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谏喘着气,强忍着咳嗽,点头答允。于是阿奴撑起他的身子,由夏云扣陪着踉踉跄跄的回到卧室。

没等安顿好赫连谏躺倒在床,就听他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如泉涌般喷了出来,溅得阿奴身上满是血迹。阿奴似乎吓坏了,还是夏云扣机警,连忙点了他三处大穴,赫连谏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底下瞧来,便跟个死人无异。

趁着阿奴去外面倒茶的功夫,夏云扣急速的问道:“可是体内毒发?”赫连谏咬着牙点点头,满脸痛楚,浑身开始打起冷战。夏云扣又问:“几时中的毒?可知是什么毒么?”赫连谏犹豫了一阵,似乎不大想跟外人提起这件事,但转念想到夏云扣是个大夫,兴许他还能有什么办法,那种濒死抓住稻草救命的念头一下子点燃了他生的希望,他一把抓住夏云扣的手腕,颤道:“你……你要想想办法……救、救救我……这毒是慢性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暗算……咳、咳咳,这半个月,有……咳,有三拨人跟我挑战,我虽然赢了他们,可是……咳,也料不准到底是哪个人下的毒……”

夏云扣想起他家在东牟县横行霸道,有人找他们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叹气道:“早知如此,又何必结那许多仇家?多行善义,自然洪福无量!”赫连谏嘿地一声,凄然道:“我一生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何来的仇家?”他似乎极为悲愤,胸膛起伏不定,半晌颓然倒在床上,说道:“那些人不过是不服我能娶到内子罢了!”

夏云扣恍然大悟。姚汐艳名远播,当日又在比武招亲时打败无数青年才俊,结下许多梁子。那些人虽不至狠心找姚汐麻烦,难道还会放过这娶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男人吗?

阿奴端来茶水,伺候主子服下两丸丹药,没一会,药性发作,赫连谏渐渐陷入昏睡。夏云扣知道这药丸不过是能缓解毒发时的痛楚,使人昏迷,却解不了他身上的毒性,不禁叹了口气,看来赫连谏是挨不到明年年初了。

从卧室退了出来,夏云扣正想回去找颜筱筱,这丫头一下午没顾得上理会她,这会子见了还不知要怎么埋怨他呢。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时,走到第二进屋子时,阿奴忽然拉住了他,他正不明所以,阿奴指了指身上的血污,面露难色的道:“先生,小人的衣服弄脏了,这样回去小姐会骂的!”赫连琅玕曾说阿奴是姚汐从娘家带来的昆仑奴,看来他嘴上所喊的小姐指的不是嫚珍,而应该是姚汐。

夏云扣道:“那你回去换一件吧,我自个回去好了!我认得路……”阿奴紧张道:“若是让小姐知道小人怠慢客人,是要责罚的……”夏云扣知道昆仑奴向来忠心,禀性温顺且老实,不忍看他为难,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索性道:“那这样吧,我陪你回去换衣服,然后再一道回厅里!”阿奴甚是开心,千恩万谢。

阿奴住的下人房在偏东一隅,一个院落南北两排,一排连着十几间房,像鸡笼似的门对门。阿奴的房间在北边一栋,门是朝南开的,在院落的靠尽头处,感觉走了好多路才走到,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藏,是以平时并不落锁,这时像往常般顺手将门轻轻一推,门却未开。他“咦”了声,又用力推了推门,惊道:“先生,有人在小人房里头将门给反闩住了……莫不是有贼?”

他苦着一张黑脸,夏云扣闻言也试着推了下门,果然门被闩得牢牢的。阿奴弯下身子,从门缝里往里瞧,嘴里念道:“小人枕头底下只有一吊钱,那可是小人攒了三年才……啊——”他猝然尖叫,夏云扣被他吓了一跳,却见他惊骇着脸孔,连连后退,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足无措的指着房门道:“小……小……小姐……”

夏云扣赶紧凑过身去,透过门缝,借助手中灯笼里微弱的烛火,隐约可见对面墙上垂着一挂竹帘,房内无甚家具,夏云扣目光所及,只瞧见帘下搁了张四四方方的床,奇就奇在床上竟横躺着一个人,脚搁在床上,上半身从床上垂下,一只胳膊搭在地上,那人的脸孔正倒挂着面向门口。

夏云扣乍一看清那张脸孔时,也忍不住吓出了一声冷汗——那人嘴角渗出鲜血,虽然将半张脸弄得满是血迹斑斑,却掩盖不住那绝丽容颜。

夏云扣骇然道:“姚汐……是姚汐!”他又扒着门仔细看了一眼,果然是姚汐没错。她正躺在床上,雪白的床单上满是血污,姚汐身上仅着了一件贴身亵衣,高耸的胸脯上插着一柄匕首,匕刃入肉,只留了个握柄在外。

夏云扣惊魂未定,只听得阿奴哇地放声大哭道:“小姐……小姐死了!小姐被人杀死啦!”他猛地跳起,便要撞门而入。夏云扣忙道:“且慢!”拽住阿奴的胳膊,及时阻止了他的鲁莽。

阿奴不解的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我家小姐她……”夏云扣摇头道:“她已经死啦,你进去也救不活她!”阿奴闻言愈发伤心,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夏云扣接道:“她身上仅着亵衣,你我进去皆为不便……”这固然是一点原因,但他思虑得更为深远的却是,姚汐作为赫连家的女主人被人杀死在一个仆人房内,而且衣衫不整,说不定凶手是垂涎她的美色,行凶前对她施以暴行……此事已悠关姚汐的名节,岂能随意莽撞?

