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凉棚。等她上了马车,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家丁喊了过来。

"听着,就说这凉棚是父亲所建,谁也不准拆。留着它,等我回洛阳,自然能为老爷洗刷冤屈!"她嘱咐道,然后关了帘子。那凉棚似乎在提醒着她一些被忽略掉的细节,可她却又捕捉不到头绪。她斜斜地靠在了马车上,看着洛阳一路远去,周围的风都串成了嫩黄的绿色。临安,又会有什么等着她呢?

第九章风流散尽满江南

西湖风雨几时休。

这一场雨来得有些突然,刚才还是艳阳高照,此刻便雨随风来。江南的雨不比北方,南方的细雨只是清丽丽的湿漉,半点捕捉不到痕迹,你尚未发觉,衣衫已湿了一片。

这西湖边的风满楼,在雨中自是多了一分神采。隐约可听见楼内歌女轻唱,箫琴同奏,好一派繁华景致!

"爷,你看这…"风满楼正对西湖的窗前,坐着一人,二十七八岁的光景,一身绛紫色的绸袍更托显得他卓然不凡。他低头看了看身边随从递来的画卷,微微皱眉,似乎很是不悦。他轻轻喝了口杯中的竹叶青,目光远远地落在了西湖之上。

"哎!本以为来了江南能遇见一些不寻常的人物,可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一些俗物,难道除掉那个'玉念娇',就真没一个人能有此般风华?"一旁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似乎心有不甘,重重地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摔,溅得杯中女儿红落了满桌子。一旁的小二心疼的直眨眼睛,要知道这可是数十年的女儿红,洒下来可都是真金白银。这临安城内虽然多的是一掷千金的豪门公子,但是像今天这两位客官一样,一来就包下整个"风满楼"的还是头一次。

"谨风,不急。"紫衣男子安慰道,他随意朝窗外看去,却微微出神,皇甫谨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白衣人在雨中跑着,甚是狼狈。他抬头擦脸上雨水,衣袖落下,竟是如此的清丽无双。谨风眼中一亮,身边的紫衣男子目光也突地深了几分。

"我直接去和大哥说,那'玉念娇'偷听军情,已经被处死了!不过是个戏子,难道大哥还会和六爷您过不去?"他愤愤地说道。

"少轩的脾气我最知道了,他素日待'玉念娇'不比他人。那戏子说想去北平,少轩立刻让你送他来北平,还亲自修书给我,让我照顾,可见一般。"那被称为"六爷"的紫衣人缓缓道。

"是他擅闯军事禁地,您杀他有什么错!"皇甫谨风烦躁地翻着那些画卷。平日里他对大哥养"男宠"就和不满,而这个男宠平日里骄横惯了,他早不顺心。这次大哥居然要他亲自护送那人去北平游玩,还要六王爷招待。这下可好,那人不知轻重,擅闯军事要地,发现后被六王爷的一个下属给砍了!

这位谨风少爷便是当今最年轻最得宠的禁军统领皇甫少轩的亲弟弟。皇甫少轩,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但他统领左右千牛卫,宠冠当朝。而这位"六爷"就是当今朝廷最令人忌惮的北平王南宫酏。当年他联合望月楼争夺皇位,结果失败。建武惠帝南宫宴当初非但未治他谋反之罪,反而授予他北平王的称号,让他割据北平。此乃韬光养晦的不得已之行,等到时机成熟惠帝自然会撤藩以削弱南宫酏的权力。南宫酏也不笨,当时形势所逼他不得已选择投降,但是只要机会成熟他便要夺取本来就属于他的江山!而禁军统领皇甫少轩手中的七十万禁军便是他复国的最好武器。因此他多次向皇甫少轩示好,平日里也常书信联系。

不过皇甫少轩的脾气古怪,捉摸不定,只知道他好男宠。这次那玉念娇说要来北平游玩,结果却被发现他偷听到自己的谋反大计,为绝后患,他选择了杀了玉念娇。而自己则以"偷听军情"为理由告诉护送玉念娇来北平的皇甫谨风。谨风天性纯良,居然半点不怀疑。

