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还是没事别往李姑娘跟前凑了,每回您都没落着好脸儿。”

阿蛮端起杯子准备添茶,顺势瞅了眼外头的李南风说。

他就不明白晏衡这又是何苦?瞧他当初都把人欺负到那份上,不赶紧趁着上回合了回伙人家态度有了点起色而保持相安无事,还没事尽去讨没趣儿!

晏衡冷脸转过来:“多嘴。”

阿蛮没话说了。

……

李南风放学回房坐了阵才吃饭。

不是她任性,也不是她爱记仇,实在是程淑两个字又勾起了那段不愉快的回忆。

除去被背叛的惨痛之外,是她根本没得到来自仅有的亲人的关怀,当时延平侯府就只有李夫人和李煦在,她想不通,那种时候她难道不该指望亲生母亲与她同仇敌慨吗?

难道她应该像她说的那样,先为自己的“过错”愧疚反省吗?

过不去的从来不是她曾经被背叛,而是被生母忽视感受的这个坎。

她不知道当时的李夫人是带着什么心情跟她说那番话的,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还是在看到不听话的她被摆了一道之后畅快的心情?

左右是逃不出这两样了。

夜里银簪来传话,要疏夏梧桐准备好不日去许家赴宴的衣裳头面。还有各种嘱告就不必细说。

从前都是李夫人派人传李南风过正院耳提面命,近来倒都是着人传话,仿佛有了相互眼不见心不烦的默契似的,也好。

……

眨眼就到了初九。

出阁在下晌,按例午间沈家会有宴度,宴请前来道贺的各方亲友,因为许多人还要赶着晚上去赴沈家的宴席。

沈侧妃等晏弘回来,便安排人去备轿备马。

晏驰在房里坐了一阵,透窗看到院里的他们,想了下也把衣裳换了,走出去道:“我也跟你们去。”

沈侧妃与晏弘双双回头。

看他半日,晏弘道:“你去干什么?好好在家里温你的书。”

晏驰白他一眼,走到沈侧妃身边,特别温顺地道:“沈家办喜事,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

“我前些日子不过是说了几句气话,难不成作为外甥我要去给舅舅捧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外祖父要知道,该怪我没礼数了。”

沈侧妃倒也无话反驳。片刻道:“你去也成,得守规矩,你要是搅和了喜事,我绝饶不了你!”

“放心,儿子不会的。”

沈侧妃便沉气:“走吧。”

晏驰扬唇,伴着她出门了。

……

迎亲虽在傍晚,但沈家自天亮起就已经忙开来。

大奶奶黄氏与二奶奶吴氏负责招待女客。绝大部分客人都会选在今日贺喜时前来添妆,来宾还不少。

吴氏跟黄氏迎了几轮,见她渐有些心不在焉,不由问她:“大嫂是在瞧什么?”

黄氏冲她一笑:“我是乡巴佬进城,看什么都新鲜,这花花草草地,哪样看得够?”

吴氏也笑道:“迟早咱们都是要搬回来的,不急在这一时。”

黄氏没说什么,再照看了几眼四处,就沿着庑廊到了自己院中,着丫鬟把也在前方陪客的沈翼请了过来。

“干嘛呢?我正忙着呢!”沈翼匆匆忙忙说。

黄氏道:“你见着姑母不曾?”

沈翼微顿,摇头道:“不曾。靖王府好像也还没来人。怎么?”

黄氏凝眉:“我总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对,我们前儿来的,正是芙姐儿出阁前三日,按说这当口正是家里近亲该过问的时候。

“可这几日我愣是没见姑母前来,今日这都什么时候了,眼下家里人大多都在蜀中,她都没来,你觉得正常吗?”

第119章 千金小姐

沈翼道:“真没来?”

“没来。”黄氏道,“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事儿,三房当初进京可是全家人都来了的,这才几个月?怎么三叔刚刚入仕,三婶就自个儿回去了?

“还说什么京师这边安稳了,要回去尽孝。可别说老太太如今都不在了,就是在的那会儿,也没见三婶往上房跑的多勤,怎么这会儿反倒还尽起孝来了?”

