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已经接近黄昏,两个人知道今天是见不到主人了,于是便专心等到明天,可就在这时,突然只听外面一阵人声。紧接着,便听一个小童的声音道:“二位小姐,我们主人是不见客的,烦请您在此处休息一晚,明天就离开吧。”

叶明空和元风听了这话,便不由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来了三个人,前面的便是刚刚带她们来这里的小童,后面却跟着两个年轻女子。

走在前面的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容貌秀丽,面色温和,披一件淡色的暗纹绣凤披风,温文有礼。跟在她身后的,却是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女子,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可却生的面目俊秀,双眸流转间有掩不住的聪慧。

元风见了这两个人只觉得眼熟,可还没等她想明白是谁,却见那二人已经来到了近前。

那大一些的女子见到叶明空与元风在这里,明显一怔,可紧接着却温文有礼地道:“原来叶大人也来易云小筑来看望慕公子,真是幸会。”

在她身后年轻一些的女子见了叶明空明显高兴起来,只上前一步道:“刚刚姐姐还说会在这里遇到不俗之客,没想到会是叶大人。”

元风听了这话,便知她们与叶明空是相熟的,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二人是谁,却只见叶明空躬身施礼道:“明空见过皇太女、安瑞王殿下!”

莫道不断肠(四)

栖凤本朝加封过两位皇太女,第一位是皇长女,可惜不到四十便死了。现今这位皇太女燕无双是一位番国皇子所生,才十六岁,聪敏过人,小小年纪便知体恤臣民,女帝称之为:将来必为栖凤一代名君。所以虽无甚大背景,可却深得年迈的女帝喜欢。

此时,见叶明空识出了二人身份,燕无双便只笑道:“叶大人当真风雅,居然也为见慕公子一面寻来至此。”她年纪虽小,声音尚显稚嫩,可言语间却自有一股凛然之风。

叶明空听了这话,心里略沉,她虽与这位皇太女交情不深,可却也知她绝不是附庸风雅,为了一个伶人可以从京城追到安庆来的人,于是便只将受周乔所托照顾慕青之事说与两人听。

燕无双听了这话,秀眉微皱,脸上显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沉,半晌,却道:“叶大人可知这慕青是什么出身?”

叶明空道:“他本是安靖王府伶人,因色艺双全,聪敏风雅,先帝曾御赐为‘仙官’。”

“好一个‘仙官’……”燕无双微微笑道:“只是这两个字倒还不值得我与皇姐亲自跑来一趟。”

叶明空闻言肃然不语,周乔临行刑前将慕青托付给自己时,恐怕早已想到了今天这个情形,不要说现在皇太女亲自插手此事,单单这个男人出身于安靖王府就够叶明空周旋半天的了。现在看来,慕青身上定然有更加的秘密。可到底是什么呢?

见叶明空沉默下来,一旁年纪大一些的安瑞王燕无夜温和地道:“太女殿下不必太过心急,叶大人来此自然有叶大人的打算。现今慕青不见你我,但保不准看在已经仙去的周乔大人面子上,会见叶大人一面。”

燕无双听皇姐这样说,便道:“好,叶大人是当朝青年才俊,母皇御笔亲点的状元榜首,又是少司马童大人之女,定然深明大义,今日之事关系重大,我和皇姐也不必瞒你,只希望你助我二人一臂之力。”

冬日的午后很快过去,转眼已是黄昏,易云小筑小小的花厅里已是夕阳一片。

燕无双纤秀的手指轻拈玉盏,慢品香茗,说出了三年前的一桩宫廷秘事。

栖凤历年,正是首任皇太女去逝的那一年,全国上下一片惨淡,女帝老年丧女悲痛欲绝。与此同时,储君这位的争夺也死灰复燃。

女帝身下女儿本就不多,除了死去的皇太女,下面有十五个女儿,只是这些女儿中,不是性情太过温存优柔,便是太过急躁,终究都不成大器。剩下的只有十三皇女安靖王,与年仅十七岁的安瑞王,以及最年幼的尚未封号的燕无双。

