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双这次要叶明空与陈雅山前往也确属不得已。

自从上次在易云小筑与林千易与安靖王正面交手后,这位年轻的皇太女似乎一直处于被动,无论是在安庆州还是回京的路上,安靖王与林氏的人马时刻都潜伏在自己身边,让她疲于应付。

那些人显然不是朝廷中的势力,武功路子也怪的离谱,几次交手下来,连自幼与大内高手学武的燕无双与燕无夜都深感吃力,却只有叶明空与他们过招时能化杀气于无形。

回京后,燕无双派人仔细彻查了那伙人的来历,才知原来是西岭秦家的传人。

西岭秦家在武林中是久负盛名的,只是家主秦雪娟向来不问世事,只教习弟子,近三十年没有踏足过京城,更别说会卷入朝野之争。

但凤生九女,个个不同,却是这秦女侠的二女儿秦鸾最是有野心,曾经在西岭一带广开生意,又因为经营不善而赔了不少银子,后来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暴富起来。

燕无双派去的探子很快带了消息回来,原来这秦鸾的身边有个男侍,生的貌美妩媚,栖凤年时,秦鸾将这个男人亲手送与安瑞王,自此以后,二人便有了来往。

叶明空来见燕无双时,这位皇太女便将事情来龙去脉仔细地说与她听,又只道:“秦鸾这些年在西岭与算是一霸,犯下罪行累累在案,那地方官几次想法办她,却 苦于势单力薄。那秦鸾见她几次与自己作对,便干脆派人杀了她,又禀了安靖皇姐,自己做起地头蛇来。大人此去不仅要为朝廷主持正义,还要替死去的陈大人报仇 才是。”

“陈大人?”叶明空皱眉,一时有些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人。

“怪不得叶大人不认识,我也是才知道,”燕无双不由笑道:“说起西岭这位地方官倒也是个熟人,当年殿试之时我年纪尚小,却记得母皇亲给三个人赐了宴,其中就有西岭的陈风南大人,她本是平民出身,却高中探花,更何况,她正是叶大人麾下殿上书记陈雅山大人的表姐。”

陈雅山的表姐?叶明空清澈的双目看向一旁站着不动声色的陈雅山,原来却是他的表姐被秦鸾杀害,难怪这个向来面色从容的男人此时会如此憔悴。

这时却听燕无双又道:“此去西岭甚是凶险,那边早已知道了消息,听说户部的林大人已有亲信在西岭活动,为保万无一失,此次雅山与大人同去,他生在西岭,自然方便些。”

叶明空听了这话,只得躬身答应。

燕无双又亲自从她的护卫中挑选了几个人,再加上元风,又备了车马,取了皇太女的手谕,这才亲自送叶明空一行人等前往西岭。

临行前,燕无双又与叶明空商量,要接林夜白往安瑞王燕无夜府上,一来为防叶明空离家太久,那曲谱与林夜白的安危不保,另一方面也是怕林夜白心中生变,无论如何他也是林千易的亲生儿子,虽然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可毕竟血浓于水。如果他一旦反目,岂不全盘皆输?

叶明空早已明白燕无双的意思,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只觉得没来由的担忧。想她入仕以来,大大小小的案子也办了不少,只是这次离开倒像少带了些什么似的,怎么也不能安心。

林夜白听说皇太女将接自己去安瑞王府住些日子后,倒没什么表情,自从他知道了父亲的死因后,便更加安静了,原本清亮的眸子也开始幽深起来,只是那副沉静的表情倒比以前的天真更凭添几温雅,让人看着格外心疼。

因为叶明空身边的小侍甚少,忍冬年纪又小,林秋之自上次见到叶明空与林夜白书房一幕后,便将自己关进了院子里,很少出来。于是给叶明空打点行装的事,林夜白也帮了把手。

只是他的话却是更少了,除了叮嘱忍冬外,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

临行的那天,叶明空一身狐皮披风站在门前,元风早打点了车马,请她上去。叶明空嘱咐了管家几句,便翻身上马。

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叶明空拉起马缰,回转身来,却见林夜白正站在月亮门前望着她,那一身娇俏的白衣衬着院子里开的腊梅花,仿佛马上要融化到雪里面似的。