沈翼听到这里也心以为然,道:“那你的意思是说,三婶回蜀中,是跟王府有关?”

黄氏沉吟:“准确地说,我琢磨着可能跟姑母有关。”

“这怎么说?”沈翼糊涂了。

黄氏使了眼氏让丫鬟去看着点,才说道:“你是沈家人,又是长孙,很多内宅事到不了你耳里。

“我刚过门那会儿,有次亲眼见着过三婶当着女眷们的面暗讽过姑母。

“较起真来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是娘们儿几个说家常,但终究人家是寄住在你们沈家,属听者有心。

“人前如此,人后想来就更心酸了。

“当初姑父来信接他们回京,三房就上赶着要一道进京,这么捧高踩低,你让人家怎么想。

“姑父就是再不看姑母的面,他们也还生育了两个孩子呢,若不是两厢有事,能至于这么着?”

沈翼讶道:“女眷们的事怎么没早听你说?”

“我不过是个孙媳妇,上头还有婆婆婶娘,还有隔房的妯娌们呢,我这个大少奶奶进门前可没入公公婆婆眼的,是老太爷拍板才让我嫁进来。

“这里里外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一个新媳妇不明哲保身,难道还拿这些事情来撺掇着你不成?

“他是你们沈家的姑太太,你这个当大侄子的都没留心,还指望我这个隔了辈分的侄媳妇出头?”

沈翼无言以对。

凝眉半晌,他又看了眼外头,道:“那眼下怎么办?姑母要是不来怎么办?三婶到底跟姑母说了什么?”

“这我哪知道。”黄氏忧心忡忡,“虽然我也不稀罕你靠着王府入仕,但不靠是一回事,结仇又是一回事。

“这三房瞒得死紧,我竟是没有听到半点议论,若是知道了还能去王府赔个罪什么的,他们一瞒着,我就是去了也不知该说什么。”

沈翼一时也无头绪。只能道:“先看看再说。眼下时间还早,王府还有正妃,兴许姑母只是来得不那么及时。”

黄氏虽觉得就算是有事晚来,也可派人来传个话,但也确实可能存在这种情况,便就与她分开回到了前院。

沈侧妃到了王府前院,就见沈家派来的人果然在那候着,也不多说什么了,当下上轿出行。

沈家下人飞步赶回府报讯,同样正暗里焦灼的沈栖云刹时就来了精神,举步迎出门外。

沈芙在房间里垂泪,伴在旁侧的沈虞知道因由,却因为还有家里几位姑娘与程家姑娘在,只好耐心哄着,这边厢说姑太太启轿到半路了,屋里气氛也立刻回转!

消息到了黄氏这儿,她只停了一瞬就立刻回神迎到前院来。

便是靖王府侧妃,也有她专属的仪仗,沈侧妃下了轿,沈栖云率着一众家小就在门口躬身拜下来。

黄氏随在明氏之后上前见礼,唤了声“姑母”,沈侧妃跟她点点头,微笑与她进内。

晏弘晏驰都来了,与沈亭他们也都谈笑风生,看不出来任何异样,黄氏暗暗地放了心,暗道先前是自己想多了。

婚宴在晚间,李夫人不愿耽误李南风功课,要等她放了学做了功课才走。

李南风收拾完毕,到了上房,李夫人也刚刚准备好,镜子里看到她,转身来打量。

目光从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双丫髻下移到她一身天青色织锦衣裙上,又看了看她颈间的璎珞与腰间的丝绦,最后落到她未施一丝脂粉的脸上,神色一直平静得像是面镜子。

只在最后垂眸挑了点唇脂,点上她双唇。

手势不算多温柔,但也是破天荒第一次,李南风下意识偏了偏头,那唇脂便点歪了。

李南风瞅见镜子里李夫人停顿在半空的手指,不着痕迹地自行又补了些脂上去,并且熟练地对镜抿了抿唇,自然得仿佛刚才的避开纯属只是无意。

李夫人拿帕子把指尖擦了,道:“走吧。”