彼时,安靖王在朝中势力最广,除去养父林氏与林千易的关系外,她还娶了兵部尚书的独生子为正夫,两位一品大元莫不尽心竭力推举她。

与她相比,十四皇女安瑞王虽然父亲出身不高,可人品风度却是胜过安靖王许多,加上她素来温文和气,倒是不可多得的安邦定国之才,即使是在诸多挑剔的朝臣中,也彼有贤名。

当时十五皇女燕无双年龄尚小,并未见其有过人之举。

于是朝野中便开始了党争。

安靖王虽然地位高贵,又有重臣相助,表面上占尽优势,可女帝却更看好安瑞王燕无夜,只道她仁义忠厚,胸怀宽容。

安靖王早已垂涎储君之位良久,大皇女死去便是她的好机会,于是便想尽办法讨好女帝。当时正值南疆番王送来了几个训练好的伶人到安靖王府,因为人人都知十三皇女喜欢美色,所以这几位少年俱是万里挑一的绝美之姿,色艺双绝。

虽然安靖王生来好色,可此时皇位的吸引力显然更大,于是便选了三位最出色的送进宫里孝敬母皇。其中,便有后来的易云小筑主人慕青。

女帝果然十分喜欢,甚至命三人在重要的庆典中当众演出,又赐与三人之中最优秀的慕青‘仙官’之名,一时间可称得上恩宠有嘉。可是皇恩虽然浩荡,女帝却从未宠幸过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个。这可急坏了安靖王,只以为母亲不近男色,于是便命各地再送来新奇之物。

彼时恰巧周乔在安庆州任职,在上京拜见女帝时被安靖王邀请去府中做客,席间便道出无法猜测出圣上喜好的意思来。

周乔向来才华横溢,诗书画乐俱佳,于是便即时谱一曲,送给安靖王,只说圣上闻此曲必当龙心大悦。

安靖王大喜,忙命人请来慕青,连夜练习曲目,周乔在一旁教习。

两人直练了三天,才将此曲通篇弹奏下来,安靖王便忙为母皇奉上。

女帝听奏此曲,果然甚喜之,命人叫来谱曲人周乔,问了此曲来历,又问了慕青若干问题。

安靖王听说此事,只当慕青终将会被女帝纳入后宫,得宠之后,自己便如鱼得水。

可是,就在周乔、慕青拜见女帝的第二天,突然一道圣旨下来,却是将慕青赐与周乔。

听了这个消息,几乎所有的人都惊讶不已,众说纷纭,只道是周乔与慕青二人勾搭成奸。

安靖王得知更是震怒,可终究却无可耐何。

于是周乔便奉旨将慕青接回了安庆。

可是,让众人不解的是,慕青到了安庆后却并未嫁给周乔,却是被安置到了这易云小筑,慕青更是仍保有处子之身,这一住就是三年。

夜色渐渐笼罩了这四面环水的易云小筑,皇太女燕无双也将事情的原委说完,此时,光线已经暗了下来,黑暗中燕无双略带童稚的声音道:“人人都只说周乔背叛 了安靖皇姐,可这些年来她却一直在背地里替皇姐做事,这次的贪污库银也与林千易一党脱不了干系。只不过不知这里面出了什么纰漏,林氏最终弃她于不顾。人人 都说安庆州府的周大人是青天,可这位青天却一夜之间变成了贪污库银的重犯,个中缘由只怕有待深究。”

叶明空一直静听不语,此时见燕无双如此说,沉吟了片刻道:“于是殿下才想从这位慕公子身上找到答案?”

“不错。”没等燕无双开口,一旁安瑞王燕无夜温柔的声音接道:“这位慕公子虽然身为优伶,却 算是侍奉了三位主子,除了母皇,安靖皇姐更是他的旧主。”说到这儿,燕无夜略带深意地微笑道:“叶大人素来与周大人交好,如今她被诬陷身死,大人难道不想查清真相吗?”

