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空见林秋之虽然身子柔弱,一张小脸惨白,可精神倒还好,便知这早晨的一撞并没有把他如何,于是也不做声,只等他先开口。

因为在刑部做久了,虽然没开口说话,可当叶明空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林秋之时,也不由让这位小公子面色得一敛,忙低下头,纤弱的声音细细地道:“秋之向大人请罪。”

叶明空这才“嗯”了一声,清冷的一双凤目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说吧……”

这林秋之虽然早晨在街上见过一面这位叶大人,也知道她不是个轻浮的人,可此时见她这样冷冰冰的惜字如金,心里也不由一阵阵地发虚。纤巧的小手紧紧绞在一起,这才慢慢地道:“秋之自知今天在大人面前撒了谎,所以还请大人见谅。”

叶明空听了这话,转而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一只手却在轻轻拈着一枚白色的玉扳指,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公子可说说今天撒的是什么谎?”

林秋之见叶明空这样问,心里更没了底。其实他这一下午都躺床上想着怎么圆这个谎,因为知道污陷那春芹公公害死人命的事这位叶大人早晚都会知道,所以林秋 之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主动去承认了的好。这件事显然是瞒不住的,等这位叶大人自己查明白了,情形反倒对自己不利,于是,他人虽然躺在床上,可一听到后 院里的公公们开始忙着准备晚饭了,便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迫不急待地就要见到叶明空。

可此时,他刚刚提了个开头,却见眼前这位年轻俊秀的女官反问了自己一句,听了这话,林秋之的心里不由的打起鼓来,白皙的小脸上也渗出了薄汗,于是便柔声 恭敬地道:“秋之不该在大人面前污陷翠华楼的公公害死我爹,虽然他将我强买去,可爹爹的死却也他无关,当时实在是情况紧急,秋之只是个男儿家,一时着急便 口不择言,还望大人开恩,原谅奴家一时失言……”

“一时失言?”叶明空轻声道:“原来欺骗我这个朝廷命官不过是你一时失言……呵呵,好啊,很好……”

“大人!”林秋之听了这话,惊得慌忙抬头,盈盈的大眼睛乞求般地看向叶明空,却见这位俊秀的女官正看向自己,那目光清冷中透出一层冰寒。

见状,林秋之不敢怠慢,忙颤巍巍地撑着身子跪下,这才娇娇软软地道:“秋之知错了,请大人念在奴家是男儿身的份上,多多开恩吧,秋之以后定然一心一意侍奉大人左右。”

叶明空见状仍是不语,看了看地上娇弱可怜的小公子,目光仍落在了手上的玉扳指上,慢慢地道:“你姓林?”

“是,大人。”林秋之不知何意,只得恭敬地答,一双小手却攥的更紧了。

听了这话叶明空似是冷笑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轻轻踱了两步道:“京城里姓林的大户倒是不多见,一个是做金铺生意的林五娘,另一个就是户部尚书林千易林大人,不知林公子和这两位可有关系?”

那林秋之跪在地上,在听到叶明空说到“林千易”的名字时,小小的身子不由一颤,半晌才打点起精神答道:“秋之愚昧,这二位大人都不认识。”

“不认识?”原本背对着林秋之的叶明空蓦然转身,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目光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冷笑道:“那这个东西你可认识?”说着,手一松,只见那个白玉板指“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翻了两翻,便落在了林秋之面前。

突然一见这白玉扳指,林秋之雪白的小脸顿时变得铁青,怔了怔半天,终究还是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抬头定定地看了叶明空半天,才挣扎了半天捡起了那玉扳指,失去了血色的小嘴张了半天,这一把抓住叶明空的衣襟,伏在地上哀哀地道:“大人……这……这里哪里……得来的?”