许家这边有着意想之中的热闹喜庆。

李夫人作为上宾,被请进抱厦里吃茶。

姑娘们自然又另设了个圈子,在座大都是熟面孔,有些是李南风喜欢的,也有些是她不喜欢的,但都不能影响到她给自己定下的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过这还是李南风进京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出席这样的场合,基本上大家都不认识她,更多的是只闻过其名不见其人,因为朝中知道李太师家有个千金小姐的人不少,说到身份地位,少不了会有人艳羡她的李南风的出身。

李南风也觉得挺自豪的,毕竟这是她的亲爹带给她这个女儿的荣耀,来的名正言顺,没必要畏畏缩缩。

但可惜她并不需要朋友,更不稀罕从这些人里头交朋友,坐在那里也就只需要挑那些顺耳的攀交回回话就行了。

看看天色,太阳正西斜,程家人还没来,既然住在沈家,想来是要等到沈芙发嫁之后才过来。

“程家三爷跟我哥哥是同窗呢,从前都在如意坊书塾里读过书。”

刚想到这儿,就有人提到程家了。

李南风看过去,是卢侍郎的女儿卢琬真。她跟坐在她下首的一个梳元宝头的黄衣姑娘道:“我昨儿回府看到程家宅子大门已经打开了,原先守在这里的下人全都在清扫庭院,听说程家这回回来的人不少,想来是要在此长住了。”

在座大多都是新贵,只曾大略听说过这些世家兴衰史,知之不详,此刻听卢琬真翻古,都津津有味。

卢琬真冲李南风一笑:“不过如今的四大世族,已经不能说四家了,两家还差不多!说起来还是李晏两家高瞻远瞩,帮助圣上成就了这太平天下,堪称典范!”

卢侍郎品级在沈家之上,卢琬真当然可以评论沈程两家,但今日在沈许两家联姻的场合上这么说话,就有点头脑发热了。

第120章 你是姑母

在座自然也会有附和的人。

李南风瞧着不对,笑了一下:“典范不敢当。但世家也不是看家里当官的出了多少,是看家风传承与贡献,沈程两家曾经出过很多名臣,也有许多值得尊敬的先贤,思想代代流传,如今家父的书架上也还有各家祖上修撰的典籍呢。”

之前附和的人纷纷点头:“南风姑娘说的真是有道理。”

权臣千金说的话当然“有道理”!

李南风内心暗忖,面上笑而不语。

当然打了个巴掌还得给个甜枣,她李南风怎么会是那种随便把人挤墙角去的人呢?

看到难堪着的卢琬真,她又笑道:“卢姑娘的祖父也画的一手好丹青,我五哥每次提到老先生都赞不绝口,只恨不能求到一幅。”

大伙目光又转向卢琬真,卢琬真神色逐渐就明朗了,笑着道:“五爷也好丹青么?承蒙厚爱,这个忙我倒是帮得到,因为我们家老太太疼我。”

“那就有劳卢姑娘了,回头我让我五哥亲自登门致谢。”

卢琬真看起来很高兴,又和她说了些卢家老太爷作画时的趣事。

李南风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想知道程家一行那么多人,为何会被沈家二太太邀去沈家暂且?

程家虽有攀附之心,但也不见得会拉下脸面硬往上凑,那就十有八九是沈二太太也有这个意思,那么沈二太太又为何肯接下他们?

借着起身活动的工夫她让疏夏去传话谭峻,让他去打听看看,虽然这种事未必会流到外头来。

今日谭峻定然是率了人护送的,疏夏到了外头,他正跟兄弟们在茶棚里吃茶,一听就起了身。

再说沈家这里,沈芙等来了沈侧妃,那该有的风光回来了,也不哭了,乖乖顺顺地上了妆穿了喜服。

二太太吕氏直接把侧妃迎到了后头偏院,沈芙等了会儿不见人来,旁边就有全福娘子背着外人悄悄说道:“姑娘别等了,姑太太是个偏房,进这喜房不吉利。”

沈芙一听愣了:“我姑母是正经的诰命夫人,怎么就不吉利呢?”

