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从他怀里抬头,“四殿下”

“来信了父王说得对,生在帝王家,只有两种选择,不是保命,就是舍命。选了路就不能再反悔,皇城里没有败寇成王,只有成王、成仁。”眼神涣散。

季海的眼泪不知不觉溢出眼眶,不知道在为谁流,为什么而流!

四殿下生冷的面孔浮现在她眼前,几年前,当金谋在战场上负伤归京时,她跟四王子曾巧合地躲在一处伤心,那时,他第一次用正常人的眼光看她,那张生冷的面孔她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有时她觉得这世界真奇怪,明明很简单的事,为什么到了帝王家就这么复杂,父慈子孝本来天经地义的事,帝王家谈得最多,却也最淡漠。

这一生,到底谁欠谁的多一点,在这几个兄弟里,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撇开了四王子的事,谁都不想提及,就像不提就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季海照旧赴了段飞尘的约,来到她位于城郊的浅清院。

等了大半天,段飞尘才慢悠悠地晃进客厅,手里还握着一枝柳条,依然一身缟素。见了季海,不说话,只是绕着她转,边转边笑。季海也不忙着跟她说话,见她没完没了的绕来绕去,自己主动坐到位子上喝茶。她却捂了嘴大笑,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客厅。

一个卧身半躺到正位的榻子上,头枕着榻子边缘,“有没有找到你设在西商会里的探子?”咬着杨柳叶子。

“夫人下了那么重的药,我哪还有力气四处跑?”

半撑起身子,“杨柳岸,烟尘四起。我想你该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季海刹时攥紧手里的茶杯,双眸紧瞅着段飞尘,一时不敢确定眼前到底是什么状况。

“不用紧张,这暗号就我们俩知道,我无须骗你,既然你可以女扮男装,我一样也可以,只不过,我比你聪明一点,会易容!说吧,我想从你嘴里听下句。”

季海再三打量她,跟当年她收买的那个中年商人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她还真不认不出来,“四季曲,歌音绕梁。”

段飞尘起身,扔掉手里的杨柳,“没想到,四年多,咱们俩居然能混到如此境地,你我都该为自己的自豪不是吗?”

“开始就知道我的底细?”恢复镇定,这世界无奇不有,这种事也属正常,虽然也让她惊讶不少。

“直到刚刚才确定你就是‘四季曲’——那个收买我的人,要是那么好查,我昨晚就不对你下药了。还是你想告诉我你的底细?我这人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如果你出得起钱的话。”

“没想到,我买通了西商会的主事!”季海对着地上杨柳枝浅笑。

“我当年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失婚女人,谁会想到今天能坐在这个位子上?当年如果没有你的钱,我怕是已经卖身青楼了,哪里来得机会翻本!”甩了一下素白色长袖,“我该谢谢你才对。”

“不必客气,我只不过是花钱买消息而已,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我想如今你也不会为了当年那些小事而放我一马,不是吗?”

笑容可掬,“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本来今天一早还想试试你的本事,知道了‘杨柳岸,四季曲’后,也没什么兴致了,咱们在商言商,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钱,大金、北齐、南陈、西宁,哪一个不是拼了命想从东傅的银库里捞银子,如今这世道,男人想得是如何称王称霸,女人想得是如何委身求安,像你我这样抛头露面与男人争权的不说九牛一毛,也是凤毛麟角,既然那些男人们想玩些大的,我也奉陪到底,不瞒你说,如今东傅四大商会各有私心,东、北两会心向北齐,南会向着南陈,只有我这西商会没任何动静,知道为什么吗?”

季海玩着茶杯盖子,“既然夫人说了想玩大的,自然是想吞并其余三大商会,等得不就是大金自动送上门吗?”

“也是啦,不过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喜欢你的为人。”

“也喜欢我能带给你的利益。”与她对视。

走到季海面前,咧开嘴大笑,一口贝齿显露无疑,“不要说那么明白嘛!”

