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晏驰也在瞅李南风,半路遇到她目光,微顿了一下,收势坐好。

李南风瞅了眼他,只觉得晏家这气氛也是够古怪。

一块读书都有好几个月了吧,就没见过他们兄弟仨儿有过什么交流。

当然,从晏衡前世里生生逼死了这俩来看,没交流也是正常。

世事一变,从晏衡这回都救了晏弘一把来看,也不知道那俩兄弟这辈子能不能在他手下多活个几年……

李南风觉得够呛。并且替在谢莹一事中表现尚可的晏弘掬一把辛酸泪。

……

吏部经过大半年的忙碌,各司官吏基本到任,今日李存睿在家,便请涂先生吃饭,李济善作陪。

李南风早上就听管事娘子说今儿有又大又肥的螃蟹,放学后便邀了李舒李勤一道回扶风院用饭,顺便写功课。

路过通往正院的屏门,忽然瞧见院子里有几张陌生面孔,是几个打扮齐整的丫鬟婆子,不由停步看了看。

李舒也看了两眼,随后道:“这不是许家的人么?”

李南风看了一眼她。

李舒跟她解释:“刑部郎中许淮生。也就是清河许家的三老爷,去年冬由谭尚书举荐入朝做官的。

“上回我随母亲去林家赴喜宴,见过他们夫人,那当中两个着青衣的丫鬟,就是许夫人贴身跟随的,他们倒是少往咱们家来。”

李家身份高,应酬也多,李夫人不可能家家都亲自去,于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场合,往往就由冯氏梅氏她们代替太师府前去,一面也能撑开她们这一层级的人脉。

她说到清河许家,李南风就想起来了。这许家在江北颇有些名气,前周时某个当家老爷辞官归乡,后来就在清河耕读传家,这许淮生入仕之后,后来还做到了正二品。

许家跟李家直接交往不多,至少在李南风印象中如此,但她也还是记起来许淮生的长子许璋娶了沈栖云的长女沈芙。

“肯定是来请二伯母去喝喜酒的,我听说他们家就是这个月办喜事。”李勤嘴快,听到是许家便说道。

又叹气道:“可惜我去不成了,我约好了跟梁诚去城外学骑马。”

这叹气声拉得长长地,又大又响亮,让人很怀疑他其实是在炫耀。

梁诚是工部梁尚书的孙子,李南风倒好奇了:“都是读书郎,谁教你们骑马?”

“是梁诚的表哥给他请的一个武师,我已经跟谭护卫借了匹小马,他让我别踹它就行。”

李勤果然藏不住得意了。

李南风又不能学骑马,耸耸肩意兴阑珊。

事实上还真让李勤猜对了,许家就是来请太师夫人去赴宴的。

按说官位品级差在那里,一个四品官还请不到太师府头上,事情起因是早前有一回在寿宁宫里,太皇太后夸赞许家姑娘温柔大方,玩笑式的说让李夫人看着合不合适?

李夫人听出来是要许给李挚的意思,生怕又来一个谢莹,当场便装了糊涂,并顺水推舟夸赞了两句,转口说日后家里办喜事要吱一声。

这不,许家真办喜事了,还来吱声了。

当然人家来了,去不去还在李夫人自己。

不过沈家这边听说许家都请到了李家头上,私下里就有点着急了。

夫家都摆开这么样的场面了,自己家里现摆着一位当王府侧妃的姑太太在那里,若是她都未到场,那这娘家还有什么脸面?

沈芙嘴上不说,这几日却也开始伸长脖子往外瞅。

沈亭撞见过几次,也不便说破。等沈栖云回来却把事情给告诉了。

“世人皆知咱们家眼目前就有这么一门亲戚,可到如今靖王府那边也未曾有人来添妆,姑母那边也是没有消息,想来是还沤着咱们呢。

“我前番寻过卿飞了,他不肯谅解,我看父亲还是亲自去走一趟,真拗起来外人可不会说靖王府的不是,只会编排咱们。”

沈栖云叹道:“你姑母也是个死脑筋。”

沈亭道:“也不能怪人家,皇上都钦封她正三品诰命了,母亲还动手,人家不恼你恼谁?”

沈栖云沉默半晌,道:“终究还是没坐上正位,损失大了。若是正妃,便是打了,总归我们也还是王府正经的舅老爷,除非他们是打定主意不往来了,否则就是他们人不来,礼性总是要到场的。”

说完他起身,“也罢,我便去走走。”

沈亭送他出门,回来后妻子明氏立在门下:“父亲去了?”

