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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雅大笑:“葛太,你就饶了我哥吧,此时此刻闹着恋爱病。”

葛太太瞪她一眼:“你知不知那女人好戏还没演完。走投无路在我这里求告无门,指不定此刻正在门外候着你爸爸。”

弥雅笑得更加厉害:“我爸爸?”

谢择益皱着眉头:“那老头是好色一点,做事仍还是有些原则,讲起话来恐怕狠过葛太。”

真真大惊:“不至于如此吧?”

葛太太哼笑一声:“怎么不至于?那女人但凡遇遭遇绝境,什么腌臜事情做不出来。见你与楚望人人找英国军官,指不定怎样眼红。”

弥雅大喊糟糕:“真真,快去看好你那切尔斯劳顿!”

真真若有所悟,抬脚出门,“我去会会她。”

楚望这才开口去问:“姑妈,我真能救郑少爷?”

葛太太叹口气:“你可曾记得黄先生说过要送你两一份结婚大礼?”

她仰着脑袋想了好久,“倘若真能救,岂不仍旧可惜了郑少爷?”

“倘若她当真不在人危难之时背信弃义落井下石,倒也不算可惜她。”葛太太道。

她突然想起林梓桐与许小姐。

葛太太盯着她,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惜她教出的女儿怎比得过你母亲教出的儿子,他兄妹两的不同,便是乔太太与周氏二人同她的天壤之别。”

楚望揉揉脑袋,“那我呢?”

“你?你不知恁的少长若干条筋,大事统统皆上轨道,琐碎烦恼从不上身,也不知究竟像了谁。”

弥雅大笑,“恐怕造物使她缺掉的筋全长我哥身上去了,使他从小机灵过了头。”

谢择益掰着两粒核桃,一听,朝二楼远远掷出手头完好一粒,不偏不倚正中她额头。

弥雅哎唷一声,“Zoe哥娶了媳妇便六亲不认,这就开始打人啦。”

——

在门外梧桐下倚靠着,允焉为她解开一粒旗袍领子,替她顺了口气。

父亲已将家中一干仆役与车夫一并遣了,该卖的汽车一并变卖,只留得一辆直行开去上下学。

排场差了点,林俞自己的面子仍是不能失的。

只可惜这母女二人出行在外只得乘电车,还是二等座;连包黄包车也要略略计算着。

如今电车还没来,两人只好在大树底下干等着;两位衣着典雅得体的女士孤零零枯等洋房外头,也不知是遭了谁冷落,时不时便引来路人侧目。

皇家海军上尉驾驶的福特车停在另一株梧桐树下。他关上车门下车吸烟,并未察觉远处有人在打量自己。

周氏将那高大英俊的英国人打量了好久,突然想起在香港时女儿便曾受到诸多追捧,好几次使那薛真真吃瘪。经过这几年欧洲游历,身价又是另一番不同了。

皇家海军子弟皆贵族出身,连薛真真都能受到追求,自己女儿怎会差过她?

谢家的聘礼使得周氏想起她与苏小姐往日种种。

她出身是高贵,妆奁也极为丰厚,不也从未享受过丈夫关爱。这许多年若非有葛太太事事从中作梗,到头来这大笔钱财也仍旧是她囊中之物。

不过棋差一招……

倘若真的将举家家财拱手让作那姑娘嫁妆,她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谢择益兴许从前与那皇家海军上尉身份相当,如今落了难,身份仍还不明。若非如此,谢爵士怎肯随随便便挑了那丫头过门给他唯一的宝贝儿子作妻子?

她突然回头,将允焉死死盯着。

允焉吓了一跳:“母亲?”

周氏将女儿手握着,“你这样好,将你许给郑少爷时,从未到过老天会待你如此不公……或许是我错了,母亲断不能使你受了苦。”

允焉咬咬牙。母亲这件事,她确实是极为生气。但她突然向自己道歉,允焉却极为不解。

正当此时,葛公馆后门乌压压出来十余人,当头一个便是谢爵士。

近日来多重喜事临门,谢鸿红光满面的跨出门槛,毫无预兆的,当头一个瘦弱黑影便在他面前扑倒在地。

谢鸿哎唷一声,身后几人立马上前将他护着,两人去将几欲纠缠的周氏拉扯开。

周氏被人架着,前一刻还虚弱着,这一刻不知哪里来力气,死死将女儿扯到谢鸿面前,哑着嗓子说道:“谢爵士!都是林家女儿,我这二姑娘可比三姑娘名声清白!她游学欧洲时不知几多少年英才追求过她,她从未正眼瞧过任何人!”

料是谢鸿也大吃一惊,执着手杖后退一步,说:“你系说,呢个女畀我鹅几做妾侍?”

允焉勉强能懂谢鸿的离谱发音。

她素来心高气傲惯了,只将嘴捂,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所听到的一切,张大嘴,却只能发出两个音节:“——妈妈?”