“既然你能猜出我们的身份,我也没必要遮着掩着,我答应你,狼烟一起,你必定不会觉得自己压错宝!就等着狼烟灭时收钱吧。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把赌注全压在大金的头上,但一定不要压在北齐的头上,否则,你必亏。”

段飞尘脸色一紧,即而又缓和下来,“我压了七成在你们身上,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季海拍拍衫裙,意思很明显,事情谈完了,人也应该走了。

“那个男人很爱你。”指着季海手上的腾龙戒,“那戒指原本就有两个。”伸出左手,无名指上带得是与季海同样的腾龙戒,“我说过,我们俩很相似。看来我们的男人们也有同样的爱好。”

季海扔了块镀金牌子给她,“雁尾港的战时通行证,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不想管别人的私事,谁是谁的爱人这种话题,怕是这辈子都与她无缘了,“啊!忘了跟你讲,跟我耍过花样的人很多,不过结果都很惨,如果临时出现了什么问题,我不保证西商会会发生什么事。”笑得温柔,这女人激起了她不小的战斗情绪。

段飞尘也不示弱,“当然,如果西商会被耍了,我也不能保证不发生些惊世骇俗的事儿!”

两只腾龙戒指相碰,“一言为定!”

三十.暗战 四

金谋此次出行,本就是件一箭双雕的事,一是探察各地的情况,顺带酬款,二是避免参与到白热化的夺嫡之争里。

直到五王子被禁的消息传来,季海才终于明白了老皇上的心思所在,他是铁了心要把嫡位传给三子金谋,之前一系列的撤职、夺权,全部都是为了三子的将来打算,大金几代君主, 全以扩疆为己任,如今民困、时局乱,大金将来君主的责任更加严重,虽然几位王子都是人中之龙,可战事日渐逼近,内部也更加需要整顿的情况下,挑来捡去,三王子和二王子是最适合帝位的人选,而三王子则在军事上更胜二王子。况且嫡位另一位有利的竞争者——四王子,也已经落马,情况就日渐明朗,云韶的急件最近几乎是一两天就会来一次,看来国内的情况是越来越严峻了。

“爷,二殿下有动西北大军的意图。”放下急件,“云韶已经给张奎将军千里急报。最快下个月,大军才到狼山和乐山,会不会赶不上?”

金谋一手敲着桌子,一手举着棋子,正在跟自己下棋,“西宁的十万大军正在边疆蠢蠢欲动,二哥这步棋一时半会还不敢走,否则,出师未捷、身先死可就不划算了,他没那么笨。”

“这几个月,段飞尘到真得帮了我们不少,云韶信上说,所有货物基本上都陆续运到了。”清点着商务票据,茶水的热气烘得她脸颊通红。已入深冬,外面还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入冬以来,雪就没怎么停过,隔三岔五来那么一场,出行的船只也是一再延后,除了大型船队敢破航外,小船队或者单船,一时半会儿都不敢出航,怕碰上冰山之类的,他们也就一直留在了东傅,如同隐居,很少出门,但少出门并不代表没做事。在齐辉得知了西商会与大金合作后,几个月下来,根本就没安生过,索性段飞尘也不是吃素的主儿,到是让他们少了不少麻烦。

“你说过她手上也有只腾龙戒不是吗?”棋子落定,“能带上腾龙戒的,可都是帝王的命相!”抬脸笑看她。

“”这话到真让她惊讶了,只知道腾龙戒是进贡的珍品,真不晓得还代表了这层含义。

“来。”拉了她的裙摆,一把勾到身边,让她坐到身侧,端起她的手, “想不想知道它的来历?”

“原本还以为只是件珍贵的贡品。”

“东傅有个传说,传说东边的迷失岛曾经是天神的诞生之地,天神脱离凡体时,遗留了一双眼睛在人间,以此来看尽世间万物,统御万物。”

“这对腾龙戒就是那双眼睛?”

