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晏晋神智一阵警醒:自己的女儿在六年前就死了,她的尸体还是由他亲手入殓的,所以站在这里的,一定不是他的女儿!

少女看着他的眼神一冷,忽然身形闪动,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向他疾射过来,花晏晋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一条胳膊被她硬生生的拽住。

“撒手!”一声呵斥,从旁边插进来一只剔透如玉的手,如刀刃般劈下。虽然那只是只很普通的手,但被它劈中的话,必定骨头断裂。少女不敢大意,顾不得撕裂花晏晋的手臂,匆匆撒手。

她退开一步,冷冷的望着这个横插进来破坏她好事的少年。

“丁绯!”花晏晋托着脱臼的胳膊,痛得冷汗直冒。

丁绯不露声色的看着她,他强迫自己忽略到内心的悸动,让自己的心绪恢复到来时的波澜不惊。但是……这个少女,实在太像拂玉了——活脱脱就是一个放大版的花拂玉!

她一个转身,毫不留恋的飘走。

“拂玉!拂玉!”花晏晋痛苦的大喊。

丁绯顿了顿,看准她逃离的方向追了出去。

披香

喧喧嚷嚷的市集,小贩们的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种不算太繁华的小镇上,丁绯这种贵家公子的装束实在太过惹眼,他一向处事低调,特别在外面,他更不愿多惹是非。

镇子虽然不大,但这间雕梁画栋般富丽的宅门前却是热闹异常,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门前笑脸迎人,丁绯感觉她们更像是站在那里待价而沽的商品。正在迟疑间,那些女子早眼尖的发现他一身不俗的打扮,如蜜蜂看见了蜂蜜般一窝蜂的跑了过来。

“公子,您进来玩玩吧……”

“您是头一回来吧,瞧您这脸俊的,不用害臊啦,让楚楚来服侍您好不好?”

“公子,来嘛……”

丁绯身上的衣服被她们扯乱了,他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悦,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发火:“我来找人的!”

“哎哟,看您脸生的,原来您早有了相好的啦!”

丁绯拉开一只在自己胸口摸来摸去的手:“我要找一个瓜子脸,十六七岁,眉毛弯弯,眼睛很大的……”

没等他说完,已有人笑着说道:“原来公子的相好是我们倚香院的披香姑娘!”

一听到“披香”两个字,丁绯就像是中邪似的眼皮一跳,心里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觉:“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见这位披香姑娘是在一间布置的极为雅致的小房间,带他来这里的一位姑娘笑嘻嘻的解释:“披香还有客,您先等会,要不,就让奴家先陪陪您?”丁绯对她挨上身的酥胸像是视若无睹,那位姑娘大觉扫兴,悻悻的出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一名身穿红色衣裙的少女喘吁吁的蹑手蹑脚的跑了进来,她显然还没留意到自己的房内有人,只是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上,随后拍着胸口轻轻的吁了口气,如释重负的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

丁绯不吱声,静静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转身正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吓得险些失声尖叫,但随即恢复神色:“讨厌死了,你在人家房里也不吱个声,想吓死人家呀?”丁绯听她讲话又娇又嗲,加上那俏丽美艳的脸蛋,真是说不出的勾人魂魄。

他抿了抿唇,打算先看她如何说法。

“要不要先喝一杯?”她抛了个媚眼给他,身上的红色纱衣卸下一半,隐隐露出丰腴娇嫩的肩膀,“还是您性子急,不喜欢慢吞吞的玩?”

丁绯皱了皱眉头:“我,该叫你拂玉还是披香?”

少女闻言面色大变,倏地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他看:“你怎会知道我拂玉姐姐的名字?”丁绯冷冷的望着她一语不发。“你……你,难道是你?绯哥哥?”