沈亭负手点头。

明氏跟在旁侧叹气:“但愿能劝服才好。这几日来府的好些官眷可都在打听王府,估摸着母亲回乡的事也是引起猜测了。

“——对了,家里那边来送亲的车队今明日也要到了,到时候问起,也不好交代。他们总归还是要回去跟老太爷回话的。”

沈亭想到这个也是头疼。

祖父沈源性情刚直,年近古稀了还一副火爆性子,跟祖母当初又只生下这一个女儿,不说宠成掌上明珠,终究自己的孩子,总是要紧的。

人老了又易感怀,若是知道卢氏是这么回去的,还不知道要怎么大发雷霆。

“来的是谁,可知道了?”他想了想,问道。

“据说是二伯母和大哥大嫂子还有二嫂子。”

沈亭眉头又皱起了一点。

这二太太还好,当年沈氏母子在沈家住着,也不止卢氏一个人不待见,另外两个都有微辞,只不过她们圆滑,不曾留下把柄让晏驰他们抓住罢了。

有这层,回头倒好掩饰,只这个大嫂子……

第115章 唉,世家!

这位大少奶奶黄氏是长房沈栖平的长媳,为人泼辣强硬,是老太爷昔年同窗好友的孙女,打小那性子就很对老太爷脾气,后来就娶回来当了长孙媳妇。

这长孙沈翼也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婆媳俩偶有不对的时候,沈翼还只管哄着媳妇儿,这两口子也就成了老太爷的心腹小辈。

想来也是如此,老太爷才没让大太太过来,反钦点了沈翼夫妇。

但想到沈翼还未有差事,他又有些担心老太爷此举,乃是打发他们进京来谋前程。

毕竟沈家要东山再起,重新回到前朝荣耀,家里不出几个京官是做不到的。

倘若真是如此,就难免让人头疼。沈翼是长房长孙,还有老太爷在后头撑腰,他们三房要行什么事,定然不如从前那么自由。

“你赶紧打点下人,别让她们整出事来。”

他吩咐了一句说。

明氏自去打点不提,却说沈栖云到晏家,门房通报给沈夫人,沈夫人正教丫鬟打理名下细账,直到进出的半个月花销全写明白了,才道:“我身子不舒服,歇着呢,请他回吧。”

丫鬟去回了,沈栖云听到这话,未免气闷。回到家里望见里外正忙得热火朝天,左思右想,翌日下了衙,又还是着人去专办了些点心,拿了些花胶燕窝到王府来了。

沈夫人叹了口气,道:“请他进来吧。”

沈栖云进了屋,见她好端端坐在堂中,心知肚明,也不能说什么。

只把带来的东西呈上去:“听说你身子不好,来看看你。可没什么大恙?”

沈夫人道:“劳烦三哥一趟。”

这语气不冷不热的,跟过去处处赔着和气可不同多了。

沈栖云虽然有些不舒爽,终究也是亲妹妹,便放软了语气说:“听你的安排,你三嫂已经回蜀中去了,日后京中就亭哥儿媳妇管事。

“上次的事情,哥哥代你嫂子跟你赔个不是,知道你委屈了,你别怨我。”

沈夫人低头捧了杯子,看着茶水微微荡漾,又放了下来,说道:“我也不拿那些场面话来回你了。

“你既说是一家人,那我问你,我自小到大,连父亲母亲的责打都没有受过,她不过是我的嫂子,有何权力冲我动手?

“沈家于我有恩,我心里明明白白,你们却非要赶在我自己家事都还没调停清楚的当口来逼我,只当她做过的那些事我们都是傻子,如今你们得偿所愿了,该补偿你们的都到手了,余下的情份也被那一巴掌打没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沈栖云面红耳赤,说道:“我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终究是你的哥哥。

“芙姐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沈家这才刚刚入仕,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位姑太太就在眼前都不肯露面,背后该怎么议论咱们?

“不说别的,咱们父亲可还在世呢,你向来孝顺,难不成还要让他知道了心里难过不成?”

沈夫人侧开了脸去,掐着手道:“你不必拿父亲来压我。”

沈栖云望着她背影,随后唤了家丁进来,自他手里接过两个纸包放在桌上:“我带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云片酥,早年那个张厨子已经不开铺了,我特地登门请他亲手又做了两斤。”

说完他又道:“嫂子不好,哥哥总是亲的,亲兄妹里哪里能有真仇呢?