刚巧借着为皇甫少轩找新的男宠为由,他一路来江南。惠帝对他顾及颇深,若他贸然离开北平,定会生疑。如今有了这个理由,他便名正言顺了许多。这次的"玉念娇"必定是皇甫少轩派来探听他的事情的,哼,与皇甫少轩合作简直是与虎谋皮。既然他不仁,我南宫酏也可以不义!皇甫谨风大大咧咧,半点不知道他尊敬的六王爷心里想的正是如何对付自己的大哥!

正在南宫酏想心事的时候,风雨楼却热闹起来。

"你打开门做生意,凭什么不让人进?"楼下突然传来了争吵声,争吵声渐大,连南宫酏都不由得回神。

"风满楼已经有位客官包了下来,今天不再做其他人生意了。"

"包什么包啊!有钱了不起啊!"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我这不就是和你讲道理吗?以客为先你懂不,顾客就是上帝你晓得不?我看你那没文化的样子跟你说也白搭!"

南宫酏沉了脸色,楼下的吵闹声显然让他很不高兴。

"你们给我钱算什么啊,我不缺钱!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吵闹声越来大,似乎就要吵上楼来。

"不是让你打发他走吗?没见风少爷在这里?"一个随从冲店小二小声说道。

"我们给他银子了,他不要。"小二为难地说道。

"让他上来。"南宫酏缓缓开口,众人诧异之余忙让开路。

只见一白衫男子甩开钳制他的两个店小二,轻哼一声上了楼。待他出现在二楼时,皇甫谨风突然眼前一亮。好一个绝色男子,虽然发丝有些凌乱,却依旧挡不住清秀如水的面容,再仔细一看他的穿着,原来就是窗外那躲雨的男子。

面前的人眼中晶莹闪烁,半咬着唇倔强地抬着头,衣服估计是在和小二的争吵中被扯得有些凌乱。单看这身的打扮,应该也是富家子弟,腰间的一枚玉佩在识货人看来,就是价值连城。皇甫谨风本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结果他只是往旁边的椅子边一坐,憋了半天说一句:"快上菜啊!饿死了!"

"公…公子,您还没点菜呢!"小二在楼下见识了这位公子的泼辣与无赖,此刻有些战战兢兢。

"点菜啊…这都些什么啊,这字念什么?"那人抓着菜谱又憋了半天,结果冒出一句。一旁的皇甫谨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被那书生模样的公子白了一眼,他撇了撇嘴。旁边的店小二也是忍俊不禁,而南宫酏只勾了勾嘴角,但是在皇甫谨风看来,却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居然连陆王爷都动容。那白衣青年含着筷子,皱着眉头,手里抓着菜谱,时不时地发出烦闷地叹气声。

"给我下碗阳春面吧!"他突然说道,皇甫谨风是再也忍不住了,一口酒喷在了桌子上,哈哈哈哈地捶起了桌子。而那白衣书生的呼吸是越来越重,脸色也黑了下来,似乎就要爆发!

这个白衣少年自然就是小锦,刚来临安的她立刻被江南景致吸引,便没告诉上官舞,自己独自泛舟游西湖。羽扇轻摇,白衫翩飞,发带轻扬,一路上保持着翩翩公子的优雅形象。自从这些日子模仿碧落开始,小锦练就了一身的气度,惹得临安城的姑娘小姐纷纷偷瞧。她也就独自得意,头次感觉到自己到古代原来这么受欢迎。

