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兴冲冲的小脸上还挂着笑容,听了这话,那笑容一下子就凝住了,再转过头的时候,才站在叶明空身后的林夜白。虽然风尘仆仆,可小公子俊秀的面容却是掩也掩不住,比起林秋之来,眼前的这位少了几分媚气,多了几份清朗,又透着决绝。

见忍冬看向自己,林夜白勉强露出疲惫的笑容,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小侍,可没来由的心里却有些好感,而且只当自己是寄人篱下,于是便格外客气,只道:“夜白让这位小哥哥受累了……”

忍冬怔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掐了一下似的疼,虽然知道自己家的小姐将来是要三夫四侍的娶进来,可看见了眼前的男人,忍冬没来由的 更加担忧起来。这个林夜白虽然不比林秋之妩媚,可却让人看了亲切,何况他身上有什么地方竟和叶明空很像,那说话的神态,以及目光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 觉,只让忍冬感觉他和小姐似乎是一类人。

神不守舍的带着林夜白梳洗,又带他去了叶明空安排的房间,忍冬心里一直莫名的不安,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林夜白倒是很客气,他本是大家公子,最是有教养有气度的,而且早已明白自己现在是无路可走了。悲伤过后,便是绝望,而且他心里一直期望着母亲的案子会有 转机,所以燕无双让他翻译乐谱,他也不拒绝,任凭她们处置,只希望在这翻译的过程中会找出母亲无罪的证据。见忍冬有些别扭,林夜白虽然猜到个中缘由,可也 不太在意。叶明空虽好,可到底是齐大非偶,他自身遭遇突变,哪有精力惦记这些儿女私情。

这么想着,林夜白便坦然很多,也不和忍冬计较。

因为此时恰逢年底,朝堂上事情不多,而且燕无双特意命刑部尚书准了叶明空的假,好让她专心译出那本乐谱。

林千易和安靖王表现上虽然按兵不动,可暗地里却想尽了办法。她们虽然不知慕青死前交给了叶明空什么东西,可显然知道这件东西非同小可,于是,冬天的寒风凛冽中又凭填一份肃杀。

慕青留下的乐谱当真精妙绝伦,那天林夜白不过看了几句话,勉强还能看得懂,可真正要将整屉的乐谱通译下来,还需要大费周章。

叶明空知那乐谱不是常人能解,于是也不催他,而且这位小公子虽然看上去柔弱天真,真正事关亲人的生死,他却是半点也不马虎,经常挑灯译到深夜,累了就趴在桌了睡一会儿,然后再译,从来不叫一声苦。

叶明空常常守在书房外,明知这位小公子一个人拼命,可也不劝他,早知劝解无用,又何必多说呢?林夜白的苦楚她完全能理解,只是有些路是一定要当事人自己走过才会领悟真谛的……

可谁知,就在这样安静的日子过了没几天的时候,叶府里却发生了一件让人心情难以平静的事。

自从那日叶明空回府,忍冬便闷闷的,小姐没和他说林夜白的来历,也不许他和别人说,可是越是这样,小男孩心里越没底,连带着他做事也没有精神。

后来叶明空更是整夜陪林夜白在书房里,虽然两个人不在一个房间里,可却都捧着厚厚的书仔细钻研,忍冬只感觉自己仿佛都成了外人。

眼看就到了腊月了,栖凤国上下都准备过年的诸项事宜,忍冬因为知道自己家小姐过年的时候是必回去和父母团聚的,连带着自己也要回去,就连林秋之,恐怕也要去府上拜见公公的……

想到这儿,小男孩心里便难受起来,本以为小姐这么个冷性情,定然不会娶太多夫侍,可如今看来,不但林秋之早早地进了门,现在还又带了个更出色的,这样下去自己将来的终身只怕也无望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便天天凄凄艾艾的,连去给林秋之送饭的都不爱去了,只命那些小侍去。

林秋之是何等聪明之人,这些日子虽然被关在院子里不许出去,可是也从下人那里听出了些动静,知道叶明空出门又回来了,他只暗中盘算着什么时候要让忍冬放自己出去,一来给叶明空认个错,二来也是要缓和二人的关系。毕竟这样的妻主是他百般中意的,可不能就这样丢掉了。

可盼来盼去,有好几天了,也不见忍冬来,林秋之心中不由着急,只想着自己关在这里一点消息也得不到,叶明空又那样出色,若是别的男人再去勾引,自己还有什么机会?