丁绯没想到她承认的竟是如此的痛快,居然连一个咯噔都不打就默认了自己的身份:“披香……我早该想到的是你的。”

的确,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冒充拂玉,也只有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

披香只比拂玉小两月,她的母亲是花晏晋后来娶的填房,听说那是个心高气傲、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她出身江湖草莽,当年与花晏晋一见钟情乃致以身相许,待到珠胎暗结后才得知原来花晏晋家中已有妻室。她不愿与人分享一个丈夫,一赌气跑了。直到花晏晋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拂玉的母亲得病过世后,她才领着已经七岁大的女儿到花溪山庄认祖归宗。

披香与拂玉长得很像,两姊妹无论高矮胖瘦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不由得花晏晋不承认,披香的确是他的骨肉。

丁绯思及那张血书,哂然一笑,西席教课之余,两姊妹都会缠着丁绯练字,所以拂玉和披香所书的蝇头小楷有七八分的相似一点也不稀奇。

丁绯寄住在花家时,常与她们两姊妹一起玩耍。然而也许是披香不太适应这个新家,她跳脱爽朗的性格渐渐被太多的规矩束缚住,人也变得越来越消沉,有时候常常一个人呆坐,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披香……”丁绯淡淡的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孔,她有一双与拂玉一般灵动的眼睛。

“绯哥哥,你的变化好大,我都不敢认你了!”披香撩起丁绯的一绺长发,轻轻的卷在手里把玩,那样子既调皮又不失天真。

“披香,为什么要扮成拂玉去吓你爹爹?还有,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披香被他的话问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呀?”

丁绯见她居然装出一副茫然的无知状,心里暗暗生气。若非昨晚亲眼所见,还真会被她脸上那种无辜的表情给蒙骗过去。“披香,我不清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过花晏晋纵有千般不是,也终究是你的生父,你若是杀了他,岂不要背上一个弑父的罪名?”披香仍是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丁绯忽然想到,披香现如今既然已经沦落风尘,连廉耻二字也已忘却,更何况是亲情?况且——花晏晋对她这个私生女并没有像对待拂玉那般疼爱有加。

披香看着丁绯阴郁的眼神,忽然叫道:“我虽然听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但是花晏晋现在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当年……”她神情一痛,“当年要不是我娘百般护着我,说不定我早被他打死了!”

丁绯能够体会出披香当年的委屈,但是……

“披香?”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喊得很低,“嬷嬷让你下去一趟,说那位刘将军又来了,点明叫你伺候呢。披香?披香?你听见没有?”

“哦,听见了!”她像是猛然惊醒过来一样,腾地跳起来,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丁绯间她眉宇间流露出极度恐惧,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了她。披香低下头,凄楚的望了他一眼:“绯哥哥……”她突然扑入他的怀里,浑身颤抖,“帮帮我,绯哥哥,那个刘将军是个疯子,他每次都爱把我捆起来折磨我取乐……”

丁绯听得心里一痛,毕竟是从小一起玩过的朋友,虽然小的时候她沉默寡言,就像是躲在拂玉身后的影子一般不起眼。

那个在楼下左拥右抱的刘将军等了许久仍不见披香下来,渐渐动了真怒,不管老鸨子怎么安抚,他一气之下竟拔出佩刀,怒冲冲的往披香的房内搜来。

“下贱的臭婊子,老子抬举你,你竟还给老子摆起谱来了!”砰地一脚踹开门,在不住晃动的门扉间隙,他看到披香一脸惊恐的扑在一个俊俏的少年怀里。“呵……”他冷笑,嫉妒心更加让他的怒气冲到了头顶,“原来在这里会相好的!臭小子,老子要的女人你也敢抢?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他举起钢刀,对着丁绯的头顶横斫而下。

这位刘将军,看起来一副穷奢极欲的虚浮不中用样子,但手底下的功夫还真是不弱。他的刀法使来霸气十足,并非泛泛之辈。然而刀锋在触到对方发顶之际,他突然感到虎口一麻,手中的刀身剧震,这一劈之势使到一半,钢刀“锵”地一声,分量陡轻,刀身应声一断为二。他愕然的握着半截断刀,只觉一股凌厉得令人窒息的气势直逼胸口,他被迫得噔噔噔连退七八步,直到脚跟被门槛绊住,一屁股跌坐到了门外。

“你……你……”刘将军脸色煞白,颤抖的手指着门内。

披香又惊又喜,丁绯则面无表情的看着刘将军,眼底的黑色阴郁更浓。

那刘将军强压下喉口的腥甜,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哈哈笑了两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人,你也学着别人逛窑子?哈哈……哈哈,莫要笑死人了……”

丁绯眼中寒芒一闪,右手微微一抬,刘将军猖狂的笑容猝然僵住。在他上半身仰天倒下去的瞬间,丁绯一把搂过披香的细腰,带着她从二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披香吓得花容失色,频频发出尖叫,丁绯觉得她的表情不似作伪,但是昨晚上的她明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怎么此刻反而变得像个不懂半点武功的柔弱少女?

