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穿得。”这么多年都穿男装,她已经习惯了,甚至还觉得穿女装有些受辱。

他嘴唇紧抿,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忽然一声大笑,“我已经把你带来的衣服全送了人,要么你觉得穿睡衣出去比较合适?”

他一说她才注意自己的身上,哪里是睡前的衣服!罩着的外衣是他的。

自从凌云来到身边,她就没再为早晨的着装发过愁,总是一边看信一边吃饭,接了衣服便穿得,今天到因这个丢脸了。

眼前水蓝色的女装异常刺眼,她是说什么也接受不了,“我不要穿。”

他一个翻身进来,来到她面前,“从现在开始就改了吧,总要这样的。”

她抬头想反驳,却被他的手指堵住。

“放心,改了装你依然是你,我不会把你锁进院子里。况且,我们现在是自由的,谁都管不了。”

“可是——”她还是觉得那衣服有些刺眼。

“其实就是件衣服,闭了眼穿上去就可以。”他轻浅地笑着,有些蛊惑的味道。

这是她十年以来最慢的一次更衣,等到她出现时,早饭早已变成了午饭。

金谋却依然轻松自在的饮着茶,看窗外的田园风景,与他们同路的秦八员却早已急得在屋子里转了一百三十八圈,再带半圈没转完的。

一身水蓝色的窄袖宫装,配上白色靴子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增添了不少的英武,可惜头上带了只白纱帽子,挡去了肩膀以上的风光。

“咳!我说季夫人!再磨蹭下去就快晚上了,女人真是麻烦!”

金谋看着她落座,笑嘻嘻的,“屋里没太阳,不用罩那么严实。”伸手想帮她摘掉,却被躲开了,她哪里是在挡太阳,是在挡羞!她还巴不得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季海跟金谋刚吃不到一半,秦八员就已经干光了桌子上所有的菜,两人夹着筷子停在空中半天,又都缩了回去,慢慢的把饭吃完,他是自小在宫里养成的饮食习惯,她则是游历在商贾、官场上慢慢形成的优雅作风,如今跟这位仁兄同桌,到真是吃亏了,只有吃白饭的份。

季海偷偷让伙计包了些熟腌肉和一包点心,刚刚那碗白饭,她还都不行,他是怎么也撑不到晚上的。

上了马,沿着山道一直往东走,路上有山风、林荫到不觉得炎热,只是没走几个时辰,她便觉得肚子咕噜直叫,撑开纱,看看秦八员的马在最前面,离他们大概有五十几米,应该不会看到才是,便连忙从包袱里掏了两块点心,踢马快跑几步赶上他,“爷,饿了吧?”塞进了他手里。

金谋也是真饿了,没说什么,笑嘻嘻地塞进嘴里。

突然,前面的马一个转身奔回来,害她差点把刚吞进去的点心吐出来。

“弟妹,你带吃得了?我闻到肉味了。”

她咳嗽了半天,总算没让那块点心给噎死,这人什么鼻子!隔这么远都能闻到!既然都被知道了,再藏起来也不好看,悻悻地打开包袱,把那包腌肉给他,他还顺便把点心也提溜了一大半去,还有些惋惜,“这么少!”

季海哭笑不得,这人是不是实在地有点太过火了?看着他三下五除二把东西都倒进了嘴里,她赶忙用最快的速度把余下的两块点心拼命塞进金谋的嘴里,三人看着空空的包袱,一个可惜、一个庆幸、一个觉得好笑。

太过匆忙,纱帽掉到了背后,也露出了她不想让世人见的真面目。她并不很美,此刻却相当的惹人瞩目,那双因庆幸、得逞而闪着精光的眼睛是如此清亮,没错,他就是喜欢她!

惊觉没了帽子是在看到他笑嘻嘻的脸后,想再带上,却被他抓住了纱罩不肯松手,僵持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就这么两匹马一直并排走着,谁也不肯松手。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上的晚风吹着有些凉意,他们俩也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再撑一下,再过一会儿前面就有个驿站,可以先吃点东西。”他成功地凭着“实力”获得了白纱帽,顺便再抛来个安慰。

她饿得也没心思再去理那顶帽子,顶多再买一个就是了。

“再过一会儿”的定义是,从太阳没落到掌灯时分。

进了驿站第一刻,他们俩便先点了菜,等秦八员进来时,菜已经上了,亏吃一次就好,绝对没第二次,他们俩的作风一向都如此,什么皇家习惯,什么官场、商场,伦到挨饿的时候都一样!

