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空的府邸里,忍冬披着一件淡紫的小斗篷,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一张小脸被北风吹的通红,正在往后府走去。

只见他进了院子,向西边的三间小小房舍走去。到了门前,敲敲了两下门,不一会儿,便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侍迎上前道:“呀,下这么大的雪,忍冬哥哥让别人来罢了,怎么亲自送饭来?”说着,忙接过那食盒。

忍冬笑笑擦了擦脸上的雪花,这才跟着进了屋子。

这房子虽然在外面看着小,可屋子里一应日常的用具却是十分齐全,那小侍将食盒放在桌上,便给忍冬倒了茶。

忍冬只笑着让他去热饭菜,这一路走来虽然不远,可天气冷,这饭虽然是刚刚出锅的,只怕也是冷了。那小侍听了自然感谢,便拿了食盒就要走。

忍冬却又忙拉住他道:“这些天,林主子可好些了?”

小侍一听这话,小小的脸儿便皱起来了,哼了一声道:“好什么,他那个人您还不知道,自打被关进来就没有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倒像是我们是得罪了大人被关进来似的,这会儿只怕是又不痛快呢,劝您千万别去招惹他,没的弄一身骚。”

忍冬听了这话,小脸上有些僵,半天,才抿了抿小嘴道:“你去吧。”

那小侍便转身拿了食盒出去了。

忍冬在地上站了半晌,这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向另一边的屋子走去。

穿过了两道门,便是一间小厅,打起帘子,暖气拂脸,只见外间里的桌子上零零散散放着几块绣花用的碎布,只是那剪刀绣线等一应用具都掉在了地上,屋子里却没有人。

忍冬将地上的掉着的东西捡了起来,放进小篮子里,又将那小篮子放在一边的软榻上。

这时,里屋的人显然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只听一个懒洋洋又带着点儿尖刻的男人声音道:“不懂事的东西,主子说了要清静,这会儿又做贼似的跑来做什么?”

忍冬听着那声音有些淡淡的沙哑,于是便低声道:“林主子,是忍冬来看您了。”

屋里的男人听了这话却突然没了声儿,半晌才轻轻冷笑了一声,也不言语。

忍冬自己打了帘子进去,只见小小的一间卧房里暖意融融,林秋之一身绿色的单绸小衣,那翠绿的袖子只有半截,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胳膊,正坐在软榻上看着一 张纸。见忍冬进来了,林秋之抬起纤巧的小脸,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大眼睛也不看眼前的男人,只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想起来跑到这个不见人的地方来 看我?”

忍冬见林秋之虽然有些精神,可说话的声音却哑哑的,大冬天的又只着单衣,于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才道:“主子的嗓子是怎么了?这大冷天的,穿这么少,只怕要冻出病来。”说着,便拿起一旁的衣裳给他披了上去。

林秋之任着忍冬给他加了衣裳,看了看手里的拿着的纸,垂下了眼眸,半晌才将脸转向另一面道:“你还管我做什么,小心林大人知道了不饶你。”

忍冬听了这话,手上一顿,接着却又给林秋之压了压衣角,这才慢慢坐在榻边道:“是小姐让我来看你的。”

林秋之听了这话,小脸蓦地转过来,大眼睛紧紧盯着忍冬,仿佛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可下一刻却低了头轻轻笑了起来,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忍冬有些不懂了,忙道:“真是小姐叫我来的。”

林秋之听了这话抬起头,他的头发本就是松松地系着,这时已经有些散了下来,衬着小小的脸儿,更显娇俏,加上一抹嘲讽的笑,一下子看的忍冬不知说什么好。小男孩的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一向难伺候的主子到底想些什么。

林秋之看忍冬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罢了,燕雀岂知鸿鹄之志……”

忍冬虽然听不懂他说些什么,可也知道林秋之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一张小脸便涨红了,可最后终于抿了抿小嘴道:“忍冬笨,主子说的话听不懂。不过忍冬却知道身为男儿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管女人家场面上的事。上次林主子在外头闯的祸忍冬都听元风姐姐说了……”

林秋之听了这话,明亮亮的大眼睛一下子盯住了小男孩的脸,那目光让忍冬吓了一跳,可下一瞬,小男孩仿佛突然想通了似的,挺直了小小的身子看着林秋之道:“元风姐姐说了,林主子虽然聪明,可千不该万不该将那聪明用在小姐的身上。”