周氏睁大眼睛,恳求的望向谢鸿。

“畀我个仔系差咗啲,”谢鸿将允焉上下打量一遍,笑着摇头,“畀我做妾侍,胸唔够大的啦。”

说罢,谢鸿负着手杖,携一干人等乘车扬长而去。

允焉尚未回神过来发生了什么,站在路边,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周氏将她手掐着,望着谢家汽车远去方向,狠狠骂道:“不过是个被格了职的罪人,回到英国去指不定什么身份也没有,趾高气扬什么?”说罢抓着允焉道:“母亲回去便将郑家婚事退了,往后上海有什么上等交际场合,你一定得去,随随便便定比她嫁的高。”

允焉绝望的摇摇头,只当她母亲是发了疯。

真真笑着从后门里头走出来,“周太太,您想多了。您真以为给英国人当牛做马是什么好差事?英国陆军几次三番请谢少爷回去,都遭他拒绝。”

周氏以为她替谢家挣面子,正要大笑着质疑。

说罢真真朝梧桐树下的英国人勾勾手指,那英军捻灭烟头,听话朝她走来。

真真当着允焉面换作英文问他道:“谢先生若是肯回去任职,必定高升。介时上海地界陆军与皇家海军,将没人军衔再能高过他,是不是的?”

“恐怕是的。”切尔斯看着她微笑。

母女两英文都不算差,瞪大眼睛望向这两人。

真真自然而然挽着切尔斯的手,冲两人得意摆摆手。

切尔斯不知从何时起赢取了她芳心,惊喜无比的盯着被她挽着的胳膊。

两人立刻乘车扬长而去。

允焉几乎站立不稳,扶着梧桐树面无人色,哭都哭不出来。

——

公馆里,谢择益替楚望一粒一粒剥核桃,耐心极好的连壳带皮剥个干净清爽。

葛太太斜眼看着,懒得再动嘴皮子说,只问,“你倒是为何不肯回去替英国人做事?如今修改条约在即,上海地界上的英国人与美国人,不知多需要你。”

谢择益摇头,“此刻还不够需要我。”

楚望从他手中抓过核桃,毫不费劲的一粒一粒吃掉。

葛太太偏着头将他望着:“什么时候足够需要?”

谢择益道:“你没听老头子叫你最近切莫买入美金,手头有美金也尽数脱手?”

葛太太若有所悟。

楚望心里咯噔一跳,似乎觉得有什么大事件即将发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来着?

此时便听谢择益笑道:“无奸不商,当今世上,恐怕没人能再奸诈歹毒过在下家中老父。都说谢家人是天生商人,至少在钱字当头,他从未失手过。”

葛太太哼笑一声,“你也不差。”

作者有话要说:*马尾扎头顶,头顶是个区域面积,不一定是个点。大约就是个齐而短的高马尾,是我没形容好。

——

*谢鸿是爹,谢勋是爷爷,前几章审判时打错了一次,这就去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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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〇五〇 光之十

葛望着谢爵士离开方向冷笑一声:“谢鸿这老狐狸。自知要遗臭万年了, 全不当自己是个中国人, 也不当自己是个英国人,谁都不需讨好, 到头来两头便宜一块儿占。心狠手辣, 装疯卖傻,心眼坏起来没人比他更厉害。”

楚望抬头望向弥雅, 笑道:“谢爵士知不知道姑妈将他说得这样坏?”

葛太太道, “便是当着他的面讲,你信不信他只乐呵呵的当你在夸他。“

谢择益也符合道,“姑妈仍算客气的了。”

葛太太白他一眼, 又问,“你这是已经同你父亲讲过和了?连他几时从借贷市场抽手都一清二楚。”

“不曾, 我猜的。”谢择益道, “这老头深知贪多不义,多年来惯会见好就收,次次风浪都给他躲过。“

几人一齐向他看去。

“几月前他钱挣到六亲不认, 更没空理我,想也知道今年美国股市多蒸蒸日上。大洋彼岸经济过剩,那帮人根本不在乎租界这点蝇头小利,哪里有条件好同他讲。”

楚望咦一声, 歪着脑袋吃力的想了好久。

谢择益便将她认真看着。

“正月近在眼前,你打算几时同你父亲讲和?“葛太太盯着这两人,问谢择益:”难不成宾客皆至,留等婚礼上头人人来看你父子摆着两张臭脸?“一转头又问:”究竟要给她吃多少核桃?”

他摊开手心:“最后一颗。”

葛太太一记爆栗, “不见家中有正经广东厨子蒸着点心给她做早点,要你做什么?“

弥雅大笑道,“楚望不知讲过几多次,哪家厨子都没Zoe哥亲手做的好吃。”

谢择益眼神一亮,低头问她:“真的么?”

