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做素心的女子浑身一颤,再抬头时却瞧见主人眼中无尽的厌弃,她慌忙低了头,不敢说话。

"素心,你跟了我多少年?"

"已故的皇后娘娘自打殿下出生就让素心伺候着,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

"这些年,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觉得我做错了么?当年,只因无相大师算出一卦,国不可有第四子,否则必将让大祁生灵涂炭,累及父母。于是,那些大臣们就怂恿着父皇,生生地毒死了还在摇篮里的四弟,我母后也因为激愤撞死在殿前。他们还要欺骗我,告诉我,母后是在生四弟的时候难产死去。素心,你说…他们良心何在?"

"殿下…"

"先是国不可有四子的传闻,后是锦凤成凰的传说,我倒很想看看,我这个他们口中天人托命的人,究竟能庇佑他们什么!"

"殿下,我们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只要大皇子和二皇子病发丧命,你自然可以成为唯一痊愈的皇子继承王位。可是顾天华却半路杀出来,究竟何意?"

"顾天华,此人留着迟早是祸害。六皇叔拥兵自重,让他忌讳的只有皇甫少轩手中的七十万禁军,以及关将军手中的关家军。可是顾天华却一下子毁了关家军,现在又想办法拉拢皇甫家和洛阳独孤家。不过六皇叔也不是好惹的,一本参去,就把独孤家给动了。现在,他们估计在做的,就是讨好皇甫家了。"

"殿下,我不明白,他们要的如果是江山,何必如此复杂?"

"他们有忌讳的人。"

"谁…"

"你以为,父皇这江山,是靠运气才打来的吗?他不是傻子,他不想动的人,谁也动不了,他要想动的人,也可能借刀杀人。"床上的男子已然坐起,他的皮肤有种透明的苍白,一双眼睛却像琉璃般清透。就是这张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却有种怪异的表情。像隐藏在纯真之后的邪恶。

当年洛阳独孤庆倾全家财力助惠帝登基,功高盖主,虽然他辞官故里,但那富可敌国的家业却依旧是众人必争之物。以独孤家的财力,若肯辅佐谁举兵,定然是一大威胁。之后南宫酏参了独孤庆一本,将他收监,独孤家家业也汲汲可危,这恐怕就是惠帝的目的。之后关将军横扫边关,平定叛乱,如此功臣怎可轻易除去?多亏了顾天华的陷害污蔑,让惠帝可以除去心头大患。一个国家不仅要有忠臣,也需要奸臣,惠帝将那些老臣扫除,培植心腹,力捧皇甫少轩这些年轻将军,不可说不是未雨绸缪。素心经他提醒,也明白了几分。

"殿下,我们的计划会不会出错?"

"顾天华定然也要借这次的医举培植势力,拉拢关系,只不过,会是谁?"

"殿下可曾听说过洛阳锦凰?"

"洛阳锦凰?"他重复这句话,玩味出危险的信号。

"不知道你为我装扮的这一脸病容,能不能瞒过那位洛阳名医的眼睛呢?"他幽幽地说道,声音如同浮丝一样飘摇。一双干净得如同婴儿一般的眼眸中却透着妖异的光芒。素心一愣,嫣然一笑,眉目之间甚是妩媚。

"怎么?"那少年看到她表情,挑眉问道。

"都说我素心的易容术冠绝天下,但是我只能称第二。真正敢当第一的只有独孤锦凰身边的上官舞,不是我夸大,就算她把一个女人扮成了男人,担保殿下您这样的眼神也看不出。如果是上官舞看到殿下,殿下是瞒不过的。"她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他。

"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很乐意认识这位锦凰公子,角逐天下,这个游戏才刚刚开始。"他眼神一敛,独孤锦凰,看来他的对手不止他几个兄弟,还会有一个更有趣的人等着他!