就在林秋之急的如热窝蚂蚁的时候,一天下午,忍冬却闷闷的来了。

林秋之见小男孩红红的小脸蛋不似以往的喜庆,便知有事发生。这个忍冬他是最清楚的,有针尖大小的事儿也藏不住,全在脸上写着。

见他不垂着头躲着自己,林秋之便把那茶盏“啪”地往桌上一放,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我才被关了这几天,忍冬弟弟就不待见我了?”

忍冬向来是有几分怕眼前这位主子的,听他这么说,唬的小小的身子一震,忙道:“忍冬不敢。”

林秋之见他如此,便换了和气的笑,只拉着他的手道:“你我是一家兄弟,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你只告诉我,这些日子是怎么了?也不来看我。听说小姐回来了,可是真的?”

忍冬听了这话,心里一委屈,眼眶便红了,吭嗤了半天,才抽抽搭搭地道:“小姐……小姐早就回来了……”

林秋之听着这话不对,忙问怎么回事。

忍冬本不欲说,可一来心里难过,二来他心里一直当林秋之是叶家的人,于是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只是顾虑着叶明空的交待没有说林夜白名字。

林秋之听了这话,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他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见忍冬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便又强笑道:“好弟弟别伤心,你告诉我这位公子的行事如何,样貌又如何?”

忍冬见他问,只哭道:“看他那行事八成是大家子出身,对人是极和气的,知书识字,长相又极美,这些天一直在帮小姐做学问呢。”

“做学问?”林秋之不由皱了眉头思索起来,他原来在林家的时候,也经常见过京里各府上的年轻公子们,虽然不熟,可谁是什么品性样貌倒还明白,这些贵族家 的小公子,一个个莫不是以相妻教女为本份,真正识文断字的大家公子没几个。听忍冬说这个男人是叶明空带回来的,若真是大家公子,怎么会就这样跟着一个女人 去她的府上?

此时,忍冬见林秋之听了他的话不语,一味地寻思起来,便忙着起身要告辞。

林秋之却一把拉住他笑道:“好兄弟急什么?上次你答应我的事可忘了?”

忍冬听了便知他要出去见小姐,于是只想装做不知,可被林秋之一双上挑的大眼睛一瞪,又不敢走。

林秋之见他这副没骨气的样子,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可脸上仍是笑着道:“弟弟莫怕,妻主大人离开这些天只怕是早忘了那些不高兴的事儿,现在她日夜操劳,我 这个做夫侍的怎能不在身边伺候?再说了,你我二人的感情总比那新来的小公子强些,若是让他得了宠,又哪会记得照应你?”

忍冬本不敢放林秋之出去,可听了林秋之这番理论,低头想了想,只觉的有几分道理,而且人家说夫妻之间本无隔夜愁,这几天小姐也不问这位侧夫如何了,想必是不生他的气了,自己放他去见小姐,也算是功德一件。这样想着,忍冬的小脸便不再绷着,只点了点头。

夜幕低垂,冬天的夜晚来得尤其早。

林秋之自从忍冬答应了他去见叶明空后,便将那些小侍们叫来,洗了澡,又将那几件没上身的衣服找了出来,又命小侍重新梳了头发,一个绸衣飘飘,粉雕玉琢的美人便映在了镜子里。

那几个小侍不晓得这位难伺候的主子为什么突然这般打扮起来,直到天黑以后,忍冬亲自提了灯笼来接林秋之的时候,这些下人们才知道。

这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许久,厨房里给书房里预备了夜宵,忍冬命人拿到前院里的花厅放着,直接交给了林秋之,只道:“哥哥好歹收收性子,小姐虽然性子冷,可轻易不发脾气,您只顺着她就好。”

灯光下,只见林秋之大大的眼晴秋水般波光流转,只笑道:“放心,我定然不会让她失望。”

风刀霜剑严相逼(三)