“你……你杀人了?”披香吓得直发抖。

丁绯再度打量了她一眼,心里对她一时无法下最后的评论——这个披香,太古怪了!“我从不杀人!”他淡淡的、笃定的回了她一句,看来要想找出真正的原因,最好的方法就是禁锢住她,静观其变。

披香房间的后窗下是条堆放杂物死胡同,丁绯将她轻轻放下地,披香拍着胸口道:“这下可怎么办呢?现在他就躺在我的房门口,我可怎么回去?嬷嬷一定要打死我了!”她眼泪汪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若是不能回去挣钱,可怎么买药给我娘治病呢?”

“你母亲病了?”

她轻轻嗯了声,左右为难。丁绯突然想到披香的生母原是武林中人,虽然在花溪山庄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过花夫人使过武功,但是丁绯就是有那么一种直觉,她的武功应该不弱。披香作为她的女儿,怎会一点也没有学到呢?“既然你缺钱,为何不回花溪山庄问你爹爹要?”花晏晋最不缺的就大把的银子。

披香面色微变:“我娘不许我问他要钱,而且在她面前连他的名字也不能提一下。那个人伤了我娘的心,她带着我从花溪山庄出来后没多久,就病倒了。因为没太多的钱看好一点的大夫,病也就越拖越重。那时候我才多大呀,能有什么法子可想?娘说我除了这张脸和这个身子还能值几个钱外,其他的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了!”

丁绯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会沦落到欢场卖笑,原来是为了挣钱。他忽然觉得好讽刺,花晏晋有那么多的家产,他仅剩唯一的小女儿却因为缺钱做了一名卑贱的妓女!

花夫人离开花溪山庄是在拂玉夭折的第二天,那时丁绯早已被花晏晋送走,所以详细的情景他并不清楚。听说拂玉是因为一时贪玩从凌烟阁摔下来摔死的,想来当时花晏晋痛失爱女,伤心过度之余必定迁怒花夫人失于照料,花夫人这才一气之下带着女儿离家出走。

想她凭着历练惯江湖风雨的奇特经历,带着女儿在江湖上生存原也容易,只是谁也料不到她竟会病倒了,她这突然一病,年仅十岁的披香自然也就失去了依靠。

丁绯渐渐把思路理清,见披香仍在犹豫不决,便说道:“披香,带我去看看伯母好么?”披香像是突然想起般,拍手笑道:“对啊,绯哥哥你很有钱是不是?”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收住笑意,摇头道,“不行,不行,你的钱一定也是他给的,我娘不会要的……”

丁绯浅笑:“不是的,绯哥哥的银子是自己挣的!”说这句话时,他的唇角抽动,隐隐有种难言的苦涩。

披香兴奋至极:“那太好啦!绯哥哥,你刚才使的是什么武功啊,好厉害!我小时候见过我妈妈舞剑,也好厉害,可是我觉得还是绯哥哥使得更好看……”丁绯一凛,自己的武功另辟蹊径,他自信如若将自己放置武林,必然在十大高手之列。由此可以推断,花夫人的武功委实不弱,这样一个武学修为堪臻一流的人物,又岂会轻易得病?

除非,她是在装病!转念一想又不对,花夫人装病有什么好处,难道就为了逼迫自己的女儿做妓女?这个荒唐的念头随即被丁绯抹去。也许花夫人并非是生病,也许她是中了毒,江湖险恶,恩怨仇杀,她遭人暗算也不无可能。

披香带着丁绯在小镇上拐了七八条小巷,最后在一扇门面破落的土坯民房前站定。

门上落着锁,披香无奈的摇了摇那把铜锁:“看样子我娘出去啦!”丁绯奇怪道:“伯母生病还能出门么?”披香一脸的担忧:“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这些天我都是托小翠给送银子过来的。”

丁绯轻轻推了推门,门板很薄,只要稍一运气,便可轻易破门而入,这把锁挂在那里实在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他靠近些,透过门板的缝隙往里看,屋内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

忽然,屋内寒芒一闪,丁绯骇了一跳——他分明看到一双睁大了的眼睛!