谁知道好景不长,一场突然来的细雨,便让她狼狈不堪,原形毕露。要知道身上的衣服湿了,贴在身上,玲珑曲线一览无余,一定会暴露她是女子的身份。所以她是一路仓皇逃窜,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躲雨。结果一看,这里除了青楼便是着这"风满楼",他硬着头皮进了这"风满楼",却被那店小二给拦住。小锦心底着急,怕自己女人身份被识穿,自然是不肯再回雨里了。好在临安并没有人认识她,上官舞也不在身边,这回她也就不顾形象地在门口用起了小女子惯用的撒泼耍赖的计量,只希望拖得一时半会雨能够停。谁知道就在她和小二鬼扯瞎耗的时候,楼上的客人居然让她上去!小锦生怕对方反悔,几个箭步就冲到了楼上。

来到楼上,缓了口气,小锦才记起自己一整天光顾着玩,没吃过一点东西。暮春季节天气闷热,小锦穿得很少,一路上本不觉得什么,却不料风雨一袭,寒意便盛,湿漉漉的衣衫贴着身子,冷风吹过,冻得小锦直打哆嗦。饥寒交迫的她一到楼上就拉开椅子坐下猛灌了两口热开水。等菜单到手,她目光一扫,身子更是从头凉到了脚,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祁朝的文字本来就不比现代的简体字,在小锦这个对书法不感冒的人眼中,他们的汉字简直和甲骨文一样难以辨认。好不容易在上官舞的逼迫下,慢慢习惯了那些繁体字,结果一来这里,却发现这张菜谱上居然玩起了书法,一张菜单是涂得行云流水,满目潦草,把小锦看得是如坠云雾,半点不知所云。

她盯着看了半分钟,看得是心烦气燥,两眼昏花,冒出一句:"这字念什么!"

话一出口便听见有人发出一声闷笑,小锦今天算是背到了家,此刻听见有人笑话自己更是恼火。之前她只顾避雨,心里就想着先上楼再说,此刻她坐定,便开始留意起身边的人来。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男人,想必就是他们包下了整个"风满楼"吧。"风满楼"是临安第一大酒楼,能包下全场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家。

她再看了看那身穿绛紫色衣服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和凤夙一样,浑身带着贵气,不过这贵气和凤夙身上的贵气并不同,是一种堂皇嫡系的王者之风,让人不得不肃穆起来。而他身边这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有一张漂亮的脸,一双亮得和琉璃般的眼睛中,是稚气未脱的青涩。

"给我一碗阳春面吧。"小锦咳嗽一声,还是先解决完肚子问题再来研究帅哥吧。照着菜单点菜是不可能了,阳春面总不该没有吧。岂料她话刚出口,旁边的男人又是喷水又是捶桌子,笑得岔了气。小锦捏了捏拳头,臭小子,敢笑话她!

"公子,我们这没阳春面。"小二面露难色,来"风满楼"的非富即贵,点的都是山珍海味,稀世佳肴,怎么这位公子哥居然点的是街头巷尾几文钱的"阳春面"。

"怎么没有啊?你这里是吃东西的地方吗?"反正没人知道她是独孤家三公子,她就先不管什么形象吧。

"咱们这里的东西都是高价…"小二正要给小锦介绍"风满楼"的优良传统却被她一下打断。

"那就来碗高价高级高档高层次的阳春面好不好。"小锦不耐烦地冲小二道,煮碗面都这么啰唆。 "哈哈哈哈…"又是那个讨厌的笑声!

小锦怒得要拍桌而起,转念一想,突然计由心生。她眼珠一转,露出贼溜溜的表情,她歪着脑袋看向皇甫谨风,嘿嘿地在心里冷笑,遇见她小锦算是他倒霉了!居然敢嘲笑她,那就等着看好戏吧!