“信不信?”金谋一脸坏笑,一看就知道是在骗人。

“要真是有神,为什么世人受那么多苦,也不显灵相救!你知道我不信的。”

“呵呵,看你这几天太专心做事,也不跟我说话,想找点乐子逗你笑笑,看来我是不适合说笑话。”揽着她的手臂不松反紧,“出去踏雪吧?”

“京里的信还没到——”被他捂了嘴。

“听我的,今天什么也不管。”

连让她说话的机会也没给,让人拿了两件斗篷来,一人一件,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顺着蜿蜒的雪道,两人并排往后山上走,他们的院子依山傍水,此刻却是一片白皑皑,看不清山水之界。白色中间,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穿梭在山林窄道上,虽然清冷,她却无有所觉。

这山本来就小,没多会儿工夫就到了顶,两人伫立远眺,天地之间只有蜡色相溶。

“山尽水无,鸟藏人没,远眺江山大河长空万里,近看伊人伴侣剪翅依伴。”大呼一口冷气,“引辰,这天地间就只有你我两个人了。孤家寡人,家国同体,我能给你的,却也是你凭自己的能力能得到的,我想你答应我,我们俩的关系永远不要是君臣!”

不是君臣还能是什么?不管是在朝为官,还是被收入内宫,注定了他们今生只能是君臣,她要怎么答应他?

自从出宫建府,指婚娶妻之后,他的笑容就非常之少,就算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也是少笑的,但这半年以来,离开了宫廷内斗,他的笑容反而多了不少,还时常半夜跑到她的卧室里合衣安睡,本来沉稳内敛的一个人,突然变得这么随和爱笑,还真让人有些不适应。

从山上下来时,太阳已经落山,青灰色的夜幕悄然降临,他却硬是攥着她的手慢慢散步,一点也不在乎天色是否已晚,等晃荡到山下时,已经只能靠着雪色照路了,天上只有弯弯的一道月牙,以及点点星子,小路上人影全无,悄然无声。

忽然,他一弯身,打横抱起她,一个纵身跃到路旁一棵大树上,背过树干,两人的身影隐没进黑暗里。

没一会儿,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了几个黑点,黑点越来越近,最后停到了离他们没多远的一棵大树下,荒野寂静,声音传得很远,来人们似乎也没想到这种荒郊野外会有人偷听,不免放大了些声音。原来是群盗贼,正在商量要偷的哪一家。

季海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不懂呼吸节奏让人察觉。金谋却硬是想逗她,嘴唇隔在她的额头上,亲得她痒痒的,却又让人不敢乱动,他在抓住时机这方面的能力异常优秀。

好不容易等到几个贼人散去,他才磨磨蹭蹭地跃下树,一着地她的神经才开始正常运转,同时也明白了他在作弄自己,以他身手,怎么可能会害怕那几个小毛贼?再说,他们不藏起来,那几个贼也会躲着他们,怎么可能是他们躲着贼,这样一推论下来,很明显,他只是在作弄她而已。

“我们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

星河灿烂,白雪皑皑,风过雪洒,她的心思全放在他的身上,所以对他突然的问话,一时没查就那么应了一声,等回过神时,已经记不清他刚刚说了什么,想问却又不好意思问,他刚刚好象又说了孩子!

孩子?孩子!他经常这么问,到也让她有些迷惘了,如果他们有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也许,她的内心深处,除了藏着对他的敬慕,还藏了更多的东西,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她习惯用冰雪来覆盖它们。久而久之,反而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抱歉的心里,解开她的心结不能靠任何人,只能靠她自己,对于从小就养成的下人习惯,他是想让她从心底里解开,否则不管怎么样,她始终都不能真正敞开心。她的奴性源自于他的恩情,他的恩情却也许源自于爱。这个男人的心成熟地太早,孤单地也太早,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唯一被划进他世界里的伴侣。这一点,谁也无法去证实,只能凭着心去感受。

