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口无凭。”安华锦沉静地道。

张承泽想了想,说,“当初玉雪岭之战,我爷爷也没想到,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能让大楚大败,反而惨胜,虽然你父兄三人最终埋骨沙场,但是南齐和南梁也受了极大的重创,尤其是,你爷爷还活着。跟随你父兄的一众老将,不知是临阵改了主意还是如何,总之,倒是忠心耿耿起来了,拼力厮杀,最终,同归于尽在玉雪岭,都死了,如今死无对证,不过也不是没有活着的人证实这件事儿的真伪。”

“谁?”

“与你哥哥定亲的那户人家,姓许吧?许靖那个人,你应该知道,若是不信我说的是否属实,你可以问问他,他与你父亲,可是八拜结交,所以,定了儿女亲家。他还活着吧?”

安华锦瞳孔缩了缩,“我自然知道他,他是我大哥当年的准岳丈。你爷爷找了他?他答应了?”

张承泽笑,“自然,你可能不知道一桩隐情,他喜欢你娘,这个人,可以说是个伪君子,与你爹明面交好,暗地里对他是又恨又妒,我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得到这个隐情,派人找上了他,他据说挣扎了许久,但最终耐不过诱惑,你爷爷若是死了,他也许能把你娘弄到手呢?所以,他就动了手,有你爹这个准亲家相助,我爷爷如虎添翼,做起这件事情来就容易多了。安小郡主,想不到吧?听说你每年还去看望他?”

安华锦不语。

张承泽道,“只是可惜,你娘对你爹情深似海,玉雪岭之战后,她的丈夫两个儿子皆埋骨沙场,你娘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不到半年,撒手人寰了,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差点儿疯了,人人传言许靖悲恸兄弟之死大病一场差点儿没挺过来,却只有我爷爷知道,他真正到底为什么。”

张承泽嗤笑一声,“出卖兄弟,倒头来,反而害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和自己的女儿两条命,这八年来,他长期缠绵病榻,也是罪有应得。”

安华锦一直不说话。

许靖,许清灵的父亲,他父亲的八拜结交,他大哥的准岳丈,他隐约知晓他喜欢她娘,却不知晓玉雪岭之战,这里面还有他的手笔。

若张宰辅收买的人是他,那么,他父兄三人皆埋骨沙场,便不那么奇怪了。

她相信张承泽说的话,正因为相信,一时间也有点儿接受不了这个真相。

“若小郡主不相信我说的,大可以去问问他。”张承泽道,“他若是死不承认,想必安小郡主自有法子让他承认,不过我猜,背负了八年的秘密和良心谴责,他大约也该受够了,你若是去问,他兴许就透露实情了,肯定比我知道的详细,我从我爷爷那里,也不过是知晓个大概罢了。”

安华锦颔首,这才开口,语气平静,“我自然会去问他。”

张承泽刮目相看,“不愧是安小郡主,听了这样的大事儿,还能如此镇静,那我们如今能谈谈合作了吧?”

第六十四章 秘密 (二更)

谈合作?

她知道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还谈什么合作?

安华锦干脆果断地站起身,眉眼冷清地对张承泽道,“张公子,抱歉了,咱们的合作谈不成,我不会与你合作的,我已说过,南阳军不会直指自家天阙,我也不会堕了安家父辈用血骨铸就的名声。”

张承泽霎时变了脸,也跟着站起身,冷眼看着安华锦,“安小郡主就不恨吗?若不是陛下,你父兄三人皆不会死,就算有我爷爷从中作梗,但没有陛下的支持,兴许也难成事儿,正是因为陛下,我爷爷动起手来才畅行无阻。你们安家忠于的大楚国君,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安家将他当做君,他可把你们安家当做臣了?”

“恨如何?我就要挥兵天阙,杀了他?”安华锦嗤笑一声,“杀了他,我父兄三人也活不过来了。”

“那你就不准备报仇了?”张承泽不赞同地看着安华锦,“安小郡主,家仇如此之大,仇深似海,你却不准备报了,你的心也未免太宽厚了。昏君在位,有什么好?你不杀她,他发布通缉令杀你,被他一直惦记你,你就能忍受得了?”