小锦偷偷从怀里掏出一文钱,小孩子恶作剧心里作祟,她装作失手,钱币当地一声脆响滚落在了地上。

"让让,让让,抬起脚来,不对,左脚,不对不对,抬右脚,哎呀,你挪挪啊,再抬脚。"小锦囔囔着趴在地板上摸索着,一会叫皇甫谨风抬右脚,一会儿叫他抬左脚。

"不就是一文钱嘛?我给你一两银子好了?"皇甫谨风被她折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

"兄台你有所不知啊,这一文钱从我出生跟到我到现在,是我的幸运钱啊,我非找到不可。"小锦突然从桌子底下探出脑袋,一头乱发地说道。

"左脚,右脚,左脚,脚往前一点,再左边移一点…啊!亲爱的,原来你在这里啊!"小锦发出一声洋不洋土不土的感叹,然后从桌子下钻了出来。见她总算找到了那枚宝贝铜钱,谨风松了口气。

等到小锦爬出来的时候,小二已经很不情愿地端上来了"风满楼"历史上的第一碗阳春面。本来他们是根本不卖这些,小锦一番说教,什么顾客就是天,什么堂堂风满楼连碗面都不会做会让人笑话,说风满楼应该以客为先,不能搞歧视待遇。也不知道他是真听懂了还是根本就是听烦了,在他们请示了风满楼的当家之后,最后居然决定立刻请师傅拉面下给小锦吃。小锦咻咻地吸着面,用筷子把碗敲得叮当响,一旁的谨风是看得嘴巴都张大了,原来食物是可以吃这样畅快的啊!

"哐当!"一声巨响,就在皇甫谨风准备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等他脚步移动准备稳住身子的时候,却是一个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桌子倾斜,酒水四溅。一边的南宫酏一个转身,轻巧地避过了酒水,动作淋漓酣畅,看得小锦是啧啧称赞!

"哈哈哈哈!"这回轮到小锦笑到肚子疼了,刚才她乘着找铜钱之机,将碧落送与她的冰蚕丝绑在了谨风的腿上,还在桌子脚上缠了几下,似乎是不摔死他不罢休。没想到碧落送的这宝贝还真有用。

"风少爷!"周围的人一声惊呼,原来谨风在跌倒的时候,冰蚕丝扯着了桌子腿。这些都是上等的红木桌,约有百斤重。本来是很难移动的,但是皇甫谨风自小习武,加上他为了稳住身子,已经用了力,这冰蚕丝线虽轻巧如无物,但却强韧胜钢铁,他这一用力非但没站稳,还拉倒了那红木桌。眼看着百斤的桌子就要倾倒在他的身上,众人是吓得惊呼,连小锦自己也吓得脸煞白。她只想捉弄这个纨绔子弟,没想过要他的命!可这桌子就要朝他的头上砸去了!

突然,一阵风过。南宫酏轻甩衣袖,以内力稳住桌子。桌子被力一催,往反方向倒去,冰蚕丝撕扯起皇甫谨风的身体来。南宫酏脸色大变,脚步瞬息,人已经移到桌子面前。他出手如电,并指如剑。桌子便整个地压在了他的两指上。

这一招漂亮的功夫把小锦看得目瞪口呆,不过数秒的时间,这紫衣男子却能够出手如虹,用两根手指托住了整个红木桌。这一手"双指挑千斤"的身手一亮,整个风满楼的人都不由得在心中叫好。

"还不快来帮忙?"南宫酏咬牙道,小锦触摸到他眼底的恨意,不由得浑身一震,连忙触动手腕机关,收了冰蚕丝。

"好厉害的绳子啊!"皇甫谨风挣扎着爬起来感叹道,"害我差点命丧当场呢!"小锦有些内疚地看着皇甫谨风,南宫酏的脸色异常的难看,而皇甫谨风却仿佛并不生气,睁着闪亮的眼睛,笑呵呵地看着小锦。好像刚才摔在地上的不是他!