“哼!”叶明空“啪”地一声的抖衣襟,将林秋之险些甩在地上,这才冷冷地道:“林大公子,我还想问你这件东西是哪里得来的!这扳指原是皇上赐给番国进贡 来的十八个戏子,每人身上一个,刻上了名字的。后来这戏子年纪大了赏了臣子,当时户部的林大人也有份。虽然已经十几年了,可这里面的字还刻得清清楚楚。” 说到这儿,叶明空顿了顿,看了看地上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林秋之,“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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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之白皙纤秀的小脸上已满是汗水,见叶明空秀美凤目咄咄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禁一凉,知道自己今天不说实话怕是没有活路了,于是挣扎了半天,才闭了闭 眼,柔弱地道:“大人恕罪,秋之愿将所知一切俱告与大人……还望您护奴家周全……”说完,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小声哭了起来。

叶明空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地上的男人,仍是不动声色,只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等那林秋之坦白。

地上的男人见叶明空不语,便缓了口气,勉强擦了擦小脸,看了看坐在上面的女人。心里不由暗自叹息,人人都说她是个冷性冷性的人,看来真是不假,若是换做 别人,自己这一番娇柔地哭泣早就换来软语温存了。可是眼前这位叶大人,竟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这一切让林秋心里又寒了几分,于是只得忍着伤心将事情的经过 讲了一遍。

原来这个林秋之的父亲就是那番国进贡的十八个戏子之一,当年女帝将他们收在宫里,专门唱一些小曲。几年后,见这几个绝色男子渐渐大了,于是便派发给几个宠臣做小侍了。林秋之的父亲是最妖娆貌美的一个,被赐名“南春”,最后被权重的林千易带回了家。

在栖凤国,男子本就没有地位,何况又是做了戏子的男人。林秋之的父亲虽然生来柔美,又聪明乖巧,可对林千易来说,他不过就是个宠物。竟连个小侍也算不 上。高兴的时候就拉他玩玩,又最喜欢让他脱光了衣服在地上爬着侍候她,百般的折磨侮辱。这南春是个最柔弱痴心的男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钱,不然小时 候娘也不会为了一斗谷子把他卖给人牙子。虽然后来辗转被人送来送去,可现在既然被皇上指给了林千易,就想一心一意的伺候她,总比被人送来送去卖笑要强。

可是,南春倒底心性单纯,从小又只知道学戏,这深宅大户人家里的规矩哪是他能想像的到的,他这里正想着委曲求全地过一辈子,可林千易身边那些个夫侍哪里容得下他?

林千易贵为一品,家里的男人少说也有七八个,而且个个是大家公子出身,这整人的法子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更不把春南当人待。

可怜南春梨花一样的人儿,几天就被折磨的都是内伤,又不敢和林千易说,只得忍着。

就这么过了一个冬天,开春的时候,南春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便再不敢隐瞒,便找机会告诉了林千易。男人一腔痴心,满以为自己怀了她的孩子就能有好点 的日子过。可没想到林千易知道后,抬手就打了他一个耳光,直打的男人差点晕过去,又命人将他带进后府的地窖里关进去,只派一个老公公看着。

后来这南春才知道,林千易向来最看重出身,林家一家都是栖凤的贵族,哪里容得他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戏子生出林家的孩子?

知道了这一切,南春更加紧张自己的孩子,只怕林千易打掉它。

可也许是林千易念了旧情,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竟一直没有人来管他,直到他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生下了林秋之。

知道孩子出生之后,林千易也没有来看一眼,只是命人将他们父子带了出来,安置在后府里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自生自灭。

虽然说南春性子柔弱单纯,可林秋之却全然不像父亲,除了长相继承了父亲的美貌,性子竟是像女儿家一样的聪明泼辣。从小吃苦的日子让他对母亲林千易恨之入骨,于是打懂事起便千方百计要逃出去林家。

就在前几个月,林秋之终于趁林家大女儿娶亲的时候,带着自己早已病弱的父亲林家逃了出来。

可不想那南春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磨,身子早已经病得不能再虚了。没办法,林秋之只得先藏身在京城里,又拿出从林家偷出来的钱给爹爹看病。这样的日子转眼就两三个月了,就在银子花的差不多的时候,南春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没几天竟死了。

林秋之哭的几乎死了过去,挣扎了半天才想起办丧事来,可银子已经花没了,无耐之下只得卖身葬父。

因为自小便见爹爹因为身份,受尽人家的白眼,所以林秋之便不愿再走同样的路,于是请了人写了贴子,只说不卖勾栏这样的地方。

可是哪里想到他竟遇到了春芹,于是便进了翠华楼……

林秋之哭着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讲完了自己的身世,最后,挣扎着单弱的身子勉强抬起一张惨白的小脸,求道:“大人,奴家不过是个没处活命的男儿家,虽说 欺骗大人是万万不该,可秋之实在是无路可走,还望大人收留……”说着,便只痴痴地看着叶明空,明若秋水的眼眸蒙了层泪光,更加娇美动人。