“芙姐儿这辈子也就这一回大事,这几日日日盼着你去,你就忍心她抱着遗憾上轿?你便是空手去,往那儿坐一坐,那也是极好的。”

沈夫人许久都没转过身来,沈栖云等了片刻,便起身道:“初九那日,我会着人来接你,你就看哥哥小时候疼你的份上,给我个面子,嗯?”

说完久久等不到她开口,他也就沉叹了一口气,负手出门了。

……

林夫人才送走许夫人,檀香进来说:“沈舅老爷又往王府来了,昨儿也来了趟,没见着,刚刚也是吃了杯茶的工夫就走了。”

又道:“沈家婚期在即,初大人来问咱们王府要不要给沈姑娘添妆?”

林夫人道:“怎不让他去问王爷?”

檀香笑道:“就是问过王爷,王爷说这些应酬由王妃作主就成了,这才来问您。”

林夫人心里没好气。想了想,便问她:“可知道侧妃那边怎么说的?”

“暂且还不知道。”

林夫人就道:“照早前那模样,这事儿按说是不必去的,不过事情也了了,就看侧妃那边怎么说。

“她若是去,那咱们就以王府名义按照给姻亲添妆的规矩正式去礼,她若是不去,那咱们也不必管了。”

檀香称是。

林夫人想想沈家那一大家子,也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跟各家官眷接触,当中有不少留在京城没挪过窝的老燕京人,说到当年的沈家都还是称道不停的。

说他们老太爷铮铮铁骨,沈栖云他们三兄弟那会儿人品上也都没有留下什么诟病的地方,怎么在她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呢?

老太爷是不好说,她没见过。这个沈栖云人品好坏也不便武断。

可他们两口子至少也太急功近利了点,倘若真是为妹妹着想的,早前王府闹出那样的事来,就该想着如何做才对妹妹和外甥们好才是,至少也不能下手逼迫。

他们倒好,生怕手脚太慢,拔毛拔得不利索。

真不知道是他们这些人生来道貌岸然呢,还是经历家变国变之后,人心也跟着变了。

唉,世家!

……

初霁领了回话,又转给了靖王。

靖王近来果然很闲,最近这两天泡在大理寺天牢,进进出出地不断拿机括做试验,每次一回来便满面春风,还拉着晏衡陪他一道吃晚饭,说起他的调查成果。

晏衡每日晚饭都吃得心抽抽,就怕下口饭的工夫就被他按着到了地上摩擦!

初霁来的时候爷俩就正在吃饭,听完后靖王道:“这么安排很有道理。你就去问问侧妃,看看她怎么打算的?”

说完之后又扭头跟晏衡道:“沈家这边有你大哥他们去就成了,不必咱们去,许家那边你你娘要是答应去的话,你就跟她去。

“也去见见世面,看看别家子弟是怎么行事的?都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都入营了。”

这两家都还请不动他这级别的人物,要不是因为想打发晏衡去历练历练人情世故,实则连他也不必去的。

晏衡猛扒了几口饭,道:“好。”

第116章 如此狭隘!

初霁傍晚时到的昭华堂。

沈侧妃听完来意,静默了有半日随后回道:“转告王妃,我会去的。”

初霁颌首走了。

晏驰气不顺,手里正吃着的点心啪地放下来,说道:“母亲不趁此机会断个干净,又巴巴地过去作甚?

“都说打人不打脸,卢氏这都打到你脸上来了,你为何还要给他们面子?

“那芙姐儿不是卢氏的女儿吗?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尽赚你的好处,你还尽由着他们来!”

沈侧妃沉脸:“我也是看在你外祖父份上!你舅舅既提到他,八成是把你舅母回乡的事给瞒了下来。

“他年纪大了,好容易捱过了那段战乱,如今天下太平了,你反倒要让他为儿女事操心么?

“如此我又岂对得住他体恤我们的一番厚意?”

晏驰腾地站起来:“又不是咱们的错,怕什么外祖父知道呢?你当你这么替他们遮瞒,由着他们这么对咱们,就是对沈家好么?

“照我说,沈家这些满肚子算计的,就该一个都不留才好!让他们通通没好下场才称我的心!”

“你住嘴!”沈侧妃怒起,“从前我看在你身子不好的份上,处处纵着你,不想却纵出你这么一副心肠来,前面的事才了了,如今又这么对付你的舅舅!

“沈家再不济也庇护了咱们十七年,哪至于在你这儿就落不得留存?你如此狭隘,可是想让天下人个个都捧着你,哄着你,你才高兴?!”