"这位客官…"一旁的小二见事情了解,松了口气,客气地将帐单递上。

"什么!人家卖八文钱的阳春面,你居然卖八两银子!你还不如去抢呢!你知道你这是商业欺诈吧!你知道你这么…消费者没有知情权吧!"小锦抓起帐单,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银子都花光了,一时候羞愧交加,于是转念一想,开始胡搅蛮缠,希望能忽悠过去。

"这位客官,咱风满楼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吃白食的地方!"小二见她存心赖账,顿时没了之前的客气。"风满楼"在临安有百年历史,在这里挥金如土的人大有人在,也不乏一些到最后没钱结帐吃霸王餐的倒霉主。风满楼一向对此类人不会留情!小二拍了拍掌,楼下顿时上来了几个彪形大汉,抱着个胸将小锦团团围住。糟糕!这回要被打残废了,现在自己是男人,估计他们都不会怜香惜玉!

"慢着,这位兄台的账算在我的身上。"一旁的皇甫谨风突然开口,小锦一惊,猜不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既然我包下了整个风满楼,那么这里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这碗面,就当我请这位公子了。"皇甫谨风笑得真诚,长这么大,对他景仰的夸赞的厌恶的鄙视的什么人都有,但是第一次有小锦这样一出手就把他摔了个大马哈的。再者,他第一眼就被小锦的容貌所震撼,平日里在帝都长大的他,见的都是铁血汉子,哪里见过这么斯文秀气的江南小生。小锦的可爱爽朗吸引了他,让他忍不住想结识下。

"那在下就谢过兄台了!还不散开?"小锦冲皇甫谨风一拱手,一把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几个汉子。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还好没被认出来自己是女儿身。小锦才不理会谨风的示好,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留下了个背影,让人无限怅然。

南宫酏眯起了眼睛,小锦身上的玉佩吸引了他。那是独孤家主人的象征,看来江南之行很精彩。他已经想到了对付皇甫少轩的方法了!窗外已经雨过天晴,阳光在西子湖上蒸起了飘渺的雾气,如同那看不清结局的争权之路。

狼狈地回到客栈的小锦万万没有料到,刚才她见到的人已经决定将他带去长安。一些未知的挑战和凶险已经朝她靠近,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在临安的日子闲适淡然,她也过得不亦乐乎。而平静之后的暴风雨,正在悄然潜入。

"公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进来换身干净的衣衫!"白兰一看见小锦的狼狈样,心疼得不得了。

"白兰你退下,这里有我就好了。去吩咐店家准备热水,公子要沐浴更衣。"上官舞支开了白兰,为小锦倒上了杯姜茶,并吩咐小二备了些小菜。小锦心里奇怪,要是往日她一个人跑出去,一定被她臭一顿。上官以前总是担心她独自出门会暴露身份,连累独孤家,怎么现在却又这么好态度。上官舞欲言又止,碧落反复嘱咐她要照顾好小锦,她是第一次见公子如此在意一个人。只要是公子在意的,就是她上官舞在意的。

"这水的香味很奇特。"小锦躺在浴盆中,放松了身子。

"'一品堂'的'妃子笑',自然是绝世的珍品,这是研香师傅特地根据小姐的体味研制,采天下百草,这香味与小姐体香溶为一体,浑然天成。明日,定会遗香满路了。"

"一品堂?什么地方?"小锦一下子来了兴趣。

"是我们独孤家'宝仁堂'的分号,宝仁堂卖的是药,一品堂卖的是香料和胭脂。这一品堂的生意半点不比宝仁堂差,这做药和做香本来就是一家,有了这老字号,很多人都特地赶到临安来呢。连宫里的娘娘,用的都是一品堂的香,咱们的香还有药效。"

"哦,那我倒是要去见识一下了。"

"一品堂是独孤家的生意,小姐作为独孤家掌舵人自然非去不可,不过现在有一个地方小姐要先去。"上官舞替小锦撒下了些新鲜花瓣,说道。

"什么地方?"