虽只短短刹那工夫,但在夏云扣脑海里却已转了十余种念头。

 

疑云

从夏云扣回转主宅唤醒赫连谏,以及阿奴跑到前厅喊来赫连琅玕、顾先生等人不过才短短盏茶工夫。

闻及夫人出事,在前厅看戏的赫连家人几乎全赶了来,丫鬟小厮提着灯笼火把站满院子,一时间下人间的院落亮堂得恍若白昼。颜筱筱也跟了来,正面露惧色的缩在嫚珍身后,嫚珍脸上挂着泪痕,嘴里咬着帕巾子,浑身抖得不行,脸色如雪样煞白。

赫连谏面如金纸,中毒后不堪负荷的身子在突闻噩耗时的震惊与激动下愈发变得虚弱,他由顾先生搀扶着,勉强咽了口气,闷声道:“把门撞开!”阿奴应了声,捋起袖子正要动手,却被顾先生拦住,沉声道:“我来!”只见他掏出一方帕子,将自己的眼睛蒙上,踏步门前站定。

赫连家的所有男人皆识趣的退避三丈,丫鬟们受命围拢过来,将门口堵住。

顾先生沉气一掌拍在门扉上,这一掌他运足了气,少说也有百十斤的力道,可那门应声而开竟然并没有闩上。顾先生这一掌使得力足了,险些一个踉跄栽进门去。

赫连谏身子微颤,嫚珍上前扶住他,急急忙忙走进房去。夏云扣正为门没被闩死而惊奇不已时,嫚珍突然从房内如阵旋风般刮了出来,她身法奇快,夏云扣一时没留意,竟被她一巴掌响亮的甩在脸上。

嫚珍怒道:“你、你是何用意,要如此戏弄我们?”夏云扣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丈二和尚似的。赫连琅玕走上前指责道:“表姐,你怎可胡乱打人呢?”嫚珍怒目相对,指着夏云扣道:“你自己进去看看,如果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休想再踏出赫连山庄半步!”一番话说得人更加糊涂。

当下,夏云扣、颜筱筱与赫连琅玕三人一同进入那间房。才一观眼,只听“啊”地声,夏云扣顿时呆若木鸡般的僵住——狭小的房内简简单单的搁着一张床,床上被褥整齐,床单洁白无暇,却哪里来姚汐的影子?

夏云扣瞠目结舌的道:“这……这……我明明看到……”赫连谏微喘着气,单手撑住床,惊吓过后,他有种明显后继无力之感,只得缓缓扶着床沿坐下,冷眼看着夏云扣。

夏云扣忙喊阿奴,阿奴应声跑了进来,一见之下,竟也傻眼了。赫连谏随即问了阿奴几个问题,阿奴老老实实的一一回答。

既然是两个人亲眼所见,而且所言相差无几,赫连谏不由又信了几分,更何况夏云扣虽是外人,但阿奴对姚汐却是忠心耿耿,绝无撒谎诋毁她的道理!

焦急无奈之下,赫连谏啪地一掌击在床上,又气又急道:“那你俩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云扣愁眉不展,心道:“看来事情远非我想像的那般简单!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说不清楚了,难道凶手一开始便藏在房里未曾离去,只不过我和阿奴都未留意到他?不,不可能,这房间一共也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根本无法藏人,那时房里只有姚汐的尸体而已。那她的尸体怎会又不在了呢?难道是被移尸别处?可是凶手又是如何做到在这房里来去自如的?难道他有飞天遁地之能?这也绝无可能啊……还有,我方才明明看到满屋子的血迹,可现在却已是干干净净,一点血斑的痕迹也没用。这一点又要如何解释?凶手是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把屋子整理干净的!”他越想越头疼,始终无法给出一个圆满的解释。

正苦苦思索间,忽然瞥见赫连谏身后,他心中一动,飞快的抢上前去。赫连琅玕以为他要对兄长有所不利,厉声喝道:“做什么?”翻手一把扣向夏云扣手腕,他满拟能一抓必定手到擒来,谁曾想竟抓了个空,夏云扣兹溜一下蹿到赫连谏身后,一把扯下那幅竹帘。

在场所有人除了颜筱筱外,无人料想得到夏云扣一介文弱书生竟然会武,赫连琅玕在诸多兄弟下人面前失了脸面,好不尴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叫嚣道:“夏云朴根本就不会武功,你到底是谁?你冒名到我赫连家究竟所为何来?我嫂嫂到底是生是死?”

