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白拾起那乐谱,只见全是些上、勾、尺,工、凡、六等字,并不见文章,就是一本普通的乐谱。可是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却又发现这曲子似乎不通,根本就连 不成一段流畅的调子。再仔细看时,便发现了其中的奥秘。那谱虽没什么特别,只是加了一些奇怪的字符,将那字符与音谱一起读来,便成了详细的说明。

林夜白只觉得自己的手指渐渐发抖,甚至翻不开下一页,那上面,漂亮的行书间记载了身为户部尚书的母亲的一桩桩罪行,何时何处何地何人何案,无一不清清楚楚。

虽然林夜白从未参与母亲的政事,可因他少年读书,林千易谈论朝中事的时候,也并不避他。乐谱里所记之事,虽然大半他不甚清楚,可有些还是略知一二的。从母亲那里听得一知半解的事,在看了手中的文章之后,才豁然开朗。

怪不得母亲早早就说李侍郎公子不能接近,原来他的家人已经因为不肯为娘亲做事而被打入监牢。那陈翰林家的哥哥本是许了王家的妻主,可后来却被卖进了勾栏 院,林夜白只以为他家人心狠,却不想是因为他不肯对安靖王以身相许。诸如此类,暗中操纵人命,收敛钱财,颠倒黑白之事林林总总,几乎记满了一个本子。

“还要不要看?”慕青冷笑着将面前的书稿都拂了过来,撒了林夜白面前一地。

“不……你骗我……不可能,娘亲不可能做出这些事来!”林夜白纤弱的身体颤抖着,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慕青道:“你恨她,因为娘亲没有放你表哥出府,所以才编出这些话来骗我,连笔迹也学了师傅的,好让我相信,可我偏偏不信!”

“哈哈哈哈……”慕青大笑,银发张扬,俊美的面容有如仙人,“林公子这个时候了还要自欺人,我手中的证据你娘亲已经派了无数人来找,皆被皇太女暗中派人 挡下了。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对林千易至关重要,她为什么要三番四次来这里找我的麻烦?”说着,只见他衣袖一挥,将那乐谱通通收到屉中,道:“周大人一生清 廉,却不想被我害得贤名不保,我慕青何德何能,能让大人为我做尽人间坏事。她之所以依附安靖王,一方面为了保住表哥南春,可最重要的却是要掌握这些证据。 只是,最终到底还是被我牵连……”说到这儿,慕青的声音已有些哑然。

叶明空秀眉紧锁,心中痛楚难当,原来周乔是为了这些被陷害,以至于误伤七条人命。她那样的人,本就是极清高自负,就算是死也不会说出这些不得已的理由。 何况,她临死前才将慕青托付与自己,只怕是对自己还存有疑虑。这也难怪,就算以前两人互相仰慕,可现今自己娶了林家的公子为侧夫,周乔又怎能坦然相告呢? 只有等自己真的不负所托,慕青才会将真相全盘托出。周乔啊周乔,你心思缜密如此,才华卓著,可仍因为情事而逃不过奸臣残害,可惜可叹……

此时,林夜白已经被慕青驳得哑口无言,心里仿佛存了一团沸水,翻滚的五脏六腑都痛。背叛、欺骗、残暴……这些词一骨脑的涌进了他的脑海里,却怎么也不愿放在最疼爱自己的母亲身上。

若是他自小没有遇到周乔,没有懂得这家国天下的道理,没有熟读诗书,没有学会为人之道,那么,今日便不会这样伤心。

他还记得先生一身素衣,谈笑间举止风流,侃侃而言间的诗词歌赋中莫不是做人的道理,这天下事仿佛全在她的腹中,却仿佛又不在她的心上。

她曾经握卷惋惜地道:“夜白是性情中人,只可惜身为男儿,如若你是女儿身,必定会有一番作为。”那叹息声音尤在耳。

先生教他世间的道理,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与人为善,他一一记在心里,满怀崇敬。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博学儒雅的人物,居然会死在自己最亲近的母亲的手下,这叫他情何以堪?