数九寒天,漫天飞雪,叶明空与陈雅山在京城外告别了燕无双等人,直往西岭而去。

因为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所以一路上经过的店铺都不认真做生意。好在叶明空等人是习惯奔波的,只是苦了陈雅山。

他身为文官,从来没有骑过这么久的马,再加上又是风雪又是严寒,挺了几天,脸色便越来越苍白。

因为是出公差,所以此行并未带男仆,好在陈雅山并不似平常男儿家那般娇贵,虽然身体疲惫之极,可是每当前面传来消息时,他都能审时度势,做出最佳的判断,听他侃侃而谈,就连向来心思缜密的叶明空也不得不佩服。

一行人走了十天,才来到西岭的地界,叶明空知道秦鸾那边只怕是已经知道了这边的消息,于是便命人在边界的一家小镇上落脚休整几天。

她们此番是带了密令来的,所以虽然表现上说是要来任命秦鸾的官职,可实际如何双方却都心照不宣。于是,这座小镇便成了她们休息和打探消息的最佳落脚之处。

只是另一方向,叶明空也确实想让陈雅山休息下。

这十天来,她们顶风冒雪是家常便饭,开始的时候,陈雅山只坚持着与她一样,可是后来的两天,却明显体力不支。

多日的奔波,加上得知表姐被害的噩耗,已经让他身心俱疲,所以到达小镇的第一天便病倒了。

叶明空早晨见他未下来用餐,便知恐怕病情怕是重了,于是便命老板娘派了个小厮去照顾。

可是那店家的小男孩不过十一二岁,满脸孩气,哪里能照顾周到,只说房里的人病的说胡话。

叶明空听了,心里一沉,这冬日里的伤风,说小了三两天便好,若是治疗不及时,便有可能送命。于是听那孩子的话,便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便亲自到陈雅山的房中替他把脉。

与父亲流浪时,叶明空也曾学过些药理,再加上她多年办案,难免受伤,所以也知道些治病的方子。

此时却见陈雅山面色潮红,紧闭双目,便知他病情沉重,于是便伸手去把脉。

陈雅山来已经昏昏欲睡,只感觉有人按住了自己的手腕,忙睁开了眼,没曾想却是叶明空正握住自己的手。

“陈大人感觉如何?”见他醒来,叶明空俊秀的面容上虽然波澜不惊,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他从未听过的温存。

风刀霜剑严相逼(六)

陈雅山略有怔忡,而后哑声道:“略有些冷,大人不必担心。”

叶明空秀眉微皱,见他面色微红,便知情形不对,于是只道:“我写个方子试试,这小镇上并无好大夫,若是明日还不好,我便先带你去西岭。”

“大人不要!”原本躺在床上的陈雅山听了这话,突然起身道:“西岭现在情况不明,大人冒然而去,恐怕会有危险。”

叶明空见他病中还如此担心自己,一时间不免有些心软,只让他躺下,又安慰了几句,才道:“林大人不必急,或者明空这一剂药有效也未可知。”

陈雅山被她这样一说,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冒失了,这样情急,倒像是年少思春的男儿家所为,甚是不妥,于是只闭目不语,俊雅的脸上微红,也不知是发热,还是情急。

叶明空见他不说话,便又把了脉,这才写了方子,交给店家的老板娘。好在那些药不难买,于是不一会儿便配齐了。

叶明空先给陈雅山服了自己随身带的成药,想煎汤药时,却见那老板娘忙着给客人准备茶饭,那小厮又太小不得力,于是便只借了煎药的小炉子在陈雅山住的外间亲手煎。

原本冷清的病室里,突然添了炉火和药香,顿时便温馨起来,叶明空多年没有亲手弄这些东西了,小时候与父亲流浪的时候还曾经煎过几次,后来回到叶家,事事都有人伺候,自然不用她亲手做。而且那个时候还有无忧在。