这几句话如石破天惊般在众人心中砸下一记不小的震撼,赫连谏咳嗽数声,脸涨得通红,从床上一跃而起,反手抓向身后的夏云扣。

赫连谏的武功不知要比赫连琅玕高出多少倍,若非他身受剧毒所扰,以至这一爪在空中滞涩稍慢了些,夏云扣无论如何也闪躲不过,势必挂彩。饶是如此,只听“吱啦”一声,他的胸前衣襟被赫连琅环的五爪抓下一幅。

夏云扣急忙用手中的竹帘一挡,赫连谏掌风过处,那幅竹帘裂成齑粉,夏云扣骇然变色。赫连谏这时突然气力不济,闷咳数声后,竟一下咳出一口鲜血,惹来众人一片惊呼。

众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赫连谏是被夏云扣所伤,他们原本都对赫连谏自信满满,这一突然变故,登时有两三个年轻人抢了出来。夏云扣一看,都是自己认识的,正是赫连嵋等人。

顾先生见此情景,心思一转,忙叫道:“且慢动手!”但众人谁还听得进他说的话,夏云扣眼看赫连兄弟几人都红了眼,一副与自己有深仇大恨般的凶样,心里暗叫糟糕,这房间太逼仄,施展不开身手,他正欲寻隙逃出门后再做打算,但听一声娇叱道:“住手!你若再乱动一下,我……我就杀了她!”

夏云扣回身一瞧,只见颜筱筱表情痛苦的被嫚珍从身后反缚住胳膊,嫚珍的另一只手正掐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夏云扣顿时泄气,身形一顿,颈后感觉被人用力击了一掌,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扑倒。

颜筱筱吓得眼泪直流,抽泣道:“你们不要打他,夏大哥是好人!你们不能打他的,他可是你们东牟县的县令呀!”一句话说得众人一齐愣住,嫚珍斥道:“你少胡言乱语,以为这样胡诌你们便可逃脱干系了么?”颜筱筱哭道:“我没有胡说!夏大哥的确是朝廷新任委派的东牟县令,你们若不信,夏大哥身上还带着朝廷发放的公文呢!”她为了让他们确信她说的乃是实话,于是一五一十的全都讲了出来,道,“你们若还不信,可以派人到京城去打听啊,我爹爹是大将军颜旻……相信我,我真的没用骗你们!我们都是好人……”

众人面面相觑,赫连谏咳了几声,缓过劲来,示意赫连琅玕去搜夏云扣的衣服。果然搜出一封公文,以及几封署名颜旻的书信,公文上所写乃是任命函的内容,颜旻的书信则是托夏云扣多多照顾自己擅自离家的顽劣女儿云云。

夏云扣,夏云朴,一字之差叫众人目瞪口呆,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赫连谏不大置信将书信递给顾先生阅览,询问他的意下。顾先生沉吟道:“是真是假一时也难辨得清楚,按我说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夫人,至于这一男一女,先将他们圈禁起来,派人严加看管!一切待找到夫人后再做定夺!”

顾先生的话果然说到了点上,从吃晚饭的时候起,就没有人再看见过姚汐的人影。赫连谏不禁有些焦躁不安,他叹了口气,说道:“就照先生的意思,把他们关在隔壁空房,阿奴脱不了干系,就先罚他在自己房内面壁,不准任何人接近他。琅玕,你辛苦些,派几个兄弟看着他们,别让他们逃了!”赫连琅玕自然应允,毫无异议。

此时已近戌亥交接,夜空里昏暗无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似乎转眼便有一场大雨倾盆。众人四下散开,打着灯笼火把之物开始寻找姚汐。

众人去后,四周恢复了冷清阴暗,颜筱筱害怕蜷缩在角落里,夏云扣躺在床上不知死活,从狭小的窗口看出去,黑洞洞的很是吓人,不远处还幽幽的飘来阵阵呼喊的人声,像是游魂在哭喊一般,虽然明知那是赫连山庄的人在四处寻找女主人,但胆小怕黑的她吓得仍是嘤嘤的哭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夏云扣终于有了知觉,颜筱筱跳起来,鼻音很重的喊道:“夏大哥……你可终于醒了,吓死我啦……”夏云扣抱着后脑勺,哼了两声才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艰涩的问道:“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颜筱筱抽抽噎噎的将原委说明,夏云扣听说自己身份曝露,赫连家人居然仍敢将自己关押起来,不由又气又急。他探手在身上摸索,幸喜火镰等物并未被搜去,他用火镰打着火,见床头有半截蜡烛,便赶紧点亮了。

有了烛光,颜筱筱才感觉没那般害怕,用袖子胡乱的擦去眼泪。夏云扣见这房间与阿奴的房间差不多大小,也只摆了一张简单的床铺,只是这间屋子布满灰尘,显然已空置久已。他将蜡烛高举照亮窗户,只见这墙上的窗子十分狭小,根本就容不得一人通过,颜筱筱道:“这里逃不出去的啦,我已经瞧过了,这窗子只能是四五岁小孩的身量才能爬出去,看来咱们只能在这里等了……”