原来如此,叶明空心中了然,只是她更明白,皇太女想知道绝非周乔的死因,她更想知道的只怕是这慕青与安靖王,以及周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便反戈一击,将一直虎视自己储君之位的安靖王彻底铲除。

朝野中的大臣向来结党营私,而且各择其主,安靖王虽然不是储君,可势力有目共睹,这位年轻的皇太女只怕短时间内并不是对手。可若论起人品气度来,安靖王却比眼前这位皇太女差之千里。

见叶明空沉默不语,燕无双不由站起身来到她面前,此时的她身量尚且不足,可举止间却有天生的帝王之仪,只见她微笑道:“叶大人是刑部重臣,母皇御笔亲点 之人,又屡立功勋,如若得以施展,必将是栖凤之福。无双我虽不才,但却对大人欣赏之至,只愿与大人结为挚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听了这话,叶明空心中一动,便知这位皇太女有意拉拢,虽然她心里对结党一事存有反感,可眼前这位年轻的储君虽然羽翼未丰,却是难得一见的英明聪敏,让人不得不佩服她的气质,假以时日必将有所作为。

想到这儿,叶明空心中倒释然了,于是便躬身道:“明空谢殿下垂青。”

燕无双听了这话,俊秀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倒有几分孩子气,只上前拉了叶明空的手道:“如此甚好。”

一旁的燕无夜此时也走上前来,温和地笑道:“恭贺太女殿下喜得良臣。”

燕无双不语,只拉着叶明空的手微笑,黑亮的眸子里满是欣赏。

叶明空见她虽然有皇家的威严,却又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心里也不由喜欢,面色也微暖起来。

三人当天便在小筑休息一晚,燕无双此次微服出行,虽然并无人知道,可暗中却也有人保护。只是进了这小筑不便表明身份,于是只命随行人等守在外面。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三人梳洗已毕,用过早饭后,昨日那小童便来回禀,只说自家公子稍晚些时候见客。

三人等了这许久,也不介意再等一回,于是便只等午后。

燕无双刚刚与叶明空得以亲近,自是有说不完的话,燕无夜性格一向温雅,只看着两个人对国事一一辩论,偶尔也插上几句。好在此处是水阁,四面临水,并不惧怕有人偷听。

正在她们聊的热闹之时,突然只见不远的小桥回廊处走来两个人,前面的仍是那青衣小童,跟在他后面的却是一位全身素衣的小公子,燕无双与燕无夜并不认识来人,只是疑惑这会儿怎么又有访客。

可叶明空见到来人时,却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却正是林千易最宠爱的小公子,周乔的弟子——林夜白。

莫道不断肠(五)

只见那小童带着林夜白往此处行来,行到近前来,叶明空才发现这位小公子神色颇为狼狈,一身白色的孝服有些凌乱,长头也有丝丝散了下来。

仔细一想,叶明空心里倒有些可怜他,林夜白来到这里只比自己晚一天,算来他也应该是周乔行刑之日离京的。想他这样娇贵的小公子,只怕生来也没赶过这样远的路。

转眼间,小童已经带着林夜白来到近前的小桥上,可却不往这边来,只带着他向另一间小舍走去。想必是因为男女有别,所以不便在一起相处。

这边燕无双见来了一个年轻小公子,不由疑惑起来,于是看向叶明空,只道:“叶大人可知来人是谁?”

叶明空见皇太女如此问,这才说出林夜白的身份。

燕无双听了,黑眸满怀意味地看了远处的林夜白,笑道:“看来这位小公子倒是个痴心人,如若他不是林千易的儿子,有这样的弟子周大人也应该安慰了。只是,这不知林公子来此处是何意。”

叶明空好看的眉头轻锁,虽然她也不清楚林夜白为何而来,他又是怎么知道慕青与周乔的关系,可是心里却有个大胆的猜测慢慢冒出头来,让她不知是惊还是喜。

三个人站在水阁边可谓显眼,那林夜白本是踉跄着一路行来,可转眼间便见不远处三个华服女子站在不远处看向自己,而且一眼便认出了那穿紫衣的正是叶明空。

顿时,愤怒、惊讶、猜测几种表情交错地在林夜白的小脸上一一呈现,一双大眼睛里怒火盈盈,恨不得扑上去即时杀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叶明空心中无耐苦笑,这位小公子一心以为自己害死他的恩师,自己却又无从解释,难道要告诉他说是林千易害死的周乔?到时候只怕他又会恨自己诬陷朝廷命官。

正在这时,突然只见从小筑正房处转来一个小童,一径来到几个面前,只施礼道:“哪位是叶明空大人?我们公子有请。”说着,又向林夜白的方向道:“林公子辛苦了,随我来罢。”

见此情形,叶明空倒有些怔住了,怎么这慕青不见皇太女,倒要先见自己和林夜白,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不成?