情断明月夜(上)

叶明空坐在上面,淡漠地看了看眼前的男人,那弱柳扶风般娇美的样子似乎半分也未入她的眼,凤目澄清的有如秋水寒谭,只听她轻轻地“哦”了一声,半晌才道:“如此说来,林公子竟是林大人的亲生儿子,你这样跑出来,你母亲竟然不派人找你?”

林秋之听了这话,漂亮的大眼睛不由低低垂了下来,半天才低声道:“秋之在林家连猫狗都不如,即便是死了,林大人也不会有半点关心。”

叶明空见林秋之这样说,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心里倒有些奇怪了。说来她与林千易也是同朝为官,这位林大人虽然看上去不喜言语,可倒也不像能抛弃亲生子女的人。

而且最近因为刑部接到好几个重要的案子,都是与户部的钱粮有关,所以叶明空还特别查了下林千易此人。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她并未让别人插手。

记得曾经有一个外放的州官偷偷派人送来一封信,那信上竟指责林千易私吞库银,培植个人势力。

想到这儿,叶明空倒不急着赶林秋之走了,林千易的儿子吗?她清冷的凤目轻轻一扫地上跪着的男人,我倒要看你耍什么花样……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已经八月十五了,天气也凉了起来。

中秋节当天,叶明空自然要回母亲家过节的,一进叶家,就融入了浓浓的亲情里。

先去拜见了长辈们,等晚宴的时候,明空才见到了自己的姐妹兄弟们。由于是家宴,所以也不避男女之嫌。叶家的孩子们都坐在一起。可因为大哥叶明珠前年嫁了 人,燕飞飞的女儿明扬又和父亲去了宫里,所以这桌上只有叶明月和叶明霜,以及韩初雪的儿子无忧。另几个叶家的孩子年纪尚小,所以只陪着叶青虹的父亲柳氏同 坐。

算起来叶明空也是些时间没有回家了,所以向来冷漠的她,今天心情也不错。

大姐叶明月照例是要忙里忙外没时间,于是叶明霜端着杯子给明空和无忧满上了酒,笑道:“三妹有些日子没回来,韩叔叔前些日子还问起来,又夸你是做大事的人……”说着,那一双笑盈盈的凤目便转向了一边坐着的无忧。

这个无忧公子说起来并不是叶家的孩子,他的生父韩初雪在未嫁入叶家之前,便生了他,后来改嫁之后,也未随叶家姓,仍是和父亲姓韩,所以与叶家的孩子并无血缘关系。

无忧公子今天已经有二十出头了,生的容貌秀丽,性格温婉,十足的大家公子模样。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男儿家早就应该嫁人了,有的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可他却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许人家。他的生父韩初雪开始急的什么似的,可后来和儿子细细谈了谈,便又不着急了,只说这孩子心里自有主意,别人是做不了主的。于是无忧的婚事就耽误到了现在。

此时,听叶明霜这么说,无忧清秀的小脸白了白,勉强笑道:“明空妹妹自小便有大志向,女儿家离家闯出一番事业也是应该的,只是究竟是一家人,也该常回来看看,免得大伙心里记挂着……”

说到后来,粉嫩的小脸不由浮上一层绯红,便住了嘴,自顾自地摆弄手里的绢帕了。

叶明空听了无忧这话,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忙道:“无忧哥哥说的是,明空以后定然常回来探望。”

一边的叶明霜听了这话,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有些娇羞的无忧,妖娆黑亮的凤目闪了闪,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拿起桌上盛满了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家宴照常热闹非常,直到二更天的时候,人也没有散的意思。

酒菜撤下后,无忧便坐在父亲身边给一对弟妹削水果,这一对儿龙凤胎不过四五岁年纪,是韩初雪和叶青虹的孩子,由于年纪大了,又是龙凤胎,所以生他们的时候,韩初雪没少吃苦,差点连命都送了。