他反手一掌拍在门上,腐朽的门板哪里经得住他摧枯拉朽般的掌力,啪地声裂成粉碎。披香错愕之际,忽然脉门一紧,居然被丁绯扣在手上,一同拉进屋内。

仅有的一扇窗户被木条封得死死的,光线昏暗的从门外射入。当眼睛慢慢适应黑暗,能看清楚屋内的布置后,丁绯与披香同时倒抽冷气。

这间屋子并没有该有的桌椅板凳之类的家居摆设,四四方方的空间空荡荡的,地上却铺满了一层血红的颜色——丁绯从未见过有一种花有如同血一般凄厉的颜色!花毯的正中,一个枯槁的身躯曾大字形的躺在上面,面目狰狞可怖,肤色青灰,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般。

披香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他……他是谁?怎么会在我家?娘呢……我娘呢?”

丁绯走近了些,脚踩上那些红色的花朵,发出脆嫩的断折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内愈发显出诡异。“这个人你应该认得的,他是花溪山庄的管家——花谦!”

披香惊讶的“啊”了声:“谦伯?!他怎么会死在我家里?是谁杀了他?还……还有,这些花是什么东西?”

丁绯蹲下身子,采下一朵——绿色的茎上顶着一朵巴掌大小的血色花朵,却没有一片叶子!光秃秃的花茎,缱绻而妖艳的红花!花心当中是像菊花似的卷曲花瓣,而它触须似的花蕊却像一丛丛尖刺般长在了外围,包拢住了花瓣——古怪诡异的花,花的颜色已经让人惊绝,花的形状却更是美得让人窒息。

丁绯将花朵凑近鼻端浅浅的嗅了下,猝然面色大变,急促如同炙手般的扔下红花,拉起披香夺门而逃。未等奔出门外七八步,披香嗯咛一声,脚下一软,先一步失去知觉瘫倒在地。丁绯很想抱起她,无奈心口一阵烦恶,一点气力也提不出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叠影,丁绯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非但没有清晰,所有的东西都变成模糊朦胧一片,红红白白的影子在不住的晃动。

在他倒下去之前,他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抱起了披香。

浓烈而沉重的倦意,终于抵挡不住的使眼前完全黑去。

火照之路

花晏晋站在凌烟阁的顶楼,透过那扇朝南而开的窗户,可以将整个花溪山庄连同它外围方圆百丈之内的景色尽收眼底。

此刻,他正趴在窗格上,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扶在窗棂上的手不住的颤抖。

突然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花晏晋惊骇之余面色惨淡的扭头。

拍他的人是一脸雪白的丁绯,若不是早已看惯丁绯这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色,乍看之下还真会被他吓死。

“你如果想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我绝不拦你!”丁绯似笑非笑的说。

花晏晋感觉自己一点也捉磨不着这个少年的心思,但是在这个几乎已成空壳一般的死气沉沉的庄子内,丁绯总算是给他带来一点生的希望。“花谦不见了!”他苦着脸,原先保养得当的脸孔愁云惨淡,再也找不出原先那个富态饱满的花晏晋的影子。“连他也离开我了。看来……我的气数真是尽了……”

丁绯嘴角动了动,最终仍是没把花谦已死的事情告诉他。有些时候,看到花晏晋露出众叛亲离后伤心绝望的样子,他的心里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快。

凭丁绯高深的内力,那种奇葩之毒自然不能控制他太久的时间,可是等片刻后醒来时,他差点产生出一种梦境似的错觉——那土坯房还在,可是屋内的花与花谦的尸首全都不翼而飞。好像这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从小木屋回到花溪山庄,一路上他惊奇的发现,在靠近山庄的附近,竟然星星点点的开出了这种诡异的红葩。越是走近,血红色的密集度越加增多。

不知道花晏晋有没有看到?

“小绯,你瞧那红色的是什么东西?花叔年纪大了,眼有些看不清。”

还是发现了吗?丁绯缓缓走到窗口,心中一阵悸动——刚才他回来的时候,明明还没有那么大片的,怎么一下子竟蔓延到了这里?