回握住他的手,这静默的一刻却让她领会了很多东西,“近看伊人伴侣剪翅依伴”,他是在说,他剪去了她的翅膀,霸道地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只因他的孤独。

“爷,剪了那双翅膀,却让两个人都不孤单了。”

攥紧她的手在雪地里跑起来,这对相处了十几年的两个人,终于从尊卑、迷茫、盼望中真正解脱了出来。

三十一.暗战 五

男人、女人之间的事,成熟到一定程度后,自然就会瓜熟蒂落,羞涩却变成了女人自我保护的手段,男人的选择则通常都是单刀直入,就像现在,夜深人静,星光灿烂,你能阻止一个已经产生了情欲的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做什么事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就算季海心里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可他却已经觉得可以了,这也许就是男人跟女人之间的差异,要和不要之间总存在着误解。欲推还迎,这是男人对于女人不要的理解,或许就是这个词造就了男人的霸道行径,他们还不自知。

对于情欲这挡子事,季海从没尝试过,甚至一直以来都没想过,自然不会开心到哪里去,甚至觉得非常痛苦,男人,或者说当下里的金谋,也许他也在一直努力让她觉得舒服,可这种事也是见人见智的。话也可以这么说,如果疼痛可以转移到男人的身上,也许这世界就太平了吧?反正季海对于他的乐趣是一点也没尝到,什么洞房花烛,大小登科,那是男人世界里的天堂。女人只是隔天起来一身的於青而已,幸好她自小就没被女子的世界所绑缚,对于该要表现的那套羞涩,是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只是觉得满脖子的於青很难看,可他却很开心,甚至为了观赏她脖子上的痕迹故意翘了一早,没去练功,真是天大的奇事。

“爷,京里急件。”门外的人轻声禀报,本来早该呈上来的,可主子一直关着门,这么大老晚还不开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听见屋里传出了动静,自然要立即禀报。

季海把头发拨到身后,披了斗篷去开门,男人做惯了,学不来遮掩装羞的模样。

急件上插了三根羽毛,看来是重要的事,连忙拿进去给他。

丫头们早端了梳洗用具进来,季海刚洗完了脸,就见他愁眉紧锁。

“出了什么事?”向身后挥手,让丫头们出去。

金谋把信递给她,穿着单衣在屋里转着圈。

信是大王子寄得,信上说皇上的身体有恙,几位王子也都急了,怕是京城里正乱着呢。

“大殿下他会不会是想骗你回去?”打了火石,点上红烛,把信点燃。

“大哥是站我这边的。”

季海心里一个咯噔,没想到先前那么张扬的大王子,居然会是三殿下这边的,连她也被蒙在了鼓里。

“大哥一直只是个引子,是不是很惊讶?”苦笑着揽过她的肩膀,“别说你,就是我自己,当初也是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大哥会站在我这边。”清淡地勾了勾嘴角,“他的要求很简单,只希望我们几个兄弟都能好好活下去。”

季海抬头看看他的眼睛,如今虽然是几位王子争得最激烈的时候,怕也是他们心里最大痛大悟的时候吧?能真正看清、看淡一切的人却只有大王子,没想到先前几位兄弟齐齐对付的大哥——这位最招摇的大殿下,却也是最爱这个兄弟的人,这么一比下来,最世俗的反到是他们这群极尽功利的人。

“大哥,真得只是大哥而已。”眉毛抵住她的额头,“我是不是很没人性?”

“爷总要有人做这个最没人性的。”

“气不气我把你拖进了这个是非圈里?”