“咱们家小姐向来言出必行,她答应了照顾林主子周全,就一定会做到。而且……而且小姐是办大事的,她的心思哪是你一个男儿家能明白的?这么冒冒失失的在 外人面前要挟她,要是让您的娘亲林大人看出来点苗头来,就算您住在叶府上,也难保周全。林大人家里聪明美貌儿子多的是,没了您自然还会再送新人来,反正是 联了姻,哪个儿子嫁过来还不都一样?你的这位娘亲是什么人,您只怕比谁都清楚,她可不比我们大人面冷心热的,容着您在外人面前耍小聪明地给妻主闯祸,明知 道您犯了大错,却只关起来就完了。”忍冬越说心里越气,想起元风说林秋之的话,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不自觉也高了起来,到最后便是有点愤愤地看着林秋之 了。

听了这话,林秋之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气愤变为惊讶,最后却是僵在那里没了表情。

那天狩猎回来,在马车上叶明空一句话也没说,看也不看自己,却只是在到了府里下车的时候,蓦地转身,明若星子的目光冷冷地看过来,仿佛要看到人的心里,紧接着便转身吩咐人将自己关进了这栋房子里。

当时,林秋之只当叶明空气他在众人面前要挟她,于是一连好些日子都在这里闹脾气,可今天听了忍冬的话,顿时如醍醐灌顶,原来自己竟是这样不明白轻重,还有人比自己更明白娘的为人吗?想到这儿,林秋之只觉得有冷汗微微从额头渗出来,纤白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一旁的忍冬见林秋之这副表情,便知他心里知错了,再看他只穿一件薄绸小衫的身子实在单薄可怜,于是心又软了下来,只轻叹了一声道:“林主子,忍冬好些事 都不明白,可忍冬知道男儿家安守本份,好好伺候妻主才是最要紧的。而且……”说到这儿,小男孩白嫩的小脸突然红了起来,半天才低声道:“而且林主子嫁的人 可是栖凤男儿家盼都盼不到的好妻主,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林秋之的大眼睛转向忍冬,目光在小男孩也不知是羞是怕而泛红的小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便垂了下去

等了许久,忍冬不见林秋之说话,心里不知他想些什么,于是便轻叹了一声,站起身便要告辞离开。今天来看林秋之,本不是小姐吩咐的,却是元风让他来的,只 让他来警告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主子,要他莫要再惹事。可此时,见林秋之听了这些话垂头不语的模样,忍冬又有些不忍心了。

见忍冬站起了身,林秋之却抬手拉住了他的手,只见他纤巧的小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可眼睛却有水气闪动,半晌才道:“秋之……有事烦劳忍冬弟弟……”

听了这话,忍冬有些诧异,这个林秋之向来是不服人的,这会儿怎么竟与自己称兄道弟?

林秋之见忍冬满是疑惑地看向自己,仿佛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转过了头道:“若不是听了你这一番话,秋之也不知自己犯了如此大错,现在唯有弟弟能听我说话,帮我改过了……”

忍冬听他这样说,心里也不由软了下来,这个林秋之虽然说性子要强些,可毕竟除了言语尖酸,在别的地方却是没有对自己如何,现今他这副模样也有些可怜。想到这儿,忍冬便拉着林秋之的手重新坐了下来道:“林主子快别这么说,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林秋之这才缓缓转过头来,明若秋水的大眼睛看着忍冬,紧紧拉着他的手道:“烦劳弟弟帮我出去,我想再见大人,当面向她道歉。”

“这个……”忍冬一时间有些犹豫,将林秋之软禁起来是叶明空亲自吩咐的,若是将他这样放出去见大人,恐怕不妥。可是……忍冬见林秋之白皙柔嫩的小脸上散乱着发丝,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又确实不忍心拒绝。再说,他就再有错,终究也是小姐的男人,也算是叶家的人……

想到这儿,忍冬抿了抿小嘴,低声道:“好吧……只不过,主子见了小姐可千万别说是忍冬带您出去的……”

林秋之漂亮的大眼睛波光流转,柔媚轻软地笑道:“这个当然。”

忍冬见他高兴起来,小脸上也勉强有了笑容,心里想着,要是小姐知道林秋之知错了,只怕也会高兴吧,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愁眉不展,自己已经好些天没见她有笑容了,只怕是又有什么棘手的大事解决不了……

莫道不断肠(二)

叶明空的心情不好,自从她去监牢里看过周乔后,这样的坏心情便一直陪伴着她。

刑部监狱里阴冷潮湿,周乔一身旧衣,头发散乱地坐在简陋的床上,手脚被镣锆紧锁,可这个女人的表情却出奇地淡然,完全不像是第二天便要赴刑场的人。

叶明空的官靴踩在周乔牢门外潮湿的地上,官服上用银线绣着的神鸟在墙壁上的火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周乔微闭的双眼仿佛感觉到了那一丝闪亮,缓缓睁开,见是叶明空,她满是血污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叶大人不该来看我。”周乔又闭上了眼,语气平淡至极。

叶明空修长的手指抚上牢门的栏杆,凤目看向墙壁上跳跃的火把,“三年前,安庆州那晚,大人曾说愿为朋友两肋插刀,万死不辞,明空受教至深,直到今天仍记忆犹新。大人难道忘记了?”