他们的速度着实把秦八员惊坏了,“我还以为就我饿呢。”加入到抢食的氛围中。

季海边吃边想笑,没想到这个憨实的人居然教了他们一课,告诉他们什么叫民以食为天!

十年前的那股子求生欲望渐渐又能感觉到了。

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饭,金谋正站在二楼的房间边饮茶边看窗外的夜空。

季海抱了一大只包袱进来。

“是什么?”金谋接了过去放到桌子上,食物的味道从里面漏出来。

“我看了,那个光头和尚是不会自己准备吃的了,索性我多弄一点,免得明天再挨饿。明儿又是一天的山路,不多留点怎么够!他的食量那么大。”兀自打开包袱分着。

金谋突然记起白天的事,情急之下,她把所有的点心硬塞进了他嘴里,他从小到大还没这么丑的吃态,今天到是连续上演了两次。

从身后搂住她的腰,感觉她僵了一下想争脱,最后又算了,继续分着包袱里的食物,“引辰。”

“哦。”她的回答还是有些僵硬,对于这个名字他知道她有太多的回忆。

“引辰为什么会有你呢?”

她苦笑,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她呢?有了她为什么还会有他?或者是因为有了他才有她?

无聊的话题,也许只有情人之间才会去思考,他们也算是了吗?

二十四.逍遥游 三

结果第三天,他们依然饿着肚子跑了一天,接着第四天,第五天,她才发现他的食量是随着食物的多少而增长的。直到第六天,季海决定什么也不带,反正无论藏在哪里他的鼻子都能闻出来,索性大家一起挨饿好了。

结果第六天他们吃得很饱,秦八员饿急了,就钻到山上打了头野猪,季海一边摸着吃撑的肚皮一边想,这几天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金谋则毫不在乎,饿久了,他反而还会安慰她,像他们这些很少挨饿的人,就该好好饿几天才知道百姓的苦楚,她也不好回嘴。

从第六天开始,他们便不再带任何吃食,饿了就跑去猎些野物,反正四处荒野多,就算是农田里,也多的是野鸡野鸭,根本不愁饿死,到最后,连金谋也爱上了打猎这个行当,进了水都他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进了水都城才知道,原来应试的举子不止六百二十九人,东西南北一会合,整个水都城热闹了起来,据季海得来的消息,此次武会试的人数共有五千三百九十一人,除却未及时来衙门报道的一百一十二个,总共五千二百七十九个人。

而这次武会试,据说是皇上允了的。

“怕是父王也刚刚知道,才随了他们的愿,否则这五千多人,且个个都不是无能之辈,汇集到京师,你说会怎么样?”金谋放下一颗黑子。

季海堵了一颗白子,“轻者违抗圣命,架空皇上,重者逼宫——篡位?!”

一颗黑子再次落下,“你觉得这招如何?”

季海忧郁着落下白子,落下了才知道进了圈套,“皇上要是这么好打发,这四十几年的皇位不是白做了?自然是不能让会试场留在京城。”

“是不是四弟?”玩着手上的棋子。

“云韶送来了马一匹。”季海端了茶放到他面前。

“一匹,匹,一!是四弟!二哥藏得深啊”

“爷?要不要给京里捎个话?”

“不要了,捎了也没用。四弟这盘是死局,二哥舍驹保帅!四弟则是最后一搏,我们不要插手。”

“那明儿第一轮会试还去吗?”

棋子在手指之间滑动,“去,明天你换了男装,让云韶想办法让你进去。”

“嗯,他已派人给了我一块腰牌。”收拾了棋盘,“我去弄些点心来,你晚饭吃得少。”她用了你而不是您,这个微小的改变让金谋本来严肃的脸,变出了几丝柔和的线条。

端着棋盘出了房间,他们住得地方是东省将领兼水都衙门长官云韶私下早已定好的——雨前客栈,共三层,本来全部包下,后来只要了第三层的半层,怕过于招摇。

第三层被当中一道楼梯恰好分成了两半,一半西一半东,他们居西。

季海本想把棋盘放进隔壁的茶厅,未曾想偶然一瞥却惊住了!那个身影是猛然侧身望过去,看到一双同样惊讶的眼眸。

没错,那人是北齐的六王子——齐辉!他居然会在这里!用力稳住手,没让棋盘落地。表面上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这点能力她还是有的,端庄地推门想进茶厅。

“等一下!”他喊了一声,看那样子,他也是无意出口的,既已出口,也无收回的必要。三两步来到她面前,“你——”重重地呼一口气,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愤怒。

金谋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后,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避开了齐辉已到半空中的手,她没有任何挣扎,两个人都比她高,她只能看到齐辉紧抿的嘴唇,没再往上看,心想她的世界怎么会这么乱?是因为她自己还是因为她这个身份?