一旁的燕无双听了这小童这话,初时脸上阴晴不定,可后来却释然一笑道:“叶大人快去罢,慕公子定然有话对周大人的好友说,我和皇姐先在这里休息片刻。”说着,便和燕无夜转身回去了。

叶明空此时不得不佩服这位皇太女的气量,被这样拒之门外还能面不改色。

那小童听了也不挽留,只带着叶明空与林夜白向正厅走去。一路上林夜白的怒气,叶明空哪怕不看他也感觉得到,可是一想到他将来终会知道是自己的母亲杀了恩师,顿时心里倒有些凄然。

进了正厅,只见香气缭绕,纱幔层叠,却不见人影。

那小童让二人在此等候,自己去了后院,过了不久,又转了回来,这才道:“公子说了,请二位到花园一叙。”

转过正厅,便是一道蜿蜒的竹桥回廊环着假山,待绕过假山后,叶明空与林夜白不禁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入眼处是一片雪白,整个院落都是纷飞的画纸,片片被风吹起,宛若飞雪,再看那画上所书,叶明空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那张张纸上画的不是别的,却是周乔的画像,或笑、或怒、或着官服,或着便衫……

可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装束,无一例外的是她的眼睛,那满含的关爱与柔情,仿佛要溢出来一般,温柔地凝视过来。

林夜白显然也被眼前这情形惊呆了,不自觉地手抚上那画纸,仿佛感觉自己是在梦中。

可正在这时,却突然只听不远处一个清润好听的声音道:“不许碰她!”

听了这话,林夜白手指一顿,不由循声望去,只见院中央有一张矮几,一个人正望向自己。

如果说美丽的容貌可以让人呼吸停滞,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是美的让人滞息。林夜白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有这样清灵到不染凡尘的美。

他盘膝坐在纷飞的画纸间,一席轻软的红衣,优雅淡漠,有微风吹过,一头如瀑般的银发垂在身前,细长又微微上挑的眼睛如星子般明亮,映着双眉间血滴样的守宫砂,一时间,仿佛天地失色,世间静寂。

见林夜白怔怔地看着自己,红衣男子“啪”地将手中的画笔一扔,推开小几站起身,向后踉跄了几步,却突然苦笑道:“我用尽世间笔墨,却仍画不你神采的万一。”言语间凄苦悲凉,从他这般清雅脱俗的人口说出说,更是让人感觉悲哀异常。

叶明空虽然向来冷漠,可见此情形心中也不禁难过,虽然曾经听燕无双说过周乔与慕青的一段往事,可却不曾想这位慕公子竟对周乔痴心如此。

那慕青见两个人默然看着自己,眼露悲伤,却不禁又笑了起来,他本是人间绝色,不笑时便美貌绝伦,此时一笑,更是天地失色,只见他笑道:“叶大人一路上辛苦,慕这样一个伶人,能让大人亲自动身,真是莫大的荣幸。”

叶明空见他虽然言语客套,可句句却都说的满是嘲讽,便只道:“慕公子是周大人故交,明空自当愿效犬马之劳。”

慕青听了这话,脸上的狂态倒不见了,绝美的双眸瞬间满是哀伤,只喃喃地道:“对了,是她托你来看我的,她那样一个人,又怎么放心我一个人……”

叶明空见他神思间似有些恍惚,便知周乔之死对他打击太甚,于是只低声道:“公子既然知周大人心意,更当保重身体,以慰大人在天之灵。”

那慕青却仿佛没听到叶明空的话,只自顾自地道:“她死了,那些人害死她,他们不信她,他们害死了她才放心……”

叶明空见他如此说,心思一动,只问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害死周大人?”