周乔听了这话,轻轻哼了一声,只道:“那时的周乔已经死了,叶大人莫谈往事。”

叶明空突然觉得心里一酸,仿佛有什么在胸腔中翻滚,眼前的这个周乔已经不是三年前满腔报国热血,两袖清风卓而不凡的周乔了。自从她贪污库银,在逃亡路上连杀七人开始,那个周乔便已经死去了,只剩下眼前这个落魄的女人。

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叶明空的手指不由自主握紧栏杆,她应该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自从她带人去围捕周乔开始,当这位周大人用浸了毒的连珠箭伤人时,叶明空就应该明白,自己心里那个清雅高洁的周乔已经不见了……

似乎感应到了叶明空的失望,周乔睁开了眼睛,有那么一瞬,她看见叶明空的眼神是复杂的,有嘲讽、后悔,还有羞愧,最后却变为了平静无波,仿佛已然心死。

“周大人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叶明空握栏杆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凤目已经恢复了清澈。

周乔不语,许久才缓缓道:“安庆有座易云小筑,主人名叫慕青,周某走后……烦请叶大人多为关照。”

“好。”叶明空毫不犹豫地答应,可目光却不离周乔,只道:“周大人可否也答应叶某一件事?”

“请说。”周乔略有疑惑地看着叶明空。

“为什么要贪污那三万两银子?”叶明空凤目凌厉,她始终不愿相信曾经那样高洁的一个人会为金钱沦落。

听了这话,周乔却笑了,略带嘶哑的声音回荡在阴冷的牢房里有些凄厉,“为什么?叶大人问的好。只是周乔虽然死到临头,可却不能说一个字。”说到这儿,周 乔又看了看一身官服站在火光下的叶明空,目光里有一瞬的迷惑,紧接着却盯着那紫色的三品官服笑了起来,只道:“这世间让人痴迷的东西太多,周乔不慎误入歧 途,如今落到这种地步更没什么好说的,叶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限,莫要为了周某的事再纠缠……”

叶明空不语,周乔竟然死都不开口,陈雅山又替她写了罪恶累累的笔录,曾经是那样一心只为国家百姓的人,此时竟然甘愿背负一世骂名……

林千易,她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转身向牢房外走去,叶明空不想再问,这是个死结,只要周乔不说,自己就永远得不到线索,而这个人明天就赴死……

监牢里通向外面的窄窄回廊渐渐明亮,叶明空仿佛感觉到身后黑暗里,周乔的目光随自己而动,这是最后的机会,这条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可这次走的时间却最长。

“我……没有贪污库银……”像是猜到了什么,周乔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

叶明空脚步微滞,并未回头,只道:“大人可有证据?”

周乔似是轻轻冷笑了一声,半晌才道:“周某没有证据。”

叶明空闭上眼,原来她还是不肯说……

初冬的夜阴冷非常,叶明空回到衙门,其余的女官们已经离开了,房内灯火摇曳,炉内火焰跳跃着,映着大堂上匾额的四个字:明镜高悬。

叶明空从来不知道这四个天天看过无次的字,此时会如此的刺目,国库空虚,林千易一手遮天,周乔身败名裂明天就要赴刑场,而自己却只能站在这匾额下……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清雅的人影走进来,手中提着玲珑灯,却正是陈雅山。

见到叶明空站在大堂中间,他的脚步微微一滞,可继而却躬身道:“见过叶大人。”

叶明空没有转身,周乔会有今天的结果,这位殿上书记只怕也有一份功劳,林千易将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先是逼死周乔,然后呢?一件件与林家有关的案件只怕都会这样状况不明地了结。

“陈大人……”叶明空的声音几乎降到了冰点,“明天你替我去刑场监斩吧。”

陈雅山明显一怔,可却无法推辞,只有低声答:“是”。

叶明空不想见到他,转身看也不看他便向殿外走去。

“大人……”陈雅山温文的声音却突然在身后响起,叶明空停住脚步,却没有回身。

灯光下,陈雅山俊雅的面容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叶明空背影离他很近,可在他的心里,她却是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远,远的几乎融到夜幕里看不见了。