惠帝召告天下,遍选名医,消息很快传遍全国,临安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张贴的皇榜。先由大家各自报名,再由当地'翰林医官院'审核资格,最后定了名单送往长安。幸好有惠民局曹大人在幕后帮忙,小锦才能以罪臣之子的尴尬身份报名。看来救了宛如,还是一举多得。欧阳明也和独孤家达成协议,不再增加原料的价格。临安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

这日,小锦让上官舞在家收拾行李准备择日前往长安应考,她则动身去了灵隐寺。

灵隐寺是江南古刹,善男信女都很多。不过小锦来这里却不是拜佛,而是寻人。碧落一身仙灵之气,他一向喜欢古寺的清幽,也许他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住下。况且听说这里的慧云大师是位棋痴,碧落也许会在这里和他下棋也说不定。

碧落在临安,自从听到宛如那日的唱词她就肯定了这点。他见过宛如…为她写词,却不曾来见她…

"公子心中有慈悲之心,怜惜每颗棋子,才会如此举棋不定。"慧云方丈微笑道,小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明明就是自己技术太差不会下,看来被碧落这样的师傅教,也教不会什么。

"方丈大师,您下棋这么厉害有没有输过啊?"小锦眼睛一眯,笑呵呵地问。

"不以输赢论输赢,出家人,下棋这求心净而空。公子若能领略此中道理,定是别样风景。"

"大师,最近这段时间,可有人陪你下棋?有没有人住这里啊?"小锦眼珠咕噜咕噜地转着。一脸期待地看着老方丈。

"哈哈,施主下棋是假找人是真吧!施主,凡事不可强求,公子要找的人若想见公子自然得见,若不想见,找到又如何?顺其自然就自然而然了。"大师若有所指地说到。

"那他为什么不肯见我,要走呢。"小锦自言自语道,一听到宛如唱的曲子,她想尽办法来找他。如今一点点希翼也慢慢破碎,方丈的话没错,他是不想见到自己,若是想见,当日他也不会这样离开。自己还这么傻地期待和希望。小锦闷闷地向方丈道别,碧落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为什么她会蠢到以为碧落待她会不同,蠢到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蠢到以为这种从小就渴望的温柔和宠溺是只给她的…

老方丈一声叹息,看着她走远。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若是想见却不能见又该如何呢?"一白衣少年踏步而出,如温泉般宁静的目光一直看着小锦离开。

"施主不是不能见,是不敢见。相见却不可相恋,可相知怎能不相思呢?"方丈眼角含笑。

"和尚你动凡心了吧!注意你自己的身份!"碧落冷冷道,老方丈突然止住了笑,有些畏惧地退后一步。

"公子霸业,岂可为一个女子断送呢?老衲可以动凡心,但公子万万不可,老衲不敢冒此风险。"老方丈眼中露出了凶狠的光。

"你对她做了什么?"碧落一惊,手已经伸出掐住了和尚的脖子,他目光骤敛,温润的眼神中是狠烈的决然,"我警告你…她是我的棋子,你叵敢轻举妄动,毁了我整局棋的话…你知道我的脾气。"

老方丈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恐,碧落放下了手,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想起老和尚刚才的话,碧落微微抬头,突然心叫不好,小锦…

夜,如同一碗浓汤般粘稠,四面八方地扑来,让人无法挣扎逃脱。小锦独自走在临安的黑夜里,听见晚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刚才和欧阳公子谈完生意,她已经疲惫不堪。总算是把临安的生意难题给料理了,她也可以安心地回洛阳。想必她如今在独孤家的威望,已经能让她稳坐当家之位。只是,回到洛阳又如何?那里本就不是自己的家乡,为一场交易而留下?可笑!关于凤夙的秘密,关于5岁前的记忆?当初自己那么坚持想知道的东西,如今却并不重要。她留下来的理由,早已经变了吧。

小锦沿着杨公堤一路走着,虽是曲苑风菏,一路景致,她也无心去看。她甩着手里的树枝,心里开始骂碧落没良心。突然,她停住了脚步。这一路,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矮树呢?停了几秒,她心道不妙,脚下加快了步伐。景随步移,果然这一路的矮树居然跟着在动。树下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来者何人,是敌是友?小锦走了两步,稳住步伐,不想让人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们。转身回去,还是继续往前散步?她心乱如麻…