凌烟阁的墙角开满了红色的花朵,居高临下的望去,整个花溪山庄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如鲜血一般的红色覆盖住,触目惊心的红!

这花,开得优柔而缱绻.绚美而凄婉,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那种感觉竟是发自内心底处无边无际的深深绝望!

“彼岸花!”丁绯脱口而出,踉跄的退后一步。他忽然想起,曾在一本传自天竺的梵文书籍上看到过这样的描写:摩诃曼陀曼华曼珠沙华,开在天界之花。传说这是一种生长在冥界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记忆。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又因其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死去的亡灵就是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地狱。

因为花期盛开在春分秋分时节,这时节交替又称“彼岸”,故国人称之为彼岸花。

“当火照之路铺开之时,我会穿过三途河,来接您——我的父亲……”这句话突然就跳进了丁绯的脑海中。

彼岸花,三涂河,火照之路……果然一一应验了!虽然明知道所谓的花拂玉其实是花披香假扮的,但乍听之下仍是教人为之毛骨悚然。

嘎吱嘎吱,多年不加以维修的木质楼梯踩出一声声恐怖的响音。

花晏晋和丁绯异口同声喝问:“谁?”

“爷,是我!”有些沙哑,竟是阿忏的声音。丁绯略略松了口气,向花晏晋解释道:“是服侍我的一名小厮……”

嘎吱嘎吱,阿忏低着头,一步步缓慢的踩着声响走近。

“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要摆脱那群村民的纠缠,难道需要花费上两天的时间?丁绯见他大反常态,只是低着脑袋闷头走路,心生异感,全身的肌肉在那一刻骤然绷紧。

“是自己人就太好了!”也许是因为又多了一个人陪伴,花晏晋忍不住激动高兴,竟拍了拍阿忏的肩膀。

“小心!”丁绯的喊声到底慢了半拍,阿忏猝然抬头,一双瞳孔布满血气,他张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花晏晋手背上飞快的咬了一口。

花晏晋一声惨叫,丁绯动作敏捷的拉着他领口的衣襟往后退,饶是如此,花晏晋手背上的一大块皮肉已被硬生生咬下。阿忏像是一条疯狗般,见人就扑,花晏晋退得稍慢一点,就被他扑倒在地,勒住了脖子。

丁绯念在多年主仆的情分上,不忍痛下杀手,只是使力在阿忏颈后劈下一掌。这一掌击中,丁绯满拟他会立即昏倒,谁知阿忏只是扭了扭脖子,表情愤怒的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呲着牙放开奄奄一息的花晏晋,狰狞的反向丁绯扑来。

丁绯连劈三掌,有一掌甚至将阿忏打得吐出两口黑血,可是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忏此刻却像是邪灵附体般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血肉之躯不是铜墙铁壁,却极其耐打,看样子如果不使出杀招将他格毙,他是永远不会罢休的。

嘎吱嘎吱,在这种情况下,诡异的地板声再度响起。

顺着楼梯冒出的脑袋一个接一个,这些人神情麻木呆滞,一看就知道受人控制,已完全失去理智。

花晏晋虽然练过武,可是他的力气居然都没有这些人大,他边打边退:“这些是什么人?”看样子打扮都很简朴,不像是杀手。

“是住在花溪山庄隔壁村子的村民!”丁绯吸了口气,一个阿忏已经让他颇为头痛了,更何况还要再加上这么多不怕打不知痛的村民。

楼梯上的脚步声仍是持续不断的响起,花晏晋已被逼得陷入疯狂状态,当他大喊大叫的杀死两名村民后,不断涌上的队伍突然顿了顿。阿忏的神智也像是在这一瞬间恢复过来,茫然的喊了句:“爷?”

丁绯的手指正点在阿忏的咽喉,再迟分毫,他的指甲便会划破阿忏颈上的血管。

“爷?怎么回事?”

“阿忏?你清醒了么?”他不敢贸然相信阿忏已经恢复知觉。

阿忏捶打着脑袋,呻吟:“头好痛!爷,救救我!我的头好痛!”其他的村民忽然也痛苦的抱头呻吟起来。阿忏拉着丁绯的袍角,无助的喊:“爷,救救我!爷……”

丁绯举足无措,他叹口气,正欲出手点了他的昏穴,阿忏突然放声大哭,伏在地上悲鸣不止:“不是我,不是我,青龙砚不是我摔坏的,为什么要冤枉我?你为什么那么偏心,我恨死你们了。明明是姐姐摔坏的,为什么你单单袒护她而硬要赖在我头上?”