下意识的,他不希望她就这样离开,这个孤独地站在“明镜高悬”匾额下的女官,这个曾经对自己温柔地说“明空管理手下不当,让陈大人受委屈了”的女人,那 笑容里有真诚的歉意,又带着平日里没有的温和,仿佛春日里照耀冰何的第一屡阳光,透过结的厚厚的冰层照到了河底沉睡的灵魂。

“大人……”陈雅山好看的眉宇间有着无法言喻的伤感,可除了这两个字外,却说不出话来。

叶明空背对着他,心里本存着期待,可听到这第二声“大人”,那仅存的期盼也不见了,他到底还是林千易的,是她的入幕之宾,世上异姓人之间最亲密的关系。

一阵寒风吹来,殿上的烛火突然之间全部熄灭了,黑暗里只有刺骨的冷,叶明空的声音更冷:“陈大人五年连进数阶实属不易,那天您曾说‘君子要正心、修身、 齐家、治国、平天下’,只可惜这些话终究只是夫子的教诲,看来户部尚书大人的枕席到底比这刑部的五品殿上书记更适合大人。”

听了这话,陈雅山儒雅平静的面具终于破碎了,手中唯一点亮的玲珑灯掉在了地上,火光一下子跳跃出来,将那灯烧了个干净的同时,也照亮了陈雅山眼眸中亮晶晶闪过的东西。

“雅山……有负大人期望……”陈雅山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火光灭掉的最后一瞬,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叶明空冷笑,有负自己的期望?这不是陈雅山的错,是自己平白无故对他多了一份信任,可却不知这信任终究是抵不过他与林千易的肌肤之亲……

从未有过的酸涩在心里漫延,就像小时候突然有一天知道明霜的武功超过了自己,虽然替她高兴,可心里也会有不服,所以格外刻苦,最终超过她……

可如今就算自己再付出,也终究敌不过走在她前面一步的林千易,人的一生,有时候差了这一步,便无可挽回。

可如果陈雅山没有遇到林千易,也不过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穷困潦倒,再便是倚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

这样想着,叶明空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思很好笑,比林千易早认识他又如何?人虽然有时候会有悔意,可再重新选择一次仍会是现在的结果。

失去的终究会失去,而选择的也会继续选择……

冬夜黑暗阴冷,叶明空却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出去,寒风吹起她的披风,却挡不住她的脚步。

陈雅山站在原地看她离开,炉火熄灭时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暖也被寒风带去,大殿的门咣当一声关上,将他一个人关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莫道不断肠(三)

栖凤历年的冬天,栖凤国久未动用的死刑场终于重新开启,安庆州官周乔将在此被斩首。

阴风烈烈,飞雪飘寒,刽子手的刀光映着薄雪,冷光逼人。

周乔一身囚衣被压上刑场,神态自若。

监斩台上,陈雅山素衣白衫,只是神色间有着化不开的忧郁。

时辰已到,鼓声响过三回。陈雅山手持令牌,却久久没有掷下。叶明空昨天的话音犹在耳畔,周乔身负七条人命,罪大恶极,可偏偏要她命的却不是这七条人命。

周乔必死!这是林千易千叮咛万嘱过的。

冷风吹来,陈雅山拿令牌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突然间人群一阵骚动,却见一个素衣的小公子分开众人走上了刑台,却正是林夜白。

人群开始嗡嗡起来,一旁的武官们忙要上前制止,却被陈雅山伸手拦住。

只见林夜白上到刑台上,在周乔面前站定,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半晌才带着哭声叫了一声:“先生……”话音一落,泪水便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周乔低头看去,微微有些动容,却只叹道:“傻孩子,先生我犯了大错,理应如此。”

林夜白抬起带着泪水的脸,哑声道:“他们不让我来看您,说您疯了,才杀了这么多人。可是我不信,先生胸怀天下,仁义忠孝,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定然是有人冤枉您!”

听了这话,周乔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有几分悲哀,而更多的却是萧瑟,只道:“他们说的对,周某早已不是你眼中的先生了,为了自己心里的奢望,我已经疯了……那七个人确是我杀的,先生让夜白失望了……”

林夜白哭泣的小脸猛地抬起来,抓住周乔的衣襟,大大的眼睛闪着疑惑的光芒,哭道:“先生莫要这么说,夜白死也不会相信,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找出陷害先生的凶手,有生之年,绝不会放过她!”