叶明空的生父童青虽说是男人,可却从小家世离奇,后又扮做女装在军营里,这些家里家外的事全凭下人们做,更别提教给明空。那个时候,倒是无忧照应的多 些。叶明空还记得自己被父亲逼着练武,淋了雨得了风寒时的情形。一连几天都病的下不了床,无忧便天天不离床边的照顾她,每次昏睡着醒来,都见他哭得眼睛红 红的,拉着自己的手不放。

想起无忧,叶明空的心里不免难过,虽然不是情有所衷,可想着无忧哥哥亲手剪断那珠子,又说永不相见,心里还是酸涩难当。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勉强接受只会成为怨偶。临行前,她接到了明霜与无忧大婚的请柬,就在这个月,可是她却不能参加了。

少年飘泊,即使回到了叶家,叶明空的心仍没有安定的感觉,再加上这些年做的几乎都是凶险之极的事,更无法照顾无忧这样的小公子。与自己相比,还是明霜最适合无忧,她知道男儿家要的是什么,何况又志不在报国。

胡思乱想中,那药已经煎的差不多了,明空倒出一碗要端进内房,却见陈雅山已经披着衣服走了出来。虽然面色仍是苍白,可比先前仿佛好些了,显然是那丸药有些作用了。见叶明空手中拿着药,陈雅山便撑着身体上前接住道:“让大人费心了。”

叶明空任他接过去,却也不说话,只坐在一旁将剩下的药分好,道:“一会儿我让人送饭来,已经熬了细粥,多少吃些罢。有事着人找我。”说完,便转身要走。

“大人且留步,”陈雅山见叶明空要走,只低声道:“雅山有话要说。”

叶明空听了这话便只转身看着他,此时天已经渐黑,煎药的炉火跳跃着,映着陈雅山儒雅的脸孔若明若暗,就像他平日里给别人的感觉,似真似假的无法言喻。

想当初叶明空从安庆回来,发现几天不见,这位殿上书记便从林千易身边投到了燕无双手下,那时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虽然她从来没有问过,但却一直感觉陈雅山之所以随侍林千易身边,是有说不出口的苦楚。不然,他这样骄傲,又才华卓越的人又怎么可能以色侍人。

可是经此一事之后,她却改变了想法,这个男人要的不只是立足于朝野,他要的只怕更多……

见叶明空不语,陈雅山勉强忍住了轻咳,这才道:“此去西岭不过二十里路,翻过一座山便是秦鸾领地,这些天大人可想好应对之策?”

叶明空略一沉吟,道:“陈大人有何高见?”

陈雅山听了这话,却从书案上拿起一幅地图,铺展开,叶明空仔细看去,却是一幅简明扼要的西岭地形图。

陈雅山只道:“此图是表姐家奴冒死带进京来,西岭地势尽在纸上,囤兵之处俱在要害之处,易守难攻。”

叶明空借着灯光细看那图,却见兵营分布甚是有序,心中便知这秦鸾也是用兵高手,若此次不能制服她,只怕将来后患无穷。

见叶明空微皱秀仔细研究那图,陈雅山这才撑了身体坐在椅子上,病了几日,不免有些虚弱,只道:“这图连太女殿下也未曾见过,安靖王殿下也不知此事,这二 人如若得到了,只怕栖凤再无安宁。秦鸾虽如芒刺,可对圣上,对各位皇女仍是可用之材,大人若能将她收服,必是大功一件。”

他本就病弱,支撑着说出这一番话后,已出冷汗。

叶明空手抚地图,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他,半晌,突然起身道:“明空谢陈大人错爱,只是这图您还是拿去献给陛下罢。”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

陈雅山见她如此,顿时脸餐苍白,只道:“大人仍是不肯信雅山吗?”

