸,不知怎的便也用粤语脱口而出:“你是那个……屈臣氏可口可乐?”

那人也盯着她看了一阵,失笑道:“我是。”

旋即站直了,想了想,说道,“你粤语还是讲的很差。”

楚望道:“你中文讲的也不怎么样。”

“是么,”此人撇撇嘴,“我自以为长进了不少。”他低头看着斯言桑手中的打火机,称赞道:“十分漂亮。”

斯言桑微微眯起眼,礼貌客气道:“谢谢。不过我也才得到的。”

“你也吸烟么?”谢择益问。

“吸。”斯言桑毫不犹豫道。

楚望没忍住笑了。很想说不要勉强自己,但又不忍心当场拆穿他。

斯言桑接过一支五五五,夹在指尖不大熟练的点着烟,点了几次都没点着。楚望看了一阵,险些没克制住自己上前去指点一番的冲动。幸而谢择益也看不下去了,先开口提点道:“边吸边点。”

斯言桑点点头,像模像样的将烟叼在唇间,点火猛吸了一口——旋即眼眶通红,猛的咳嗽起来。楚望忙上前去替他拍拍背,心中不由得腹诽道:不会吸烟就不要硬学啊。

谢择益笑道,“未免太急了些。”

这时船身整个抖了一抖,靠岸了。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掌声,一阵高跟鞋嗒嗒嗒踩着船板,一个褐色头发的女人靠在栏杆上,操着一口纯正美音抱怨道:“Zoe,快一些上岸,我想吃海鲜排档了。”

谢择益抬眉看她,点点头,“来了。”

随后问斯言桑道:“下次借火时,能否告知这只机械打火机在哪里做的?”

还没等得到答复,他三两步上前去,搂着美国女人的腰上了岸。

斯言桑好容易从生平第一口用力过猛的香烟里缓过劲来,这才问道,“是谁?”

“是一位同学的哥哥。”楚望不知他会不会告诉谢弥雅在蒲台看到过自己,因而不免有些担心。

这时尼尔也从楼上冲下来,一只胳膊猛的搭在斯言桑肩上,勾搭着他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朗声说道:“斯,你得谢谢我。我特地为你请示了一间房间,你若是想表现得绅士些,晚上可以同我挤一挤,将房间让给女士住——”

斯言桑眼睛依旧有些充血,略略有些紧张的看向她。楚望点点头,抿嘴笑着跟上两人。

蒲台唯一一家较大的饭店以海鲜排档著称。三人夹在一群喧哗的水兵中间,各自回了房间。楚望将身上雨水打湿过的脏衣服换下来——换作白衬衫和背带连体裤。擦干净头发推开门时,斯言桑早已等在门外。楚望探出脑袋问他:“衣服鞋袜都干了么?”

他摇摇头。

楚望将那三件白衬衫抱出来递给他,“衣服去盥洗室换上,鞋袜脱下来给我。”

他看了看衣服,又抬头看了看楚望,眼神清亮。

楚望笑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旋即将他推进屋里,“赶紧换上,趁没人在。”

他抱着衣服问道:“看见了会怎么样,能使你早一些嫁我么?”

楚望瞪了他一眼,他便笑着进了盥洗室,将门合上。

饭店中备有手提式热风机。替他烘干鞋裤时,盥洗室里又传来一声:“两年半太久,若是明年该多好。”

第40章 〇四〇 离岛之四

换好衣服, 两人便摸进花园吃海鲜。本想额外付钱吃饭, 尼尔却狡黠的笑着说:“他们备了足够的钱,不多你们两张嘴。”

虽然有理直气壮的吃饭理由, 两人却依旧藏在花园最角落里。其实也算不得花园:多是些低矮灌木簇拥着庞大异石, 背面靠着酒店洋房,山崖正对着海——并不需要什么篱笆围栏与外面隔绝开。

两人坐在角落里, 背靠着岩石。斯言桑慢悠悠的剥着龙虾, 肥嫩的虾肉却几乎都落到她的餐盘里。身后几间屋子的露台鳞次栉比的靠在山脊上,时而有女子娇笑声传来。

其中一个是那个美国女人。大约是因发音亲切,楚望听她讲话格外清楚些。

她说:“也不知为什么非要上这岛来, 香港没别的海滩了么?太无聊。”

另一人说:“浅水湾上人倒是多,可是太多了。听说Tse的父亲在这里有些名望?咦, Tse去哪里了?”