"临安惠民局,咱们是不是该去拜访下曹正初大人?"上官舞提醒道。小锦恍然大悟。来到大祁她已经了解一二,大祁医药制度完善,有专门管理皇帝的药物医疗的"尚药局"、"太医院";掌管全国卫生的"翰林医官院",还有掌管天下药坊的"惠民局",专管治药的"和剂局"以及培养医学专业人士的"十三科学院"。这次上官舞的意思自然是让她去贿赂专管医药销售的惠民局的曹大人。

"不急,我自有分寸。"小锦淡然微笑,捧起一捧水。临安,一切都在掌握中。

第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为何,再看到"风满楼"三个字的时候,小锦心里会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些事情将要发生,却始终想不出是什么事情。

她今天并没有走进风满楼,而是步入了风满楼不远处的"百花楼"。百花楼,藏百花,游遍芳丛难觅归处。多少文人墨客,风流公子在这里散尽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还未靠近门口,小锦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脂粉气,这里就是祁朝最有名的青楼了。临安的百花楼,长安的储秀阁,平江(苏州)的怡春院,建邺的七仙楼,此乃大祁四大青楼。祁朝法令并不禁止嫖妓,只规定了十六岁以下的女子不可卖身,朝廷命官当值期间不得出入青楼。可是这些不过都是形同虚设,百花楼内来往的每个都是名门望族,自然也有高官贵胄。

"这位公子,百花楼是不欢迎女客的。"刚走到门口,老鸨伸手拦住了小锦,用手指了指她身后的白兰。

"这是在下的贴身婢女,我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伺候。"小锦不卑不亢地说道,老鸨还想说什么,小锦微笑着在她手中掷下一块金子,老鸨顿时两眼放光。

她看小锦气宇不凡,一袭白衫衬得他在众人中出类拔萃,一出手打的赏又是一块金元宝,如此阔绰的客人在临安城并不多见,指不准就是长安来的贵客,说不定还是王孙贵族,可不能轻易开罪。

"姑娘好福气啊,你家公子到哪都带着你,说不准还收你做偏房呢。"老鸨冲白兰说道。小锦闻言,只淡淡一笑,白兰的脸更红了。老鸨见小锦不否认,自以为猜到几分。小锦瞧了瞧白兰,带着她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在这些地方难免要和别人拉拉扯扯的,如果暴露女子身份就不好了。上官舞绝对不会同她一起来这种地方的,而白兰则不同。白兰会来,而且她一个女客在身边,自己也好有借口和那些女子保持距离。

"公子需要些什么姑娘尽管告诉我…"

"不需要。"小锦看了一眼尴尬的白兰,温和一笑,说道。

"哦…哦…"老鸨一时被小锦淡然微笑中的温和气质所震慑,平日里做生意多年,她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不过这么绝色出众的倒是少见。这公子从这里摇扇走过,愣是把这青楼里的一干女子全都给压下去了,男人不奇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真是有些邪门了。他走过时,飘然而过的奇异芬芳,在这脂粉气中脱颖而出。

"公子…"白兰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人,小心地说道。

"等着看戏。"小锦揭开了茶盖,轻撅起唇,慢慢地吹着。那些姑娘见到白兰在她身边伺候,也不好上前服侍,这正合了小锦的意。

铮…铮…!

两声琴响,一时间百花楼鸦雀无声。一旁划拳的客人手悬在半空中,再也划不下去。连小锦也被那两声有力的琴声所吸引,放下杯中物,朝舞台上看去。

台上一蒙面女子正在抚琴,葱葱玉指在琴弦游走,缓急有序,铮铮切切。一时间,临安繁华尽洗,空气中也暗藏着悲伤的音调。她手腕旋转,溜出一串音符,却又突然猛地停了,悬在半空,噶然而止。那女子缓缓抬头,将在场的人望定,在她触及小锦的眼睛的时候,小锦猛然一震。

那女子的脸被白纱笼罩,看不真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如水般清净。突

然…她眼中多了些东西。小锦分明地看到,两行清泪在她眼中夺眶而出。

"这就是我们今天要上花台的姑娘,从今往后她就叫水仙,又是这百花楼的一朵花。各位,价高者得!"老鸨笑眯眯地拿出托盘,在满场跑着。百花楼的规矩,开价最高者可以买走这位姑娘的初夜,小锦摇着扇子,不急着开价。

