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初上,皇后带了几个侍女进朝阳宫看她。

“怎么灯也不点?”侍女扶了皇后一把,怕她拌到门槛。

朝阳宫的女侍立即打了火石点上宫灯。

季海正摸着一架古琴发呆,灯亮了她才回过神,起身行礼,“给娘娘请安。”

皇后挥手,让女侍们出去,见门关上了才过来。桌子上的饭菜已冷,她却连筷子也没动。

“皇上跟你一样,已经在山上站了一天了,滴水未进,本想让你去劝劝他,看来是白来了。”

“他还没下来吗?”

“是啊,天这么冷,又滴水未沾,不知道会不会伤了身体。明天是登基大典,我怕他到时身子受不了。”

是啊,明天还有登基大典,过了明天他就真是大金的皇帝了。

“我去看看吧。”既然选了这条路,不论怎么样都要继续走下去,没有回头的余地。

踩着已结了一层薄冰的地面,今夜出奇的晴朗,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月圆当空, 山上的雪被映得灼灼生辉。

山上圈养的珍禽异兽不时发出几声鸣叫,侍女太监们早在半山时就被她打发回去了,登上山顶时,已经累得喘起了粗气。找了大半天,他却躺在一块磨圆的大砾石上。

“看什么呢?”季海调整一下呼吸,压下那股疲累。

“星官说今晚紫薇星势最强。”

季海抬头望向北天,紫薇星灼亮生辉。

金谋向她伸出手,她迈步来到他身边,坐到砾石上。

“知道为什么亘古以来,总以紫薇星代表帝王吗?”他一手指着北天,一手垫在脑后。

季海望着北天孤单的紫薇星,“坐北望南,斗转星移,只有紫薇星始终毅然不动,亘古不变,这世上,只有帝王才能这样。”

“你想当什么?”他坐起身侧脸看她,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我做海吧,你不是一开始就想让我做海的吗?四季天时,风云变幻,不在天,不受制,天海相望,此处天海相隔万里,彼处天海相接,世世相对相连。从你给我取这个名字时,就已经定下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吧?如今再问我,有些矫情不是吗?”

他叹息一声,“别把我想得这么深谋远虑,当时只不过看了太傅一幅海浪图,觉得不错,就随口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揽过她的腰,把她的头放到自己的肩膀上,“父王说得对,皇帝真得很难做,好皇帝更难做,攻伐守成、让亿万百姓安居乐业、扩展疆土,还要看骨肉相残,忍常人不能忍,做常人不敢做,做天下至孝,却要杀最亲之人,从我们几个兄弟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会有这种结果,因为那颗紫薇星始终只有一颗。”

“你后悔了?”

“帝王根本就不能后悔。”

“那就好,起码咱们已经坚持到现在了。”

“想进宫吗?”

“不想。”

“从没想过?”

“从没想过。”

“为什么?”

“既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又何必争帝王一夜倾心?”

抱紧她,轻笑,“真得这么清心寡欲?”

仰起脸,迎着月亮主动送上一个吻,吻在他的额头,“我欠了金谋一生的性命,皇帝欠了我一世的自由,下辈子,你——不许再救我,下辈子,咱们别再相识。”

金谋浅笑,一个后仰躺到砾石上,顺手拉了她过来,让她趴在他的胸口,“好,下辈子咱们不再相识,不过——你知道我从不信有下辈子。”

季海也弯起嘴角,两个都不相信会有下辈子的人,居然在这里对下辈子大肆叫嚷。

月夜清冷,漫山白雪,两人绻身相倚于苍穹之下

大金的登基大典分祭祀、朝贺两大步骤,先由祭祀官引新帝至天殿参拜天神,接受天福,而后登大殿接受百臣朝贺,宣读新帝国号及大臣任免。

自然,这其中没季海什么事。她依旧回了天海居,昨夜陪他在山上大半夜,人困体乏,头也疼,可能山风吹多了,身上还有些发烧。

回到中院的卧室,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里,幸好妮儿还在,龙眼今天也要参加朝贺,妮儿见她满脸苍白,浑身微烧,赶紧叫人找了大夫来。大夫开了药房,妮儿亲自熬给她喝,喝了药后,昏昏沉沉地直睡到半夜才醒。而此时,登基大典早已完成,新帝国号征元,新后曾氏,封号敛淑。