“说是来了位他父亲的好友葛太太, 几年没见了,正陪她说话。”

“Tse去见父亲都不带上你一同?我们白人女人很丢人吗?”

另外几个女人大笑起来。

美国女人似乎觉得颇为委屈,沉默了片刻, 突然冲楼下大喊了一声:“Tse——!”

不远处,谢择益与葛太太正在晒太阳。两人都戴着太阳镜,在两张椅子上懒懒对坐着聊天。美国女人这一声喊,花园中所有脑袋都齐齐往谢择益那边看去, 正在吃龙虾的两只也都被她这一声“Tse”吓了一跳。

其中一位空军大校走到谢择益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道:“Zoe,还不去安抚你的女朋友。”

谢择益笑着去请示葛太太, 葛太太微微眯着眼,摸了支烟出来。尚且还没点上,先点点头。那位大校接替了谢择益的位置,搭讪着去给葛太太点烟。她倒也不拒绝,冲他冷淡的笑笑,平静的吸了两口做做样子,便将烟支在手中,眼睛却似乎往楚望这边看过来。

那位大校也朝他两这边看过来,随后回头询问了葛太太一句,葛太太摇摇头,并未回答。

楚望餐盘里的龙虾越吃越多,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吃不完的样子。她觉得作为晚辈,论理应当先去打个招呼。便冲她笑笑,擦擦嘴准备起身。葛太太支着烟的手却往下一按,示意她坐下。

“她是……”

“是我小姑妈,从前在绍兴林园中的时候,你应当是见过的。”

斯言桑回忆了片刻,点点头,“那我?”

“乖一些,”楚望见他微微睁大眼睛,便又笑道:“你平常的样子就很好。”

葛太太同那军官象征性的聊了两句,便起身过来了。两人身旁坐着两个大兵,一早就见葛太太被他们上司捧在手心里恭维着,便也不敢怠慢,狗腿的唤了仆欧过来,将这一桌杯盘狼藉整理妥当,这才请葛太太落座。

楚望乖巧的喊了一声“小姑妈好”,斯言桑也跟着她一模一样的喊了一句。

葛太太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问,“姓斯?”

斯言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葛太太便哼笑一声,“几岁了?”

仍旧不留给他绅士讲话的优雅停顿时间,葛太太珠连炮似的问了第三句,“我记得还没成婚吧?”

斯言桑无奈笑道:“还要等两年。”

“那你如今找她做什么?婚是定下了,没定数的事,倘若他日有任何变数,你拿什么同她交代?”葛太太抖了抖烟蒂,微笑着问道。

“是我做事不够妥当……”斯言桑礼貌道歉。

葛太太却不再看他,转而问楚望道:“可有什么中国人看见你两?”

楚望想了想,说道:“在船上见过谢择益。”

葛太太哦了一声,笑道,“那小子啊。”

这时仆欧过来将花园与餐厅布置成舞厅模样。大部分来客都不是冲着吃的来,早已放下刀叉,持杯起身喝起酒来,少数还在吃着的,也都退居至最角落里。谢择益在暗处安抚着女友,眼睛却往花园中央看过来。葛太太冲他招招手,他便过来了——带着自己一脸不情愿的女友。

谢择益与女友甫一落座,楚望便微笑着同两人打招呼。先是叫了“谢先生”,因见美国女人不大高兴,又不知她姓氏名字,便用英文唤她“谢太太”。

这句“谢太太”喊过之后,葛太太与谢择益俱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美国女人却一扫脸上阴云,笑着将她打量了一番,挑眉问道:“你去过美国?”