叶明空见天色已晚,自己明天还要早朝的,于是便来到母亲身边告假。

叶青虹知道这个女儿不喜欢热闹,于是便也不强留,只是命管家将好多时令的水果准备了一些,命人送到叶明空的宅子里。

无忧见明空要走,温柔的大眼睛不由有些黯然,可却也忙着起身和几个弟妹一起将她送到了门口。那几个小孩子只规规矩矩地给姐姐明空行了礼,便跑去玩了,只有无忧还痴痴地守在那里。

叶明空回头见无忧娇弱的身子盈盈地站在门前,身后虽然一片灯火辉煌,却衬着他温柔的小脸有些憔悴。于是便回身道:“无忧哥哥不用送了,明空日后定当常回来看望……”

听明空这么说,无忧的心里不由又冷了冷,大大的眼睛也浮上了一层泪雾,忙将头藏在灯影里,微微哑着嗓子道:“知道了,你一个可要保重身子,朝廷的事儿是做不完的,累了就放一放吧,别让家里人总惦记着……”后面的话没说完,便说不出来了。

叶明空站在门前,见无忧这副样子,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怎么会不知道无忧心里怎么想的?这些年来,怕是叶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了。

可姐姐明霜对无忧哥哥的心意也是人尽皆知。虽然明霜平日里风流些,可自从前些年母亲要给无忧选定妻主时起,明霜便一下子收了心,外面的风流账一夜之间全清了,每天只是想尽办法对无忧哥哥好。

可是到头来无忧却仍是一门心思地只想着自己……

对于这样痴心的守候,明空也不是不动心,可是在她心目中,姐妹之情倒比这样的儿女私情重要些,何况她从未见过风流不羁的明霜对哪个男人这么用心过。再 说,自己若是真正没有无忧不可,倒也算对得起他这番深情。可惜她想了许久,也找不出一个深爱无忧的理由,所以只能选择辜负他了。

皎洁的月光撒在院门前,无忧娇弱的身子半掩在一从月季花的阴影里,娇弱又无助。

明空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柔声道:“无忧哥哥多多保重,听说前些日子二姐找了个好大夫,这次恐怕能将哥哥头疼的老毛病治好。二姐在别的事上都不留心,惟独哥哥的事从来不马虎,让明空自愧不如。”

“你……”无忧听了这话,本来就酸楚的心又一阵刺痛,大大的眼睛里再也藏不住泪水,珍珠一样流了下来,竟顾不得擦一擦。

叶明空见男人哭了,心里不由一软,可转而却见灯火通明处,姐姐叶明霜的身影站在台阶上,正看向这里,半明半暗的看不出表情。

见此情形,明空不由暗中咬了咬牙,也罢,今天说明白了也好,免得误了无忧哥哥的青春。于是只听她又道:“明空生来就是冷情冷性的人,自认给不了别人幸福,无忧哥哥的心意明空领了,只是今生无缘,只等来世再报吧……”

说完这番话,叶明空恭敬地施了一礼,也不等无忧回答,一转身,便踏着月光走了。

可怜那无忧本想送送自己的心上人,却没想到听到的竟是这样一番绝情的话,娇弱的身子终于撑不住,腿一软便伏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连那月季花的刺扎进了他的胳膊也不知道。

远处的明霜见此情形,忙几步上前来,一把扶起地上的无忧,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向满是嘲讽的凤目里盛满了忧虑和心痛。

无忧迷乱中挣扎了几个,可终究敌不过伤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情断明月夜(中)

过了八月十五,转眼就是秋天了,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凉了下来。

叶明空走在刑部衙门的院子里,脚下踩着落下的树叶沙沙做响。虽然已经是傍晚了,

可她仍没有回家的意思,只在院子里踱着步。刚刚下面的人传来消息,说那个贪污了朝廷三万两银子的地方官周乔今天有了下落。也就是说,今天晚上便是抓她的最好时机。

叶明空身为刑部秋官,是专门负责大案要案的职位,这周乔自去年被查出贪污以来,一直在逃,是刑部追查的要犯,却没想到她逃了一年,竟然还在京城里。

像这种案子,叶明空虽然以前也办过,可是这周乔的案子却与以往的不同,谁都知道她曾在户部尚书林千易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是林千易亲手提供的她贪污的证据。大臣们表面上只说是林千易大公无私,可私下里却都传说是周乔和林尚书有了矛盾,这才嫁祸给她。