慕青有点茫然地抬起头,见到叶明空凤目灼灼地看着自己,神志仿佛清醒了过来,突然冷笑道:“叶大人知道了又如何?当今栖凤,又有谁能与他们抗衡?”

叶明空默然,看来眼前的男人早就知道了周乔是死于谁人之手,所以才如此。

听了慕青的话,一直站在一边的林夜白却突然道:“什么叫他们害死周先生?那些人到底是谁?”说着,小公子不由看了看叶明空,不是这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吗?

慕青这时才转向林夜白,美艳的双眸闪了闪,嘴角拂起一丝浅笑:“这位可是林尚书府上的小公子?”

林夜白虽然见眼前的男人怪声怪气,可着实念着他是周乔的旧人,于是只道:“慕公子千万保重,夜白受先生教导之恩数年,如今先生不在了,公子的事便是夜白的事。是什么人害死先生,夜白一定会查个明白,给公子一个交待。”说着,目光禁不住看向叶明空。

慕青虽然伤心过度,可却也是绝顶聪明之人,现在听林夜白如此说,便明白了几分个中缘由,一时间只觉得荒唐异常,不由大笑道:“林公子当真不知世事,这世 上除了令堂林千易,还有谁能害得你的恩师死于非命。”说到这儿,却又悲愤交加,只厉声道:“你们林家害我表哥一生还不够,居然还要害死周大人,我慕青就算 死了,也要化做厉鬼,绝不放过一个!”

此言一出,不但林夜白惊得目瞪口呆,就连一旁的叶明空也惊讶非常。

见二人如此,慕青反倒似清醒一些了,于是这才将若干年前的往事说了出来。

原来,慕青在未被选入安靖王府时,其实有一个表哥先被送进了宫中,便正是林千易的侧夫、林秋之的生父南春。

南春被卖时,慕青年纪尚小,虽然不记得他的模样,可却记得表哥的胸前与自己一样有一颗朱砂痣。

栖凤国有个传说,只道胸口长此印记的男人将来必为心爱的女人死去。

后来南春被送进了宫里做戏子,而不久,慕青也因家境贫寒,被卖进了戏班子。不想后来也辗转卖到了京城。

初一听到自己要被当成供品送给安靖王时,慕青只想一死了之,可是后来却偶然间在安靖王府上听说户部尚书林千易家中有一名戏子,胸前长有红痣。

当时,慕青便知是自己失散已久的表哥。只因小时候家境艰难,表哥自小心地善良,凡是有一点可吃可用的东西都想着自己。此时他知道了表哥的下落,自是放弃了想死的念头,只一心想找到南春。

后来,一次他被安靖王送到林府里献艺时,却真正看到了表哥南春。虽然两个人都长大了,可却仍带着小时候的模样,更何况慕青小时候便有一头漂亮的银发,有如精灵娃娃,现在长大了,人变了,可那一头银丝却不变。

只是两个人见面的方式却是极其难堪。那南春在林府里本就毫无地位,如今在这种寻欢作乐的宴席上,更是任人摆布。那林千易完全不把他当人看,只命他脱了衣服跪在地上服侍。

慕青坐在高台上,有几次抚琴的手几乎将琴弦挑断,可却都被表哥哀求的目光制止了。

回到安靖王府,慕青有如困兽,几次三番想救表哥出来,可他自己尚且不是自由之身,又怎能救出表哥?