虽然她说过不计较这种事,可等一切发生后,她依然觉得心凉凉的, 尤其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更觉得孤单,金宏也被接进了皇宫,作为皇长子,他必须接受册封,封号承康。

见外面月色迷人,便披了件斗篷,想出去透透气,一顿烧发过之后,走起路来,腿脚有些轻浮打晃,脑袋倒是非常清明。

龙眼本来暂住天海居,但今晚却被皇上留在宫里商讨北疆战事,他今天也得了封号,世袭爵位并赐定南上将军,可谓平步青云。

沿着院子里的砾石小道一步步量着距离,伴着梅花瓣四处飘散,她像只夜精灵,毕竟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子而已。

微风吹来,一阵清香这香味有些奇怪,不似梅花的淡香,好象是

迷香?!刚想到,她已经偏身而倒,不过倒之前,她用尽力气把手指上的腾龙戒弹了出去。

几道黑影从角落里闪出来,形如鬼魅,抱了季海隐身于黑暗之中,能从外面这么多大内高手的眼皮底下潜进来又毫无声息地潜出去,可见这些人的本事了得。而此时,皇宫之内,金谋正跟龙眼、许绩商量北疆的军事,更远一点,越过北省的千里河山,北疆地面上此刻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撕杀,齐辉的调虎离山碰上了金谋的请君入瓮,谁输谁赢,还不得而知。

四十三. 两雄相争 一

谁也想不到是谁抓了季海,就连季海也搞不清是谁抓了她,眼前这位长着倾国倾城之姿的女子,她一时还真猜不出她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不过半个月下来,就算她不说,她也看出了些端倪,马车一直弯弯绕绕地往北走,到了边城后居然直取小路进了齐国境内,她还真想不到齐辉此刻还有这种闲情逸致派人抓她,抓她又有什么用呢?

那女子始终不跟季海讲话,总把她绑着手脚单独塞进一辆马车。马车在齐国境内绕了一天,傍晚时分,停到了一处小院落外,这院落看样子是刚刚建好没多久,统共加起来也就五六间房子,院墙也只有半人多高,从院子里还可以看到远处林林总总的兵营大帐,帐外无数的“齐”字军旗很明显证实了它就是齐国的军营重地,依据帐篷的数量不难看出兵力如何,搞不好这里还是齐军的主力呢。但不知他的请君入瓮有没有效果。

“喂——快点进去,别磨磨蹭蹭的。”女子第一次跟她讲话,声音清脆好听。

季海拖着长长的银丝脚链,一走路丁零当啷响个不停,进了院子才发现这小院子虽然小,却相当别致,红砖铺地,砾石踏脚,墙角四周还放了不少珍花异草,这个时节能见到这么多花草真是件罕事。

正堂屋里走出两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见了季海身前的女子立即上前行礼,“王妃,您可回来了,昨天王爷过来,还发了一通脾气呢!”

“怎么,他过来找我了?”女子没什么表情。

“是,不过——”

“不过什么?”

“王爷说今天就派人来把这院子给拆了。”

女子清脆一笑,“好,我今天就等着他来拆我的房子。”回头看看季海,“我不信他今天生得起气来。”

季海在心里掂量,既然这女人是王妃,而且那个王爷昨天又来过这,显然应该就是远处那个军营里的王爷了,不然还有哪个王爷没事跑到这种荒郊野外?这么几下一凑合,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抓她的女子就是齐辉的妻子,因为北齐带兵的将军里似乎只有他一个皇子。可是,这位王妃费这么大周折、冒这么大危险抓她来干什么?