夏云扣“嗯”了一声,忽然蹲在地上,来回的摸索,颜筱筱奇怪道:“夏大哥,你在找什么?”夏云扣只是不答,过得片刻,终是搜寻无果,气馁的坐在地上。

颜筱筱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安抚道:“你放心,等他们查明咱们身份属实,一定会放咱们出去的!”夏云扣知道她心思单纯,不忍打破她的希望,于是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现在只是奇怪,这凶手到底是怎么从那房间里自由来去的?阿奴的房间和这间屋子没多大的区别,你也瞧见了,这种小窗子根本就不能通过一个正常的人。”他打从拉下那副竹帘后便看清窗户的大小,当即否定了凶手是从窗户进去的假设。他伸手拍了拍地面,说道:“凶手即使能迅速换掉床单,但不可能把沾到地面上的血迹也刷洗干净,方才看到这间房的布置后,我突然又想到,如果我发现姚汐尸体的房间根本就不是阿奴的房间,而是这间又会如何?两间房差不多,如果阿奴刻意要带我走错,对于我这个陌生人来说是很容易混淆的!”

颜筱筱对于夏云扣分析一大通道理一知半解,只是最后一句倒是听明白了,她叫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阿奴捣的鬼?不可能啦,他是姚汐从娘家带来的仆人,听这里的人说他对姚汐忠心得不得了,你怎会怀疑上他呢?”夏云扣笑道:“从这方面考虑,的确不太可能……我刚才也看过了,这间房地上并没用血迹,地面很干……当然这是阿奴房间东首一间房,我不排除西首那一间也许会有血迹……对了,筱筱,你留在前面吃饭时可留意到何人曾暂时离开过大厅?”

颜筱筱轻轻“啊”了声,冥思苦想后道:“我不大记得了,不过你和赫连庄主走了之后,那个叫赫连嵋的好像喝多了点酒,赫连琅玕劝了他几句,结果两个人反而大吵了起来。听赫连嵋的口气,好像是说即使如今的赫连庄主不在了,赫连家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

夏云扣心中一凛,道:“外人?什么外人?”颜筱筱叹气道:“我也是听了他们吵架,自己猜度出来的,那个赫连琅玕不是庄主的亲弟弟,好像是老庄主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虽然家族中的老人都默许了让他姓赫连这个姓,但不代表着他就有资格代替哥哥接掌赫连家族的一切,与他比起来,随便哪个外房里的子侄也比他更具资格!这虽然不是赫连嵋的原话,不过也差不离是这个意思吧……”

夏云扣见颜筱筱表情有些尴尬,猜到兴许赫连嵋言语不堪,骂得甚为难听。颜筱筱接道:“后来大家都去劝架他们才没有打起来,当时场面乱哄哄的,我也记不得到底有谁离开过,不过我倒是看出似乎赫连嵋在族中兄弟中更受拥戴,赫连堰、赫连海他们都很帮他。相较之下,赫连琅玕在这个家里就没什么地位可言,只有嫚珍姑娘替他说了几句话解围,我想他平时大概全靠依仗着自己的大哥,所以才很威风吧?夏大哥,赫连庄主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很严重吗?他难道会死吗?”

夏云扣心里别地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叹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家里出了人命案!我有预感,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咱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得想法子出去。如果能调动衙门里的人来这里帮把手就好啦!唉,只可惜公文被他们搜去了……”

颜筱筱委屈道:“能有什么法子可想?咱们被关在这里,门口还有人守着,根本逃不出去的!”夏云扣急躁的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火从心起,一脚踢在门上,大叫道:“把赫连谏给我叫来,我有话要跟他说……”他原是为了发泄怒气,可谁曾想,那门竟被他一脚踢开了。门枢摇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恐怖。

望着黑漆漆的门外,颜筱筱害怕的抓住夏云扣的手,颤道:“怎么回事啊?”夏云扣拉着她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门外,静悄悄的,居然连一个守卫也没用。夏云扣奇道:“人呢?你不是说有人守在外面的吗?”颜筱筱道:“我不知道,我听赫连庄主是这么吩咐的……”夏云扣低头瞧见地上落了一把锁,锁孔上插着钥匙,锁心已然打开,他弯腰拣起,道:“奇怪,这分明是有人拿钥匙开了锁放咱们出来,这人会是谁呢?”颜筱筱怕极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忙催道:“甭管是谁了,咱们还是快逃吧!一会儿被他们发现了,可不得了啦!”她想拉他走,偏偏夏云扣脚下像是生了根般动也不动。她急得跺脚道:“夏大哥……”

“嘘——”夏云扣眼睛直直的盯着隔壁的门,颜筱筱一回头,才看见原来隔壁的房门也已打开。夏云扣飞快的闪了进去,只见房内空荡荡的,阿奴果然不在。

颜筱筱道:“你瞧,阿奴也逃走了,咱们再不走的话,可就来不及啦!”夏云扣道:“奇怪!到底是谁做的?他为什么要放了咱们和阿奴?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颜筱筱急道:“哪有这许多为什么?诶,夏大哥……”她看见夏云扣撇下她,竟朝着西首那一间房走去。