此时慕青已从悲痛中醒了过来,自从周乔死后的这些天来,他日日如此,已经哭到泪水干涸。奋笔做画时,满脑中全是她的音容笑貌,她笑着说:“青,我为你谱了新曲子,快来试试。”

又面露惭愧地道:“青,我不能休了他,我们有一个儿子,周乔今生只能负你了……”

画纸在冷风中哗哗做响,慕青光华如琉璃般的美目满是怆然,他最爱的人死了,这世间已经不再有她,那他又何必苟活呢?再也没有人为他谱曲,再也没有人与他品茶,再也不会有人用那样温存倾慕的目光看着自己,一切的一切,都被那些人扼杀了……

他看着手中的瓷屉,轻轻抚了几下,转而却向叶明空道:“大人今日能来看望慕青,想必是受周大人之托,她既信你,我便将这些托付与你,慕青一届伶官,纵有千万报仇的决心也只是惘然,只望您能替周大人得偿所愿。”

叶明空黯然接过瓷屉,手指所触之处微凉,有淡淡的水迹,那是慕青最后一滴泪水。

寒风骤起,院外忽然传来打斗之声,紧接着却听皇太女燕无双清脆的声音道:“大胆贼人,竟敢擅闯,来人,拿下!”

顿时,只听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院内的三个人不由一怔,叶明空脑中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马上便明白了几分。这时,却只见慕青冷笑道:“她们终于来了,这些日子她们想念这瓷屉中的东西想念的紧,如今连皇太女殿下在这里也顾不得了。”

一支冷箭突然从侧面飞来,叶明空手中轻托瓷屉,衣袖轻轻一挥,那箭便斜斜地偏到了一旁,深深扎进了小几上,箭身上闪着淡淡的绿光。

箭身有毒。

慕青见此情形,却不由大笑起来,银发被寒风吹起,火红的朱砂在额头显得妖异非常,只见他轻轻一伸手按向身体旁边的株假山,突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只见这易云小筑四周猛然间蹿起火焰来,一下子这座用木头搭起的房舍围了起来。

火光间,只见慕青面带笑容向叶明空道:“大人所来之时经过的正厅处便是避火之处,那里自有人带大人出去,您快走罢。”

叶明空见此情形,便明白他是要与来犯之人同归于尽,于是心中不免想起周乔所托,可正在这时,却见慕青狠地欺身向前,一把将站在叶明空身边的林夜白拉了过 去,同时,一把银色的匕首已经逼到了林夜白的脖颈处,只听慕青凄然笑道:“林千易杀死周大人,我慕青便带着她的儿子一起赴黄泉,也算报答她折磨表哥的手 段。”

林夜白原本伤心至极,此时被慕青挟持便只觉得眼前一黑,堪堪晕过去,只是眼前变黑之前,却见叶明空身手敏捷地欺身上前,紧接着身体一晃,便失去了失觉。

火舌贪婪地舔食着易云小筑,转眼间已有浮桥被烧断,叶明空手中紧紧抱住林夜白,只觉得耳边有利箭破空而来,再想去救慕青时,却见火焰已经将他围了起来,慕青一身红衣,在火光中美的绝艳,最后一道火舌闪过时,转眼间那身影便不见了。

此时,与燕无双缠斗中的刺客也惊惶失措,四散纷逃。

见叶明空与林夜白往大殿处来,燕无双与燕无夜也带领侍卫纷纷赶来,元风忙上前来帮叶明空接下林夜白。

大厅中早有两个小童等在此处,见自己主人葬身火海,二人早已痛不欲生,可是仍然按吩咐按动机关,只见那大厅狠地与其它房舍分开,尤如一叶轻舟。两人又按动机关,很快便行至小筑外围,几个人顺风顺水,很快便离开了湖心。

叶明空站在湖面回首望去,只见那易云小筑已然化为一片火海,烈焰与火红的夕阳映成一片,就像慕青飘逸的红衣。

他终于离开这纷扰的人世,去与最亲的人相见……

有微热的东西从脸颊滑过,叶明空转过脸去,却见林夜白纤小的身子孤零零地躺在木板上,就像无根的浮萍。

莫道不断肠(七)

