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中最着急的就是上官舞,至今她也没摸着小锦心中所想。这次小锦从独孤夫人手中接管独孤家业,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如今的她是如履薄冰,一步错,满盘输。可是她第一天来到独孤府宅,却摆出了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流姿态,上演了名满临安的千金散尽为红颜的好戏。想必独孤夫人的耳目已经按奈不住,赶回洛阳报信去了!指不准,找麻烦的都在等着呢!小锦平时再怎么贪玩都行,但是这次的玩笑未免太大了。

一夜无话,流云散尽,何处月明?每个人都费尽思量,猜测万千,却只有一个人悠然自得,好不自在。她撑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抚琴。宛如低头抚琴,偶然抬头,小锦立刻摆端正姿势,又是一派正气样。

"好曲。"她鼓掌道,心里嘀咕怎么自己摆弄这琴就和弹棉花一样呢?碧落也是精通音律的,记得以前碧落总会吹一首曲子给她听,她听不明白,却觉得好听。有一次她还撒娇,让碧落填词,碧落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她当时问他,是不是只为心爱的人填词,碧落不语默认。一想到这些,小锦心就酸溜溜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习惯那个美少年温柔的笑意,习惯他对自己的关怀与呵护。那是她从小到大不曾感受过的关注,她开始贪恋,甚至沉迷。可是…碧落终究是不属于她的,他说他们是交易,他不陪自己来临安,他…

"公子过奖了,天下谁不知道独孤三公子八岁时候一曲便能动天地,宛如今天不过是班门弄斧。"宛如笑道,小锦抽回思绪。

"多年不弹了,手也笨拙了。"怎么又想起碧落,小锦有些不服气,语气中带了几分落寞。在洛阳的日子,她看碧落制药、医人、吹箫、弹琴、下棋、做画,虽然她都不懂,但是她就喜欢这样看着碧落,犹如看着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但是那日碧落却在最后让她明白,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的一相情愿罢了…

宛如看着小锦眼中转瞬既逝的怅然,心中料想三公子定然是心有所属。宛如乃将门之后,又饱读诗书,自认为是文武全通,色艺双全,他日必定能俘虏天下男人心。可是今日却见小锦看她的眼神波澜不惊。若不是有伯牙子期的知己,他又怎么会对她的美貌恍若不见,又怎么会不肯一曲相弹,必定是千帆过尽,曾经沧海,才会落得此身寂寞决然。

"三公子,宛如还有一事不明白。"关宛如两眼死死地盯着小锦,似乎想将她看穿。

"你是在想,我既然和顾丞相结亲,为何还要与他为敌,救你出来?即便你我遭遇相同,我也不该为了这个理由得罪他。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样复杂,我曾经告诉过你,关将军乃一代忠良,怎可枉死?况且,他现在已经和独孤家退亲。家父也是含冤入狱,我对关小姐,不过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罢了。"

"我恨不得把顾天华剥骨抽筋以血祭我关家一百二十七人!只是皇上已经认定我父亲卖国通敌,又如此宠信顾天华,我连皇上面都见不到,更谈何进宫,谈什么复仇!"宛如含泪道。

"如果我入朝为官,我就有机会在惠帝面前推荐你。等你宠冠一身时,也就是你真正为关将军复仇的时候。你所要做的仅仅是等我的好消息。"小锦安慰她道。

"可是…入朝为官,谈何容易?公子打算考科举?"

"父亲已经定了案子,若要翻案,除非提刑官大人钦定。大祁的提刑官大人全部出自太医院,我要为父亲翻案,只有先想办法入主太医院。等进了太医院以后,如何成为提刑官,就靠娘娘在圣上面前美言了。"小锦话说得明白,"娘娘"两个字让宛如震了一下。

"你救我的真正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进宫,获得皇宠,他日好助你救你的父亲?"

"公平交易。"小锦淡淡回答,她看到宛如眼中的失落,一如当时她听见"交易"二字从碧落口中说出。

"的确是公平交易,用我一生的幸福来换公子的富贵荣华,替我父亲报仇,为你父亲洗冤,很好,非常好。三公子,我还要送公子一样东西,等到公子进宫的时候,将此物献给皇上,皇上一定会高兴。只不过,我加了交易的筹码,公子是否也可以加一个条件?"宛如咬唇道,语气中带着些疏远。"交易"两个字刺激着小锦的耳膜,她和碧落之间,不也是一场滑稽的交易么?