“忍受不忍受得了,是我的事儿。”安华锦面无表情,“若是照你这样说,有仇报仇,快意恩仇,那我岂不是现在就得要了你的命?陛下与我有仇,你爷爷更有,你是他的孙子,我杀了你,也是一样在报仇,不是吗?”

张承泽背手在身后,“你自从来后,有机会杀了我,却没动手,大约是想从我嘴里知道这一桩玉雪岭之战背后的秘密,如今你虽知道了秘密,但却杀不了我了。”

安华锦点头,“的确,我如今也没想杀你。”

他带了五百暗卫,她带了三百暗卫,虽然真正在这风骨坡打起来,不见得南阳王府的暗卫奈何不了他的暗卫,但她可不想折自己的人手,没什么必要。

张承泽缓和了面色,“小郡主何必急着走,就算你不想做女皇,不想报仇,我们也还是有的谈的。”

“别的我没什么想谈的。”安华锦摇头。

“你就不想听听顾轻衍的事儿?”张承泽见她拢披风真要走,立即开口说,“我听闻安小郡主与顾轻衍虽然被皇帝老儿毁了婚,但你们感情甚笃,他为了你在宫宴对禁卫军动手,又一路护送给你回到南阳城,在南阳城住了一月之久。关于他背地里的故事,小郡主就不想听听?醉春风还没喝完呢,安小郡主说喝一坛,也不过喝了两三盏而已。”

“我若是想知道他的什么事情,自会问他,就不劳张公子告知了。”安华锦干脆地走出帷幔遮挡的乾坤亭。

乍一出乾坤亭,没了张承泽带的暖炉,没了地毯,风雪扑鼻,一下子冷的很。

山巅的风很大,却也落了一尺厚的雪了。

张承泽随后跟着追了出来,“安小郡主不觉得就这么走了,实在有失公允吗?安小郡主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却干干脆脆就要离开,也未免太轻松了吧?”

“怎么?张公子有本事留住我?”安华锦停住脚步,偏头,侧身,斜睨着眼睛看着他。

她脸颊被风雪拂过,清清透透,拂散了两三盏酒下肚染上的霞晕。

暗焰带着三百暗卫与张承泽带的五百暗卫泾渭分明而站,人人手握宝剑,似乎主子一声令下,就立马两厢厮杀起来。

安华锦身边的这一批暗卫,手下的刀剑,可是染过张承泽留在京城豢养的那一批死士的血的,也染过陛下派去的大内侍卫的血,还染过敬王楚澜派去追杀她的大批暗卫的血,也染过江湖上不少门派因为悬赏令而拦截她的血。

张承泽这五百暗卫,虽然人数上众,但也是不惧的。

安华锦有这个底气,所以,面上丝毫不见妥协。

张承泽盯着安华锦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暗卫,过了一会儿,忽然一笑,“安小郡主巾帼不让须眉,我今日虽然带的人多,但小郡主执意要走,我还真怕是留不住。既然我白来一趟,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卖了小郡主一个消息,吃亏了,索性就吃亏到底,不如我再卖安小郡主一个人情,告诉你一个顾轻衍的秘密好了。”

安华锦转身就走。

张承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说,“顾轻衍支持的人是大皇子楚贤,三年前,大皇子私造兵器案事发后,除了明面上被查出来些不顶用的人外,大皇子的所有人,所有势力,都被顾轻衍暗中撤走隐藏或者保护起来了。大皇子一旦被皇帝放出来,有顾轻衍给他保护起来的势力,还有顾家的财力和势力,大位不见得就轮到七皇子。安小郡主支持的人是七皇子吧?亏你还如此信任顾轻衍,他怎么会帮七皇子呢?因为,他与大皇子是有盟约的,他对于你安家,也未必希望安家一直存在于大楚。”

声音顺着风雪飘进安华锦的耳朵里,她脚步连停顿也未曾。

张承泽又说,“还有王岸知,顾轻衍和王岸知也是有意思,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却性情脾气秉性皆不相投,互相看不顺眼,但即便如此,他们两个,却也共同有一桩秘密,王岸知四年前离京,的确是与顾轻衍有些关系,据说他的祖父将京中的家业势力都给了外孙顾轻衍,王岸知一气之下,离京出走,一走就是四年,但是据我所知,王老爷子京外的势力,可是都是给了王岸知的,给王岸知的势力,与给顾轻衍的势力,虽然京城内外有别,但是不输于给顾轻衍的势力,而这四年里,王岸知要做的事儿,可不是与顾轻衍争斗这么简单,他要毁的,是整个安家。”