易云小筑转瞬间化为灰烬,慕青命殒。仿佛一天之间,有些事便烟消云散了。

皇太女燕无双看了慕青瓷屉里的乐谱,又听叶明空诉说了事情的经过,年轻稚嫩的脸上显出与年轻不相符的深沉,只道:“如此说来,林千易只怕是已经在你我的手心里了。只是,林家树大根深,又与安靖王府来往密切,就算是掌握了再确实的证据,也不易着手。”

安瑞王听了这话,只温和地道:“太女莫急,即得了这周大人的手稿,自然就有眉目了。”

燕无双微微点头,却向叶明空笑道:“叶大人有何高见?”

叶明空见二人有意听自己的意见,于是只道:“殿下圣明,历来高官大吏莫不是广植势力,现今殿下手中所得,正是周大人历年来费尽心思记下的林氏关系脉络,有了这些,便如掌握了林氏之手足,自然是先断其犬牙,以绝后路。”

“说的好!”燕无双闻言喜形于色,笑容间露出了几分小女孩的稚气来,只道:“怪不得母皇一再推崇叶大人,果然不负她老人家所望。”

叶明空闻言,凤目微敛,躬身谢过。

“只是……”燕无双随手翻了那乐谱道:“敢问叶大人是否精于音律?”

“明空不才,只略知一二。”

“哦,这样……”燕无双不由苦笑道:“说来可笑,我与皇姐俱是皇家女儿,可却只读诗书文章,从未修习过这乐谱,如今看来这书中的内容只能仰仗叶大人抄写出来了。”

叶明空秀收微蹙,不由回道:“蒙殿下错爱,明空虽略通音律,可周大人的曲谱向来以精妙著称,如今看来,下官也只能看懂三四分,其它的竟是无从领会了。”

此言一出,不但燕无双吃惊,连燕无夜也怔住了,原来她们三个女人竟无法看懂这乐谱的奥秘。周乔被斩,慕青也死于非命,难道这样重要的证据竟然无人看懂?

安瑞王燕无夜沉呤了片刻,却幽幽地道:“叶大人时才说,林夜白在慕青面前翻阅过乐谱,可见林公子是能看得懂的了?”

叶明空沉默不语,的确,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看得懂周乔所作的乐谱,那只能是林夜白。可是,他刚刚才得知是母亲害死了恩师周乔,此时,又要他翻阅记录指控自己母亲的证据,这让人情何以堪?

燕无双显然也猜到了这层意思,于是也不答言。

这两天,因为要急着赶回京,几个人一直是快马加鞭。别人倒尤可,只是可怜林夜白,刚刚遭受了打击,身体又弱,几乎病倒在路上。

其实,从离开易云小筑开始,这位小公子几乎都处在昏迷状态,又在马车上一路颠簸,身体已是不堪重负。起初苏醒时,整个人便像傻了一样,只呆呆地不说话。

叶明空等人急着赶路,而且又要应付一路上不知名的刺客,那些人明显与在易云小筑遇到的是同伙,不论对燕无双还是叶明空,都是痛下杀手。就连晚上休息的时候,都由元风带着人日夜巡逻。

如此一来,便没有人来照顾林夜白。

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不吃不喝,原本圆润的小脸瘦成了尖尖的,几乎连路都走不了。

后来,有一天晚上,几个人休息在一个临时的驿馆里,燕无双见林夜白一个人靠在一边不说话,于是便走上前去。只见她不知对这位小公子说了什么话,林夜白原本无精打采的小脸,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大眼睛灼灼的盯着这位皇太女,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燕无双满意地看了看他的副表情,这才转身上了楼。

叶明空坐在远处不由轻轻皱了皱眉,她是知道这位皇太女殿下的,之所以她要带着林夜白,无非是因为他看过周乔留下的手书,如果放他走,只怕泄露了消息,于是才这样一路带着他。可是若到了京里,难道还不放他回去?还是,她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安瑞王燕无夜比起妹妹来显然要温和的多,一路上倒是她照料林夜白的时候多些。此时见妹妹如此,不由轻叹了口气,这才亲手端了一碗热粥走向林夜白,柔声道:“林公子还是吃点东西吧,以后要走的路还多着呢。”