"哎哟!"正在走神的小锦突然被脚下一绊,摔了一交!在跌倒的瞬间,她看见四周树下晃动的人影。一支冷箭穿树而出,直射小锦的心脏。他们要杀她!绝望如空气般无处不在,逃,已无处可逃。

"叮!"就在小锦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时候,那尾箭突然改变方向,插入了泥土当中。小锦看清楚了那箭上的银光一闪…,是一尾银针!往日情景再浮现,那夜碧落也是用银针将随从放倒,能将银针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难道…真是他?

心猛烈地跳着,她缓慢转身,任一路落叶纷飞如雪,也不曾移动一步。那些矮树下的人倒了一片,四处是横尸。是谁飞针如雨,杀了他们?空气中氤氲着淡雅的莲花气息,小锦甚至不敢呼吸,就怕突然的造次惊走了这份久违的熟稔。碧落…是你一直在保护我吗?还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小锦的心抽痛了一下,那种被守护的感觉又涌上来,一如那时在洛阳,他朝夕相对的温柔呵护。

"小姐,你没事吧。"上官舞踏花而来,轻轻落在了小锦的身边。她指间是还未用完的银针,小锦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自嘲地笑了。她真的以为他会在临安么?她凭什么奢望望月楼的大祭司会一路追随着自己?自己犯了一次傻还不够吗?他说得没错,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我没事情,刚才摔倒了,我们走吧。…嗷!"小锦刚走一步,就又跌落在地上,她挣扎了几下,浑身被冷汗浸透。居然扭伤了,钻心的疼痛袭来,她不仅微微颤抖。

"小姐,我背你吧。"

"不用了,你扶着我走,去查查,是些什么人要追杀我。"小锦冷静地丢下一句话,一步一顿地往前走。她要让自己疼,疼过了才会更坚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才可以一心一意地说服自己把一切,当成一场交易。她抬头走着,挤出一丝笑容,随即吐出一口气,笑得更加灿烂了。黄锦瑶,不就是失恋么,这不还没开始恋,不过就是暗恋而已!自己跟在凤夙屁股后面那么多年,不也是没半点回音么!哼!她鼓励地再给自己一个笑,看着满天的星辰,如同无数的珍珠,亮到心里。

两人缓慢地走着,留下一串萧索的背影。树后的人这才走了出来,那一席白如清莲的衣衫,还粘着落花的气息。他看着她故做坚强,看着她跌倒受伤,看着她期待、惊喜又失望。几次他想上前,最终还是收住了脚步。碧落眼中划过隐忍的伤,痛惜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远方早已经看不到身影的黑暗。他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回到府里,上官舞连忙为小锦上药疗伤。她轻轻地撩起小锦的裤脚,一圈黑红色的印记触目惊心。那脚肿得和馒头似的,小锦疼得嘴巴里直发出嘶嘶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不只扭伤,划伤你的树枝有剧毒!难道有人要置小姐于死地?"上官舞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剧毒?那我还能走回来?"小锦一愣,突然觉得自己头昏脑胀,腰酸背痛,莫非是毒发了?

"完蛋了完蛋了,小舞,我要是死了你可不能随便把我给埋了啊"小锦胡言乱语地说道。

"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只是…小姐若是中毒了,怎么可能走回来,我也觉得奇怪呢!"上官舞见小锦一副泄气的皮球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但也纳闷起来,怎么这毒对小锦无害?

"怎么这玩意,一阵子发热一阵子发凉的,弄得人怪痒痒的。"小锦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颗"五毒珠",端详了起来。只见那珠子一阵青一阵蓝,发出变幻的光芒,美不胜收。上官舞见到她手中的珠子,一惊之下,居然把药箱也掉在了地上。瓶瓶罐罐滚了一地,到处是药丸和粉末,她拿针的手也不停地颤抖起来。

"上官姐姐你没事吧,你这样拿针还是暂时别扎我好了。这东西有什么问题么?"这可是碧落甩了她那个晚上送给她的,估计这就是所谓的分手礼物,虽然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估计在碧落心里他们压根没牵过手!