“这又是怎么了?”

闻讯赶来的晏弘连忙上前扶住她,转头又斥着晏驰:“一天到晚不消停地就是你!还不快走!”

晏驰气怒不已,冷冷一哼,拂袖离去了!

一路出了跨院门,沿着庑廊走往僻静处,直到进了园子,才在花荫下坐下来。

暮色已经全然笼罩了大地,园里树木湖船都显得影影绰绰,像匀不开的墨,一团团地压在心口。

“驰哥儿我们去放风筝吧?”

“别叫他,没看他喘口气都喘不匀呢,别没跑两步就倒地了!……”

“哈哈!他爹不是很强吗?怎么他是个病壳子?别不是他亲爹吧?”

“嘘!别乱说!让人听见了不好。”

“怕什么!他爹都这么多年没来接他,指不定是死是活呢!就是活着,人家飞黄腾达了,未必还记得他们!……”

晏驰撑膝坐在石凳上,抬手捂住耳朵,没多久深吸一口气,又放了下来。

风一吹进眼里,便只剩不停抬手擦眼的份了。

远处有晏弘和小厮的呼唤声,他抬袖把脸擦了,藏进了假山后。

晏衡练完功回房,负责留在王府待命的唐素也前来报告消息:“方才驰二爷一个人跑进园子里去了。”

晏衡下意识看了眼外头夜色,又收回目光瞅向他:“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不过先前隐约听见西边有斥骂声,不知道是不是挨骂了。”

那倒是好事儿!

晏衡把案头写完了的字整理好,翻到晏弘给的字帖了,又抬头道:“沈栖云来过?”

“来过。”唐素道,“昨日就曾到府求见侧妃,侧妃那边说身子不舒服,病了,今儿又来了,居然还带了好些滋补之物登门。门外等了有两刻钟,到底还是进去了。”

“沈许两家婚期是哪日?”

“就在这月初九。”

晏衡嗯了一声。他知道沈栖云是为什么,当日闻听晏弘去莲香居的约他就查问过了。

沈家放着这么扎眼一门亲戚在眼前呢,就是他们自己不当回事,也不能不把旁人眼光当回事儿。

沈氏要是不在婚礼上露面,那像话么?

朝中官户之中哪家有喜宴,但凡有点交情的都会送出贺仪。按理说哪怕不是姻亲,沈家嫁女,初霁都得送去一份添妆银子。

既然沈家也没来请靖王,那可想而知上回他也没对沈栖云有什么好脸色。

想起沈家自己内部那笔烂账,他便跟唐素说:“不用管西边的事,先去看看沈家那边进京来送亲的有哪些人?”

唐素点头离去。

晏衡猫着腰钻进小杂房,自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翻出张乌油锃亮的大弓来,拿出抹布细心擦拭,又让阿蛮拿出羽箭来试了试。

三箭齐中三十步外手腕粗的小树干,只有一箭擦着树干射到对面门楣上,略觉满意,走出去拔了下来。

目前阶段他手里没实权,干什么都不方便,这次对付谢家本来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全因为他很多事情不能自己作主,只能倚借各种关系激化矛盾。

而为了能够早日走上“有权”那一日,他也只能先当个好学生,以图年岁大点儿有揽权的基础。

但武功是不能落下的,这具身体所限,他的力量还未能倾尽全部发出来,上回去安定坊是有赖他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对靖王的布局深谙于心,若碰上完全不熟悉的对手,他还真不一定能成事。

虽说不想进营,但傍身的家伙,习好了总归有备无患。

……

李南风用过晚饭,疏夏就带来了前院的消息:“昨日二姑娘和五爷说的果然没错,是许夫人登门来邀请太太去赴宴。

“听说他们家大少奶奶就是当初跟我们从沧州一道进京的沈家的大小姐。这回沈家三位老爷都入仕了,据说会很风光呢。”

那应该是会比前世风光,李南风也这么觉得。

“那太太去吗?”