林夜白抬起乌黑的眼珠看了看眼前温雅的亲王,小脸上的表情脆弱的几乎在碰就碎,可是仍伸手接过了粥碗,低下头慢慢吃了起来,只是有晶莹的东西从脸上滑了下来,他却死死咬紧了嘴唇,不肯让自己出一点声音。

冬日的夜晚微冷,燕无双显然又接到了手下人的密报,正在看的出神。这几天,越到京城,想要他们几个人命的人越多。这次燕无双本是微服来安庆,带的人手不 多。叶明空更是只带了元风一个。可这一路上,却有几路人员明里暗里的追杀她们,快到了京城的时候,更是肆无忌惮,对方明显不想让她们活着回京。叶明空早已 料到,只是燕无双却只劝她不要担心,她自有办法。于是,就离京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燕无双终于接到了密报,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入夜,仍是元风带了几个皇太女和安瑞王的手下巡视驿馆周围。

叶明空连续几天赶路,疲劳已极,可却不知为什么一入夜便睡不安稳。

天过二更,驿馆的人已经歇了大半,因为住处甚小,几个人几乎是在一所院子里。叶明空吹了灯,刚刚要休息,却只听院内有轻轻的脚步声。她是练武之人,听了 这声音,便知走路之人不会武功,于是便轻推开门,只见冷月下的院落里,一个纤白的身影孤孤零零地站在一处矮树丛边,却正是林夜白。

寒风吹来,那几乎掉光了叶子的树枝轻轻摇动,更显凄凉。

林夜白似是从怀里拿出了件什么东西,在手里握了半天,这才放到了地上,轻轻一晃手中的火折子,慢慢将那件东西点燃了。

借着火光,叶明空只见仿佛是一块绢帕,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些小字,也看不清是什么。

这时,只见林夜白跪在一旁低声道:“恩师在上……”说到这儿,却已然泣不成声。

叶明空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小公子却是在这里祭拜周乔。

对于周乔的死,叶明空的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虽然说她伤了七条无辜的人命,法不容情,可心里却终究放不下。尤其是慕青又死了……

身在官场里,叶明空不是没有见过争斗的,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楼塌了……

可是这一次,却真正伤到了她的心里。小时候,她和父亲说:我一定要做官,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别人只认识叶家的三女儿少有大志,必是国之栋梁,可是却只有叶明空自己知道,为了这个理想,自己付出了多少。

在被恶匪逼入绝境之时,她没有怕过,在被刺成重伤,几乎命丧九泉的时候,她也没有怕过。

可是……在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可能伤到亲人的时候,在周乔走上行刑台被斩首的时候,在慕青绝望的为了爱情而消失于烈焰之中的时候,叶明空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空洞洞的,空到了寒冬的冷风都能吹得进去,一种强烈的,想抓却抓不住的失落感笼罩着她。

此时,林夜白已经将那帕子烧的只剩下灰烬,这才跪地深深地一拜,站起身来。

可他刚刚转过头,却见皎洁的月光下,叶明空披着斗篷站在屋檐下,漂亮的凤目望过来,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对于叶明空,林夜白不免心存愧疚。

起初误会是她害死周乔,可是后来才知道,根本就是冤枉了她。可是这个女人当初明知道事情的原缘,却也不解释。直到慕青说出真相时,林夜白才恍然大悟。这 几天,小公子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叶明空一直不解释的原因。换做是自己,也不会对别人说:杀死你恩师的人就是你母亲吧?