"这叫'五毒珠',传说是能解百毒能破万蛊的苗族圣物。历来江湖之中,人人都想得到此物,以抵御苗疆的毒物。所以为了它,死伤无数。后来这东西一直掌握在最有威望的苗人手中,成为身份和权利的象征。直到苗族族长将此物献给苗疆新的领主--望月楼楼主无情公子。如今无情公子远走天涯,这颗五毒珠就交到了碧落公子手中。此珠是望月楼镇楼之宝,乃神物。"上官舞讲述着,小锦心又一次起了涟漪,碧落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珍贵的礼物为什么要送给她,让她断不了念头?

"碧落他是回了苗疆吗?那他没有这东西防身会不会有危险啊?"小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官舞一愣,危险,她咀嚼着这两个字。她安慰地看了看小锦,蹲下来帮她料理伤口,又轻轻点燃檀香,吩咐她安睡。小锦看了看上官舞,点点头抱着枕头睡去了。上官舞眼神中闪过一丝忧伤,悄悄地将醍醐香加入檀香中。小锦自然不会怀疑身边之人,依旧睡得酣甜。

独孤府的夜带着浓雾,黑白交错间,恍然如梦。房内的沙漏悄无声息地记录流走的时光,月光将园中花木的倒影一点点地拉长,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上官舞一身墨黑的长裙,与夜融于一色。

"她怎么样了?"黑夜中有人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得如同那细碎的星光,一点点地亮到人心里。碧落从黑暗中走出,一肩长发如绢般在风中飞舞。

"只是轻微外伤,可能会疼几天,幸亏公子及时赶到,那些杀手看上去都是高手。"上官舞轻轻说道。

"其实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我对她很放心。"碧落目光看向小锦的房间,眼神柔软得如同西湖烟雨。

"不,小姐她不聪明。如果她聪明,就不会在洛阳一天一夜地找公子,如果她聪明就不会在临安闻到莲花气味就魂不守舍地到处张望,如果她聪明就不会去灵隐寺,如果她聪明就不会…这时候还留下来帮公子!"上官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公子,如果你真的放得下心,你又如何会把五毒珠送给她?公子从小身中剧毒,毒性连五毒珠都压制不住。当年无情公子只有炼制百种毒药以毒攻毒,抵御你体内之毒,然后再以五毒珠控制住那百毒毒性。如今,公子如何压制体内的毒素?公子宁可每日忍受万毒噬心之痛,也要把五毒珠给小姐庇护她万全,小姐在公子心目中怎么会普通?公子不肯回苗疆,一路守护,小姐到哪,你就在哪,难道这还…"

"够了!你居然跟踪我?听着,她不过是一枚棋子。得锦凰者得天下,我这么做为的不过是不想让她死得太早罢了。更何况…她母亲当年和那些人一样,我怎么可能对她心软!"碧落冷淡地说道,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他的语气也依旧温和。

"公子…殿下!"上官舞突然跪倒,碧落震惊地看着她。

"殿下,上官舞跟随殿下多年,从来没有求过殿下。但是今日,小舞不能不说,殿下,放手吧,殿下根本不敢面对小姐,所以才选择避而不见。这么多年来,殿下和小姐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开心的。上官从来,没见过殿下那样的笑。所有人都算计着殿下,提防着殿下,他们都想让你死,只有小姐,你说什么,她信什么。上官舞斗胆请您放手,我不想您日后后悔,抱憾终身!"上官舞决然道,等她抬头看时,却只是黑夜一片,空空如野。