"什么条件?"小锦接过宛如递过来的东西,关家军印!关将军被丞相顾天华诬陷,以通敌罪判凌迟。关家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全部卖身为奴,三十万关家军解散,这是祁朝一大冤案。历史课上也有讲,小锦虽然不听课,好歹也有些耳闻。当年顾天华对关将军严刑拷打,关将军都不曾交出军印。并下令三军,日后见军印如见将军,三十万关家军皆听命于此军印。

关家军虽然解散,但是军魂不散,如果有其他有企图之人以军令号召众人起兵,一定一呼百应。惠帝下令全国搜查此军印,却不料军印就在关宛如手中。如果小锦将此物献上,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顾天华搜了几次家,我把这东西藏在了近郊的山坡小树下。后来我流放经过此处,借小解之名,偷偷挖了出来藏于衣中带走。平日里我在家学的是琴棋书画、刀剑枪马,惟独没有接触到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父亲教的都是凛凛正气,却忘记了告诉我兵不厌诈。这段日子我受尽苦楚,遭尽白眼,才明白世态炎凉。"宛如凄然道,小锦早吩咐下人为她换了一身衣服,此刻的她,衣衫旖旎,流苏轻摆,如同九天仙女般,却带着一种淡淡的幽怨。

"这个筹码,开出来的条件并不差吧。"

"条件就是,你若成为提刑官,为你父亲翻案,除了要找机会帮我报复顾天华外,还要帮我父亲洗刷当日他谋反的罪名,还他一个清白。父亲一生为国,绝对不可背着判国的罪名含恨九泉。"

"若你助我当上提刑官,一切都好商量。"看见宛如如此怨愤的表情,小锦伸了个懒腰想缓解下气氛,"不过…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什么…"见三公子突然没了开始的优雅,宛如突地奇怪。

"我们该想想,这张床,是你睡里面还是我睡里面?这个…我习惯睡靠墙的位置,这个…我晚上睡觉会滚下来…"虽然很没面子,但是还是要说清楚,天知道她从寝室的床上摔下来过几次,还好是裹着被子。

"里面…还是…外面…"宛如脸红如火,咬着唇不肯出声。

红烛香残,目光氤氲。本该是英雄美人,春宵一刻。可是房里的两人,却是貌合神离,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如果…你…一定要睡里面的话也行。"小锦见宛如不说话,猜想她是不是想和自己争靠墙的位置。反正来者是客,虽然她不愿意,但也只好让给她。宛如脸红更甚,她料想小锦不是轻薄之人,但是此刻却不知道小锦到底想干什么。

"公子…宛如,不困。"她的声音都快被吞到肚子里了。

"不困…公子。"小锦猛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时犯困居然忘记了自己的男子身份。按照道理,她应该很礼貌地说她睡地上,姑娘你睡床吧。但是要她睡地板,她又决然不肯的。要不自己睡床,让宛如睡地板…太不厚道了吧。

"姑娘误会了,若是姑娘信不过锦凰…"小锦镇定自若,将一把匕首递给宛如。

"锦凰若有什么无礼之处,任凭姑娘处置!"

"宛如不是这个意思。公子是否另有深意?"宛如脸更红了,心中有些欣然,又有些失望。

小锦并不回答,拿起匕首,她伸出手。

割?还是不割?会不会很疼啊?她闭了眼睛,匕首划过手臂。

"公子…你这是…"宛如忙冲上来,抓住小锦的手,顾不得男女有别了。

鲜血一滴、两滴地落在了雪白的丝绸被上,触目惊心。小锦两眼含泪,她真是活找罪受!小锦看着血渐渐染红了丝绸被,疼也稍微地减了点。她本来有些晕血,但是看见自己的血还比较习惯。

"公子…你…这是何苦?"

"叫我锦凰就好了。"小锦微笑。

"你我同床而眠,若今日我不如此,明天未必有人信服。"小锦淡淡说道。

"信服?"宛如突然明白了那血渍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一时间,她是又羞又愧。若不是三公子为她着想,何必做出这自残的举动。独孤三公子…果然是正人君子!