安华锦走出了十几步远,张承泽的声音穿透力也不输于她脚步的速度。

张承泽继续说,“王岸知屡次对你动手,未必没有顾轻衍的纵容在内,所以,顾轻衍到底是想做什么,安小郡主不妨仔细地想想,他到底是不是值得你信任的良人。顾家培养的支撑家族的顾七公子,可不是真如传言一般,高山白雪般的干净无尘,他的手下,也是累累白骨,脚下也是片片献血。”

“噢,还忘了与安小郡主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八年前玉雪岭之战,陛下与我爷爷联手对付安家,顾家老爷子未必不清楚内情,顾家是谁?就算在南阳城没有埋伏暗桩,但是在京城,但有蛛丝马迹,也瞒不住顾家的耳目,但是顾家并没有出手拦。”

安华锦脚步猛地一顿。

顾轻衍的秘密,她不想知道,王岸知如何,她也不感兴趣。但这句话,却一下子击中了她。

但是她并没有回转身,而是顿了那么一下,转身干脆利落地下了风骨坡。

暗焰与三百暗卫齐齐跟在安华锦身后,一行人很快就在风雪中走没了影子。

张承泽站在风骨坡的山顶上,任由风雪打在他的身上,他眉目沉暗如夜色。他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安华锦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忽然觉得十分看不懂安华锦这个女人。

她沉静,冷静,这么大的血海深仇摆在她面前鲜血淋漓地摊开,她却依旧能保持面不改色不恼不怒不恨,还有关于顾轻衍,不是都说女儿家感性的很,一旦喜欢上一个男人,便会因为被隐瞒被欺骗被诱惑被哄骗而伤心欲绝为情所困痛苦挣扎自我折磨吗?可是他从安华锦的身上,丝毫没看出来。

还有王岸知,他以为对于王岸知,王岸知屡次谋害他,她是恨不得杀了王岸知的,可是全然也不如他想象的一般,她似乎没什么兴趣。

只有在他说到顾家时,她脚步顿了那么一下,但也没有回头。

这个女人,他忽然意识到,如此其心不动,南阳城南阳军一日有她在,南梁和南齐怕是无论如何也踏不平大楚边境。

但……

他还是要让南梁和南齐兴兵的,两国不兴兵,他如何能有趁机夺权的机会?

第六十五章 等候(一更)

下了风骨坡,安华锦来到马前,抓住马缰绳,却久久没上马。

张承泽的话伴着风雪言犹在耳,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她的心肺。

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镇定,她也很有一股冲动,想冲去京城,杀了高高在上惯会疑心使用阴谋铲除忠臣良将的皇帝,还有顾家,她想问问顾老爷子,八年前,他是否当真知道皇帝和张宰辅算计他父兄却没出手阻拦。还有顾轻衍,他支持的人是大皇子?与大皇子有什么盟约?他也不希望安家一直存在于大楚?

心里想问的人太多,想问的事情太多,可是脚下,却拔不动。

雪一层一层落下来,落在她的头上肩上,披风的白狐毛上也挂了簇簇一层。

暗焰和三百暗卫立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他们从小陪安华锦一起长大,对她的所有情绪似乎同样感同身受。

暗焰一直未言声,也不出声提醒安华锦,任时间一点点溜过。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安华锦才抖了抖缰绳,雪花簇簇而落,她又拂了拂头顶,雪花四下散开,她又揭开披风,抬手扬了扬,披风卷起一阵风雪,她一系列动作做完,重新系回披风,翻身上马,端坐在马上,声音冷静清澈,“走吧,回南阳城。”

“是!”