你以为我跟踪你,却不知你在守侯她的时候,我一直在守候着你,却不曾见你回一回头。你看得到的无法拥有,已经拥有的却看不到…上官舞不觉感到一阵凄苦,她心中所想,怕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放手,谈何容易。上官舞,你若有过那样经历你该如何放手?如果你至亲至爱的人一个个地在你面前死去,临死前要你发誓,将来一定为他们报仇,你还能放弃么?你身后站着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你出生入死的所有兄弟,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放弃?国不可有第四子,帝女星是灾难,他和小锦从出生就被诅咒。碧落抽出一丝苦笑,嘴角有鲜血渗出,万毒噬心之痛?他都痛到麻木了,还知道痛吗?临安城开始飘起点点细雨,夜渐渐地寒了起来…

马蹄轻溅起细碎的尘土,洋洋洒洒地抛了半空一片片灰蒙。一行队伍正朝着长安的方向走去,为首的少年白衣黑马,风一般地飞驰而过。

"吁…"小锦拉了拉缰绳,利落地下了马。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无聊地看了看远处的队伍,有没搞错啊,那么多马拉的车子居然没她自己一匹马骑得快。还好她在英国的庄园练过骑马,不然堂堂独孤家三公子居然和姑娘一起坐马车才丢人呢。

"离,辛苦了。"小锦拍了拍马背,他为何给自己的马取名叫"离"呢?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既然永远都是路过,何苦感叹人间行路难?

"怎么不走了?他们还没跟上来吗,算了,你在这等我会,我去洗把脸!"一匹棕红色的蒙古马停了下来,宛如居高临下地对小锦说道。她穿了小锦平时的男装,一身绛紫色的长衫,头发高高束起,眉目清秀,眼神中却透出犀利的光。这些日子,小锦对宛如是礼遇有加,宛如也没有了最初时候的羞涩和畏惧,俨然是独孤府中另一位小姐了。为了不招惹麻烦,她一路也男装装扮,骑马而行。

宛如下马,在树林深处的一条河边洗了洗脸。洗完了脸她起身准备回走,不料石上青苔甚是滑腻,她一个没站稳,人就往河中摔去。"啊…"在她惊慌失色的时候,一双手挽起了她,瞬间,她落入了一个男子温暖的怀抱。宛如抬头看向救她的人。顿时呆住了。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绝色的脸,面前的男子长发如墨,挥洒于风中,发丝纠缠间,忽隐忽现出颠倒众生的轮廓。他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不了深邃的优雅,纯色的瞳浸出的那点温润如同开在雪地里的阳光,眩目而温暖。宛如一时失神,连矜持都忘记了。此刻她脑中、眼中挥散不开的全是这清润如雪的男子,还有他身上那抹淡淡的莲花香,以及他眼底蕴涵的丝丝愁绪。

"你没事吧。"碧落声音如流水淌过般低沉,就仿佛素指划过明琴,奏出的那点柔软的音符。含蓄中隐约可见点点锋芒,收敛中却是遮挡不了的华丽。

"我…我没事,多谢公子。"宛如紧张地说道,碧落只是低首回应了下。他放心不下小锦,一路悄悄跟随。眼前这身背影,他误以为是小锦,情不自禁地就过去了,却发现认错人了。原来,过于思念一个人,反倒会认不出这个人。

"这锦帕你从何处得来?这是在下的锦帕!"碧落捡起落在地上的锦帕,突然问道。

"我在独孤府捡到的,莫非公子去过府上?这上面的词曲是公子写的?""西厢银钩团扇/隔座暖酒朱帘/春风无端/薄幕青毡/扁舟子唱晚/烟火江南/西子湖畔/如花美少年/箜篌声中/清商怨/花含烟…"宛如轻轻哼唱起来。

"曲不成曲,词不成词,见笑了。这条锦帕对在下很重要,能否…"碧落的话戛然而止,他看了眼宛如的身后,硬生生地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一声轻笑道"一首曲子能遇到知音是它的福分,这曲子就送给姑娘吧。"

小锦冷冷地看着碧落和宛如,刚才的惊喜一扫而空,她眼中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晶莹如花的泪,滑落无声。小锦咬着唇,直到舌蕾品尝到腥甜,钻心的痛让她清醒起来。原来如此啊…

"碧落,这首曲子好好听,有词吗?"