全福娘子轻撇嘴,笑道:“再风光还是个侧妃。姑娘大喜日子,讲究些好。”

沈芙皱起眉头,还想说什么,房里人又多了起来。

晏驰跟着晏弘由沈亭引到院内坐下,瞅着满屋子没一个他想搭理的,便一个人走了出来。

旁人倒也知道他性子,自不会上前打扰另讨没趣儿。

到了人少处,晏驰就停步看了眼四下,眼神投向了身后小厮。

黄氏陪客的时候跟沈侧妃说:“这两日忙,昨日催妆,今日出阁,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姑母,等过两日我们再过来给王爷王妃和您请安,您别见怪。”

忙是其一,但沈栖云父子一味只说王府关系复杂不能随便登门,也是其一。

京师这边他们三房熟,他们初来乍到,倒也不好强说什么。因而倒要借此机会探探沈侧妃口风。

沈侧妃道:“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怎会见怪?”又问:“老太爷身子骨如何?”

黄氏见她没有勉强之意,放心笑道:“十分硬朗。对老人家而言,自然是儿女们平安他心里就舒坦。”

沈侧妃点点头。

黄氏也要去忙,打了声招呼,刚走到门下,就见十岁的长女沈倚墨面色古怪地走过来。

怕小姑娘出岔子,她唤道:“你从哪儿来?”

沈倚墨骤然止步,而后就踮着脚在她耳边细语起来。

黄氏面色一怔:“这话哪里传出来?”

沈倚墨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方才就听见许多人在议论,先是下人,后来下人又传给了客人,他们大约是没防着我们小孩子,说话也没避讳,我就听到了。”

黄氏提气站在廊下,半日做不得声。半途回头看了眼正与吕氏淡淡说话的沈侧妃,攥紧沈倚墨肩膀:“不许再瞎传了,知道吗?!”

沈倚墨重重点头。

黄氏再站片刻,与丫鬟道:“四奶奶在哪儿?”

“在芙姑娘房里!”

黄氏二话不说迈步过去,到了院里,却见明氏也站在庑廊下,脸色阴晴不定,面前还站着丫鬟正说什么。

当下忍着心气走过去,沉声道:“先别管那么多,迎亲的快来了,先上了轿之后再说!”

明氏面上慌色瞬间匿下,转身进屋打点。

沈侧妃哪都没去,包括沈芙房里,原本该在出阁前给她些体己的,沈家没人提,她也省事了。

正准备吃茶,如意快步进来了,神色慌张到了跟前,附耳与她说起来。

“姑太太,我们老爷请您到隔壁说话。”

刚听一半,门外就又有沈家丫鬟进来了,那堆起的笑容虽说热情,但看着却那么不自然。

沈侧妃绷紧脸望着如意,顿了有片刻才随着丫鬟到了隔壁院。

沈栖云已经在廊下等着了,看到她来登时拉着脸就往院里冲,到了屋里才怒而回头:“今儿是你侄女的大喜日子,你既来了就该有个姑母的样子!这么样使这些卑鄙手段搅和娘家的事,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侧妃原先紧皱的眉头在听到这话之后倏然一顿,接而抬起脸来:“‘卑鄙手段’?

“我今日是应你之邀前来给芙姐儿送嫁,哥哥这么跟特地来贺喜的我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

谭峻回到许家这边,让人传话见了疏夏,疏夏又赶紧回去告诉了李南风。

“沈家二太太在沧州见过程家二姑娘,想跟程家结亲,把程姑娘说给自己的外甥,所以就这么走到一块了。”

吕氏的外甥不学无术,是个连李南风都知道的纨绔子弟,程家姑娘她虽不想评价,但怎么着也不至于落到个嫁纨绔子的地步。

这明氏分明还有个次子未许亲,偏就让程家姑娘嫁给自己外甥,而程家这边也没拒绝,如今住进沈家,也就不奇怪了。

“还有件事,沈家那边出事了!”疏夏说着又小声道,“有人散播传言,说沈三太太回蜀中是因为在王府挟恩图报,还跟沈侧妃撒泼,才在下跪请罪又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之后,被王妃下令遣送回蜀中的。

“还说有生之年她都不能再回京,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连自己亲生女儿出嫁都不能前来参加。”

第121章 不扫兴了!