"陈老爷开价…三百两。"老鸨笑眯眯地打开纸团。

"董家二公子开价…五百两。"

"王老爷…嘿嘿,少了些…一百两。"

老鸨一张张地开着纸团,脸色是越来越好。

"皇甫公子开价…八百两!"突然老鸨的分贝抬高了几分,四下哗然,小锦眼中收敛了一道精光。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楼上的雅座看去,一年轻男子笑呵呵地举杯示意。又是那个皇甫谨风,他也逛妓院?真讨厌,差点坏她好事,幸亏自己出身富贵,下手比较阔绰。

"独孤公子开…开…开…价…价…"再翻到后来的纸条时老鸨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

"一千两。"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全场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旁边的白衣少年,他举手投足间的尊贵清华让人不敢亵渎。

"黄金。"小锦又吐出两个字,拿手中扇子一指台上女子,"她,我买下了!"

百花楼,胭脂香满楼。皇甫谨风却在这脂粉气中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女儿香。这香味不同于其他的脂粉味道,淡雅如兰,又清新如茶。正当他四处搜寻这奇特清香来源时,台上已经开始喊价了。

"一千两黄金。"一个清亮如黄鹂的声音响起,谨风猛然朝楼下探去,他居然压过了自己的价?楼下纸扇轻摇,一身贵气难自弃的白衣男子不正是那日在酒楼狼狈逃窜之人?只是眼前的男子气度荣华,含笑颔首,令人不敢造次。行动间自有一股王者风范,又不失谦谦君子风度,哪里还有那日仓皇的影子?这…难道自己那日是在做梦?

"公子出手真是贵气,水仙啊…水仙啊,你有福了,第一天就遇到如此大方的公子哦。"老鸨听说小锦要用一千两黄金买下今天出场的女子,笑得合不拢嘴。

等老鸨笑呵呵地把卖身契给小锦时,小锦依旧是面不改色,怀中一叠银票刺得老鸨两眼生疼。这些银票也是碧落给小锦的,望月楼富甲一方,区区一千两黄金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如果他知道小锦用来买一个妓女会怎么想呢?

"我出两千!"楼上一个声音喊道。谁在捣乱,靠!又是他!小锦心里不由得骂起了脏字,这人怎么总坏她好事,只要遇见他准没好事情!上次真该让他被桌子砸死!

"这位兄台,凡事讲个规矩。落纸就是价,这就是百花楼的规矩。既然价高者得,那么兄台何不成人之美?"小锦按住火气,继续保持她的风度。

"兄台能否割爱?"皇甫谨风一脸诚恳,看来这台上女子对他很重要。小锦轻轻摇头,笑得很是诡异。

"三千两!"

"五千两!"

"一万两黄金,三日之后,宝仁堂领人。"小锦打断了他的话,只听见周围一阵冷冷的吸气声!一万两黄金,老鸨也张大了嘴巴。

"一、言、为、定。"皇甫谨风一字一句道,小锦却没有理会他,谁信真有人拿黄金万两买个妓女呢?老鸨却毁断了肠,想不到就被这公子转手赚了九千两。小锦走到那女子前面,那女子冷冷看着小锦,眼中是一抹倔强。老鸨让她给小锦行礼,她也昂首不语。小锦并不勉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那女子猛然一震,眼中似乎有一阵光芒瞬间点燃,然后乖乖地跟小锦走了。

一顶软轿在独孤府门前停了下来,小锦和一蒙面女子一前一后地进了府。不出一天时间,全临安的贵族公子都会知道,独孤家三公子挥金如土,用一千两黄金买了一个女人回家。

临安的独孤府一直都是大哥独孤锦华住,设计上面很有江南的味道,比之洛阳的严谨多了几许轻盈。看来大哥很懂得享受,小锦笑了笑。穿过回廊,绕过屏风,再通过大厅,侧门出去过一花园,穿过花园的拱桥,就是小锦的别院了。这里安静悠然,寻常仆人也不会轻易来到这里打扰主人的休息。那蒙面女子看着这一派华贵,却并不惊讶。小锦冲她微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刚进门,那女子却转身,拾起裙摆,竟然跪下。小锦却并不意外,只微微欠身,伸手搀扶,可是那女子却仿佛石刻,纹丝不动。