恰逢当时周乔向安靖王献曲,教授慕青弹奏。开始的两天,慕青一直心不在焉,想到表哥所受的屈辱几乎要疯狂,周乔发现他的心事,于是便细心寻问。

慕青自小在戏班子里学戏,一个人是好是坏自然分得清楚,他知周乔不是寻常轻浮女子,于是便将表哥的遭遇告知周乔,并请她帮自己。

彼时,南春已经是林千易的侧夫,周乔自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可却答应慕青,只要练好了曲子,见到了女帝,自然有机会救南春出来。

可等二人一曲成名,见到女帝说出请求时,却被以南春已是朝廷重臣侧夫,贸然讨要有失林千易颜面的理由拒绝了。

此时,慕青与周乔早已互相倾慕,女帝念他们才华卓然,便答应赐他们好姻缘。

可安靖王得知此事,却是博然大怒,不仅痛恨慕青,就连周乔也恨在其中。可是此时林千易却替他们出头向安靖王讨饶。原来南春怕表弟做出非常之事,早已经将实情告知了林千易,只求她成全慕青与周乔。

林千易虽然不把南春当成一回事,可倒是十分看中周乔的才华,于是只劝安靖王放过他们,用一个男人,换安庆全州,何乐不为?

如此一来,安靖王才放了慕青与周乔。可是暗中,却仍在南春为要挟,要周乔替自己暗中布置一些夺储君之事。

这周乔也是个奇女子,她虽然与慕青两情相悦,可却绝口不提娶他。后来慕青才知道,周乔未有功名之时,在乡间已娶过夫君,而且生有一子。虽然那男人样貌平 常,又没有生下女儿,可周乔只念他曾与自己共甘苦,所以不忍告诉他自己心中另有他人。所以只盖了这易云小筑,将慕青安置于此。

于是两个人虽然情意深厚,可到底只能咫尺天涯。虽然慕青没有以身相许,可周乔却仍为了保住南春的性命而与安靖王一伙周旋。三年来,一边替她们聚集钱财,一边慢慢搜集证据,只想着时机一到便将二人推倒。

可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南春竟然逃出了林府。

得知这个消息,林千易马上想到周乔要背叛自己,于是未等消息传出,便先反戈一击,派人诬陷她私吞库银,免了她的官职。

周乔知道林千易要下手,她什么都不怕,只担心慕青的安危,只想带着他逃走,这才在路上误伤了七条人命。

可最后林千易终究是手眼通天,不但抓住了周乔,而且如愿地叛了她死刑。

慕青缓缓说出这番事实,说到最后时,美丽绝伦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凛冽地浅笑,只道:“人人都说周大人是贪官,可却不想她比任何人都要清白,只是却为了我和 表哥,对林氏一党俯首听命,最后竟然落得这样下场。”说到这儿,不由转头看向林夜白恨声道:“说什么要为先生报仇,可害死她的正是你的母亲林千易!”

莫道不断肠(六)

宛若晴天霹雳,林夜白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慕青,仿佛他说的是世上最大的谎言。恍惚间,他不由看向叶明空,却只见这位年轻的女官面色肃然,一言不发。

至此,林夜白的心里终于渐渐开始分析慕青的话,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完全颠倒了过来。完全不敢相信杀了他最崇敬的先生的,竟然是最疼他的母亲。

见林夜白如此,慕青不禁冷笑起来,周乔走前曾经交待过,她有一个弟子,是林千易的儿子,虽然年纪尚小,可性情与其母大不相同,来日相见,不要为难他。可一想到自己最爱的人死在眼前这位小公子手上,慕青又怎能不心存怨恨?

“敢问慕公子,有何证据证明是母亲杀死周大人?”林夜白仍不敢相信。

慕青冷笑,只道:“在大人行刑的那一天,慕青便猜到终有一天你们会找到这里。”说到这儿,只见他弯腰,不知用什么手法轻按脚下的机关,竟有一块地面翻转过去,露出来的地方是碧绿的湖水,轻拉机关上的一条细绳,不一会儿,一只精美的瓷盒浮上水面。

叶明空见了,心里不由暗暗惊异,若不是亲眼看慕青从水下拿出东西来,不论什么人都想不到这座浮在水中的易云小筑居然有如此精妙机关。

这时,慕青已经将那瓷盒外面的封蜡去掉,连揭几层,打开时,只见里面却是几卷乐谱。

林夜白少时从学于周乔,自然略通音律,可见到此时慕青拿出乐谱来,只说这是母亲加害先生的证据时,心里难免有不服,只冷笑着看向慕青。

却见这慕青面不改色,将其中一本“啪”地甩到林夜白脚下道:“林公子仔细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