烛火摇动中叶明空回首,凤目清澈,微微冷笑道:“陈大人临行前将弟弟托付与太女殿下,却隐瞒了这图的来历,此去西岭,我手下却大多是殿下的亲信,这图的 来历只怕瞒得了今日瞒不了明日。陈大人将亲生弟弟送到殿下身边做人质,自然是忠心耿耿,又岂是叶明空可比?太女殿下英明,虽然正当用人之际,可却也不容不 得背叛她的人毁了她的大业。”

说到这儿,叶明空不由嘲讽地道:“陈大人曾劝过明空,为官者必‘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是您又遵照了多少?我不知道林千易花了多少力气要你去皇太女殿下身边做内应,只是这招鹤蚌相争您未免用的太急了点儿。”

听了这话,陈雅山素雅的面容渐渐由惨白变成了红色,明显是气血上涌,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却硬是压住了,目光中痛楚、绝望、挣扎交错闪现,最后却只垂下了 眼眸,半晌才道:“原来叶大人早已怀疑雅山所作所为,在您心目中,我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挑拨您和太女殿下的关系,是吗?”

叶明空见他言语间有着从未有过的悲戚,略有不忍,可转眼间又想起了这一路上元风派出去的暗探送来的密报,让她不得不狠下心来。

原来自她们从京城出发前,林千易与安靖王便已派人与秦鸾送信,只要她们想尽办法设圈套让叶明空入西岭,然后逼她写下投诚状,再假意归顺,如此一来,既躲了皇太女的耳目,又逼得叶明空就犯,一举两得。

只是她们单单忘记了叶家在栖凤的地位,无论何处,只要有叶家的生意,便有叶家的线人,四通八达,无处不在。当她们做着各位权贵名流后府男眷们珠宝绸缎生意的时候,源源不断的情报,也都涌入了叶家人的手中。

一路上,叶明空坦然自若,因为她早已知道面对她的是什么,也早已想好了对策。只是面对陈雅山,她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曾经她以为这个男人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理想,官场上,他是得力的助手,虽然党争中两人意见不同,可办起案来却是同样的明查秋毫。只是与她不同的是,一旦面对林家的事,他的手段却是极其狠辣。

周乔便是个例子,为了林千易,他甚至可以指鹿为马。

叶明空不止一次暗中希望陈雅山不会按照林千易的安排来做,她在等待着他改变主意,一直到来到了这西岭边界。

三天,她打算给他三天时间,让他有机会放手。

他病倒了,她亲手把脉煎药,只希望这个与自己一样,愿为栖凤百姓谋福祉的人会番然醒悟。

可是,他没有。

叶明空只觉得心中的情绪郁结的她透不过气来,这算什么?自己等待多日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见陈雅山清秀的面容惨淡的映在烛光里,叶明空不由几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襟,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道:“你要我信你,却步步让我走进你们设好的圈套,好, 我等你,可是等到的是什么?”说着,她拿起桌上的地图,冷笑道:“就凭这张地图和你口中虚无的功名利禄,就要我叶明空倒弋相向?哈哈,真是妄想。”说着, 一挥手,便将那图放在蜡烛上点燃了。

火光下,叶明空凤目凛冽,与刚刚相比又带着说不出的失望与悲伤,只看着眼前的男人道:“你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不说这些不是你做的?为什么?”

陈雅山温雅的脸庞被火光映出一抹淡红,却渐渐挣扎着站起身,唰地一声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莹白如玉的胸膛,只见他拿起桌上他平日里随身带着的匕首放到叶明空手中,平和沉静的目光中透出从未有过的绝然,只道:“大人既然不信,就在这里杀了雅山罢。”

风刀霜剑严相逼(七)

作者有话要说:

汗,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些啥..........顶锅盖逃跑><

这章真的写的超级恶劣吗?看了留言没底了

受打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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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利刃,美男……

叶明空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俗的不能再俗的故事里,这样的以死相逼本该是让人涕泪俱下,可此时她只感觉的荒唐可笑。

她大笑退后两步,不去看陈雅山的眼神,却只道:“陈大人这是何必,明空担待不起。你是我的殿上书记,又是林大人的入幕之宾,此时此景,倒像我叶明空不识 抬举一般。满朝之上谁不知您陈大人才华卓绝,忠心爱国,您说那秦鸾手握重兵,她便是手握重兵,您说那地图是破敌良策,它便是至宝法典,叶明空信您,一百个 信您!”