“没去过。”楚望如实回禀。

“谢太太”道:“你英文发音……使我觉得你应是去过的。”

楚望笑道:“同家庭教师学的。”

“乔公馆请的不是位上不得台面的苏格兰腔么,换作美国人了?” 葛太太瞧了她一眼,却未深究,直入正题,问谢择益道,“一个不想给熟人瞧见自己留学回来了,另一个不想给人瞧见自己和小男友单独溜出来玩,都上了这蒲台岛。你们倒是好笑得紧。”

听得“小男友”这个称呼,斯言桑脸上挂着微笑,却遭了葛太太一记白眼。

谢择益听完,笑道,“嗯,确实十分好笑。”

葛太太斜睨着楚望喝了口鸡尾酒,“那么你自己同他商量。”

楚望点点头,冲谢择益微笑道,“那么我们都假装没见过彼此?”末了她又补充一句,“看在可口可乐与沙示协议的份上。”

谢择益笑了,“不看在可口可乐与沙示协议的份上,也可以假装没见过。”

葛太太道:“你请她喝可乐了?”

谢择益点头道,“请过一次,很早以前了。”

葛太太哼笑道:“若是以后她长得不够高,那便都是你的错。”

斯言桑道:“这样就挺好的,很可爱啊。”

葛太太横他一眼,便又来看楚望。楚望嘿嘿笑着,心里却无比委屈:我也没有太矮啊!

谢择益笑着说:“葛太太发话,那我往后是再也不敢了。”

“还有你。”葛太太这才终于赏三分脸色给斯言桑瞧瞧:“再舍不得,再想见,也要替她顾虑周全些。两年就等不了了?也不知你父亲怎么教的,这种事最好别再让我瞧见有下次。”

斯言桑颇有些抱歉的笑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葛太太盯着他微笑:“下次就该回来成亲了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斯言桑抿着嘴,点头称是。

葛太太转而又问:“你这次回来,是因为你父亲要跟那老不死的林俞去欧洲讲学,所以来呆上一阵,再与他们同去?”

“是的。”

“那我问你。若是林俞问你:他决定带上楚望一同去。你怎么回答他?”

斯言桑略略一愣,笑道:“我自然当照顾好她。”

葛太太撇嘴一笑,不置可否。末了,只摆摆手,转头问谢择益:“打马吊?”

谢择益搂着“谢太太”笑道,“走。”

目送三人远去,斯言桑长抒了一口气,问道:“好奇怪。同你小姑妈讲话,为什么比见了林伯父还要紧张?”

第41章 〇四一 离岛之五

那群兵本就是冲着酒来的, 喝醉了就开始不分男女的瞎闹。两人躲起来看笑话似的看了一阵, 便进屋里去了。无线电音乐悠悠扬扬的播着《毛毛雨》,屋里的人在跳舞。不过可惜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两国兵不分兵种性别的搂在一起跳着舞, 却比外面更像是醉酒现场。

夜已深了,两人扑在饭店走廊栏杆上看热闹。尼尔也醉得不省人事, 是给人架着回去的。

楚望笑着说:“可怜你今晚要和醉鬼同宿了。”

“但愿他打呼不要太过大声。”

楚望想起什么, 偏着脑袋笑看他:“从法国去英国的邮轮上——”

“请尽早忘记。”斯言桑无奈笑道。

楚望下巴枕着手背,微微眯着眼睛。两人都这么静静的看着楼下那一堆群魔乱舞,楚望轻声说道:“只是有一些感兴趣, 别放在心上。你应是不会造次的,比他们好太多。”

其实醉鬼跳舞并没什么好看的, 但两人都不舍得上楼去睡觉。一位仆欧经过好几次, 见他两约莫是有些嫌弃舞池中那群人,又不知要玩些什么,便热心说道:“明日早晨早些时候, 饭店楼下会放电影,可以那时下来看。”

两人笑着谢过仆欧,倒也都没问将会放什么电影。再看了一阵,约定好明早楼下见, 便都各自回房睡觉。

当晚都没有再见到葛太太与谢择益,大约也是嫌那群人吵,躲起来打麻将去了。

躺在床上时,楚望突然看见床头的硕大的一个铜制磁石电话机, 莫名想起倾城之恋在浅水湾饭店那一幕。心想若是明日再告诉斯言桑:“尼尔若是呼声太大,便给我房间打个电话来,我们可以去夜游巫家老宅,白天再回来睡觉。”但是转念又想,明日尼尔大约是不会再喝醉的。因而对于忘记了高级饭店房间都有电话这件事,她略略有些懊恼,不过睡醒之后也就忘了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