暗焰带着三百暗卫,齐齐跟上她。

南阳的第一场雪,下了一夜又半日,依旧有未停的迹象,安华锦冒着风雪赶路,回去时,虽然雪越下越大,但是她丝毫感受不到一丝严寒,马蹄踩在雪地上,踏出一连串的蹄印,待他们过去后,风雪又很快将马蹄印填平。

回到南阳城时,已深夜子时。

南阳城一切正常,走时什么样,回来时依旧什么样。

安华锦打马进了南阳城,一路回到南阳王府,南阳王府大门开着,府门口披着披风撑着伞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素雅衣衫,在寂静的夜色里,风雪中,身姿秀如青竹。

安华锦恍惚了一瞬,以为看到了顾轻衍,再细看,发现是崔灼。

崔灼与顾轻衍某些方面是有些隐约的相像的,毕竟,都是出身在世家大族,都是家里自小培养的继承人,顾家与崔家,受的规矩礼教大体相差不大。

但她认识的顾轻衍,也不过是三年前八大街红粉巷仅有的一面,她认识的顾轻衍,也不过是今年四月份大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之后,如今十月份,满打满算,去除两地分离的日子,不过三四个月的了解而已。

她认识的崔灼,要从玉雪岭之战后算起了,那是八年前,爷爷进京一趟,为她订下了婚约,回来不敢说,瞒着她,说她自小长在京中,他瞧着实在太没女儿家的规矩,她已八岁了,也该学女儿家的规矩了,不顾她意愿,强行将她送去了崔家。

她每年要在崔家老夫人处住一个月,今年并没有去,算起来与崔灼相识,已是八年。

八年的相识,也够久了,所以,她对于崔灼的了解,当比顾轻衍多许多。

可惜——

安华锦回过神,喊了一声,“崔世兄,你怎么在门口站着?”

崔灼见她平安回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上前两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温声说,“我估摸着你大约会今夜回来,反正也睡不着,便在门口等你。”

安华锦心下一叹,跳下马,将马缰绳递给门童,看了一眼他撑着的散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忍不住说了一句,“天这么冷,崔世兄若是冻感冒了,不是诚心让我愧疚吗?”说完,他瞪了一眼守门的一众人等,“安平呢?你们怎么都不劝着点儿?”

一众守门人齐齐告罪,“属下知罪!”

他担心执意要等,谁能劝得动崔公子啊!哎!

崔灼失笑,“我没那么傻,带着手炉了,并不冷,安妹妹别发作他们。安平去巡城了,想必你进城的急,并没有瞧见他。”

安华锦也瞪了他一眼,“崔世兄,不是我说你,你多大的人了,就算要等,也该在书房等着我,我一旦回来,会有人立马报给你,何必受这份风雪之罪?若是染了风寒,喝苦药汤子,有你好受的。”

崔灼微笑,“不会的,我练功也是寒暑不怠,顶着风雪蹲马步一蹲便两三个时辰,如今等了没多长的功夫,不至于的。”

安华锦只能作罢,“你等都等了,我又不能罚你,不准有下次了。否则我就将你送去军中坐镇,让沈远之回来,沈远之可不会如你一般等我,这个时辰,他定然蒙着头呼呼大睡了。”

崔灼笑出声,“他最怕文书之类的东西了,若是被你这样安排,我倒是无碍,他怕是该叫苦连天睡不着觉了。”

安华锦也被逗笑了。

沈远之那货,还真是。

崔灼将手炉递给安华锦,“一路上冷的很吧?你最怕冷了,这手炉是下人给我新换的,你赶紧暖暖手。”

安华锦伸手接过,捧在手里,手里的温热的确驱散了些风寒。

崔灼陪着她往回走,“此行可顺利?见到张承泽了?怎么说?”

安华锦反正也不累不困,对他道,“我们去书房说吧。”

崔灼看了一眼天色,“我随口一问而已,若是一两句话说不完,你还是去歇着吧,明日与我说也一样。”

安华锦摇头,“不累,去书房吧!”

崔灼见她真不累的样子,点点头,“也好。”

书房里一直生着炭火,火炉上熬着红枣姜汤,二人进了书房后,室内的温暖很快就驱散了安华锦身上的寒气,崔灼倒了一杯红枣姜汤递给她,安华锦伸手接过,坐在了火炉旁。

二人还没说话,沈远之和安平一起回来了。

沈远之推开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安华锦,扬了扬眉,“行嘛,没少一块肉嘛。我就说不用担心,他们两个担心的不行,就跟你要去打仗似的。”

“我去时是准备将张承泽拿住扣下的,否则也不会带了五万兵马了,后来与他见了一面,倒是改了主意,没将他如何。当然,他是想将我扣起来,也做不到。”

沈远之啧啧一声,“听你这口气,张承泽这家伙不好惹啊。”

安华锦喝了一口红枣姜汤,“倒也没有多不好惹,只不过,我觉得让他活着更有用。”

“哦?洗耳恭听喽。”沈远之也坐下沈。

安平跟着围炉而坐。

安华锦也不隐瞒地讲述与张承泽在风骨坡乾坤亭见面的详细经过,不过,略过了张承泽说的关于顾轻衍的部分。

沈远之还没听完,脸色就青了,不敢置信,“他说是许靖?大嫂的父亲?”