李南风蓦地抬头。

疏夏又道:“现如今在沈家传得沸沸扬扬,去的宾客都知道了,沈家人虽然也知道,却也不能无端端主动挑破澄清。

“现如今正忙着抓紧时间让新娘上轿,以免让前去迎亲的许家人知道,以及捅出更大篓子来呢。”

若不是赶在这当口,卢氏就是被请回去也好,被遣回去也好,都不会有多少人在意,就比如前世里默默死去的林夫人。

可巧卢氏走的这当口正值沈芙婚期,她这个亲生母亲不能出面,可不就引起诸多猜测了么?

倘若不是靖王府在卢氏离京的当天有同样动作出来,搞不好这样都能有些更难听的传言了。

李南风瞬间觉得这事儿恐不是什么谣言。因为这正好解释了为何靖王一次性大手笔地报了沈家的恩,而不是细细筹划两家相互依存共谋长远之计,卢氏在王府撒泼,然后激怒靖王与沈家一笔勾销,岂非顺理成章?

“究竟怎么撒的泼,可知道?”

“这倒不清楚,但一个官家太太,闯到王府去撒泼,这怎么也不是件好听的事。”

疏夏这话说的对,李夫人常挂在嘴边的德言容功,可是她们衡量一个女人是否可取的标准。

卢氏撒泼等于是让沈家有了个失德失言的主母,平日就算了,今日是什么日子!里里外外的人全看着呢,丢人也不是这个丢法!

“王府可有人去沈家了?”她问。

“沈侧妃与弘大爷,驰二爷都去了。”

这件事瞒得滴水不漏,连她李南风也只猜出个大概,这当口却有这么详细的传言出来,那是谁捅出来的?

原还可猜猜靖王妃,但靖王妃出手也没有把自己拽进去的道理!

若是沈侧妃,她倒也不必多此一举……

“李姑娘,和我们一起过来吃点心吧。”

这当口卢琬真走过来,熟络地打起了招呼。

李南风笑应着,回头给了个眼神给疏夏。

眼下各家是看着挺消停的,若不是她前世亲身经历过家变和人世沧桑,兴许也不会把这些看起来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是偌大个朝堂,上下级之间,姻亲本族之间,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谁能说眼下看着不相干的事,将来一定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呢?

活到这岁数,当然该领会到掌握住足够量的信息,才能够在大多数情况下掌握住主动权的道理。

谭峻便又回到了沈家这边,为了把差事办好,他还特意多带了两个兄弟。

沈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许璋领着迎亲队伍停驻在院子里等全福娘子传见,一面锁呐争鸣,一面各人又面面相觑。

许璋虽是头一次成亲,也感觉到今日沈家气氛不对劲,随着时间深入,疑团增生,他也忍不住唤了个小厮去打茶水。

小厮回话把话一传,许璋立时就站起来了!

……屋里头,沈栖云的怒意已经压不住了。他瞪着沈侧妃:“你敢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侧妃整个人也是紧绷的,听完之后好片刻才回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说的?

“当日那件事,是只有我知道吗?你沈家的人也知道!你这是认为你们家下人的嘴都能比我这个亲妹妹来得严实?

“你若是聪明的,眼下便不该忙着来质问我,而是该想着怎么让传言不攻自破!

“不管他们传什么,今日我来了,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老爷!”

沈栖云未及反驳,外头又进来个家丁,神情惊惶地禀道:“老爷!外头传的越发离谱了!说夫人,说夫人——”

沈栖云听得胆寒:“说夫人什么?!”

“说夫人当初肯把大姑娘许给许家,是看中了许姑爷忠厚好拿捏!许姑爷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会儿寒着脸坐在院子里不肯进屋,非得要请夫人回来,当面磕头敬过茶才肯迎亲呢!”

卢氏去了蜀中,怎么可能回得来吃他的茶?这不是成心挑事吗?!

沈栖云惊得脸都白了,几步到得院门口,透过天井往那边看,果然院里乱糟糟地全是人了!

他牙齿咬得发颤,与家丁道:“请大爷与四爷出面调和,事情到这份上,没有不迎亲的理,除非他们许家能给出合适的理由!”