冬夜寒冷,书房里林夜白正在烛光下翻阅周乔留下来的乐谱,这些天来,他只译出了小半本,可却被那案子惊呆了,母亲为了挪用芜南太守谭卿手中的三十万两 赈灾白银,居然将谭卿七岁的女儿囚禁至死,又将她年仅十四岁的儿子送进安靖王府,被折磨至死,后来验尸官竟然发现这男孩的尸身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啪”地合上书册,林夜白痛心疾首,周乔留下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疼爱他的那个母亲,栖凤国的户部尚书居然会做了这样的事来。可是林夜白也深知周乔的为人,她那样骄傲清高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记忆被翻来覆去地搜寻,林夜白似乎想起来了一些蛛丝马迹,谭卿的儿子他本也见过,他们原是同年,两年前,安靖王正夫请林夜白的兄弟去府上赏花,正值五 月,春暖花开。林夜白与安靖王的几个侧夫年纪相仿,大家在一处蒙了眼睛捉迷藏。后来林夜白迷了路,撞到一个陌生的院子里,却只听一个房间中有人哭泣。打开 门进去,却见一个全身是血的少年被缚在用铁桩做成的架子上,手脚上俱是铁链。衣衫已经破碎了,露出了满身的青紫。

林夜白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顿时便呆住了。那少年见来了生人,玲珑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只哑着声音道:“公子救我!”

见林夜白吓得后退,那少年便哭道:“他们杀了我妹妹,又抓来我百般凌辱,公子若是不救我,便杀了我吧。”说着,便看着桌上的一把薄刃钢刀。

林夜白惊的不知所措。

这时,却见安靖王的一位侧夫匆匆忙忙地赶来,见此情形,忙拉着林夜白就跑,竟然惊慌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夜白转头看那小公子,却见那双原本因为见到自己而闪现了一丝希望的眼眸,一下子便黯淡了。

后来林夜白才听说,那位公子是王爷的新宠,从芜南送来的,姓谭,因母家遭了官司才送他进王府求情的。

当时林夜白年纪还小,又对母亲崇拜至深,只以为那少年必是犯了大错才会被送进这里受折磨,哪里又能猜到里面的缘由。

人生真是和他开了个大玩笑,原本林夜白只是一个娇气的大家公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嫁个好妻主,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然后便相妻教女过完一生。可是自从遇到叶明空后,他的生活仿佛一下子翻了个个儿。

烛影投射在窗户上,摇曳着,林夜白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和那烛影一般,飘移不定。

事到如今,他知道无论是燕无双,还是叶明空都不会允许自己回到母亲身边,她们要自己译出乐谱,无非是要证据调查母亲,然后逼她于死地。

看周乔记录的一桩桩血案,林夜白不是没有触目惊心,他自小被家人护在怀里,从不知道世间如此险恶,惊讶、怀疑、愤怒、彷徨,他一一地经历。可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一股信念——他不要母亲获罪而死。

虽然林夜白知道,母亲犯了如此的滔天罪行,死有余辜。可是她却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自己的身上有着她的血,就算是再恨她,也不想看着她死去。

何况,她犯下这累累的罪行,难道只为了一己之私?

林夜白不相信。

安靖王苍白冷漠的脸突然浮了上来,这个女人只怕与母亲有莫大的关联。

只是一时间,林夜白也找不到头绪,她们女人的事,又怎会让一个男儿家知道呢?

灯光下,谭卿的案子就放在桌子上,林夜白手指轻颤地抚上那字迹,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只轻声道:“谭公子,对不起,夜白两年前没有救你,现在,也不能为你申冤……”说着,便将刚刚译好的手稿拿起来,便要放到那烛火上。

可就在他抬手之间,一个身影无声地欺近,探手便夺过了那手稿,灯光闪动间,却是叶明空站在面前。

“公子难道反悔了?”烛光下,叶明空紫衣凤目,竟有股白天没有的妖娆。

林夜白微微一怔,却转头颤声道:“要夜白背叛生母……万万做不到……”