"顾天华一直在留意我的行动,如果他知道我花千两为你赎身,难免会怀疑我想利用你。如果你做了我的女人,他自然不用担心我会用你来讨好惠帝。所以我一定要做一些让外人信服,让他安心的事。"小锦胡乱想了一个借口,其实宛如的身份是她好不容易打听到的,顾天华未必知道那个"水仙"就是宛如吧。

"顾天华这只老狐狸,我定要用他的血来祭我关家军!"关宛如的声音如同冰冻,不带一丝温度,听得小锦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看向宛如,自己…到底找了一个什么样的盟友?女人是危险的动物。有时候,朋友随时可能变成敌人,这个道理,小锦很久以后才明白。

小锦身体一软,倒在了床上。今天真是牺牲惨重,碧落,这交易真划不来。宛如犹豫着躺了下去,只感觉小锦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气息。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与男子同眠,却见小锦片刻已入梦。他…怎可做到如此地坦荡?

清晨鸟语,花落满阶。上官舞看着那一缕清瘦的身影,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扰她。这几日为了独孤家的家业,她已经日渐憔悴。虽然她依旧笑脸迎人,却隐约可见眼底的疲惫。那个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年,如今也会经常凝神,经常发呆,经常露出阴霾。

"上官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我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小锦回头,满脸明媚。她哪里是起了大早,她是不习惯和人一起睡,压根就睡得不安稳。奇怪,以前靠着碧落睡着的时候,她怎么没有觉得不习惯。

"你知道我会来?"上官舞有些惊讶。

"我自然知道,上官姐姐一定是寝食难安,想知道我为何要花千两黄金买下个女子。要知道五百两银子就可以在这临安买座宅子了,我却花一千两黄金买个人。"小锦眨巴着眼睛说道。

"上官舞知道小姐定有安排。"听到小锦如此说,上官反倒安下心来。

"没什么安排啊,我就是觉得好玩,反正你家公子钱…啊…"小锦开玩笑道,岂料上官一听急了,一把抓过她,听到她呼痛,慌忙放开了手。

"你受伤了?"看着小锦衣袖的点点血迹,她慌了手脚。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小锦郁闷道,早知道不开玩笑了,一开就疼死人。

"关宛如是关将军的遗孤,也将会是未来的贵妃娘娘。当年八岁的碧落让老爷辅佐惠帝,我相信他的选择。"

此话一出,上官舞如醍醐灌顶,猛地觉悟。敬佩的目光扫过小锦。

"能够一统天下,必定有过人之处。天下人说惠帝昏庸,朝廷把持在南宫酏与顾天华手中。其实他不过是韬光养晦,时机一到,他必定削藩!而这三十万关家军,就是他最好的助手。为父亲洗冤,一定要有机会,惠帝就是最好的机会。"小锦说道。清晨的雾气将远方染得一片灰白,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一切仅仅是救出独孤庆那么简单么,她只感觉自己走入了一个陷阱,越陷越深,那个真相脆弱得经不起半点触碰。一个让她恐惧的未来,正一步步将她包围,但那种不安中却带着一丝兴奋,仿佛祁朝的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这个答案里也会有她一直想知道的。

第十一章画栏开处冠中秋

上官舞看着伫立在风中的小锦,看着繁花凌舞,片片坠落在她身旁,清丽如同仙子。她拧眉抿唇,抽出一丝孤单的倔强。可这孤勇和决绝中却透着一种久违了的善良。刚来到临安,她就亲自过问药价,叮嘱一些常用药的价格一定不能涨,还经常让人给附近的村民送去预防痢疾的草药,就连路边的乞丐晕倒,只要她看见,就会停下轿子,为他号脉施针。都说医者父母心,上官舞见过不少医者,却只有她心怀苍生,慈悲行事。独孤府上下对小锦,从最开始的猜疑,到后来的鄙视,再到后来的敬重,小锦总能用自己的行动来平息众人的疑虑。她在临安的威望也渐渐升高,猛然间,她似乎明白了公子的选择,仁者无敌,得锦凰者得天下,恐怕是得人心者得天下吧。

"我把'宝仁堂'的药价一再降低,洛阳那边已经很不满了。今天夫人派人给我送信,要我将药价提上去。可是如今各地都发大水,瘟疫横行,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还提药价,百姓怎么吃得起药?现在欧阳家突然说原料要加三成的进价,碧落,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小锦自言自语道,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

"咳,咳…"上官舞咳嗽了两声,把小锦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独孤家两位公子刚刚出事,夫人又把家业给了一个没来头的三公子,这个时候独孤家群龙无首,他们自然要趁火打劫。"上官舞恨恨地说道,小锦低头不语,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吹去了落在指甲里的一点花渍。

"替我约欧阳家的人后天出来,我要亲自和他们谈价钱。"小锦说道,在她小时候父亲曾带着她和人谈过生意,谈判桌上的技巧,她也了解一二。

"后天?"