叫声凄厉,丁绯尚未听明白阿忏话中的含义,花晏晋已是一跤跌坐在地上:“披……披香……”

阿忏抬起头,丁绯发觉他眼眸中又已呈现出碧血一般的氤氲,忙退开三尺站到了花晏晋身边。

阿忏举起胳膊,手指作兰花状的指着花晏晋厉声嗔叱道:“你为什么偏心?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也是你的女儿呀!好吧……”他幽幽叹了口气,丁绯忽然觉得他的神情就像是个充满哀伤幽怨的稚气小女孩,虽然这种表情在阿忏的脸上显露出来很是可笑,但是丁绯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相反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怖紧紧的揪住了他的心——此时的阿忏更像是被一个女鬼附身的傀儡!

“披香!披香!”花晏晋像是吓傻了,一个劲的念着小女儿的名字。

“好吧……”阿忏叹气,手掠了掠发,眼中有着狠厉,“那么,就让她去死吧!就让姐姐去死吧!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你就会爱我了吧?!”他忽然怪叫一声,一把抓起躺在地上的一个村民,将他高高举起来快速的从凌烟阁的窗口扔了出去。

花晏晋一声惨叫:“拂玉!我的拂玉!”他像是中邪般冲到窗口,想抓住那村民下坠的身子,可惜没能如愿。只听一声“砰”地声沉闷巨响,那是血肉之躯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死了吧?死了吧!”阿忏拍着手咯咯的笑了起来,“啊,你看她那聪明的脑袋都给摔裂了,漂亮的脸蛋也给毁了,好丑好难看的样子,这样子你还喜欢她吗?你还喜欢这样的姐姐吗?哈哈……哈哈……”他仰天长笑。

花晏晋浑身颤抖,怒吼:“原来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我的拂玉!你这个恶毒的丫头!”他很想冲上去杀人,幸好丁绯理智的及时拉住了他。

没想到拂玉当年竟然是这样死去的!她并不是贪玩不小心从这里摔下去的,而是被嫉妒得不到同样父爱的妹妹推下去的!

丁绯虽然有点不相信当年那个默不作声,毫不起眼的小丫头披香会用这等狠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姐姐,但是联想起前天晚上那个假扮拂玉,杀人不眨眼的披香,他不禁有些动摇了。

阿忏哈哈笑了两声,忽然仰天倒下,丁绯看他的身子抽搐了几下,慢慢的七孔中渗出几缕血水。一探他的鼻息,果然气息全无,已经死了。再看周围其他的村民,竟然无一幸免,都已停止了呼吸。

花晏晋就像是被气疯了一般,怒吼连连:“那个死丫头!怪不得夏馝萩那贱人要连夜带着她女儿逃跑呢,她是怕被我知道!可怜我到现在才知道真相!拂玉呀!拂玉……我可怜的女儿,爹爹知道,这一定是你死不瞑目,怨气难消,这才显灵告诉爹爹真相!你放心,爹爹一定给你报仇!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他疯狂的冲下楼去,丁绯想拦竟没能拦住。

丁绯暗道一声侥幸,幸亏自己没有嘴快把披香在邻县青楼做妓女的消息告知花晏晋。要不然花晏晋一时意气前去报仇——如果披香并没有谋害拂玉,那岂非冤枉?而如若披香当真是凶手,以花夫人的身手,花晏晋这一举动岂非是前去送死?

丁绯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花晏晋所谓的拂玉显灵之说他是不信的。他又仔细检查了阿忏等人的尸首,结果意外的发现在阿忏凌乱的发丛间竟插了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分别是在“上星”“百会”“风池”三处穴位上。

“魑祟术?”丁绯惊讶的看着这肉眼几乎很难分辨出的银针。魑祟术来自天竺,是一种靠外力控制人精神力的巫术,有点类似于中原武林的“慑魂大法”,却远要比慑魂大法厉害数倍,丁绯也只是听说其名,从未亲眼所见,更不知其到底是如何施法的。

君须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