楚望从没在正主面前说过这话,不由得将视线移开一些,望着台阶下的吊兰。

“父子两皆是不动声色的机灵,谁也没资格骂谁坏。“葛太太直揉太阳穴。看了眼谢择益,问楚望道,”林俞极重官场脸面,那贱人若不从中作梗,料他也不敢不如数将你母亲妆奁吐出来。这些年花掉的,想必也在四处借贷着凑数……到时候连带姑妈的份到你手头,这笔数目中上层人家恐怕一辈子也挣不到。“

多大一笔数目?上海众科学家这么赋闲着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捐给西北修三座工厂,租界众人也好早日有正事可做。

葛太太见她眼睛发亮欲言又止的,忍不住问道:“难不成你想如数拿去捐作科学馆?”

“不捐科学馆,捐给……”她转头小心翼翼看一眼谢择益。

科教兴国呀!她又不愁吃穿的。

葛太太气得头疼,“我的小姑奶奶。”

谢择益知道她想做什么,无比认真问道,“真这么想?”

“嗯。”

“那么重要?”

她认真点点头。

“恐怕也是不够的。”他笑着捏了捏她脸颊。

他驻守越界筑路一段时间,大抵也知道一点西北地区几座工厂需投入多少资金。低头思索一阵,小声承诺道,“我想办法。”

楚望不知他要做什么,只睁大眼睛将他看着。

见这两人旁若无人眉来眼去,葛太太恨其不争,“穗细,送客!”

穗细去撵他,谢择益起身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有话好说。“

一屋子人见他左躲右闪笑着退出门去,皆不由得莞尔。

弥雅笑道:“葛太,他两才刚见面,你明知Zoe哥绝不敢做出格的事,何至于非要在这个当口拆散这两人?”

“你懂什么?结婚前天天见面,不仅不合规矩,婚礼还有什么喜悦可言?”葛太看她一眼,”以为谁都像你,订完婚便成日介的跟着蒋先生四处出双入对?你倒提醒我,叫你结婚前离他远远的。“

弥雅吐舌。

她听见葛太太仍在后头教训弥雅:“……追求、告白、交往、求婚、订婚、结婚,往后年年纪念日,银婚到金婚,要与这人白头到老了,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是被独一无二对待的?女人是仪式感动物,你不要求有,不代表他没准备给你。你不打算等等看,在这一切未曾到来的耐人寻味阶段,这男人将要用什么来迎娶你?”

弥雅不无渴望托腮想着,嘴上却违心说道:“要什么仪式感?只要他不践踏刻薄我,一生一世尊重我保护我……”

楚望仍盯着他离开方向出神,想不出谢择益要做什么。

政府腐败、社会黑暗在前,科教与工业仍旧落后,即便有皇家学会拖着研究院艰难前行,此时此刻无论资金抑或财力均远不及四二年的美国。三个基地修建后续资金跟进不足,大部分工作搁置许久,一部分物理与数学家已经等不及递交辞呈,回国工作受到的尊重与优待不比这里差,做着不够尖端的工作总好过在这里枯等……

谢择益不知研究院有多需要他。

可是带着他们的条件来,在一旁虎视眈眈着的美国,此刻国内工业与经济飞速增涨,所看重的绝不会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租界利益,稍不注意整个研究院皆成美国囊中物。所以这绝非可以与他们公平商谈条件的好时机。

什么时候是最好时机?

什么时候可以反过来同他们谈条件?

倘若他们也有过不去的难关,以至于不得不有求于人?

她突然想起谢爵士历来“见好就收”。

今年初赚钱赚到“六亲不认”的谢爵士确实是个极有先见之明的投机者。

今年八月以前是美国股市最疯狂的时候。

而即将到来的十月二十四日正是……黑色星期四。

纽约股市全面崩盘,世界经济危机!

也刺激了德国与日本,使欧洲与亚洲成为战争策源地……也是二战爆发的直接原因。

她心咯噔一跳,从椅子上下来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穗细与蜜秋慌忙将她扶起来,她立刻朝楼上狂奔上去,葛太太与弥雅以为她回神过来谢择益已走,想到楼上再去看他一眼,便都在楼下窃窃笑起来。

天冷了,路上行人也渐渐稀少。街上青砖砌的房子墨灰的墙,梧桐树枯黄的叶子星星一样点缀着灰蒙蒙的上海。派克弄的黄包车一趟趟过,将地上叶片时不时的卷起来又落下;电车铃铃的响,少数可见的烟火气来自对面弄堂,有人将一只小炉拿到街面上来烧,一点点冒着烟起来。

大萧条啊……

可这里是远东的上海,不仅在这场危机里几乎未受到波及,这里的民族资本却要因此开始蓬勃兴起。

这不是最好的时候,什么时候才会是?

——

被葛太太赶出葛公馆后,谢择益离开了一周有余。

这一周,研究院来信上仍是千篇一律的“I组静候消息”。除开陪真真购置远行求学的随身物品,她已几乎无事可做。

去先施、永安、新新与大新将口红香水手袋鞋子一挑再挑,弥雅与楚望都不解问她:“这些东西不都从法国来的?等你到了欧洲买岂不是更方便,做什么一天三趟将上海这几家百货商场的旧货逛遍?”

“手袋配鞋子,围巾搭配裙子,首饰搭配外套……你们都不知我新衣服做了多少件,实在配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