虽然安启辰与许清灵并没有来得及大婚,安启辰便战死沙场,许清灵自缢没成被救下因为腹中的安易宁死遁,但是,无论是安华锦,还是沈远之,这些自小长大的人,都管许清灵叫大嫂,是他们承认的大嫂,而许家,虽然当年由老南阳王为了不耽误许清灵登门主动取消了婚约,但这些年,安家与许家,还是多有来往,虽然没了姻亲的牵连,但也是世交之家一样相交甚密。

沈远之每年与安华锦一起,都会去许家拜访,看望久病常年病恹恹的许靖。

他怎么也想不到,许靖竟然是这种人,出卖兄弟,出卖安家,只是因为私情和嫉妒恼恨便被张宰辅收买大下杀手。

沈远之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会不会是张承泽不安好心胡诌的?”

安华锦摇头,“我记得玉雪岭之战前,许伯伯有一段时间,来府中来的勤,与父亲相谈,时常到深夜,父亲对他从不设防,也不曾隐瞒他,南阳军的布军图,他若是想拿,也是能拿到的,玉雪岭一战后,半年里,他时常来看望我娘,后来我娘撒手人寰追随我父兄而去,他几乎疯魔,一病不起,兴许的确是这个原因。张承泽说的话是真是假,明日我去许家问问就知道了。八年已过,他若是真做了,也该说实话了。”

沈远之抿唇,“明日我与你一起去!”

安华锦点头,“好。”

第六十六章 围炉(二更)

张承泽的话,安华锦虽然觉得十有八九属实,但是她还是想亲自去确认一下。

说完了许靖,沈远之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顾家当年当真知道陛下和张宰辅暗中的龌龊算计?顾老爷子知而不拦?是这样吗?”

安华锦沉默。

以顾家盘踞京城的势力,宫里埋了那么多暗桩暗线,但有风吹草动,会不知道吗?大体是不会的,但是知而不拦……

顾家稳居京城数百年,一直以来信奉明哲保身的立身之道,顾老爷子知而不拦,也是符合顾家的立身之道的。

但即便顾家有正当理由知而不拦,她怪不上顾家,但还是心里落了疙瘩。

她忍不住会想,若是当时顾家知道,顾老爷子拦上一拦呢?结果会怎样?他的父兄三人会不会就不会死?她娘也不会死?如今的安家不至于是这般人丁稀少?

玉雪岭一战,血流成河,他的父兄三人,埋骨沙场,她恼恨皇帝,恼恨张宰辅,虽没有理由恼恨顾家,但到底她做不到知道了这件事情了无痕迹轻松忘掉,还如以前一样看待顾家对待顾家。

沈远之见安华锦沉默,心中一时也十分不好受,但还是说,“你别怪在顾轻衍身上,当年做主的人是顾老爷子,与他无关。”

安华锦依旧沉默。

沈远之狠狠地揉了一把脑袋,心烦又恼怒地说,“算了,顾家的事儿,先放着,明日我陪你去找许靖,他若是承认,咱们问问详细经过再说。陛下高高在上二十年,谋害了忠臣良将还心安理得地坐在皇位上享受安家用血骨换来的大楚太平八年,陛下是怎么好意思的?”

“他才不会不好意思,如今不还在对小郡主喊打喊杀吗?”安平嗤了一声。

崔灼眼神担忧地看着安华锦,“陛下谋害忠臣良将之事,是不是不能就这么算了?总该让世人知道,安家因为陛下这样的君主,受到了怎样的委屈和不公平。若是玉雪岭之战,忠臣良将死在敌国之手也就罢了,偏偏死在自己效忠的君主手中,何等讽刺?”