门上落了锁,只能从门缝中隐约瞧见屋内黑色的,地上杂物散乱堆陈,十几只木箱随意堆叠摆放,这个房间三面都是墙,并未开窗户透气,看样子并非用来住人,倒像是个小小杂物间。夏云扣失望的叹了口气,道:“走吧……”颜筱筱大喜,两人正待离去,忽然西边传来一片沸腾,有个大嗓门的声音一路高叫:“找到了……找到夫人了——”

 

迭惑

东方渐白,晨曦之光缓缓照亮大地,原本清淙见底的溪水此时流淌着的却是鲜红的颜色。底层的鹅卵石上,躺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那长长的头发在水里浮浮沉沉,宛似杂乱的水草妖娆漂动。

大概是浸泡在水里久了的缘故,皮肤已经显得有些泛白,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血色就是由那里流出……赫连谏屏退众人,脱下长褂,咬着牙亲自下水将妻子的尸体打捞上来。他用颤抖的手将长褂盖住姚汐美丽的胴体,眼泪禁不住落下,滴在她灰白的脸颊上。

嫚珍失声痛哭,上岸时赫连谏膝盖发软,险些滑倒,幸亏嫚珍拉住了他,哭道:“谏表哥,你要保重啊,嫂子她……她……”赫连谏恨道:“姚汐的仇我一定会替她报!”随即通知顾先生过来,要他把阿奴和那两个外乡人一同带到大厅去。

他吩咐这些话的时候,全然不知夏云扣和颜筱筱就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等他们走远后,夏云扣才松开捂住颜筱筱嘴唇的手,颜筱筱哇地哭道:“赫连夫人真的死啦!夏大哥,她死得好惨……”她扑在夏云扣的肩上不停的抽噎,一半是伤心,一半是害怕。

夏云扣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想道:“凶手为什么要把姚汐的尸体扔在水里,难道仅仅只是巧合?不,不,他自然另有深意,他是为了叫人无法查明姚汐遇害的确切时间才对!难道……这凶手竟是庄子里的人不成?真若是如此的话,只有大抵推算是在酉时到戌时之间了!”当下,他主意拿定,悄悄拉着颜筱筱,掩着灌木树丛,一溜小跑尾随赫连琅玕回到主宅。

宅子里丫鬟小厮都还未回来,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廊上的鹩哥嚼舌:“回来啦——回来啦——”赫连琅玕皱没好气的一挥袖,将它打落架子,骂道:“你这扁毛畜生懂个屁!”话音才落,就听有个人在背后说道:“你既知它是畜生,又何必跟它一般见识?”

赫连琅玕猛一转身,却见夏云扣笑吟吟的带着颜筱筱从墙上一跃而下,他吃惊的退后一步,道:“你怎么……”夏云扣道:“有人故意放了我俩出来,如果在下猜得不错,他是想拿我当替死鬼!”赫连琅玕道:“你说什么?”夏云扣正色道:“在下实乃是本县新任知县夏云扣,你若肯帮我,我倒有法子能找出杀害你嫂子的凶手!”

赫连琅玕脸色阴晴不定,这时他只需放声大喊,必会招至一大帮人来,将夏颜二人拿住。但见他脸色闪烁,最后终是叹了口气,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我大哥为人很固执,他此时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未必会听!”

夏云扣抬头看了看冉冉升起的太阳,道:“我想知道,你大哥和你嫂子成亲后夫妻二人的感情好不好?”赫连琅玕吓了一跳,惊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大哥……不,不,他们夫妻虽说不上恩爱,但彼此敬重,谦恭有礼,我大哥……我大哥……”他说到后来,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猛地抱头蹲下,低叫道:“我大哥心高气傲,嫂嫂虽说艳名天下,但当初若非姚家以家势相逼,恐怕大哥他也不见得就会娶嫂嫂过门……”他越说越觉得后怕,浑身冷得不行,猛然跳起道:“你不要胡言乱语,我看嫂嫂就是你害的,你究竟是何居心?”他忽然冲向夏云扣,神情凶恶,颜筱筱吓得连退三四步,夏云扣不理会他攻来的拳脚,轻松化解,嘴上说道:“自欺欺人!我怀疑赫连谏根本就没有病,他装出一副快要死的样子,然后趁机在昨晚酉时三刻离开,只有他最有时机能够杀死姚汐!”

赫连琅玕叫道:“你胡说!”他一气之下,平时的武功连三成都发挥不出,被夏云扣一拳打在下颚上。

两人你来我往足足打了一柱香,夏云扣直等他打累了,坐在地上呼呼的喘气,这才罢手。

这时门外忽然急匆匆的跑进来一名小厮,咋咋呼呼的嚷道:“二爷,二爷……大爷叫您快过去,三爷在外头喝醉了酒,回来时一脚踩空,跌到小河里淹死了!”赫连琅环吃惊的道:“什么时候的事?”那小厮见他样子凶恶,紧张的道:“就……就是方才,小的们听到三爷的呼救声赶过去时已经晚了,三爷不会游水,这酒后便愈发……”

赫连琅玕又气又急,将他一掌推开道:“没用的东西!”正急急忙忙的要赶过去,却被夏云扣一把抓住,赫连琅玕急道:“你还待怎样?”夏云扣道:“我不认为事情那么简单,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赫连嵋淹水的地方离发现姚汐尸体处仅隔了十余丈远,赫连谏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整个人苍老了许多,那种垂暮的死气在他身上越发明显。