“去吧。”疏夏也不确定,“奴婢听说是太太亲自送到院门口,再吩咐金嬷嬷送出去的。”

这么给面子,那八成是要去了。

那么按照惯例,她这个太师府的小姐也是要跟着母亲一道去的了。

又得装一日淑女,烦。

不过反过来想想,她既然回来了,总得想办法让这辈子过好点儿,前世里的腌臜人和腌臜事,能尽早隔离开就尽早隔离开。

父亲也是真辛苦,如能给他减些忧虑,说不定他不会在她染病的时候没扛过去也未定……

倘若这前世种种遗憾都能够在这一世得到弥补,让她能有父兄可以相伴,安安生生地过日子,那么即便也会面临不少新的挑战,也不算白回来这么一遭了。

第117章 冤家聚头

沈家自蜀中上来送亲的车马是初七下晌到的。

唐素在打探清楚马车人员后飞快回府告诉了晏衡。

正喝水的晏衡鼓着腮看他半日,才咽了水问道:“你说谁跟着沈家进京来了?”

“程家呀!”唐素搔了搔头,“就是从前跟晏李沈三家齐名的那个程家!”

……

王府给沈芙添了妆,份量看着挺体面,但沈侧妃那边会不会出面依旧没有准信,初霁也没说,这让沈家上下暗地里都揣着几分不踏实。

这边厢蜀中上来的车马却又到府了。

沈亭夫妇迎到了家门下,先与沈翼见过,又上前迎马车里下来的女眷。

二太太吕氏带着十岁的女儿单坐一车,大少奶奶黄氏与二少奶奶吴氏同车。

明氏抬步上前,还没来得及见礼,吕氏就笑道:“我们还带了客人来,要劳烦你多备两间客房。”

明氏怔住,就见说话间后头又进来了几辆马车,加随行仆从一起,声势也不见低,得亏是沈家原本家宅就够大,否则还真要拥挤起来。

吕氏笑眯眯地拉着明氏到了停住的马车前,面向自头辆马车里下来的一位中年妇人说道:“这位便是昔年与咱们府上有亲戚的程家的二太太,他们家老太太与我们老太太是堂姐妹。你是在蜀中进的咱们门,想来并不熟悉。来见见。”

明氏听到这里,不由动容:“莫非便是住在如意坊的程家?”

京师几大坊都住着达官贵人,如意坊的程家便是与昔年沈李晏程里的程!

统共宁王起事到凯旋也不过十七年,晏李两家都是先离京了,沈程却是后来才出去,算起来离开都不过七八年工夫,如今京中的人怎么可能会忘得了呢?

“正是!”吕氏笑着点头,又跟微笑着的程家二太太道:“这便是我们亭四奶奶,在我们三太太的好帮手。”

两厢见过礼,明氏着人引着吕氏与程家女眷进内吃茶,又过来迎最后的黄氏吴氏。

“大嫂二嫂怎么跟程家的人这么巧碰上了?”

黄氏笑道:“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做什么。”

说完也进屋了。

明氏看着她进门,又来看吴氏,吴氏这才告诉她:“在沧州碰见的,程家不是跟许家有亲戚么?

“这次专程进京贺喜,半路上程二老爷的马车抛了锚,正好碰到了咱们,叙了回旧,就索性让女眷们随咱们先回来,他们留后一步。”

明氏点点头,看她还站着,连忙引着她进内了。

沈栖云进京后把整个府内外全都拾掇了一遍,虽然有偏重,但稍微打扫打扫也是能住人的。

自家人就照原先在京时的住处分院住下,程家则另行安排了两座院子以供暂住。

明氏忙完所有,立刻回到房里把沈亭也唤了回来:“程家此番进京,怕不是只为贺喜。”

“这是当然,大宁都建国大半年了,他们也该回来了。要不是想借着这次许家成亲得个幌子,只怕是早就按捺不住了。”

知道了随沈家人一道进京因由之后,沈亭对程二太她们的出现就不怎么关注了。

他在乎的是沈翼夫妇。“下人都打点好不曾?不会说漏嘴吧?”

明氏回神,摇头道:“不会,都交代过了不许提母亲怎么回乡的事的。”

沈亭叹了口气,这才坐下来。

……

晏衡听完程家进京的消息意外了有半晌。

“来的人还不少,据说程家四房每房都来人了。”

程家跟许家不过一点间接的姻亲,各户都来了人,那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但他记得程家前世并不是这当口跟沈家遇上的,这次这么巧,肯定不会是真巧。

沈家虽然跟他们当年是前后脚出的京,但如今怎么说都借靖王府的势撑起来了,先跟沈家联络上,怎么着也比进京后单打独斗要强。

而他们拉不下脸主动攀求沈家,用个这么样的法子,倒是顾全了体面。

他把茶喝了,起身拉起弓,又一箭射向树桠上站着的麻雀。

“不错嘛!”