沈远之立即说,“自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安平也颔首,“没错,就该让天下人认清陛下。这样谋害算计臣子的帝王,何谈让臣子效忠?”

安华锦不语。

沈远之看向安华锦,“小安儿,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安华锦平静地说,“我在想爷爷,他若是知道这个事实,怕是会承受不住,他本就身子骨不好,若是知道八年前玉雪岭之战是陛下、张宰辅、许靖三人联手所为,导致我父亲我兄长都死在玉雪岭,我爷爷怕是会气吐血,一病不起。”

沈远之顿时闭了嘴。

没错,若是老南阳王知道,怕真会气吐血一病不起。哪怕如今陛下不像话,哪怕如今陛下因为一个宠妃之死要杀安华锦,但对于老南阳王来说,虽然失望这样的陛下,但到底君是君,臣是臣。毕竟安华锦的性子受了欺负又硬扛地欺负了回去。

可是一旦老南阳王知道了当年之事,那就颠覆了他骨子里的忠君之心,他会觉得,他出生入死,效忠这样一位君主,他的儿子,他两个的孙子,还有他的儿媳妇,四条性命啊,无异于天崩地裂,他怎么能承受得住?

崔灼叹了口气,“先瞒着安爷爷吧!我建议从京中的刑部大牢里,弄出张宰辅。留着他性命。待有朝一日,对付公堂,让玉雪岭之案,大白天下。总不能让千秋史册歌颂陛下仁德之君,他哪里有半丝仁德?”

安华锦赞同,“此事需从长计议,刑部天牢把守一直非常严密,想弄出他并不容易。”

沈远之立即接话,“有顾轻衍啊,让他……”

他话音说了一半,猛地又打住,一时间,不上不下地哽在这里。若是不知道顾家当年知而不拦,沈远之说让顾轻衍弄出张宰辅,不是什么难事儿,让他帮忙,他动动手指头,想必也不是多难,或者说,虽然难了点儿,但以他的能力,以他在京中的势力,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如今到底是不同了。

他与安华锦自小一起长大,对安华锦的性子比旁人都了解,她很多时候,眼睛里是揉不下沙子的,但是偏偏,对于顾轻衍,他不能太武断她的心思,她对顾轻衍有多纵容包容宽容,他是耳听眼见都经历了多次。

“就他吧!我明日便给他书信一封,让他将张宰辅从刑部天牢弄出来,然后派人送来南阳。”安华锦站起身,重新披上披风,语气平淡,面上也没多少情绪,“数日前,他来信,说了陪我七表兄前往五峰山之事,五峰山的半数金银归南阳王府养兵,我安置五峰山的一众道士。算算日子,再用不了多久,人就该到了。”

沈远之讶异,“竟然还有这事儿?五峰山我好像听过,在江湖上挺出名的。怎么前些日子没听你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日前吧。”安华锦道,“当时忙着清除南阳的暗桩暗线,我觉得此事不着急,便搁置了。”

安华锦伸手指指放在匣子里的信笺,“那一堆信里写了,十分详细,你翻着看看,就明白了,我困乏了,先去睡了。”

沈远之看向桌案上的那个很大的黑匣子,匣子打开着,里面满满的一匣子信笺,有许多没开封没被看过的,他默了默,点了点头,“行,你去睡吧。”

崔灼站起身,将罩灯递给安华锦,“路上滑,小心些。”

安华锦颔首,接过罩灯,提着出了书房。

她离开后,沈远之、崔灼、安平三人对看一眼,都十分地沉默。

顾家的事情,若没有安华锦与顾轻衍两情相悦的关系在,本不算什么,顾家明哲保身立身之道也没错,但是偏偏,安华锦与顾轻衍两情相悦,与顾家又订婚八年,有这么一个关系在,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到底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搁在他们身上,都觉得是个疙瘩,更遑论安华锦。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十分平静地阐述了从张承泽那里知道的所有消息,甚至,语气都没有半丝波动。

沈远之来到桌前,掂了掂匣子,又伸手拿起其中的一封信笺,掂了掂,啧啧了一声,带着情绪地轻叹,“顾轻衍啊……”