叶明空见这位小公子衣衫单薄,靠支着桌子才站住的身子微微发抖,虽然转过身不看自己,可看那情形一定是偷偷哭了好久。

看了看手中的纸,一手干净漂亮的小楷,字字工整,却有好多处带着模糊的水渍,想必主人是边流着泪边写完的。

“大人不要逼我……”林夜白仍是背转着身,可声音却明显透着绝望,只道:“百善孝为先,夜白此生不能为母亲做什么报答养育之恩,又怎能做出害她老人家的 事来?”说着,却见他转过身来,灯影下,苍白晶莹的小脸满是泪痕,可大大的眼睛却透着坚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胸怀天下,以国事为重,夜白自愧不 如。原谅夜白只是一介男儿身,不能深明大义,要杀要剐,任凭大人发落!”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叶明空拿着林夜白的手书,上面的字句她轻扫一眼便看了个清楚,再看眼前的小公子,虽然身材纤弱,却跪在冰冷的地上一言不发,任泪水在小脸上纵横,顺着晶莹如玉的面庞流下来……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叶明空不去看林夜白,今天她已经接到了密报,是关于林家的。

林夜白的生父秦氏溺水而亡。

好端端的,林家的正夫居然会在寒冬腊月去湖边,而且恰好被失脚掉进了湖中,又恰好没有人知道,于是便一夜之间香消玉殒了。

叶明空不知道眼前的小公子有几分和自己的父亲相像,可是,能生出这般秀丽聪明儿子的男人,必定也自有一番美丽吧?

纵是林千易气恼自己的儿子离家出走,去查寻师傅的死因,可那秦氏却是她的结发夫妻,只要一夜之间便要置他于死地,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叶明空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夜白。

生为林家的儿子,任是你千般聪慧,万般孝敬,可终也难逃在家与国之间做出选择。

“林公子,你先起来说话。”叶明空俯身拉起跪在地上的林夜白,将他安置在太师椅上。

灯光下,小公子还带着泪的眼眸满是猜测。叶明空却不去看他,只让他坐好,却不起身,只将林夜白小小温柔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叶明空握紧他的手,只道:“今天,公子的父亲去逝了……”

林夜白娇嫩的嘴唇一下子变得苍白,想说什么却又仿佛失去了声音,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

叶明空心里突然重重地一沉,有片刻的犹豫,可手上却加重了力道,只握紧了林夜白的手道:“不要怀疑,从现在起我说的话字字你都要听好。令堂林大人自从得 知你离家后,便派人寻找了多次,只是皇太女殿下手下众多,你又和我们混在一起,所以最近她才得知了你在我府上的消息。林府中如今只说令尊是失足落水而亡, 可是我早已派人去验过令尊的尸首,确认他落水前曾服过剧毒,以至于神知不清,才落进湖里。林大人现在亲手料理丧事,只是,她早已知晓你在我的府上,又得到 了周大人的手书,所以只要你回府去,她必定会斩草除根。”

林夜白一直怔怔地听着,可说到这里,他却一下子挣扎道:“不会,母亲不会……”

叶明空细长的凤目在灯火下有锐利复杂的光芒闪过,只冷笑道:“她会,如今她已经被我们逼的无路可走,只要你离开我府中半步,令堂派出的杀手便会让你血溅当场。”

“你骗人!”林夜白晶莹的小脸惨白,蓦地站起身道:“母亲不会!!我是她的儿子,她不会杀我!”

“是吗?”叶明空凤目明亮,税利如刀锋,“当她知道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翻译出她犯案的证据时,当她亲手毒死了你的父亲以绝后患的时候,看她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林夜白的心宛若突然被冰冷的刀剑穿透,一瞬间只是咬牙拼命瞪向叶明空,心里想了一万个理由为母亲开脱,却不知为什么每一个理由都在父亲突然死亡的事实面 前不攻自破了。心里的寒冷一下子传到了四肢,林夜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可眼中却干涩的一点泪也没有。只有叶明空握住自己的手上传来紧窒的痛感和微微的温 度,还让他感觉自己没有晕倒。

叶明空不语,只看着林夜白的小脸上露出心痛已极却又偏偏要面对的苦楚。说起来,她并没有经过什么生离死别,纵是父亲自小带着她四处流浪,却也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的面前经历这样被亲人背叛的痛楚。