麻雀应声落地,门下却传来击掌声,是靖王跨步进来了,“看来近来没白练。”

说完他又转头看过来:“没事跟我去大理寺看看?”

……

晏衡觉得他爹亡他之心不死,各种旁敲侧击地试探他,根本就是对英枝的交代半信半疑,至于只是试探而没有戳破,他觉得他不是不想,只是疑惑更多,仍是不肯相信他小小年纪从未曾进过这类衙门的他会有这样的本事。

也好在有这层皮护着,要让他死心,大概只能交给时间了。

翌日到了学堂,下意识看往李南风座位,她倒是挺早,这会儿不光是到了,且还跟几个小的唠上磕了。准备坐下,忽然又挪过去坐在她隔壁:“你去不去许家?”

“关你什么事。”李南风睨他。

晏衡想了下,说道:“我也去。”

“你去就你去,我又不是你祖宗,不用跟我请批。”李南风收回目光看着屋檐。

晏衡脸色就拉下来了:“你再说一遍?”

李南风瞪他。

晏衡毛火气也上来了,忍耐道:“别怪我没告诉你,程家回来了!”

李南风听到这里才算正眼瞧他。

“几时回的?”

晏衡冷笑,起身坐回自己位上去了。

李南风跟过去。

晏衡寒脸道:“好好叫我声哥哥,就告诉你。”

李南风抓起他书甩到他脸上!

晏衡把书兜住,怒道:“李南风!”

李南风抓了书再打:“叫姑奶奶!”

晏衡懒得理这个疯婆子,一股脑儿把书全部抢过来。

李南风又抓起了砚台!

晏衡心里气不过,每次都输在她手底下也太窝囊了!

他拍桌站起来,咬牙凑近她:“昨儿下晌回的!”

说完他又压声冷笑:“一共来了十三个,四户都有人来了,跟沈家进京的人一起!当中就包括那个被你祸害得走投无路凄惨死在街头的程淑!

“恭喜你啊,这回冤家可聚头了!前世沈家也不中用,程家只能靠着许家慢慢来,如今沈家已先起了势,据我所知你们这些世家都有些盘根错结的姻亲关系,程家傍着这两家,可不必再走那么多弯路了!”

李南风望着他,缓缓把砚台放下了。

第118章 那道坎儿

早在沈栖云三兄弟同时被授官职时李南风就暗里有过这样的忧虑。

数百年来京城不换天子换,代代君王下来,朝臣如流水来了又去,统共能稳居在这城廓里的也不过他们这四家以及另外几家官身不那么显赫的人家。

权贵之间凭出身地位讲究门当户对是多正常的事,所以认真追究起来,的确家家户户往上某代说不定就曾经结过亲。

程家老太太跟沈家过世的老太太是同族的姐妹,虽然不那么亲,但作为家族观念甚强的如今而言,哪怕再不亲,只要不出五代都不能无视,这世道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因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事求得上对方呢?

前世沈家并没有落得像如今这般体面,程家跟他们家情况相似,许家都带契过他们不少,但终究能力有限,因而都需得靠自己钻营。

程淑就是在那个时候跟她一见如故,程淑生母是填房,为了能被程家人看得起,对原配子女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周到,因为两人有相似经历,便被李南风将她引为知己的。

后来想想,程淑之所以敢跟陆铭苟合,不外是因为太过了解她和李夫人母女之间的矛盾。

而陆铭的胆子,很大程度上也是从程淑这边给出的消息而生出来的了,毕竟她李南风和李夫人都不是会把自家矛盾随便往外说的人。

这样一想,不免令她对李夫人的心情又冷了三分。

但眼下晏衡说的是程家傍着沈家回来了。

沈家入了仕,李南风就知道程家会按捺不住,再听到程淑的名字,也依然会血气上涌,却心生寒意。

看到世事若换一种方式进展,这个家族依然会冒出来一个把她的一份真挚情谊当笑话、不惜毁掉能在她低落时给予她慰藉的好姐妹人生的渣女,也依旧充满着不忿。

但终究上辈子的恩怨已经了结了,这些不好的情绪并不能够促使她主动对他们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端起面前茶来:“来了就来了,又怎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像你,没人招你惹你你也能贱到去撩别人!”

说完她仰脖喝完茶,狠瞪了他一眼之后出了去。

话是说得坚硬,但心里还是不那么平静,她需要去吹吹风,冷静冷静。

晏衡全程提着气,望着面前喝光了的杯子,半日才眯眼转向门口——

死丫头片子,骂完他还要喝光他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