事发的时候,他正在替妻子整理遗容,安排后事,妻子的遇害已使他悲痛难耐,没想到一天之内竟然会接连死了两个人。方才顾先生进来回报说关在下人间的两个外乡人和阿奴都不见了,这让他的愤怒燃烧到了极点。

嫚珍守在赫连谏身旁,手里端着碗汤药劝他服下,赫连琅玕进门时恰好看见赫连谏将碗打碎在地,汤药四溅,嫚珍倍感委屈的弯下身子含泪将碎瓷片拣起。

赫连琅玕道:“表姐,小心割破手,我来吧!”嫚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固执的将瓷片一片片拣起,赫连琅玕见她眼中热泪滴落,心里一悸。抬头再看赫连谏时,却不禁吓了一跳,一夜未见,只见赫连谏神情萧瑟,漠然落寂,双目混浊无光,两鬓竟隐隐掺杂银丝缕缕,整个人看上去便像陡然间老了二十岁。他脱口惊呼道:“大哥!”

赫连谏闻声转过头,木然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声,道:“可有抓到那两名逃跑的恶人?”赫连琅玕欲言又止的摇了摇头。赫连谏咬牙道:“我一定要替姚汐报仇,若是让我抓到那个害她的凶手,我必当将他碎尸万段!”他说话时候的样子十分狰狞恐怖,这副模样的赫连谏是大家从所为见过的,嫚珍感觉害怕,捧着碎瓷的手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下。

 

殇弑

慌乱而迷茫的一天终于又过去了,夜半时分,一条黑影掠过花园,轻盈灵巧的避过夜间巡查的护院,径直朝着下人间奔去。

黑影最后停在最后那间杂物间里,没几下功夫,门上的锁被挑开,那人飞快的扫了下左右,闪身而入。

杂物间里霉味很重,那人想也不想,飞快的弯腰搬起一箱重物,还没等站起身,就听角落里有个声音戏虐道:“我等你很久啦,只是没想到你耐性这般好,竟然等到子夜才来!”

搬箱之人吓得一跳,“砰”地声箱子落地,严词叱道:“什么人?”

兹地下,漆黑的房间里燃起一点火光,火则子上跳动摇曳的光芒将一张儒雅的脸孔映得有些诡异。

那人退后一步,惊道:“夏先生?”

夏云扣嘿地一声,从叠高丈许的三只大木箱子上跳下,手里的火则一晃,凑近来人,冷道:“嫚珍姑娘,在下等候多时,你可终于来啦!”火苗一晃,嫚珍惊慌失措的掩面跳开,叫道:“你这恶人,怪不得大表哥怎么也搜你不到,没想到你居然躲在这里!”她猛地纤腰一拧,整个人弹向夏云扣,夏云扣急忙侧身避让,手中的火则掉落于地,熄灭。

黑暗中已听得衣衫飒飒作响,打斗声不断,嫚珍叱道:“你这恶贼,今日我定要替表嫂报仇!”夏云扣嗤地一笑,道:“这话大概言不由衷,嫚珍姑娘怕是心里发虚才是真的……”打斗声一顿,只听“哎哟”一声,布帛撕裂之声清晰的想起,也不知到底是谁吃了暗亏,两人退到一旁,黑暗中谁也瞧不清对方的位置,只得屏息小心防备。

嫚珍紧张的握紧手中的短剑,极目望去,仅能模糊看到脚跟前的大箱子,却看不见夏云扣到底躲在哪里。她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直蹦出来似的。忽然颈后一口热气喷来,夏云扣的声音竟贴着她的耳后,说道:“嫚珍姑娘,你玩的把戏可以结束了!”

只听屋外“轰”地一声光线陡亮,竟是数十枝火把同时点亮,从门口望出去,屋外黑压压的站满了人,赫连谏凛然站在门口。嫚珍心里一惊,手中的短剑当啷落地。

赫连谏却不看他,只是冷哼一声,道:“夏大人,我倒想问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即便是县衙的衙役也不能擅闯民宅,胡乱拿人吧?”他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十来名捕快,县衙的县丞忙抚掌打着哈哈,讨好道:“是,是,是……赫连庄主千万别误会,本官相信夏知县绝没有这个意思……那个……那个……”一旁的颜筱筱才不管他们之间说些什么,眼见夏云扣安然无恙,不禁欢呼一声,奔进门道:“夏大哥,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你让我一个人回东牟县衙去搬救兵,自己却要留在这里,害我……害我……”她嘴巴一瘪,泪汪汪的便要大哭。

夏云扣最看不得她哭,忙将她拉到一旁。嫚珍挺直脊背,冷笑道:“原来是夏大人!就不知夏大人究竟意欲何为?”夏云扣笑道:“你这句话倒是问到点子上了!不过我倒想问问姑娘你,三更半夜的跑到这间杂物间里来做什么?