第一次见到林夜白的时候,叶明空只感觉这是个再幸福不过的孩子,有家人的关爱,虽然有些小小的倔强任性,可却也有被关爱着长大的孩子生来的善良也宽容。比起林秋之,他显然是幸运的。

后来她见他在刑场上为周乔的死痛哭到晕倒,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第一次见到自己亲近的人死去,这样伤心也不算意外。

可是当她在易云小筑再见到林夜白时,却有些淡淡的惊愕,这样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小公子,居然会跑到这么远的安庆来,只是为了探望周乔放心不下的人。

再后来,当他得知杀死周乔的是母亲,又被燕无双软禁起来时,林夜白的变化却是让叶明空没有想到的。

不像大多数娇柔的小公子一般哭闹,林夜白更多的时候是在无声地悲伤。他沉默,虽然不甘心被燕无双软禁,却又隐而不发,反倒是更加成熟。

他深夜拜祭周乔,替母亲给她道歉,他担心自己因为周乔之死对林秋之不好,可是唯独没有为自己担心。

燕无双让他翻译手稿,要的是安靖王与林千易的把柄,可是这个稿子翻译完成后呢?林夜白是不是就成了无用的知情人?到时候要怎么处置他呢?

可若是他不翻译,皇太女殿下又怎么会放过他?

这些事,聪明如林夜白,他又怎么会想不到。

可是这么多天来,他却从不说出来,只是终于将林千易做的恶事一件件翻出来时,他才动容。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自己,而为了亲情。

烛火蓦地摇曳起来,仿佛有风吹进来,林夜白秀气的面容模糊起来,仿佛一下子就要消失在黑暗里。

叶明空的胸中有一团说不出的温软,分不清是怜惜,是心痛,还是动情,伸出双手,她轻轻将林夜白纤弱的身体揽进了怀里,轻轻安抚着他的惊慌,只觉得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再对着他哭都哭不出来的痛苦难过。

又有风吹进来,是从开着的门吹进来,几乎要灭掉的灯光下,林秋之一身锦衣,手端茶盘站在风口处,明亮的眼眸中混合着惊讶、愤怒、痛楚以及无法言喻的绝决。

风刀霜剑严相逼(四)

冬夜寒冷,却抵不住林秋之心上的冷。

千算万算,他万万没有想到林夜白会出现在叶明空的府上,也没有想到两个人会是这种情形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像小时候,看着家里的哥哥弟弟吃的好穿的好,自己却偏偏挨饿受冻,又要和爹爹一起做活,只是要他林秋之想要的,喜欢的,总是会失去。

明明是他先进了叶家的门,又做了侧夫,可林夜白这个狐媚子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抢了先机,竟连叶明空都勾搭得上。

小时候,父亲曾经说过,女人的宠爱就像是手中握着的沙子,抓的越紧,流走的就快。可林秋之却不觉得,这世上的东西若是不抓紧了,又怎么能不被人抢去?

望着房内哭的昏天暗地的林夜白,还有一直沉默不语,却轻轻拍着怀里男人后背的叶明空,林秋之波光流转的大眼睛慢慢垂下来,掩住了所有的情绪。只是端着托盘的手指却是更紧地握在了一起,他一定要这两个人后悔。

只是此时在他却不知身后还有一个人站在黑暗处,夜幕半掩了他素色的儒衫,却掩不住他的如月风仪。

被云遮挡了半边的月光下,陈雅山默然站在了林秋之的后面,穿过林秋之的头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屋内拥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冷风吹来,乌云遮住了月光,陈雅山却从阴影下走了出来,俊秀儒雅的面容上仍旧风轻云淡,只是比平时苍白些,见林秋之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他却只道:“林公子一向可好?”

林秋之在林家时便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不只他认识,就连父亲也见过这位年轻的男人,那时候,陈雅山几乎就是林家男人都唾骂的贱人,因为他不仅夺走了他们妻主的宠爱,更有着栖凤大多数男人们永远得不到的地位和权力。

“陈大人深夜来访我家妻主,只怕是不妥吧?”林秋之柔媚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尖锐,只道:“我家妻主向来洁身自好,虽说大人有官职在身,可也不以污了她的贤名,您说呢?”