"关家军只可跪天地,跪君王,锦凰不才,受不起关小姐一拜。"小锦扶不起她,只好用言语相激。

那女子轻轻摘下面纱,露出清丽的面容,一汪秋井般的眼睛里,是平淡如水不起涟漪的漠然。她固执地抬头,看了小锦一眼,轻轻地朝她一拜,再拜,三拜。她起身,再跪…俨然是大祁的最高礼仪--三跪九叩大礼。

"公子大恩,当受此礼。"那女子凛然道。

"比起令尊大人对大祁百姓的恩德,锦凰做的实在微不足道。"小锦平静地说道。

"想不到如今我关家如此下场,还有公子这样的人能不嫌不弃。从今往后,宛如就是公子的人,他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关宛如是当朝边关大将关将军的女儿,由于其父亲被宰相顾天华诬告通敌,以莫须有罪名凌迟处死,株连九族,家中男子一个不剩,女子就被卖身青楼,她是独女,也是关家唯一血脉。这些都是小锦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才有了她今日的举动。

"关将军含冤而死,我怎可让他的后人流落风尘?何况,皇上曾选小姐入宫,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小姐早是贵妃娘娘了。"当日曾有人向惠帝推荐关宛如,说她品貌双全,惠帝有选她入宫的打算。

"如果不是皇上要娶我,顾天华也不会因为害怕父亲势力增大而下此狠手,是我害了父亲。父亲一直为国抵御外敌,却落得…"

"小姐不要这么说,如果你是贵妃娘娘,他也动不了你父亲几分。"小锦意味深长地说道,宛如呆呆地看了眼小锦,琢磨她话中含义。

"…我要进宫!"宛如突然道,目光中透着坚定,"我要报仇!"

"小姐要报仇,能否帮在下一个忙?希望小姐能写封信给惠民局的曹大人,报个平安。曹大人和令尊是世交,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小锦微笑道,曹大人掌管药坊,有他撑腰,以后生意会很好做。

"举手之劳,公子…你救我不怕惹麻烦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恐怕你也听说了我父亲含冤入狱的事情吧,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有共同的目的,何来麻烦一说?"

小锦说话语速不快,却有着令人信服的定然。宛如看向小锦的时候,心中猛地生出了一种力量,希望的力量。

天色近黄昏,斜阳余辉未散,将临安城染上了淡淡的金黄。江南的暮色多了些空森的孤寂,穿越尘嚣,安静得有些飘渺。几尾金鱼懒散地甩着尾巴,湖边的树木影影绰绰地投下一地的阴霾。独孤府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关了门,把一切的喧嚣都隔离在了尘世之外。此刻的独孤府,寂静得过于神秘。夜未近,便笼上了幽深的迷雾。

独孤全府上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难以捉摸的神情,各种猜测不绝于耳。三公子,已经一天没有踏出过他的别院了。他来府上第一天,便带来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还是花了天价从青楼买来的。一天中,三公子都没有出门了,连饭菜都是让丫鬟送进去的。

芙蓉帐暖度春宵,到底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天姿国色?竟然让神仙一般出色的三公子神魂颠倒?众人浮想联翩,连三公子的院落似乎拢上了一层春色。可是无论他们怎么猜测,始终没有人敢踏入他的院落一步,即便是送饭菜,也都不敢多做逗留。谁也不知道这个三公子的脾气究竟如何,只听说是他从一向雷厉风行的独孤夫人手中抢过了独孤家家业。由此猜测,这位三公子狠辣必然不在独孤夫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