这样想着,林夜白心里倒感觉有些对不起叶明空。

几天来的同行,虽然安瑞王燕无夜细心体贴,照顾周到,燕无双也没有为难自己,可是林夜白倒感觉从没和自己说过话的叶明空更加亲切。他还记得那日在大火里,是她从慕青手中救下了自己……

见林夜白发现了自己,叶明空便信步走到了院子里,月光撒满一地的皎洁。

林夜白突然感觉眼前这个人是能感受到自己的感觉的,而且她的伤心也许并不比自己少。

风刀霜剑严相逼(一)

世上的有些事,明白与否往往只在一瞬之间,林夜白既已明白叶明空行事方法,心里便不似原来那般存有偏见,再回想往事,倒不觉得她对自己有何不妥,于是便平和起来。

叶明空见眼前这位小公子身子单弱,小脸苍白,似乎还挂着几滴泪珠,却躲着不让自己看到,又想起燕无双要让他译出指证林千易的证据,一时间只觉得于心不忍,于是便只劝道:“周大人在天有灵,断不希望公子为她伤心。”

林夜白听了这话,心里只觉得又酸又软,险些哭出来,可他到底是大家公子,知道在一个女人面前露出这番男儿家的娇态只怕不妥,于是便强忍住道:“夜白还有什么脸让先生惦记,若不是在易云小筑听慕公子说了事情的原由,只怕还不知道先生的死竟是……竟是母亲所为……”

听了这话,叶明空不言,神色却有些黯然,终于要说到这件事了……

林夜白听她不答言,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可是他从小受的是周乔的教导,先生教他做人的道理都铭记在心,知道自己最敬爱的人是被母亲害死的,虽然心里不愿承认,可是理智却逼他不得不妥协。这样一来,心情便格外矛盾。

见叶明空颀长的身影立在月下,林夜白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仿佛什么事情都可以掌控,可又离所有人远远的。又想起林秋之已经嫁给了她,不知眼前这位冷若冰霜 的女人会不会因为母亲的事对弟弟有所冷落。于是便忍了泪道:“叶大人,先生因母亲而死,夜白万分愧疚,只是此事算来也是公事,希望大人万万不要牵连其他无 辜之人。”

“哦?这话怎么说?”叶明空不由奇道,难道这个小公子怕自己对他有所不利。

林夜白见她这样问,便低了头道:“秋之与母亲一向不和,我不知道事他自然也不知道,希望大人不要因为母亲与先生的事而怪罪于他。”

原来是这样,叶明空凤目微眯,便知道林夜白根本不知林秋之是偷了母亲重要的证物到自己那里躲起来的,事到如今还怕自己对林秋之不利,这位小公子真的是暖室的花朵,未见过一丝人间险恶。

听他这样说,叶明空便也只做通情达礼状,承诺不会责怪林秋之。

林夜白听了,便放心下来,于是就要告退。

叶明空见他要走,不由道:“林公子既能为他人求情,又为何不为自己求情?”

听见这话,林夜白小脸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道:“事到如今,就算求情,太女殿下会放过吗?那本乐谱只怕还要我来译。母亲虽然行事不义,可终究还是母亲, 译了那乐谱,还有什么脸面见她老人家?叶大人的好意明空心领了,夜白既然选择了为国尽忠,就没有资格想自己了。”说完,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冬夜寒风瑟瑟,叶明空看着小公子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下,只觉得心里突然空荡荡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一连几日赶路,转眼便到了京郊附近的一个小镇,估计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到京城了,可是追杀皇太女等人的杀手却是越来越多,而且慢慢由暗转明,竟毫无顾忌。

元风虽然带着几个皇太女和安瑞王的亲侍随时保护,可终究势单力薄,再这样下去,只怕在进京前几个人便有生命之忧。

可是燕无双此时却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这让燕无夜和叶明空都有些奇怪。

一行人很快进了小镇,只见无论是商家还是百姓,都闭门不出,整座镇子仿佛是座空城。见此情形,燕无夜不由在马上低声向燕无双道:“殿下,这镇子里只怕有不妥。”

可燕无双听了些话却不以为意,只笑道:“皇姐多虑了。”说着,便只纵马向镇子里走去。

众人无耐,只得跟随在后。

叶明空是办案已久的,见了这镇上的情形,便知道定有埋伏,于是她不由看了看一旁的马车,林夜白和乐谱此时都在车上。

正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突然只听前面隐约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转眼间无数的火把一下子从镇子的各处涌了出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几队女兵行进而来。

几个人的马匹骤见火光,不由都惊慌地乱了脚步。

叶明空稳住坐骑,却只见那队人已来到近前,为首的一人身批淡青色批风,举止斯文,来到燕无双面前,躬身施礼道:“下官陈雅山,拜见太女殿下。”

燕无双似是早已料到如此,于是只笑道:“陈大人免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陈雅山这才起身回道:“此处直到京城都已布置好人手,御林军统领周大人已经派出五千人马守住了靖王殿下的大营,明天天黑之前万事无忧。”

“好!”燕无双不由道:“等回了京城,定要重重赏你!”