他放下落有顾轻衍名字的信笺,即便安华锦将所有的信都放在一起,让人自己看,他却也没有打开顾轻衍的信笺,而是从中挑选出了所有关于安易宁的来信,逐一地打开看了起来。

安易宁的信与顾轻衍的信其实没多大的区别,安易宁写的也是京中发生的事儿,尤其是老南阳王入京后,敬王如何如何,陛下如何如何,他见了王岸知一面,如何如何,表叔很好如何如何,着重笔墨写了五峰山的前因后果。

虽然身在七八千里外的南阳,对于京中发生的大事儿,还是有所耳闻,但是听到的与安易宁信中详细所说,自然不能等同,安易宁说的清楚,条理分明,很是详细地说了陛下怎么派楚砚去五峰山,不给一兵一卒,顾轻衍带着他怎么去了五峰山,没想到峰回路转,五峰山的那位老道士竟然曾经被他父兄小叔和小姑救过,很是欣然地同意了,如今正在表叔和小姑父联手的安排下,将他们与五峰山的金银系数运送来南阳云云。

安易宁的信没什么不可看的,沈远之读完一封信,递给崔灼和安平,三人用了大半个时辰,一起读完了所有的信。

读完后,沈远之琢磨道,“将五峰山的道士们安排去栖霞岭吧!那里安静,不受打扰,山清水秀,距离灵泉山和秀灵山近,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地方,他们想必也会满意。”

崔灼对南阳的地理地形早已十分熟悉,也觉得栖霞岭不错,点头,“可行。”

安平问,“算计行程,这些人应该快到南阳了,用不用我们派人去迎一迎?”

沈远之道,“派吧!我明日一早便派人去沿途接应。”

安平点点头。

第六十七章 少时(一更)

安华锦提着罩灯,顶着风雪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这一趟路,她从小到大不知道走了多久,却是第一次,不是十分愿意回去。

她的院子里,到处都是顾轻衍的影子,他虽然在她的院子里短短住了一个月。

就连这一条回她院子的路上,也都布满了他的影子。

她越走越慢,走了一段路后,她干脆折了方向,向她娘生前住的院子走去。

她爹娘虽然离开八年,但是院落一直保存完好,一直有人清扫照看,不让一应器具落灰,每日也都有人守门。

她来到他爹娘住的院子后,抬手轻轻地叩了叩门。

里面一个看门的老奴打开院门,一看是安华锦,惊讶不已,“小郡主,您怎么过来了?”

有多少年,小郡主深夜不曾来此了。

他仍记着,以前小小年纪的小郡主,有时候半夜从军中跑回家,说想娘了,就不管不顾地闯进了这个院子,世子被吵醒,无奈地又好气又笑,但还是给她让了地方,自己去了书房睡,将屋子让出来,让她钻进了世子妃的被窝,抱着世子妃睡一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老奴这时想起来,恍惚了好一会儿,一下子湿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老奴突然瞧见小郡主来,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小郡主还是小孩子时,差点儿……”

差点儿就喊世子世子妃小郡主又偷偷从军中半夜跑回来了。

可惜,世子和世子妃早就不在了。

他这个打扫看门的瘸腿老奴,也更老了。

安华锦顿了一会儿,也恍惚了一下,对老奴笑了一下,轻声说,“我想我娘了,不想回自己的院子里住,今夜想在我娘的屋子里歇下了。”

老奴点点头,让开门口,“小郡主您请,世子妃的屋子每日都有人打扫,被褥都是干净的,就是没有生炭火,老奴这就去弄一盆炭火来,再给您拿两个汤婆子暖脚。”

安华锦点头,“好。”

老奴连忙去了。

安华锦径自提着罩灯去了主屋,来到门口,推开房门,将罩灯放下,里面霎时亮堂起来,室内不染一尘,打理的十分好,她娘生前喜欢的摆件,一件不少,各种物事儿也都放在原来的位置。

安华锦拿起桌案上的火石,点燃了屋中的油灯,熄灭了罩灯,坐在了桌案前。

她娘以前常在这个梨花木的桌子上绘画或者写经文,他爹坐在一层读兵书,她贪玩,趴在她娘的腿上,拿着笔给她捣乱,她娘画一笔,她也乱画一笔,她娘无奈地一笑,十分包容地将她乱画的那笔重新勾勒描绘,与她本来的画作融合在一起,一点儿也不看不出是她乱画的了,她这时还能记得当时的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