嫚珍道:“这有什么,你既然都说这是杂物房,我如何来不得?我来取点东西也不行么?”她这理由不免说得有些牵强,别说夏云扣听了不置可否,便是赫连谏也是眉头一皱。

夏云扣顿下身子,抹了抹地面,忽然说道:“咦,这里怎么会有血迹?”嫚珍心头一跳,目光下垂,自然而然的落到一旁的箱子上,随即笑道:“大人这是什么眼神呢?这明明是箱子里装的预备过年祭祖用的葡萄酒酿打翻溢出来了,哪里又是什么血迹呢?”

夏云扣笑道:“姑娘可真是好眼力,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居然也能看出来!”他把手一招,立即有人从门外递进三四枝火把,将斗室内照得通红。即便是在这种亮光底下,所有人也仅能分辨出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渍迹。

赫连谏跨进门,肃容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嫚珍神情尴尬,呐呐的道:“这满屋子都有酒香,你们难道闻不出么?”夏云扣“哦”了声,道:“不经姑娘提醒,我还真没留到呢!”

嫚珍再也受不了他那种不冷不热的话语,怒吼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吗?用不着拐弯抹角,你如果有证据,就直接拿出来好了!哼,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夏云扣冷道:“耍花样的人是嫚珍姑娘你,而不是我!赫连庄主!”他突然朝着赫连谏一拱手道:“你想不想知道杀害尊夫人的是谁?正是你这位表妹!”

赫连谏愣住,不敢相信似的将目光移向嫚珍。嫚珍激动道:“你胡说!谏表哥,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怎会杀害表嫂?况且……况且……表嫂出事的时候,我一直是呆在前厅的呀,大家都能给我作证的,琅玕,你说是不是?”

赫连琅玕醒悟过来,忙道:“是啊,那时阿嵋和我吵架,还是表姐帮我劝开的……夏大人,你不能……”夏云扣将手一摆,道:“这个嘛,大概就只有死去的赫连夫人和嫚珍姑娘最清楚了,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人——赫连夫人的亲信,阿奴!”他语音一转,“不过,我想阿奴现在是否还活着,这还是个问题呢!我先不说这个,说一下我的假设。假设这一切……不过是个玩笑……”

“玩笑?”赫连谏面皮一跳,冷道:“这是什么意思?”

夏云扣道:“这个我想赫连庄主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赫连夫人生性洒脱,又爱玩闹,她若要和庄主开个大玩笑,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我大胆揣测,当日赫连夫人和嫚珍姑娘商议,准备假死来戏弄庄主!选择的地点便是在这间杂物间,阿奴是帮手,他负责将我引到这里,误导我以为这是他的房间。等我们发现赫连夫人的‘尸体’后,在去喊人的这段时间内,赫连夫人则将杂物间恢复原状后自行打开门离去——如此一来,也解释了为何房门内锁,而不见凶手痕迹的理由!”

在场的人都觉得这解释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嫚珍冷笑道:“夏大人的想像力真是丰富,照你这么说,如果当时你破门而入,这小把戏不也就当场拆穿了吗?”夏云扣道:“不然!赫连夫人当时仅着亵衣,别说我不会贸然破门,就算我当真肯这么做,恐怕到时阿奴也会提出这个理由反过来阻止我!这个……我想应该是嫚珍姑娘事先替她出的好主意吧?”

嫚珍撇了撇嘴,扬着脸,高声道:“这也只是你的假设,照你的意思,你看见的是一间和阿奴房间布置的一模一样的房间,可是你又说看到的就是这间杂物房,这怎么可能?你若说是其他房间我还能信你几分呢,你瞧瞧这里,哪里来的床榻?你别告诉我,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表嫂一个人能将一张床铺扛走?还有,这里三壁都是墙,窗户也没有一个,根本就和隔壁的布局完全不同!”

夏云扣道:“要床和窗子,这有何难?”他伸手一指地上散乱的木箱,“只需把这些木箱放到一起,堆叠成两张桌面大小,再在这上头铺上床单,即刻便可在视觉上造成是张床的假象。同样道理,如果在这面墙上挂在一面竹帘,不管任何人站在门外窥视,直觉上都会认为这帘后必定是扇窗户!这种法子,不过是利用了人在视觉上的错误认知罢了!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能够想出利用这法子的人头脑的确很聪明!”

赫连谏突然暴喝道:“嫚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嫚珍见他额上青筋暴起,双目尽赤,显得激愤异常,忙惶然争辩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为什么要害表嫂?这只是他的假设而已!夏大人,你自己也说是假设,请你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夏云扣道:“我之前也想不到是你,我只是很怀疑这间房间,于是我弄开了门上的锁,在地上我看到类似血迹的葡萄酒酿,又在墙上找到两枚铁钉,这让我的思路一下子就明朗起来。我终于看破了这个布局的秘密,隐约感觉到赫连夫人其实不是在酉时到戌时这段时间遇害,她真正遇害的时间应该在此之后……由此我推断出除了赫连庄主,当时在前厅的所有人都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嫌隙,我首先怀疑的便是赫连琅玕!”