"有,不过还未填。"

"为什么,哦,难道你想为心上人填词?"

"词曲易做,知音难寻,若得一知己,此生足矣。"…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在洛阳,他对她说:"我们之间不过是交易。"他点了她的穴道,等她回首,却只剩下空气。在临安,她感受得到他的气息,她一路寻找,却发现不过是空影重重。今天她才明白,原来不是她的错觉,碧落果然来了临安,只不过守护的不再是她而已。心中最后一点执念枯萎成伤,绝色的伤口,如蔷薇般刺痛了她,原来喜欢一个人,这样的难受。她抬头,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微笑。她可是打不倒的锦公子凰!

"三公子,你怎么哭了?"宛如担心地问。

"沙进眼睛里了,碧落,你也在这里啊!来临安都不来见我,原来是私会佳人啊!"小锦调侃道,宛如早红了脸。碧落却始终微笑,只是眼神中的伤痛随时可能破茧而出。

"原来你们认识啊…"宛如恍然大悟。

"不认识怎么会去独孤府,又怎么能结识你呢?三公子,实在抱歉,去府上的时候您刚巧不在,实在失礼。"碧落说道,温柔的目光寸步不离宛如。

"刚巧不在…"小锦重复着碧落的话,不远处,两匹黑马正如胶似漆地磨蹭在一起。一匹是碧落送给小锦的"离",一匹是碧落骑的"合"。刚才正是小锦的马突然受惊,带着她冲到这里。马尚不离不弃,人却貌合神离。

"碧落公子,这一路是前往哪里?"宛如听小锦喊他碧落,心下暗自记住了这个名字。

"自然是长安,这一路游览而来,对天子脚下慕名已久。"碧落笑道。

"我们也是,皇上要从民间挑选太医,我正要去长安应考呢。既然遇见,那就一起走吧。"小锦笑呵呵地说道,不让宛如看出她的落寞。宛如红着脸看着碧落,心中带着几分期待,碧落爽快地答应了。

"啊…"宛如突然一叫,小锦和碧落同时上前了一步。

"估计是刚才扭伤了。"宛如泄气地说道。

"我来扶你过去牵马,还能走吗?"碧落搀扶起了宛如,柔声问道。他看了眼小锦,"我们先去和大部队集合,她的脚伤了不方便骑马,不如和我共一匹,你把她的马一并牵回去吧。"

小锦点头答应,跟在他们后面走了起来。林间小路全是枯树枝,坑坑洼洼的并不好走,碧落小心地搀扶着宛如,小锦却走得很快。她一路踢飞那些碍脚的枯枝,把树叶踩得劈里啪啦地响。不一会儿,她雪白的裤腿有淡红的血迹浸出,她却半点不肯放慢速度。

上官舞见到碧落吃了一惊,又看了看小锦宛如,从三人的神色之中,隐约猜到了几分。小锦只觉得自己的腿疼得都麻木了,若是以前,凤夙再冷淡,也断然不会任她伤成这样,如今…碧落却根本没发现她受伤。

长安,一路风尘。一行人朝天子的方向走去,同一时刻,南宫酏和皇甫谨风也在去长安的路上了。

歌舞升平,红楼唱罢。帝都长安有着不同于洛阳和临安的繁华。无论何时,都带着其特有的天子威严。尽管是一路繁华,十丈红尘,小锦也无心欣赏。她在客栈定了天字一号房,随即住下,打算过几天再去长安的独孤府。

"糟了,伤口又裂开了。我说小姐你是不是真想废了自己的腿啊,都肿成这样了,你平时怎么吭也不吭一声。医术你平时也学了不少,你该知道要是再过些日子,这腿可就保不住了。平时宛如姑娘换药的时候你就该跟着一起换!更何况你还中了毒针,怎么还这么马虎!"上官舞关心则乱,一时口快骂了起来,倒忘了尊卑之分。

"我这不是觉得换药疼么,你别生气了嘛。"小锦摇了摇上官。

"不换就不疼了吗?难道肿成这样还不疼啊?"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笨了!