一席话夹着寒风呼啸而来,换作别的男人早已气得跳脚,可偏偏陈雅山虽然面色看上去更苍白了些,却仍是一派谦谦君子的风度,只道:“深夜造访,实在非雅山所愿,烦劳林公子通传一声,就说皇太女殿下有急事与叶大人相商。”

话音刚落,林秋之还没等答话,里面的叶明空却已然听到了,只听她清冷淡然的声音传出来:“陈大人请进来说话。”

陈雅山听了这话,便只向林秋之微微一施礼,便径自进了屋内。

此时,林夜白听见有人来访,只掩了面要躲出去,可叶明空却只拉住他道:“公子留步,明空有事与两位详谈。”说着,便几步走出门来,却见林秋之站在门前不知所措的样子。

灯火下,叶明空清澈明亮的眸子只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晌才道:“你可知错了?”

林秋之本是极聪明伶俐的人,刚刚来时又想了一大通道歉认错外加哄人的话,可不知为什么,被叶明空这样一看,却什么都说不出了,只点了点头便站在那里不做声了,心里却不知为什么难受的很。

叶明空原本也不想一这位性子极要强的小公子纠缠下去,只想结了林千易的案子便给他许个好人家嫁了,此时见在自己面前突然服了软,便也不再将他以前的错放 在心上,只道:“既然如此,公子也不必住那处小院落了,明天搬出来罢。这会儿你去叫忍冬来,我这里有客人。”说完,便只回身进了书房。

林秋之在她转身的时候才抬起了头,直到叶明空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又怔怔地站了半晌,这才转身回去叫忍冬来。

书房里,叶明空亲手又点了几盏灯,顿时房内便亮了许多,也暖和了起来。

不一会儿,忍冬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见屋内这个情形,便也低了头,默默地奉了茶,便退了出去。

陈雅山坐在窗前,林夜白与他相对而坐,只是半侧了身,虽然脸上仍有泪痕,却已然坚强了许多。

叶明空坐在书案前,将林夜白刚译好的手稿拿在面前,这才道:“陈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陈雅山自从一进门来,便只默默地打量着林夜白,听见这话,便道:“小人刚刚从皇太女殿下处来,有两个消息太女殿下要雅山告知大人。”

见叶明空微皱眉头不语,陈雅山这才道:“第一件便是林大人正夫溺水而亡,听说瑞亲王殿下已经亲自去吊唁,又禀了当今圣上,只说林大人乃国之栋梁,可是由于正夫亡故,伤心过度,所以特请旨将瑞亲王亲生弟弟,十九皇子殿下嫁与林大人为正夫。”

“哗啦”,林夜白原本轻拈茶盏的手一抖,那茶具便全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却只见小公子苍白着脸站起来,踉跄着道:“陈大人……您说的话……可当真?”

陈雅山清雅的脸上神色不变,却只垂眸不语,却已是默认。

林夜白见此情形,便全明白了,只觉得一下子心里全冷了,原来父亲不过是做了瑞亲王与母亲加强关系的一个棋子而已,说什么夫妻一体,到了权利面前,男人的 命却只不过和一只小狗小猫一般,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大家公子,嫁妆又丰厚,与母亲情投意合,却没有想到,在政治利益面前,这个正夫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想到这儿,林夜白突然很想笑,自己的生活一夜之间变得无比讽刺,可是笑着笑着,却又无比的伤心,只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悲伤过,竟比刚刚得知父亲的死讯时还要难过。刚刚还能流得出泪来,现在却连嘴里都是苦的,只是摇晃着退后了几步,重新坐到了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叶明空见林夜白居然欲哭无泪,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比刚刚看着他哭更难过些,只轻声道:“公子节哀。”

林夜白不语,只是略抬眼看了看她,脸如死灰。

陈雅山见二人的情形,脸色蓦地更苍白了,本来准备说出口的话,不知怎么的又没有说,沉默了半晌才道:“刚刚太女殿下交待,事已至此,叶大人不必担忧京城里的事,倒是西岭州出了一件大案子,要大人务必与在下一同前去,查找证据,手刃真凶。”

风刀霜剑严相逼(五)

西岭位于栖凤极北之地,在这寒冬腊月已是大雪纷飞,加下地形极险,古来便是盗贼匪徒潜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