“这位仁兄面生,怎么?认得内子?”金谋一副温文尔雅,声调也平静无波。

齐辉连续呼了两口气,恢复正常,“是啊,没想到这位姑娘跟我昔日一位旧友长得如此相似。”还特别强调了姑娘两个字。

有些无力,要不是身在他们之间,到还真想抚掌叫好,多好的一场戏,几个月前还在战场上拼死劳命的两个人,如今却心思百转千回,对面谈笑而不识英雄!皇家的子孙真得不容小觑啊。

两人相对笑得温雅,她夹在当中感觉着快烧焦的空气,几乎快喘不过气来,“我把棋盘先放进去。”侧脸说了一句,他的手才慢慢松开,她知道此刻再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是火上浇油。

端了棋盘推门进了茶厅,没回身,只是勾手关了门,把身后两个人关在门外,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放下棋盘,听见外面有鸽子的叫声,忙去开了窗子,夜风扑面而来,一只草鸽见窗户开启,立即展翅滑向窗框。脚上绑了只小竹筒,她抽了竹筒里的短笺:北来商客,天干物燥。这是云韶跟她的联系方式。

天干物燥,小心!可惜这位北客已经到他们门口了。

走到书桌旁,找了张短笺,提笔画了个圈,塞进竹筒里,“O”代表圆满,就是说他们可以处理,不需要他插手。

放了信鸽,关了窗,才见他推门进来。

“云韶的消息刚送到。”短笺给他看了一眼,就在烛火上点燃,瞬时化为灰烬。

金谋坐到书桌旁,端过一杯茶,却是在笑。

“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好玩?两个人刚打完仗又遇上了,而且还都是被贬的皇子?”

“英雄惜英雄,还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见他手里的茶下了大半,又给他添了一杯。

“都有,到是有点像照镜子,看着他又恨又欣赏。”

他恨过自己?为什么?

“过来。”伸手将她拉到腿上,习惯了顺从,一切就显得自然。

“引辰。”额头贴着她的脖子,“这辈子都要相信我,相信自己,其他人不要轻易相信,懂吗?”

她摸着腰间的大手,他们这种身份,还能信得了谁?

现在,她只希望明天的会试,他不要出事就好。

第二天,会试正式开始,季海凭腰牌随他们一起进了会场。第一轮会试采取自愿制,共设三个擂台,有胆子的就上去叫擂,直到打败五十人者才能进下一轮,秦八员硬是把金谋哄到了第二擂台,说是第一伦不能跟自家兄弟动手,要等最后勇夺前三名,金谋也随了他的愿,五千多人的比试在一天内完成,这工程可见有多浩大!

没成想第一擂台首先蹦上去的人就是秦八员,季海不免摇头,这么急着上去,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急。金谋到是欣赏他的勇气,今天的他意气风发,一身轻便的装扮,看来是非要上场了,幸好在场的监考官基本都没在京任过官,估计也认不出他,怕就怕接下来两轮不好过。

他直到中午都没上擂台,而秦八员顺利打败五十人晋级第二轮,没想到这个憨人有这么厉害的身手!

第二擂台也渐渐被一个大胡子高手控制了场面,眼看底下的人越来越少人上场,看来是被他吓到了,再没人上场制止,他就要提前晋级了,金谋转了两下手腕,从木梯走上去,惹来擂台上大胡子的大声嘲笑,很少见人从木梯子走上来,几乎都是纵身跳上来的。

“小子,看你身形不怎么健壮,我劝你还是下去吧,省得一会儿打断手脚,你在那儿哭爹喊娘的,惹了爷爷我心烦。”大胡子对上来的金谋摆了摆手,台下一片大笑。

金谋却不动声色,“这话你先收回去,我怕你担不起。”两脚丁字步站好,似乎已运好了气。

大胡子一声笑,“我就看我到底担不担得起!”运气手掌,双掌击出去。

台下的秦八员大喊:“兄弟,小心这小子掌上的暗器。”

“嚯!”众人大叹,还有暗器!