“都已经进来了,还能怎么样?你始终是大金的三王子,如今也注定是这场即将要来的暴风骤雨里的主角,现在就是想躲也躲不开了。”

“下辈子,我还你一世。”抱她入怀。

窗内,恋人相依,窗外,细雪依旧,清淡的梅香缭绕

段飞尘顺利吃下了一匹东商会的军需物资,帮手自然非季海莫数,可以这么说,如今这两个女人已经是东傅国其余三大商会的眼中钉、肉中刺,却又拔不掉,只能看着她们俩牙痒痒,兼双目喷火。

浅清院里遍地是雪,段飞尘却偏不让人扫,厚厚的铺了满地是白。此刻,后院花厅里,两个女子正在品茗,段飞尘依然一身缟素打扮,季海今天却穿了一身紫红色——少见的鲜艳衣装,今儿大红大紫这么一打扮,到是让她看起来鲜活不少,当然不是她突然想起来要打扮的,只是脖子上那些於红如果不让艳色来装扮一下,实在有碍观瞻。

段飞尘一个劲瞅着她笑,从她进门就如此,此刻依然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季海到也没多少感觉,知道这位自称夫人的段姑娘,除了那颗脑袋厉害外,嘴巴也是出了名的坏,自然不会自己往砧板上送。

“我这两天就回国了,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段飞尘倚在榻子上,“这么快就走了?你这么一走,我还真觉得孤单。”

“多得事你忙的,想孤单怕也没机会吧?”

“呵呵——不一样,跟你斗觉着开心,怎么?要走了才来我这里坐坐,是不是想警告我不要耍花招?”

“段夫人这么聪明,根本不用我说。”

“得了,季夫人,你在我这儿安排了这么多耳目,再怎么聪明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捏了块梨糕放进嘴里细细嚼。

“段夫人也没少给我下套,咱们彼此彼此。”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相让,人说男人之间有英雄惜英雄这么一说,她们之间,这些日子明为合作,暗地里也防备着彼此,内心里却也相互欣赏着,只是,依然谁也不让谁。

季海踏着厚厚的雪往外走,段飞尘倚着门框,梅瓣儿似雪,飘飘荡荡。

“嗳——我等着做你孩子的干娘!”

季海没回头,脸上却挂着一抹笑,伸出胳膊挥挥手,“彼此彼此!”

“你肯定比我快!女人家的,把脖子好好藏起来,自己男人留的东西可别让别人瞧去了,不划算!”说完呵呵大笑。

季海一滞,随手拉了拉斗篷,掩盖好脖子上於红,脸不觉有些绯红,心理暗叫这女人真是不懂得什么叫修饰!

出了浅清院,依然是漫山遍野的白雪,抬头看一眼昏暗的天空,前面还有更多的事等着她呢,此一别,不知道跟身后这位堪称得上奇女子的段飞尘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她这二十几年,到底认识了多少人,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可像这么一个让她又惜又恨的,她还是头一个。

“段飞尘如果这次的事能圆满地过去,或许我们以后还多了交手的机会。”拍拍斗篷上的梅花瓣,钻进马车里。她从跟他有了交集那天开始,就注定了要不停地往前走,不管前面是否有路。浅笑,他们面前何从有过路?路都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

三十二.嫡位 一

从水都到京城,一路上迎接三王子驾的,简直可以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金谋虽然身处异域,却是最大的赢家,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后有两位王子落马,如今能跟他一争高底的只剩二王子金修,然而西北大军寸步不能移却又牵制住了二王子的实力,南疆六王子的兵权早在五王子被禁时就被皇上撤换了,暂由张奎将军的弟弟张骏代替。也就是说,大金四处兵权,已经有三处落到了三王子的手里,且西北狼山与乐山之间也驻扎了张奎的三万兵马,基本上,想调兵入关已是不可能的事,因此,皇上的目的很明确,削掉三王子的职,就是想保存他的实力,这大金天下只需要一位皇帝,而真正能让大金繁荣昌盛的也只有金谋一个,考核了这么多年,老皇上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也就是说,金谋此次入京,基本上就意味着将要入主东宫。对于未来的皇上,当然要服侍得尽善尽美才行,因此各州府的官员们日以继夜地守在各进京的要道上,准备迎送三王子。