这最后的几个字说的真正是掷地有声,不容辩解,可听起来却是莫大的讽刺。

陈雅山从未见过清冷淡然的叶明空如此神情,再加上他本已是犹豫了再三才告诉她地图之事,此时受到如此对待,心中不由羞愤交加。

这些年,他忍辱负重地侍奉林千易,百般的迎合,顶着无数骂名在朝野为官,如果只说是为了名利,未免太浅薄了。

在这女子为尊的栖凤国,男人往往自小便被教习的温柔贤淑,一生只以相妻教女为正经,可是总是有一些才华横溢,甚至超过女子的男儿家想出人头地。只是在这个国家里,一个男人想在女子掌握的江山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如何的困难?

可他似乎是生来便是在官场中打拼的性格,一路科举判卷,他次次榜首,可偏偏到了殿试,却被皇帝一句“男子如何能为将相?”打入了地狱,于是堂堂的殿试状元旁落他人。而他只得了一个小小的从五品。

若是陈雅山从未上过殿试也罢了,可偏偏却是为了男儿身被贬了官,这让自小便以才学为傲的他如何忍受?

那日殿试后,他便沉郁到了极点。可是没想到,命运却给了他另一次机会,林千易向他伸出了手……

这是怎样的五年啊……

陈雅山不堪回首,他委身于这个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女人,在床上曲意迎合,又被官场中的人耻笑。

为什么女子可以为官?而他一个男儿家却偏偏要自毁清白才有同等的机会?

在被人蔑视的同时,陈雅山却是尽自己所有的才华在官场中挥撒自如。那些女人可以蔑视他的出身,他以色侍人的事实,可是却不能轻视他的才华。

林千易野心勃勃,他便借着她的野心开拓自己的战场,总有一天,他会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朝野中创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只是这样的生活未免太过孤独,没有同僚的理解,更没有家人的安慰,陈雅山似乎走在一条独木桥上。

在遇到叶明空之前,他以为自己永远得不到理解,也永远不会有人以正常的眼光看待他。

只是命运似乎突然感觉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施舍太不公平,于是才让他认识了叶明空,这个一出生就注定身世不凡的女人。

与别人不同,她并不在乎自己的男儿出身,就连她知道了自己为林千易不惜伪造证供时,也没有半点的轻视,那清冷的目光中有的只是失望。

不知为什么,陈雅山纵然遭受过无数人的白眼,却经不起她淡淡又失望的一瞥。

就像现在,她秀美的脸庞上有着淡淡的嘲讽,只说信他,可是那笑声明显是心知此事荒唐。

“呛啷”一声,匕首自陈雅山的手中滑落,他略抬起头,也不合拢那半敞着的衣襟,苍白的脸上略带着几分笑意,从未有过的,含着柔和的笑意。

虽然额头上略有冷汗,可是陈雅山却毫不理会,只缓步走向叶明空,烛光下,那一身儒衫飘然,斯文清雅。

叶明空有些愕然,这样的陈雅山是她从未见过的,虽然仍是平日里的儒雅清俊,可她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不同。他的目光仿佛潋滟着秋水,又似沉静的深潭。只见他 到来到近前,轻轻靠近叶明空,近的几乎呼吸可闻,却不怒反笑,只道:“叶大人如此相信雅山,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不论大人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雅山这样一个 不贞不忠的男人能让您如此看重,也真是一桩幸事,您说呢?”说着,那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撩叶明空的下颌,动作亲昵。

“你!”叶明空退后一步,只觉热血上涌,一时间脸竟然红了起来。她没想到陈雅山竟然出此一招。他此时分明是恼自己嘲笑他的谎言,只是叶明空没有想到这位平日里彬彬有礼,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殿上书记此时却如此暧昧地对待自己。

什么叫怒极反笑?什么叫物极必反?