金谋不躲也不迎,依旧站着,身子最靠近擂台边缘,季海虽然相信他的能力,可手心依然攥了一手的汗。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金谋必被推下场时,只看到一道白影晃过,他已到了大胡子的身后,伸出两指抵住他的后背,在他刚站定时,轻轻一推,大胡子就被轻轻松松地推到擂台下面,来了个倒栽葱!两枚暗器——梅花铁也打了空,全场哗然!叫好的,大笑的,尤其刚刚被大胡子打下擂台的人,见了这一幕更是开心,小子,刚刚还玩我们,现在也被玩了吧?活该!

大胡子爬起身,一脸的泥巴,嘴唇也破了,气得哇哇叫,还想上台,却被擂台边上的官兵拦住了,只要不是胜了下才擂台的,就再也不能上擂台,这是规定。

大胡子骂骂咧咧地挤到擂台最前面,嘴巴破了,也听不清他到底骂了些什么。

金谋俯视台下,顺利地在西南角找到了他要找的人——齐辉,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台上的他,金谋挑了个眼色,季海知道他是在挑衅。

还是有两个不知深浅的人上了擂,皆是不费力地被拍了下来,到也没受什么伤,就是感觉没打就下来有点丢脸。

在第三个人刚想往上跳时,齐辉摁住了那人的肩膀,借力一个纵身先上去了,气得那人哇哇叫,“小子,赶着投胎啊,这么急!”用力拍拍肩膀。

两人对面,没说话也没动手,到是那个气场有些让人憋不过气。

下面有人等不及了,“我说你们俩相亲呐,还打不打?爷爷们都还后面等着呢!”

两人同时朝向说话人望去,那人噶然而止,像是突然间中了两支毒箭。两人没看对方却已动起手来,动作快而不乱,以外人看来他们的动作轻柔,但每次蹬住擂台上的短柱都是立时破碎,可见轻柔的动作下包含了怎样的力道,一来一去,两人又都是白衣白裤,好看又耐看,台下的人渐渐不由自主地叫好。

一擂、三擂的人反到越来越靠向二擂。

“好功夫!”

“好掌法!”

季海手心里的汗渐渐转冷,真怕他会有纰漏。

两人打了很长时间都不见分晓,反倒是监考官急了,忙站到台下擦汗,又不敢上擂台,怕被扫到身子,这家伙可是扫道哪儿就断哪儿啊。

“台上的两位举子听着,你们两个已过了正常的比武时间,再这样下去就要就要开除你们的名籍赶出校场了,听明白没?”又擦了把汗,希望他们听明白了赶快停手,这么打下去,可不就把擂台给拆了?

台上的两人是听到了,也明白,他们要得就是这个,从一交手,两人就清楚一时间他们是分不出高下的。

“来人!快让这两个人停下,赶他们出场。”

“嘁!”众举子们唾弃,为台上的两人不值。

十多个兵丁也不敢上去,只围了擂台瞎叫唤。

台上两人突然各自退后几步,做收势状,总算是停了。当然,场上还剩下两千多人没来得及上场,看来要挑灯夜战了。

监考官抹一把冷汗,他宁愿挑灯夜战。

两人收拾了一下装容才跳下擂台,台下的举子们依然叫好声不断。

刚被金谋打下场的几个也都挤过来,完全忘了早前还骂骂咧咧的,而被齐辉借力拍肩的人也暗自擦了一把冷汗,心里盘算着幸亏当时没骂得太多。

季海递过帕子给他,看着他满脸的笑意,很久没这么自在过了吧?齐辉路过他们身边停脚,一瞬不瞬地看着季海,眼里说不出是欣赏还是鄙视,谁知道呢,随他去吧,反正她从没打算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今生只做她想做的,她愿意做的,她认为对的。

二十五.逍遥游 四

一回到客栈,掌柜的立即给季海打了个手势。

季海来到柜台前假装要吩咐上什么茶,顺便看掌柜的要说什么。

“季夫人,云大人正在房间里等着季老爷和您。”

季海点头,让伙计泡茶,然后跟在金谋身边,一起上了三楼。

云韶正站在茶厅的窗户旁边,门一开,立即上前单膝下跪,“属下参见三殿下。”

“不是在京里,这些礼节都免了,省得让人起疑。”

“是!”

“季”一时不知道叫些什么好,他也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连惊讶都还没消化完。

金谋一摆手,“就叫季夫人。”

“是,下官拜见季夫人!”一起共事这么多年,虽然她长相秀气,也从没想过她居然是女人,这份惊讶还真不是三两下就能消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