没容她多想,就有两个身高体壮的侍卫拎了她扔进一间小房子里,随手锁上门。季海不免想笑,这种地方别说她是被绑着的,就算没绑着,门庭大开让她跑,她还要掂量一下能不能跑,荒郊野外、又冷又饿的、前面还十几万敌军,活命的机会简直等同于登天。

太阳渐渐落下地平线,苍茫一片,隔着小窗子向外望,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见青灰色的天空和几根枯枝,肚子有点饿,中午只吃了一块栗饼,早被身体变成了取暖的热量消失在空气里了。头发有些凌乱,随便抹了两下,背身蹲到窗户下面,这里背风,还暖和点。

没过多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估计是来拆房子的吧?季海耷拉着脑袋,实在不想费力气起身去看。

外面人仰马翻了好久,最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可她小屋的门突然被人用脚踹开,黑暗里,有具人影站到门口,三下两下走进屋里,直对着小木床过去,随手划拉了一把,却什么也划拉不到,季海不免嘲笑来人,开玩笑,哪个傻瓜会蹲在那张除了木头什么也没有,还正对着窗子的床上?除非那人想被冻死。

也许意识到了这个情况,那人转过身,四下转头,似乎在寻找她的踪影,对方像是渐渐习惯了屋里的黑暗,头定定地正对着她的方向。即而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脸迎着窗口,外面火把的光亮正好照过来,映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此刻正灼灼发光。

她没起身,也懒得起身,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况且腿也麻了。他弯下身,想把她抱起来,季海没给他这个机会,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很容易从他的靴子上找到匕首——男人们惯用的自保伎俩,习惯把匕首放在靴子里。在他的手扶住她胳膊的同时拔出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把我扶起来。我长了腿,能走路。”

黑暗里只听到一声冷笑,他改抱为扶。季海手里的匕首始终没离开他的喉咙,有几秒,她甚至真想杀了他,可又仔细思量,死得绝对不是他而是自己。以他的身手不可能真受制于她,之所以没硬来,也可能是对她的尊重。

慢慢走出房间,扔掉手里的匕首,看了看外面的一片人,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活像她是多厉害的刺客一样,明明是他们当刺客掳走了她。

那个美丽女子站在最前面,可眼睛显然不在她身上,正呆呆地看着她身后的那个人——齐辉。

“你她”女子结结巴巴说得颠三倒四,“她就是她?”

齐辉似乎对她颠三倒四的话题没什么兴趣,吩咐了一声门边的侍卫,他今晚要留在这里,这命令一下,季海看到眼前女子的脸上闪出无数的了然。

回头看看齐辉,真不知道他给她出了个什么样的难题?可不要是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才好,毕竟她跟他也不是很熟。

众目睽睽之下,齐辉拉了她的袖子往正屋里走,这些男人,总觉得凭力气大就可以对女人为所欲为,而且还认为女人很乐意被这样强势地对待!

正屋的桌子上摆了一桌的酒菜,色香味似乎都不错,她是真饿了,没等他拉她坐下,就自动入了座,害他以为还要硬压着她坐下来,结果差点自己把自己给放倒了。

那女子也跟着进了屋,站在一边看着他跟她,没心情参与到他们夫妻间的眼神交流,她现在没死,那就表示他们还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拿起筷子,吃着自己的东西,她还有丈夫和儿子,还有好多事没做,她要好好活着。拨了拨脸侧的头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好看不到哪里,那又如何,更难看的样子她都有过。

“她是”女子似乎想进一步证明。

“你什么时候抓她来得?”齐辉不答反问。

“金帝登基大典那晚,我以为她是她是金帝最爱的女人,我想抓了她没想到,却是她。”

这女人不聪明,但真诚,这是季海对她的评价,虽然她什么也没说清楚,但以她目前的表现和所说得话,她到也能猜出七八分来,她的意思是,她本来想抓金谋最心爱的女子,并以此来牵制他,但没想到抓来的却是一个让齐辉如此特别对待的女人,她现在才知道金谋最爱的女子也是对齐辉来说最特别的女子。