叶明空知道这官场上的事难说对错,可是这周乔她却是非抓不可,不但是为了她贪污,还为了她在逃亡中杀了七条人命。虽然人人都说周乔胆小如鼠,人不一定就是她杀的,可身为秋官,叶明空有职责查个水落石出。

眼见着天黑了下来,秋风瑟瑟的夜晚格外清冷。

叶明空手下的人马已经整装待发。

因为常年负责抓捕犯人,这些刑部武官身上难免有一股无形的杀气,看着她们沉默警觉地上在黑暗里,叶明空只觉心里有一股凌利的杀气在慢慢升腾。

嫌犯藏身的地方早有人暗中蹲守,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城郊的一处茅草屋,院子不大,四周寂静,抓捕时机正好。

几个高手早拿了兵器慢慢靠拢,“砰”地一声夺门而入。

叶明空站在不远处,秋风吹起她深紫的披风,秀气纤长的手指包裹在薄薄的鹿皮手套里。侍立在一旁的副手肖凌风刚想问:叶大人为什么戴鹿皮手套……

可话未出口,却只见那先进茅屋的几个人中有人大喊:“小心!有暗器!”话音未落,只见刚刚破门而入的几武官急急地退了出来,其实一个人显然是负了伤。

只听那茅屋里的人哑声喊道:“谁都不许进来!我要见刑部尚书秦大人!”

众人见那周乔手里有暗器,于是便都不敢再靠前。

肖凌风查看了几个人员的伤势,借着火光,发现那伤口上流出的血都黑紫色的,显然是浸了毒的。于是怒上心头,便想亲自上前靠近茅屋捉拿周乔。可还没等她靠 近,却被叶明空伸手拦了下来,只见这位年轻的女官看了看几个手下的伤势,从靴子里拿出了几个纸包,递给肖凌风道:“替她们敷上。”说完,便直接来到茅屋 前。

那屋内的周乔显然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于是只喊道:“走开,我要放箭了,你也看见了,上面有毒,不想死就走远点!”

叶明空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只管信步来到屋门前,道:“周大人,叶明空这厢有礼了。”

屋内的人听了这个名字,显然一怔,没有答言。

叶明空抬手轻轻整了整手上的鹿皮手套,貌似闲聊地道:“安庆州一别,有三年未见大人了,如今看来,大人依旧是一流的身手,只可惜……”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这才道:“在箭上浸毒的事可不像是大人的作风。”

周乔听了这话,半晌不语,许久才道:“叶明空,想当初我看你年少有为,没想到如今你真的平步青云。”说到这里,又冷笑了两声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得我周某人的难处。”

叶明空也不急着进去,只淡淡笑了笑道:“承蒙大人看得起明空,今天我来见大人的目的您想必也清楚,案子是要办的,与其落到别人手里受折辱,倒不如明空来请大人。”

“哈哈哈哈……”周乔听了这话,不由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说的好听,你们还不是和林千易一秋来治我的罪!?只怕我没进监牢就死在了路上!”

叶明空听了林千易的名字,不由皱了皱眉,可转而却道:“大人若信得过明空,小的自然保大人周全。”

周乔听叶明空这样说,显然是放松了戒备,似是犹豫了一会儿,只听房门一响,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走了出来,正是周乔。