可惜,大半个省的官员空空等了半个多月,而正主已经进了京,季海早早地让云韶安排了船,先走水路,然后绕道北省,再由北省进京,沿途根本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京城里的各部官员也都守在南门和东门,没成想他们从北门进京,所有人都扑了空。一入京,金谋便直接进宫,季海则直接去了辰记古董行的总柜,有几笔主帐还需要她核对,身边跟了去年的武科榜眼秦八员,金谋特地从云韶那里调了他在身边,一方面保护季海,一方面想亲自教导他,过不了多久,这些武将们都要派上用场,不亲自教导审核,怕到时临时抓瞎。

掌柜的呆站在地上半天都没回过神,要不是秦八员呼喝了一声,怕他还在那里神游着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相处了近十年的人,突然变了性别,搁谁头上一时也接受不了。

进京前,她本想换了男装,可金谋不同意,既然已经没什么顾及了,何需再改装,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看着掌柜的那张呆楞的脸,她真不敢想象一会儿回府会是怎样的情况。

“季爷哦,不,季”掌柜的语塞,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她。

秦八员一副凶神恶煞,“什么爷不爷的,没看见是夫人嘛!”一路上见识了季海为人处世的精明之后,秦八员早早已经被降服了。

“哦——夫人,这是帐本。”掌柜的赶忙递了本子过去。

“嗯,东傅的帐目以后单独列个本子,让各地商号多注意他们的人在境内的活动,别出了岔子。”接了帐本,从现在起,战争就算开始了。

“是的,我这就去办。”

对了半天帐目,暮色降临时,才往府里赶,拐进了三王府的街道,正好碰上三王子的车驾停下,本还想从后门绕进去,这下到好,直接被他拉了过去。府上的众人早早都等在了门外,连两位王妃和凌云出来了。季海摸一把额头,心想这下可真是精彩了!

一开始,众人还没太注意她的存在,忙上前想拜,结果半蹲半不蹲的时候才看实了她,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凌云和大王妃是回神最快的,下人们也只敢呆瞅着她的脸。只有二王妃像尊僵尸,始终没反应过来。

众人一起进了大厅,此时二王妃才算找到了魂魄,由呆楞中清醒,即而愤怒却不敢言。大王妃则是一径地淡笑,那笑里却带着万千的沧桑,季海低下眼,最不能看这种眼神,总觉得自己是千古罪人。

凌云见机赶紧拉了季海到一边儿,避着人说话,“你们这是”

“就当我们疯了吧。”季海苦笑。

凌云错愕过后却是微笑,“你们一开始就是疯的,到是我错了。”

晚宴设在大厅,一行人一起落座,二王妃先是浅笑,过后才开始发难,“吆——没成想季姑娘原来还唱了这么多年的假凤真凰,真没瞧出来呢。”声音温柔,却透着无限的嫉妒和愤怒。

季海点头笑笑,此时此刻,她允许所有人发泄他们心里的不愉快,就当是欺骗的代价。

“难怪云丫头一直没喜呢,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好戏。”

凌云夹了菜也不说话,任她自说自的。

大王妃侧眼看看金谋,他没什么表现,之于女人间的争斗,他一直都秉持着不参与,任由她们自己发挥,只要不太过分。

整顿饭吃下来,大厅里除了二王妃时不时地来那么一两句,基本没什么声音。

起席后,季海头也没回就根凌云回了后院,是哭是闹是骂都由她去,她只觉着累,想赶快洗个澡睡觉。

妮儿正坐在书桌上练字,见了她后,把手里的毛笔都惊掉了,张了半天嘴也没发出声音。季海送了个大大的微笑给她才进内室,一头栽进被褥里,好几天没真正休息过了,真是又累又困。凌云让人备好了热水才叫醒她。

妮儿特地让丫头把她抱进了浴室,只为了看她。隔着朦胧的水雾,妮儿一直微笑着,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