他们夫妻俩在那里互打哑谜,到让季海吃了个饱,等她喝完身前那碗汤后,眼前的两个人才停止了断断续续的谈话。齐辉见她吃完了饭,才把眼睛转到她身上,“金修死了?”带着些嘲弄的口气。

“怎么?难道你还会觉得可惜?”摸了桌子上的布巾擦嘴,这个齐辉第一眼给她的感觉就是咄咄逼人,所以每次面对他时总会不自觉地调高语气。

“有一点,他比金谋差一点,不过也会是个好皇帝。”

季海露出一抹冷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觉得这么奇怪?”

齐辉状似有点无奈,“为什么每次面对我,你都是这么仇视?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身为大金子民,面对敌人,难道还要笑脸相迎?”

“不,你对我特别不一样。你讨厌我喜欢你?”

这句话把在场的两个女人震得有点晕,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能当着妻子的面对另一个女人这么说!然而她却只能从对面女子的脸上看到伤心,却看不到愤怒!这——太不寻常了!

季海语塞,她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先前的六王子她还能理解,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多少还有点感情,可眼前这个男人,只不过见了几次面,她又没长得天仙国色总之,她真得很难了解眼前这男人的想法,何况他也没怎么表现出喜欢自己,或许他只是看着金谋能得到这样一位红颜知己而不痛快吧!

“金谋能给你的,我——”

“你给不了!我也不会接受!”阻止他说下去,总觉得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特别奇怪。

“他真那么好?能让你这么不顾一切的帮他?甚至连名分都不要?”

她不知道话题会转到这上面,心里没多少准备,本想说出更难听的话,可又怕伤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这次算他厉害,害我损失了五万大军,真像边关的儿歌里唱的‘金氏帝,竭苍狼,不进而胜,请君入瓮,千里之外战敌王。’不过——下次就没那么幸运了,想不想看看我们的结局?”

第一个念头是开心,他终于做到了,顺利引出了齐辉的主力,第二个念头是担心,一直是她私下处理与东傅的贸易往来,如今她被抓了,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只有她知道,这么一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大影响。不过还有许绩和云韶,这两个人也大概知道些情况,希望他们能撑到跟齐国对垒之后。

齐辉盯着她阴晴不定的脸,他大概能猜出这个女人在想什么,他始终没有金谋幸运,可以拥有这样一个能为他付出一切的红颜知己。但,他不服!

四十四. 两雄相争 二

金谋登基后的第三天就直奔北疆,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季海到底被谁掳走了,当找到院子里那枚腾龙戒后,他一度以为是东傅干的,怎奈东傅的人一直又没进过京,只好排除这个可能性,这样,矛头自然指向北齐,但他又想不通,齐辉没必要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可西门守将报,前几天曾见过十多个北方样貌的人进了京,而且今天一早,北门的守将也见了这十几个人出城。但他派了几队人去追也没追到,不管情况怎么样,季海被北齐抓去的可能性最大,因此,原定十日之后出发的,第三天一早就带了十几个人加上龙眼这位上将军,直奔北疆。

北疆大捷并没让金谋高兴多少,这只不过是把齐辉引出来的计谋之一,两年多的等待,终于可以一决雌雄了,至于第一战灭掉了多少人并不重要。

季海一直被禁在那所小院子里,与齐辉的王妃宋芊诺同住,自从知道季海就是丈夫心里一直惦记的女人后,她对季海的态度总是又恨又羡慕,整天面对这样一个人,连她都觉得很矛盾。

金谋与齐辉的对垒怎么想都应该是特别的,起码大军对垒了半个月后,依然特别的——静,谁也没有主动,双方都在尽力计谋,就像市井江湖里的说法,高手过招,拼得不是招数,拼得是毅力,还有脑子!