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连珠驽,对着自己面前的人群,显然十分紧张。

叶明空知道那驽中的箭是浸了毒的,于是只挡在前面道:“周大人稍安勿燥,明空定然为大人分忧。”说着,便命人上前绑她。

肖凌风见此情形,便带了人上前去。可那周乔连日躲藏,早成了惊弓之鸟,见有人上前,手中一紧,那连发驽啪的一声就跳开了机关,几十只毒箭向众人射来。

事发紧急,众人一时间躲闪不急。关键时刻,只见一团疾风扫过,似是有人影在空中疾驰,转眼间再看时,却见叶明空的衣角一闪,人已经落地,手上参差不齐地抓了二十几只毒箭。

肖凌风见状,忙带人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周乔绑了起来。

叶明空见周乔惊惶失措,便知她不是有意毒杀朝廷命官,于是也不追究,只命人速速盘问口供。

身为秋官,叶明空手下带着两个副手,还有一位殿上书记,此时这记录口供的事自然要由书记官来完成。

叶明空的手下是个四十多岁的老书记,只因她身体不好,所以每次抓捕嫌犯时便不命她跟来,只由肖凌风来记录。

可这边肖凌风刚刚想收拾东西记录,却只见人群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从容地来到叶明空面前,施礼道:“殿上书记陈雅山,拜见秋官大人。”听这声音,竟是个男人。

众人明显一惊,只见月影灯火下,来人一身浅蓝色长袍,书生打扮,面容俊秀斯文,竟然不似一般男儿家柔弱,倒另有一股女儿家的儒雅。

叶明空也是一怔,不由看向肖凌风。

见大人看向自己,肖凌风只得上前躬身道:“回大人,这位陈大人是前些天户部林尚书推荐来的,今天第一天上任,只因忙着捉拿嫌犯的错,小的忘记回禀了。”

叶明空听了这话,不由微眯凤目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个陈雅山,这个男人虽然站在众多女官面前,却没有半点男儿家的羞怯,行为举止从容有-礼,既不越矩,又不让人感觉生硬,着实是个难得的人物。

见叶明空打量自己,陈雅山不由又施一礼道:“小人报道来迟,还望叶大人海涵。”

叶明空听了这话,只轻轻一挥手道:“免了。”说着,边将手里的鹿皮手套摘下,递给肖凌风,吩咐她们好生押送犯人,这才转身上了马。

这边陈雅山已经开始盘问周乔了,叶明空在马上还未走远,听了几句例行公事的话,却突然只听陈雅山吩咐几个女官道:“将周大人身上的衣服通通脱下,封存保管,没有我的话,一率不得查看!”

叶明空此时已经策马走了一段距离,听了这话不由又回过头,只见陈雅山衣带飘然,从容镇静。

虽然说平时抓捕犯人也有脱掉衣服搜查一说,可今天却有些不同。一来这周乔是做过官的,好歹也应该留个面子;二来,陈雅山一个男人,居然命令手下当众脱掉女子的衣服,说来也有些不太寻常。

叶明空虽然与这个陈雅山是第一次见面,可也略听说过他之所以升官如此之快,是因为“以色侍人”。

栖凤国男子为官的毕竟是少数,本也不足为奇,可是“以色侍人”这几个字一旦安到了一个为官的男人身上,便是再也不会让人看得起了。

叶明空的父亲童青便是在朝中为官,说来也并不排斥做官的男人,可是这个陈雅山倒真是让她不得不令眼相看……

情断明月夜(下)

叶明空料的果然不错,这个陈雅山来刑部的第二天,便让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深刻起来。

抓了周乔后,首要的任务就是审问。可没想到肖凌风带着人审了一夜,周乔却只说这贪污与自己无关。

几个女官本想隔日再审,可却不想陈雅山一个人带着两个武官,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只用了两个时辰使让周乔全盘交待了。

当叶明空手里拿着这位殿上书记的审讯稿时,眉头也不由微微皱了皱了起来。林雅山的一手小楷干净漂亮,笔锋毕露,而所记录的周乔的口供上竟是将与户部尚书林千易的关系脱得干干净净,周乔竟将所有的罪责一个人揽了下来。

这说明什么?叶明空抬起俊秀清冷的凤目,毫不掩饰地盯着这个举止优雅,挺秀凛然的男人。

以色侍人是吗?所以才要为恩主摆脱罪行,替林千易开脱?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定然是如此。可是叶明空却觉得这男人隐在长长睫毛下眼睛有一种绝望的漠然,那是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眼神,他什么都不怕……

放下手里的口供,叶明空轻轻抚了抚额头,貌似不经心地道:“陈大人哪一年进阶?”

侍立在地上的陈雅山见这位秀美冷漠的女官不关心口供,竟然问起自己的事,不由有些迟疑,半晌才回道:“回大人,小人十七岁进阶,已经有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