说完回到院里,他又指着正准备出来的沈侧妃:“你满意了?这下你高兴了?搅和了这场婚事你是不是就报仇了?!”

沈侧妃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沉脸:“三哥真是越发不讲道理了!合着刚才那番话都是我白说了?

“你既问我是不是满意了,那我就把话说个明白!

“你那日口口声声说对不住我,但该训我该怪我的,照说不误!

“翼哥儿他们进京迟迟不进王府,是真的因为忙吗?是你拦着他们不让来,就怕我把真相抖给他们听吧?

“我这个当姑母的,今儿进来这么久,你们也没人引我去见芙姐儿,是尊重我吗?不过是觉得不够资格进你要当少奶奶的女儿的门吧?

“你话说得再好听,姿态放得再低,我在你们这些地位高尚的人眼里,也只是个卑微的‘妾’,是带累了你们沈家子弟小姐的侧室!

“你百般示好,也不过是委曲求全借我靖王府女眷的身份来成全你们的风光!

“你既然瞧不起我,又何必低三下四来给我赔罪?又何必求我过来?

“既然这么不想我当妾,当初也没见你给过我半点退路,跟我说我过不下去了还可以回娘家?

“合着你只想着放我俩娘仨去跟人家争,争到了你就白得这个便宜!没争到你就来埋怨我!

“你小时候的确也对我好,但你活到这岁数,已经越发道貌岸然,只用你的那一套宗旨来处世了。

“事情不是我捅出来的,我若要捅,也没有必要还来这么一遭。你们家大喜之日,我就不扫你们兴了!”

沈侧妃咬牙转了身。

沈栖云道:“你上哪儿去!”

“当然是回王府去!”她头也没回,背脊挺得直直的,“每见你们一回就让我越发寒心一回,敢情我们同胞血缘之情,还比不上我能否带给娘家风光和利益来得更重要!

“我曾经把靖王府当成冰窖,但如今我觉得,纵然它是‘冰窖’,也比在这里暖和!”

第122章 岂有尊卑?

沈栖云闻言怔住,转而又暴跳道:“你真是亲疏不分!王爷不在乎你,那双母子把什么便宜都占了,插手你跟娘家人的争执,欺负你嫂子,你还把他们当亲人了?!”

“是亲是疏不用你管!至少我知道打我的人是我的亲嫂子,不是你们口中占了我便宜的他们!

“我是晏家的人,还请三哥记得我们晏家该报给你们的恩已经报过了,余下为沈家该做多少,能做多少,那全得凭我们自愿!”

沈侧妃胸脯起伏,回头看他一眼,跨门出去了!

沈栖云追上去:“你给我回来!”

“舅舅这是干什么!”刚走到院门晏驰便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如今外头全是来给沈家贺喜的官眷呢,你这么冲着我母亲大喊大叫的,可有半点尊卑?还是说这是摆明要跟我们靖王府过不去?”

沈栖云陡然止步。

晏驰笑了下,拢着手又道:“我母亲你是吃不住的,还是想想怎么把你闺女嫁出这个门是正经。别凤冠霞帔穿上身了,还得在娘家脱下来,回头要想再穿第二回 ,可就没这么光彩了。

“噢,差点忘了舅舅最是看不惯沈家小姐嫁的不光彩的,您自己不要脸不要紧,别人不能丢您的脸,是么?

“这么说起来,您还不如趁早摁死她算了!要不也撺掇着她去哪个王公家当侧妃?

“指不定又成您摇钱树了,——不过可惜皇上是圣明之君,就是攀上了王公,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再给第二个诰命呢!”

沈栖云气得两眼翻白,未等他回气,晏驰却已经拂拂袖子大步走了!

“来人!”

沈栖云怒吼出声,几乎是冲了出去!

等院里都清静了,屋后墙角下的一双主仆捡起掉落在地的丝帕互看了眼,也捂着心口悄声出门走了。

……

听说新郎官跟沈家较上劲了,原本肚子里就揣着大团疑云的宾客全都被惊动了!

这里还没消停呢,那边厢又有眼尖的人看到仪仗全部重新支起来了,沈侧妃神色不豫自府里出来直接上了轿,大伙立时又炸了锅!