一连两个月下来,双方的交战次数只有三四次,都是小股部队,且胜负参半。

季海虽然不懂军事,可对于讹与我诈的男人世界还是了解的比较多,这样的安静意味着将会有一场大战来临,毕竟他们俩都等了两年。

她如是想着,可怎么也没想到大战会来得这么毫无预警,第三个月的第二天,子夜时分,当天底下的人都已进入梦乡时,北面的这块土地上却有十几万人正睁着带血丝的眼睛,准备第一时刻砍断敌人的喉管。

宋芊诺第一个冲进季海的房间,拉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跑,她学过武功,自然力气比季海的大,季海懵懵懂懂地被她拉着跑,远处已是一片杀生镇天,红烟滚滚。

宋芊诺从马厩里拉过一匹马给季海,“从这里走,见到一片松树林后往右拐,直着跑,不要停,到时你就会见着界碑,进了大金的地盘你就安全了。”

“你——为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我受够了!” 宋芊诺拉她上马,使劲在马屁股上踹了一脚。

季海从马上回头,眼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消失在烟火之间的黑暗里。

马被踹了一脚,使劲往前跑,离身后的烟火越来越远,见到松树林时,马屁股上的疼痛消得差不多了,自然而然慢了下来,季海越想越不对,身后那片烟尘离小院子越来越近,马给了她,那她怎么办?虽然素昧平生,可她毕竟在这最后一刻救了她,这样一走了之,如果她死了,她这辈子都会不对劲,想想还是转头回去,以烟尘的距离来看,应该不会那么早杀到那里才是。

马奔回小院子时,宋芊诺正在梳妆,眉毛刚画了一半,季海本想抓着她的胳膊一起跑,可惜拉了两次都没拉动,反而把自己给绕到了桌子底下。

“你回来干什么?”依然仔细画着眉毛。

“快打到这边了,你不走?”季海从地上爬起身。

宋芊诺放下眉笔,照了两下镜子,转脸对着季海一笑,美丽的让人眩目,“他不喜欢我打扮,可我最爱打扮,为了他,我一直不打扮自己,努力学着他心目中聪明智慧的女人,可惜始终还是不行,我千里迢迢地来到荒漠里陪他,千里迢迢去抓你,都只想帮他,到头来我发现自己不过是个笑话。”站起身,抬手摸着季海的脸旁,“美丽原来是没用的。”

季海真想一掌把这个女人打昏,可惜刚抬起的手就被她抓住定在墙壁上,“别这么傻,除了勾心斗角没你厉害,我什么都不输你,既然你回来了,那么我们就一起去给外面那些男人们祭刀吧,他们不是喜欢鲜血吗?我就看看他们的刀砍在自己女人身上时是个什么表情!不是爱战吗?咱们就一起去看看这些个爱战的男人。”

季海可以感觉出她的坚决,她的表情显示她似乎已经隐忍了很久,这个女人绝对没有表面那么柔弱。

拉了季海的手径直向外走,扔她上马,这马是匹战马,不用挥鞭,只要定好缰绳,它就知道要向战场上跑。

风呼呼吹过来,她单薄的衣服根本顶不住这么刺骨的寒风,刚刚跑得那一圈已经让她变成了冰人,此刻更觉得身体已经没了知觉。

战场越来越近,嘶杀惨叫的声音好比人间炼狱,红烟浓得呛人!

马奔上高坡,从这里俯视下去,只见一片火海,拇指大小的人影穿梭着,地上堆尸如山,血流成河。季海深深吸一口气,她真没想到这场对决居然会怎么惨烈!他们不都是计谋高手吗?怎么会将自己逼到这种境地?!

“看到了吧,再高明的将军都得这么打!”宋芊诺扬起马鞭,“下去了,跟我们的男人并肩作战!”