"是,后天。"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会带万两黄金来这里要宛如…

独孤府上下关于关宛如的猜测不一,但所有人都坚信她是一个绝色女子。临安城中更是有人传言,宛如姑娘光是一个背影就能够颠倒众生。甚至还有不少关于独孤锦凰和宛如的传说,有的说他们其实早就相识,却是因为家中棒打鸳鸯,独孤锦凰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气之下夺了独孤家家业,来临安救娶宛如。

扑朔迷离的猜测,让宛如美得更加神秘。而三公子在别院的流连往返更是让人对这位宛如姑娘充满了神往。虽然她不曾踏出院落一步,但是她已经成为临安百姓谈论最多的女子了。

此刻的宛如正在独孤府上,舞尽衣尘。小锦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人跳舞。现在宛如已经名满临安了,相信不用多久她的名声就会传到长安去。小锦看着她白衣轻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这是小锦教她的芭蕾舞动作,想不到宛如将芭蕾舞的轻盈融合到民族舞的飘逸中去,足尖轻点,灵动如仙。她单足而立,白裙如旋,正是芭蕾舞中难度最高的连转动作。小锦看着眼前的女子疯狂地旋转着,眼神中透着凛厉。

"啊"宛如突然摔倒在地,小锦猛地站了起来。

"快去,拿鸡蛋和冰块过来。"小锦蹲下去查看宛如的脚趾,"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要练也要有个限度啊!"

"顾天华的势力越来越大,我怕到时候他在朝中一手遮天,我们再想动他就难了。时间这么紧,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练成掌中舞不是易事,不日夜练习怎么成。"

"你伤成这样,今天是练不了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舞练不好,那就练琴了,我不能停的…"宛如挣扎着起来,丫鬟递来一柄紫檀琵琶,宛如拨弄琴弦,试了下音。

朝歌夜弦 烟波画船 原来不过是姹紫嫣红开遍

娇面娥鬟 怕应羞见 良辰美景都付与断壁残垣

似若有情 依稀顾盼 那荼蘼处烟丝醉软

花房久坐 只待谁来 在梅边琴瑟和弦

西厢银钩团扇 隔座暖酒朱帘…

宛如兰花指翘,凝声弹唱。词,是改写后的《牡丹亭》。只是,这配曲怎么会如此的熟悉?小锦眉头一皱,那不是…碧落他经常吹奏的箫曲么?

"这歌是你写的?"小锦问道,宛如微微一笑。

"不是。"她轻声说道,小锦没有再问。她有些烦躁地抿了唇,只觉得这空气闷得发慌,让她心里也不由得发起堵来。当时碧落说过的,等遇到心上人,他定填词相赠。

心上人,小锦看着宛如。她倾城的面容在阳光下更显得娇艳夺目,这样的女子,恐怕是任何男人都拒绝不了的吧。她和碧落…其实也很相配。

"公子…欧阳少爷求见…"院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声音。说好了明天才见,他倒是心急。家丁见小锦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跟着后面走。

手指抚过青瓷碗,青瓷的韵辉将小锦的手指衬得比玉还清透。碗盖清脆地敲打着碗,伴着茶水的声音,碧螺春的香味弥散开来。小锦不紧不慢地吹着茶,她喜欢喝茶,尤其喜欢装成很优雅的样子喝茶。所以每次,所有人在说话的时候,只有她沉静。

欧阳明看着小锦,心止不住地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种紧张的压力从何而来,之前他料想一个十八岁的臭小子刚刚接管家业能成什么气候,但是在他见到小锦之后就知道自己错了。独孤三公子一派清华,竟然是半点不沾染尘世俗气。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将眼前的人和临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千金买一妓的纨绔子弟联系在一起。