叶明空此时才真正明白了。如果说刚刚陈雅山以性命相博得不到她半点信任的话,那么此时这个因为自己的轻视和误会而变成轻佻的男子的陈雅山,却让她不得不信。

可是事情的发展既然过了那最佳的解决时期,以后纵然再努力扳回,却也只是事倍功半。

面对着陈雅山俊美含笑的眼眸,叶明空无话可说,只得转过脸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墙角,竟然无处可退了。

见叶明空心生悔意,陈雅山俊雅的脸庞笑容不变,目光中却闪过什么说不清的东西。他本与叶明空身材相差不大,此时叶明空被他逼进墙角,他便一只手撑她脸旁 边的墙壁,另一只手轻抚着这位年轻女官的衣领,只笑道:“朝野中人人都知我以色侍人,叶大人刚刚如此嘲笑,只怕心中也做此想。”说到这儿,陈雅山不由轻笑 了两声,颇有些自嘲,只道:“只是这些女人一面看不起我,一面却又在背后想占我的便宜。想知道我倒底为什么能让林大人如此垂青,您说是吗?”

叶明空只见烛光下陈雅山俊美明亮的双眸看着自己,虽然那表情俱是嘲讽,可那目光中分明是带着说不清的愤怒和绝望,听了他此时的话,本想挣脱这种暧昧姿势的叶明空却不由得怔住了,被他目光流露出的深深的寂寞定住了身体。

陈雅山见她不语,只当她认可了自己的话,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抚上叶明空面庞的手指却冷了几分,只见他目光流转中俊美无双,因病而苍白的嘴唇此时却因愤怒而红润起来,叶明空的沉默似乎激起了他的愤怒。

“原来,原来我还以为有什么不同……”陈雅山冷笑,儒雅的面容显出几分羁,“其实你也不过是那千千万万看不起我的女人之一,白日里道貌岸然地谈着家国天 下,可心里却只把我当成勾栏院里可以随时卖身的男人,哈哈……只怪我寂寞的太久了,居然看不见你的心思,还妄想你能了解我,真是天大的笑话!”

叶明空看他虽然目光凌厉,可是带病的身体却已经冷汗淋漓,此时又见他如此自嘲,只觉得心中万分的愧疚,一时间只得扶住他低声道:“雅山……雅山……我……”

陈雅山见叶明空目光的中清冷已化为乌有,只是痛心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是无比的心酸,再加上重症在身,只感觉头重脚轻。叶明空轻唤着自己名字的薄唇温软地在面前晃动,让他几乎想吻住。于是他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庞,灼热的唇便吻住了她,好像在梦里。

“呜……”叶明空乍被吻住,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觉得陈雅山的双臂环住了自己,还在发热的身体传来微微的颤抖,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气……

这些,让她本想推开他的手,却慢慢放了下来,不自觉地也环住了他。

烛火下,陈雅山的吻带着绝望的疯狂,却在叶明空半温半暖的拥抱里化为了平静……

风刀霜剑严相逼(八)

北国的雪一旦下起来便扬扬撒撒,漫无边际的白掩去了尘世的丑陋,只有一片洁白。

叶明空有时望着这雪,希望它快些下完,可是转头看向倚在床上的陈雅山,心中却又复杂难言。

自从那夜他满是愤恨充满挑逗地吻了自己后,事情似乎变的微妙起来。那样的陈雅山让她实在狠不下心来推开,而且那样的吻……并不让人讨厌。

叶明空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奇女子,身在官场上,也曾与同僚等人去过秦楼楚馆,逢场作戏的事也应酬过。只是她生性冷情,待人自然凉薄,那些男人们虽然喜欢她秀美温雅,却对她不敢有半点的奢望。看着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偶尔,她也会淡淡地笑,惊艳绝伦,却只可远观。

也曾有小倌儿半是娇嗔半是玩笑地道:“叶大人将来的夫君不知要是什么样的奇男子,寻常人家的男儿只怕死也得不到大人的一点温存呢。”

这话说的随意,却让叶明空怔忡了,她从未想过将来要娶一个怎样的正夫。

自从拒绝无忧后,心里总是有愧疚的,曾经想过,如果无忧不能得到幸福,自己也不会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