马儿一个俯冲,冲下高坡,马蹄踏着死尸往前跑,季海冰冻的毫无知觉的身体,此刻突然被血与火溅得异常温暖。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活着,眼前纷飞的血液、肢体,几乎迷了她的双眼,突然,一支长枪横刀砍断了她们的后马腿,她和宋芊诺一骨碌滚下马,跌进地上堆积的死尸堆里,血腥味充斥着满头满脸,摸了半天,想找个支撑爬起来,手却只抓了一支血肉模糊的手臂,闭闭眼扔掉那支断臂,只觉得两耳轰鸣,双眼也一片赤红,呼吸急促,总觉得喘不过气来。突然一个人影跃到她面前,银色的战甲上溅满鲜血,脸上也是满脸血渍。

“你怎么会在这里?”单手托起她的胳膊一把提起来,另一只手横枪身前,穿刺周围杀过来的齐兵,季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看清他的脸,是龙眼。见眼前有匹受了轻伤的战马,龙眼单臂用力把她甩上马背,自己也跃上来,用力拍马,马却怎么也不走,没办法,只好从腿上拔下匕首用力扎下去。马因疼痛用劲嘶鸣,接着一个跃身飞了出去。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添乱!”边喊边砍四周聚集上来的齐兵。

季海接过他手里的缰绳,让他可以专心砍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跑来这里添乱。

整个山谷已是一片火海,尸埋尸,血溶血,走在这里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几支箭射过来,龙眼一个侧身,抱住季海的头,一起滚落马下,马中箭四处乱跳。马一跑开,又有无数支箭射过来,龙眼放下手里的长枪,匍匐在尸堆里,一具一具地把尸体落起来挡箭,季海从一个死尸的身上拔下一支匕首,找了一块干净的白雪抹到脸上,终于觉得清凉了不少,耳朵也不再轰鸣了。

几个金兵冲进箭网,硬是以盾牌挡住了密集的火箭,保护龙眼这位上将军,龙眼借机抽出背后的箭,沾上火药,一把射三箭,连发数箭后,见箭网渐疏,才又拉了季海冲出去,季海回头本想让那几个拿盾牌的士兵跟上,却只看到盾牌依然直竖着,人却都已经倒下了,身上的箭啪啪的燃烧着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流泪,因为脸颊上那一流一道的不知道是水,是血还是泪。

来到一处矮坡下,龙眼一把把她推进死尸堆里,本想去找匹马来,可一回头却撞见了正在砍杀的齐辉,齐辉长枪一指,指到龙眼的面门之前。龙眼及时刹住脚,没让身体撞向长枪,两个人、四只血眼互瞪着。忽然一只火箭精准地射中齐辉的枪头,打歪了他的枪尖。龙眼借机捡起一把刀滚到他的马蹄子下,用尽力气砍向他的马蹄,两只细长带血的马蹄飞向夜空。齐辉翻身下马的同时把长枪扔出去,正中不远处刚刚射箭的金谋的马头,三个人全部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翻身站起来。

季海握紧手里的匕首,她绝对不能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金谋双眸瞟了一眼死尸堆里的季海,没做什么表示,端着长枪,步伐稳健地走过来,脚底下虽然踩着死尸,却如履平地。齐辉一抬脚,用脚勾起地上一把长刀横在身前。两人对面而立,身上的战麾都被血浸染成了紫色,金谋的左臂上还插了半截箭,齐辉的后背也被砍了一道口子,正在滴血。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几个男人的样子,她更加不希望被任何人保护,他们的眼睛里明明都只写着嗜血、无情四个字,此时此刻她只有一念头,就算是死也要自己战斗着死去,不管这个念头源自何处。

龙眼见这个情势,想伸手拉季海走,没想到一支箭正中他的脚前,宋芊诺站在尸堆上冷笑着看着龙眼,“她不能走!”

季海缓缓从尸堆里站起身,她说的不错,她不能走,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齐辉没转脸看宋芊诺,话却是对她说得,“你把她带来的?”

“对!”宋芊诺从背后抽出一根箭,搭上弦,“你心疼吗?我本想放她逃命的,是她自己又折回来的。”

“哼!这又能代表什么?”齐辉单手解开麾袍,扔到地上,“是死是活,我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你认为人死了我就会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