小锦嘴角上扬,清浅一笑。欧阳明的躁动她收在眼底,却并不表露出来,只默默饮茶。看似漫不经心,却在暗中寻找对方的弱点。欧阳明显然有些急噪,以前每次和独孤家两位公子谈生意,多半都是酒肉相待,对方也是好言好语,百般巴结,希望能从自己手中买到价格便宜的药材。但是这位三公子却招待自己来喝这清寡无味的茶水,还摆上些点心,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锦并不开口,茶的确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让人冷静却又让浮躁的人更加地烦躁。人在烦躁的时候最可能出错了,小锦心里冷笑,故意表现出慵懒的状态。

"三公子…在下此行的目的,想必三公子已经知道了吧。"终于等不急了,欧阳明率先开口道。

"知道,欧阳公子是想加两成的价钱。"小锦淡淡地说道,放下茶碗。

"是三成。"

"一成也不行。"小锦定然道,欧阳明一愣,完全没想到他这么坚决地回绝。

"最近…"

"独孤家与欧阳家合作多年,价钱是早就定了的。欧阳公子突然要提三成的价,好像有些不合规矩。"阳光透过窗棂,淡淡地洒了进来,只衬得小锦肌肤如玉。她轻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中居然是分毫不让。

"若是三公子不同意,我们只好卖给更高的买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锦轻轻一笑。她如玉葱般的手指,捏着青瓷碗,把玩旋转着。盖碗里那一泓新茶,如琥珀一般醇澈。他看着小锦那漫不经心的笑,也不禁心里发蹙,之前胸有成竹,如今却空荡荡地没了底。

"怎么不喝?这可是今年新贡的茶。这种茶,越放越不值钱,最好的就是新茶,平日里,这些只有皇宫里才有。"

欧阳明又是一震,他也是聪明人,怎么听不出小锦的话外之音来。他轻轻地用袖子拂过额头,擦去几点冷汗。

"独孤家打开门做生意,价高者得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锦凰很有兴趣知道,在这大祁还有哪个买家能给出独孤家这么优惠的条件。如果真有如此好的买家,锦凰一定不会阻止欧阳公子换买家的。…如果欧阳公子确有难处,锦凰也就选择新的卖家,免得公子为难。欧阳公子此次带了将近七千两的货来临安吧。"小锦抬眼看了欧阳明一眼,满眼深意。

欧阳明脸色一变,他猛地一推桌子,做势就要走。小锦把他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她也不拦。只懒洋洋地站了起身,挪步到窗台前,用簪子挑了挑正在麒麟兽头小鼎中燃着的苏合香。门外一人走进来,在小锦耳边说了些什么,小锦眼中一沉,更是玩味。

"看来是一个比一个着急,让他先等等吧,没看到我在招呼欧阳公子吗?区区一万两黄金,有什么好急的!"小锦吐了一口气说道。

欧阳明却是一个机灵,一万两黄金…

"这里是一万两,你说好了…"一个人突然地冲了进来,猛地一拍桌子,把小锦吓得震了起来。

"说好了三天期限,你急什么!"小锦看着皇甫谨风,心里想这鲁莽小子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欧阳公子,若是你肯维持原来的价格,锦凰可以一次付清现款。你在临安的货,我们全部要了。你回去考虑考虑,再过些日子答复我也行。而且惠民局曹大人也打算给我们减税半成,这样我们合作会更愉快。"小锦不理会谨风,她收了笑,正色对欧阳明道。

"这…"欧阳明看了看小锦,又看了看青筋暴露的皇甫谨风,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一万两黄金虽然多,但是以独孤家的地位,断不会为了这些黄金毁了信誉。'宝仁堂'更改合作方,太不合规矩了。"小锦小声对皇甫说道,皇甫一脸疑惑,在旁边"不小心"听到的欧阳明却是一身冷汗。