这时,燕无双又转向身后的瑞王与叶明空等人笑道:“放心,陈大人是自己人,这几天若不是他暗中调度,我们只怕也到不了这里。”

安靖王听了这话,只微笑点头,也不言语。

叶明空心里却是无法平静,她怎么也猜不到,这个前几天还依附着林千易处死了周乔的人,现在竟成了皇太女殿下的心腹。

火光下,陈雅山俊雅的面容淡然平静,在叶明空看过去时,他微微抬起了头,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碰上,一时间,怀疑、猜测、不解、冷漠,种种感情交错,最终,叶明空还是别过了脸,这个男人的心里有着太多无法触及的东西,他想要的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信任,而是更高远的东西。

见叶明空骑在马上冷冷然地不看自己,陈雅山优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可转眼间便又平复了。只见他指挥着人马,指引着燕无双等人进城。

黑夜里,只听得整齐的脚步及马蹄声,虽然火光通明,可却并不闻一个人说话。

燕无双早已有众多侍卫保护着,叶明空和靖王退居其后。马车上的林夜白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又不能当着众多武官的面撩开车帘,于是只轻轻地叫元风。

听见小公子略带颤抖的声音,元风骑着马在车边低声说了几句,林夜白这才不说话了。

叶明空心知林夜白只怕没见过这情形,心里只怕还是担心的,于是便纵马来到车边低声道:“不要怕,有我在。”

听了这话,车里的林夜白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异样,只觉得脸上发热,可又不知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于是只得“嗯”的一声答应了。

叶明空听他不说话了,便策马上前了几步,与林夜白的马车平行,可转身间却见陈雅山居然一直跟随在自己后面,只是在火光下,这位一向不卑不亢,面不改色的殿下书记脸色不知怎的有些苍白。

见叶明空看向自己,陈雅山倒不像平日里的淡然,目光第一次与她对视,只是他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太复杂,竟连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风刀霜剑严相逼(二)

进了京后,一切危险仿佛一下子都蒸发了。

陈雅山布置的那五千人马,也消失于无形,只是在这场暗地里的较量中,年轻的皇太女燕无双显然略胜一筹。

只是表现上已经风平浪静的事,到了叶明空手里似乎仍是有些周折。

燕无双的意思很明显,既然林夜白知晓了这么多秘密,自然不适合再回林府,可林家必定会来要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叶明空以林秋之妻主的名义,接夜白回家小住几日,表面上只说他们兄弟要团圆,可实际上却是要林夜白和叶明空一起翻译那乐谱。

对这个安排,叶明空是意料之中,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又只向燕无双说,要请陈雅山来帮忙。

听了这话,燕无双思索了片刻,便笑道:“叶大人果然想的周到,有陈大人帮忙真的是两全齐美了。”

叶明空这才谢过皇太女,可行礼间却看见一旁站着陈雅山微敛双目,僵直地站在原地。

对于他为什么突然投靠了燕无双,叶明空不是不问,而是不想问。只觉得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的一点默契,已经荡然无存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回叶府的时候,天已经将大亮了,几个人都是一身疲惫。元风早通知了府上的人准备好迎接主子。

忍冬早接到了消息,只简单梳洗了便出来迎接。

十几天的长途跋涉,纵是叶明空也疲惫不堪,一看到忍冬苹果样的小脸满是期盼和喜悦地看着自己,心里只觉得一松,脸色也和悦起来。解下披风扔给小男孩,便淡淡地笑道:“别只顾着我,我带了位林公子回来,你先去照应他吧。”说完,便转身自去梳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