赫连琅玕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身子一震,抬起头来。夏云扣解释道:“赫连琅玕和赫连嵋吵架吵得那么凑巧,由不得我不怀疑他!所以我故意找到他,在他面前说出怀疑赫连庄主的话,可是我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赫连嵋居然死了!我一直想不通赫连嵋的死因,直到我去查看他的尸体后,在他的掌心伤口里发现了一截很长的指甲,这截断裂的长指甲上涂着粉红色的丹蔻……嫚珍姑娘,能把你的双手摊开让大伙瞧瞧吗?”

嫚珍神情紧张的耷拉着螓首,赫连谏抢上一把拽过她的两只手,嫚珍骇然变色道:“谏表哥……”她的左手小指上的指甲果然断了,断甲甚至弄伤了她的手指……

赫连谏吼道:“你……你做得好事!”噗地一声,他竟咳出一口鲜血,接着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嫚珍抱住他坠落的身子,放声大哭道:“阿谏!阿谏!你不要死!不要死!”她哭得极为伤心,闻者无不动容。

赫连谏缓缓转醒,喃喃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害姚汐……”嫚珍哭道:“如果不是姚汐,如果不是姚汐……如果不是她利用姚家的权势硬逼你娶了她,如果不是她的介入,我便是你的新娘!自打我懂事起,我便整日期盼着有一天能做你的妻子,可是我最后等到的,却是你娶了姚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你明明不爱她,却还要娶她!那个傻女人,她懂什么?她一点也配不上你!她还老不知足的抱怨你待她不好,她说想要知道你的真心,想要看看你为她紧张的样子,那个傻女人……我利用她的恶作剧,利用她对你的这次测试真心的恶作剧趁机杀了她!我不后悔!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可是……我不知道杀了她竟会给你惹上麻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偷听到这姓夏的和琅玕说的那番话后我整个人都懵了,恍恍惚惚走到桥上时,正好遇到喝醉了的阿嵋,我当时突然冒出个念头……如果他死了,如果再死一个不相干的人,能把你的嫌疑排除在外就好了!我……我……当时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飞快的闪过,根本就没在意自己在做什么,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把阿嵋一掌打落河里。我看着他在水里挣扎,力竭……最后沉到水底,那整个过程好漫长好恐怖,我忽然想起了被我杀死后同样扔进河底的的姚汐,我好怕被人看破这个秘密,所以……阿谏,对不起,对不起,我今晚本来打算把这里放把火烧掉的……”

赫连谏瞪着她,那种眼神既愤且哀,他不住咳嗽,嘴里持续不断的有鲜血涌出。顾先生见状大叫道:“快放开庄主,他的毒发了!药呢?快拿药来!”赫连谏死死的瞪住哭泣中的嫚珍,突然伸出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嫚珍也不挣扎,认命的闭上双眼。过得片刻,忽听顾先生大叫一声:“庄主!”她惶然睁开眼,只见赫连谏不甘心的阖上眼睑,手从她颈上松开,猛地坠落。

夏云扣、颜筱筱等人心有不忍的别开眼。

嫚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阿谏——”喊声嘎然而止,夏云扣回头一看,嫚珍的身子正缓缓躺倒,她的胸口插着那柄短剑。剑入心脏,顿时香消玉陨。

赫连琅玕大受震撼,扑倒在两人身旁,放声恸哭!

 

尾声

集结的队伍在山庄门口排成一条长龙。

颜筱筱已经坐进官轿里等候多时,她不时掀开轿帘望向不远处正和赫连琅玕话别的夏云扣,几次噘嘴想唤他,都没能喊出口,最后只得悻悻作罢。

夏云扣对赫连琅玕拱手道:“多谢你帮忙,要不是你护送筱筱回县衙,我想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得到解决!”

一身缟素的赫连琅玕有些憔悴,沉闷的点头道:“今后赫连家仰仗夏大人之处甚多,到时只要夏大人勿忘今日的恩情才好!”夏云扣含笑告辞。

目送县衙的大队人马消失在道上后,远眺着晨曦间早起耕作的农夫们,赫连琅玕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一直站在身后观望的顾先生忽然凑了过来,轻笑道:“现在整个赫连家族的财势都已落入你手,这下子你可该满足了吧?”赫连琅玕哈地笑道:“哪里……要不是顾先生神机妙算,我哪能有今天?那个夏云扣做梦也想不到,顾先生一早就算定这几日他这位新官会由京城入东牟赴任,我这几天来每日都候在酒楼上,就等着他入瓮呢!哈哈……顾先生,你放心,你的好处我赫连琅玕会记得一辈子!”

顾先生笑道:“赫连谏身中剧毒,命不久已,赫连嵋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整日只知花天酒地鬼混,对我更是早有怨言,若是有朝一日当真让他来掌管赫连山庄,你说那时还有我的活路么?”

赫连琅环笑而不语。顾先生趁机又道:“其实还是赫连庄主你的运道好,要不是被你事先偷听到她们两个蠢丫头密谈,事情又怎么会进行得如此顺利?这一切都是天意!”

赫连琅玕听了大为受用,一扫脸上的阴霾,爽朗大笑道:“不错,这是天意!天意要我得回我应得的一切……哈哈,哈哈……”

赫连琅玕与顾先生相视而笑,笑声肆无忌惮的在肥沃的田野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