"公子说得是,价钱好商量,我这就去准备货。"欧阳明生怕小锦反悔,连忙答应着拱手告辞,小锦心里乐开了花,表面却不动声色。

"你居然利用我来谈生意…"皇甫谨风突然反应过来,用手指着小锦正要破口大骂,小锦一把抓住他的指头,谨风愣了一下,想抽出指头。小锦撅着嘴巴抓紧了手。谨风一使劲,小锦抓得更紧了。谨风瞪了小锦一眼,鼓足了劲,正要抽出手指,突然小锦一放手,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小锦笑得花枝招展,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谨风愤怒的表情突然松弛下来,他看着眼前笑得如春风般明媚的少年。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一双大眼睛忽闪不定,嘴角还是隐忍的笑,白如雪瓷的皮肤轻轻涨出一抹绯红,如同那娇艳盛开的花朵。谨风不由得出了神,连爬起来都忘记了。

小锦突然停住了笑,抱胸看着皇甫谨风。皇甫谨风被她阴森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小锦本来因为碧落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不过此刻却被谨风给逗笑了。这家伙好像每次都在她面前出洋相吧。

"你想买我的丫鬟宛如走是吧,没门!"小锦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谨风。她一直觉得谨风笨笨傻傻的,没想到真是一根直肠子。

"喂…你…"谨风一着急,居然语无伦次起来。

"喂什么喂啊,你是不是觉得房间里很香啊。"小锦笑得阴险。

"这可不是苏合香,而是独孤家'宝仁堂'的醍醐香。睡不着觉的人一闻,必定会晕得几天也醒不来。你也就安心地睡一觉吧。来人,把这家伙丢出去!"小锦拍了拍手,她眉眼上扬,嘴角轻轻往上一勾,露出得意的笑。谨风在昏迷的一刹那,只觉得那笑容灿烂得有些眩目,仿佛凝结了这世界最真的神采。

长安

夜未央,太极宫一路上都燃着红黄色的灯笼,在漆黑的夜里,更显出诡异的暗来。天空如同一块墨色的绸缎,从中裂开青玉色的白来。那磅礴的雨就从那青玉色的空隙处泻出,如同鲜血流出伤口。大雨撞击着这九重宫阙,到处都腾着清薄的雾气,书写着让人看不清的符咒。

甘露殿里,惠帝正凝神看着手中的折子。九龙吐珠紫金炉里焚着新进贡的檀香,一边的鲛纱帷幔在风的吹拂下,不安地飘了几下,随即又死寂般地垂在地上。

"皇上,几位皇子的病…怕是不能再拖了。"一边低着头的老太医,终于忍不住,沙哑着嗓音,颤抖着开口。

"每年朕从国库划多少银子给你们,到如今,你们却一个个跟朕说无能为力!"

惠帝一生气,手一挥,案上的一个古玉兽头就飞了出去。跪在地上的太医哪里敢躲,再抬头时已是血流满面。

"皇上息怒,我大祁国富民强,能人倍出,皇子们乃真龙血脉,定能有天人庇佑,逢凶化吉。"一边的顾天华慢慢开口。

"你有什么法子不成?"

"皇上可以到民间寻访名医,为皇子医治。"

"传朕口谕,立刻张贴皇榜,朕要公开召集天下名医!"惠帝决然道。

"这…恐怕不妥…"顾天华支吾着,不紧不慢,让惠帝不由得心头火起。

"有什么不妥,不是你说要到民间找太医的么?如果谁能够救我皇儿的命,这太医院首座就是他的!"

"皇子们集体染病的事情不可外传,更不能让北平…"顾天华话说一半,惠帝已经明了。南宫酏如今在北平拥兵自重,如果皇子出事,他必然可以以皇族血脉的身份继承皇位。一定要瞒下去,不能这么公然地召集医生。

"依你的意思,是看着我皇儿送死?"

"不是…臣的意思是…托其他的幌子,来召集名医。臣想在长安办一个公开的太医选举,寻找民间的奇人。说起来也是皇恩浩荡,皇上让他们有进入太医院的机会啊。"顾天华自作聪明地说道。

"选举?"惠帝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谁也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自古有科举,文武皆考过,此次医举定能吸引天下名医。皇上如若将几位皇子的症状编成考题,定能寻找到有能力救几位皇子的能人。"

"照你的意思去办。"惠帝显然有些不耐烦,屏退众人。

东宫内床上卧着的男子听完心腹回报完惠帝和太医们的动静后,诡异一笑,绝色倾城的脸上透出莫测的表情。

"殿下,看来他们不医好你是不甘心。"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床边想起。

"是么,怕他真以为自己作孽太多,才会有今天险些断子绝孙的境遇吧,素心,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