晏弘本也是图着全了这个面子情,大家脸上好看点,反正短期内也不会再有别的瓜葛。

早在听到有传言时心内就道着不好,当下就来寻晏驰,人还没找到就被沈侧妃派人来请回府,心知是出了事,匆匆赶到前院,正遇上晏驰搀着母亲上轿,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当然也无二话,着人去牵马。

黄氏心里窝着一团火,她是隔了房的侄媳妇,卢氏不在,少不得她与沈翼也要卯足劲地把这事儿当成自己的事来做。

可如今她与沈翼全力以赴,结果他们三房把他们俩当贼防!

沈侧妃受卢氏欺侮的事他们半个字没往外吐露,到如今这破事儿到这境地全是他们自个儿作出来的,这烂摊子还得他们帮着收拾,便藏了一万句娘想要骂出口!

然而终究头上还顶着个沈字,只得强行压在心口,一面让沈翼无论如何处把许姑爷的气给顺下来,一面又与明氏张罗着赶紧让沈芙上轿。这里才妆扮好,准备请沈栖云过来接受敬茶,前面就说沈侧妃母子仨儿要走!

明氏慌了神,黄氏脚一跺,急忙又举步去了前院!

轿子启动前她赶了上来,拉住沈侧妃手道:“姑母息怒!既然来了何不索性看着芙姐儿登轿再走?有什么不当之处侄媳妇儿回头再登门赔罪!”

沈侧妃道:“不关你的事!你做好你自己,不要掺和进来。”

“姑母!”黄氏紧攥住她的手,回看了一眼道:“我知道姑母心中定有委屈,但无论如何今日非同寻常,还请姑母看在老太爷的份上——”

“若非看在父亲份上,我又如何会配合沈家把事情瞒得滴水不漏?你回去吧。”

沈侧妃把她手拿开,吩咐人起了轿。

黄氏眼睁睁看着队伍擦着许家来迎亲的喜轿而过,一双手被她掐得都发了白!

……

许家这边宾客们左等新娘不至,右等也不至,眼看着天色一点点黯下去,都开始有些坐不稳当。

晏衡早在进门时就跟靖王妃分了道,到了前院间。

靖王打发他来看别的子弟怎么相处他就认真坐旁边看,但坐着坐着周围子弟声音又都淡了下去,一个个对着他大气儿不敢出地如同伴着菩萨的十八罗汉。

也忒没趣,他有那么吓人吗?不就是微笑不语盯着他们吹牛么!

他又起身在院子里遛达,这一遛达就发现天都擦黑了也没见着喜轿回来,终于想起今日新娘子姓沈,而沈侧妃母子都往沈家贺喜去了。

刚琢磨着是不是出去看看,阿蛮回了来:“爷,沈家那边出大事了,先是新郎不肯迎亲,后是沈侧妃他们半途撂挑子回府了!”

晏衡听完好半晌才开口:“那如今呢?这亲还成不成?”

“成倒是成,沈家那边好说歹说,又几次三番着人过府跟许家交涉,新娘子终于上轿了,队伍也往这边来了,但新郎脸色可不怎么好看,许家这边看着也够勉强的。

“还有沈家那边可热闹了,轿子一走全部宾客散了个干净,就连程家也往许家来赴宴了。

“沈侧妃刚才一离府,沈家那声势就眼见着掉了底,忒惨。”

阿蛮拢着手说。

晏衡脚踏着花圃,支肘在膝上冷哂:“惨什么惨,这沈栖云不老实,不闹掰也迟早得出夭蛾子。”

又道:“谁干的?”

“不能确定。但是瞅来瞅去,沈侧妃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回府。”

沈氏母子仨晏衡都不信任。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来当“好人”的话,他会选晏弘。晏弘干不出来这事儿。沈侧妃则没这必要,剩下就只有晏驰了。

可晏驰这么样整沈栖云没错是没错,却把许家也给拉下水了,许家不可能为这点事断了这门亲,就好比眼下,许璋再不忿,也还是得把新娘子娶回来。

结了这么一门亲,再有结亲发生的这破事儿,必然得被人议论上好一阵子,许家心里会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