"不疼,我一点都不觉得疼。我这几天其实休息得挺好,碧落和宛如去游长安,我都老实地呆着。"小锦强辩道,上官舞恼怒地看了她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疼?一点感觉也没有?"上官舞一惊,慌忙拿针试了试小锦的腿。她突然颓败地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向小锦,心猛然地沉了下去。她突然站起,快步走了出去

"碧落公子呢?"上官舞的语气有些急促,那宛如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和碧落腻在一起,迟早是要进宫的人,不知轻重。如今两人一起不见了,必定是出去逛了。

"公子和宛如姑娘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了,快去找回来。你们立刻找他回来,就说我有要事不能耽误!"

"这个…碧落公子吩咐小的,他和宛如在一起的时候,旁人不许打扰的。再说,我们不过是独孤家的家仆,碧落公子和宛如姑娘的事,我们不好管的,等会儿,他们自然会回客栈的!"

"你们…关宛如给你们什么好处了!全部给我出去找,就告诉碧落公子,三公子出事了。"听着上官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锦心里怏怏的,她出事倒好呢,碧落说不定会看她两眼,目前她除了腿伤还能出什么事,她挽起裤腿,懒洋洋地看了下伤口,最近几天头昏得厉害。

"让我进去,独孤锦凰,你给我滚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锦被一阵叫嚷声吵醒。刚才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啊?看来真是困得不行。外面的人还在狠狠地喊着,小锦挣扎着起身,换了衣衫出去。

"独孤锦凰,我知道你住这里,出来!"

"原来是你啊!"小锦昏沉沉地看了谨风一眼,懒洋洋地说道。

"我说你干嘛跳啊跳的啊?"

"这不是腿受了点伤么,你来得刚好,我在客栈闷得慌,陪我出去走走。"小锦一手撑在谨风身上,一边单腿跳啊跳。

"你这是'走走'?分明是'跳跳',行了行了,我背你。"谨风倒是直肠子,把上次小锦算计他把他给丢出去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

小锦见谨风肯背她,一路很是放肆。指挥着他东走走西走走。谨风倒也勤快,一路背着她到了长安近郊,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第十二章拥红风定落花深

国府之都繁华尽洗,安静下来却是一片萧瑟,月华透过密密的树荫洒了一地,小锦趴在谨风身上,一脸臭臭的不高兴。

"锦凰公子…"

"我警告你别开口说话!"小锦掐了他肩膀一把。

"公子…"

"闭嘴啊!"这人怎么这么烦呢?

一路上,谨风背着小锦。小锦昏昏欲睡,谨风唠唠叨叨。

"其实…锦凰…"

"你再说一句话试试。"小锦幽幽地回头,在月光下,她愤怒的表情更加的苍白。谨风欲言又止地闭了嘴,只默默地背着她。小锦想起碧落的事情,心没来由地烦躁。谨风却是心里奇怪,怎么一个男孩子和女孩子一样坏脾气。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没了他我还能不能走路了不成,我才不要人扶!"小锦赌气道,挣扎着下来。一蹦一跳地"走"着。

"啊…"

"叫你别说话,啊--"突然,小锦只感觉脚下一松,似乎踩在了什么草的上面。来不及惊呼,她的身体就往下坠落,掉了下去。谨风立刻飞身要抓住她,却被她拉扯着也往下掉。

"今晚的月色真美…"身边的男子一脸轻松地靠在墙边。

"你是不是傻子啊?现在我们困在井底,你还有时间感叹月色!"小锦真恨不得杀了面前的人,现在只有她和谨风,她再也没心情装出三公子的淡然模样。

"喂,有没有人啊!救命啊!"小锦跺了跺脚,狠狠地往墙上踢去,却弄得自己脚疼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