周乔听了这话,漠然的脸上蓦的变化,突然厉声道:“闭嘴!人是我杀的,与别人无关!我周乔做错了事,自然要领死,不用你这个小毛孩子操心!”

林夜白被她的口气一下子吓呆了,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周乔,竟说不出话来。

见他如此,周乔的心倒软了下来,半晌只叹了一声道:“你走罢,我也你的师徒之谊已尽。”

林夜白不语,却拼命忍住眼中的泪,缓缓站起身退后,眼中却明显闪着倔强与不信。

周乔转过头去,飞雪细碎地被冷风扯下来,弥漫在两个人中间。

已有女官向陈雅山道:“大人,时辰已到!”

陈雅山这时却望向远处,只见飞雪弥漫中,一身紫衣的叶明空正立于马上……

鼓响三声,陈雅山衣袖扬起,令牌在雪片中翻转落下,刽子手利刃抬起。

叶明空最后看了一眼刑台上的周乔,一拉马缰,向跟在身后的元风道:“走罢。”说完,便扬鞭打马直向城外奔去了。

安庆州位于栖凤南部,是一个临海的繁华之地。历来素有得安庆,得天下米盐之说。

叶明空与元风那日出城后,一路飞马赶来安庆只用了五天,来到了安庆却一会儿也不曾歇息,便直向城南的易云小筑而去。

元风看着自己年轻的主子,从京城一路走来,叶明空就很少说话,跟了她这么多年,元风知道她心情很不好。周乔行刑的时候叶明空头也没有回,可是元风却看到了飞雪中她脸上的泪。毕竟被斩的是她曾经那样崇拜的人,就像自己奉为神明的东西在一瞬间倒塌。元风知道那种感觉。

转眼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易云小筑外,远远地只见整座房子仿佛是建在水上的,近看时才发现,这本是一个小小的湖,依着水势建了众多的围栏,一条木桥通往湖心,而湖面上却铺展了盖住整个水面的荷。

安庆气候要比京城暖许多,此时那莲虽然泛黄,却并未枯死,踏桥一路行来,只隐隐听得水声,却不见人影。

来到湖中,元风上前轻扣门环,不一会儿只听里面一个小男孩娇软的声音道:“我家主人不见客,两位请回罢。”

元风听了只道:“凡请小公子通报,就说刑部叶大人求见。”

那小男孩听了这话,似乎怔了怔,过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小童走了出来,见到二人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让二人到里面。

路上,小童只道:“二位大人莫见怪,公子吩咐了除二位外一概不见客。”

叶明空听了,微皱双眉不语,由此看来周乔恐怕早已经传信至此了。三人转过屏风,一径往院内走,那小童却不带二人去正院,只带到一处小巧的厅堂前,将二人让进去,这才道:“二位先休息一日,今日公子闭门做画,不见外客。”

元风听了这话,不禁皱眉,自己和小姐马不停蹄赶来,却是被拒之门外不成。可这时一旁的叶明空却只平静地道:“多谢小公子。”

那小童听了,便施了一礼走了。

两个人刚刚坐下不一会儿,只见又来了三四个小童,送上瓜果点心以及一应日用之物,又伺候二人梳洗。

元风冷眼看这几个小童,虽然都是一身的素衣青衫,可却个个眉目清秀,举止有礼,行动有致,可见主人定是更加不凡。

叶明空虽然一路急着赶来,可此时却又不急了,只是沉默不语,倒像是有心事似的。

元风怕她继续惦记着周乔,于是只找些无关的话问她,叶明空一一做答。说到这里的主人时,元风不由奇道:“想当年跟着小姐来安庆州的时候,也见过周大人,只是她那时已过而立却未娶亲,难道这三年竟娶了亲事不成,可为什么不住在周府,竟住在这个地方?”

叶明空听了这话,面色有些平和,只道:“元风有所不知,慕青公子并不是周大人的家眷,他本是安靖王府的伶人。”

“有这等事?”元风不由惊讶地道:“伶人不是不能……”说到这儿,她不由住了嘴。

原来栖凤规定,伶人和入了官籍的小倌儿是一样的,没有主人的同意是不能随便出府的,所以这慕青现在能自由地住在这里,倒是一件奇事。

叶明空听了这话,略笑了笑道:“元风所说的没错,伶人是没有自由,可这慕青公子偏与其他人不同,他是当今圣上亲口御赐的‘仙官’,身份与皇亲贵族无异,只不过慕公子生性淡然,所以世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元风听了这话不由更迷惑了,如果慕青真像小姐所说的,身份这样高贵的话,为什么现在却沦落到要让周乔照顾?可她这话倒不好问出来,于是只能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