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算了,人至贱,则无敌。她肯定达不到至贱的程度,但脸皮厚点,容易生活。其实从高雅的角度讲,她这叫隐忍。

不过东厨房中其他人对她的态度也有点变化,想是看到赵氏赏了她点心的缘故。她这一盒子细点是留给屈忽昀他们吃的,自然不会拿出来孝敬厨房诸人。就那么点东西,她犯不着为了巴结人而亏待了自已的兄弟。

而东厨房和其他地方一样,人多且杂,人品也自分出高下。人品好的,自然也不贪图她一个小孩子的东西,该对她什么样,还对她什么样?人品差的,气人有,笑人无,你没有时尚可平静对待,你有了,就当场犯酸,说话夹枪带棒,再不像上午那般热情,里里外外就是说她不识抬举的意思。

笑话了。她虽然忍耐着生活,可也不至于没有骨头,谁都让着。她要被抬举,也不是几个厨房婆子能抬举得了的。

忙忙碌碌地干了一下午活儿,石中玉不卑不亢,倒闹得那些个婆子媳妇没脸,没多大劲头儿折腾了。不过临到晚饭的时候,她们又都蹦哒起来。

起因,还是那位裕王殿下。

他调戏皇家贵妇,没有被砍掉手,或者脑袋,或者传说中的第五肢,而是被皇上打发回家来,奉旨清修。所谓清修,照石中玉的理解,就是要清苦修行才对。可他老大人才好,并不修佛,偏要修道,而且居然在家里的那汪湖水边修了一个道场。

她没去过,听说很华美,仅用料就花了好些钱。

然后,在百日之内,他还要吃斋菜。

这斋菜,不是僧侣才吃的吗?原谅她孤陋寡闻,道士吃的素,原来也叫斋菜吗?

她感觉,亲爱的裕王同学,那个妖孽,根本就是胡闹。而皇上看起来非常宠爱他,什么都由着他的性子来。虽说父亲也有特别偏爱某个儿子的,但这种情况还是有些古怪。

不过他是这府里的最大BOSS,他要吃什么,自然得给他做。没想到范嫂子看着五大三粗的,但手艺却精致,一道道斋菜做出来,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奇怪的是,没人愿意给裕王殿下送去。照说,这可是得赏钱的好机会哪。

“我的天,咱们那位殿下可是好侍候的吗?”赵婆子低声说,“我记得去年天气正热的时候,厨房给殿下做了冰糖莲子羹。那可不是普通的羹汤,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秘方,闻着就让人感觉清凉气爽,老钱家的想争这个先,抢着送去。结果怎么样,赏没落上,满口牙全被殿下敲下来了,说她那龅牙看着反胃。”

“可不是怎么着。”孙嫂子接口道,“上回李妈妈被派去送饭,差点连手都被砍了。说她手脏,不恭敬。李妈妈是手脏吗?皮肤天生的黑好不好?要不是凡夫人拦着……就这么,还挨了二十板子,命去了半条呢。”

“还有殿下身边那四大美婢,哪个是好相与的。那几个小浪蹄子……”

“嘘,你小声点,找死啊。”

石中玉卖力刷碗,也卖力听着八卦。越听,对慕容恪就越讨厌。他这算什么,简直就是荒淫无度啊。还好他不是皇储,听说太子虽然已经死了,但皇太孙很受当今圣上的看重。如果这天下将来归了他,说不定又是一个秦始皇、周幽王、杨广……

她自动脑补着历史上的昏君形象,却没料到突然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我瞧小玉白白净净,人又是个伶俐的,进内院跑个腿儿,都得了凡夫人的赏。”周婆子大声道,“不如让小玉去给殿下送饭,说不定得了殿下的欢心,咱们东厨房脸上都有光。”

娘的,老贱人!

石中玉心里暗骂,但面上半点不显,只表现出愕然和胆怯。周婆子就是人品极不好的那种人,坏话当成好话说,不就是想看她在慕容恪那里落不是,灰头土脸的跑回来吗?

“小玉,就你去给殿下送饭吧。”范嫂子见真没人能派得出,干脆就坡下驴。她基本上是个没心机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奥特曼,有大无谓的精神。

“我?我怕送不好。”石中玉在围裙上擦擦手。

其实,她并不排斥这件差事。诚然,靠近那种喜怒无常,并且不拿人当人的家伙是危险的事。不过,她一直在危险中行走,不是希望经常在那妖孽面前晃晃,以增加存在感,减少死亡的系数吗?

只是在这王府里生存,凡事都得加上三分虚劲儿,不然有人看到没害怕了你,反而成全你了,又要出幺蛾子了。

“送饭有什么送不好的。”周婆子笑得小眼儿闪亮,“这孩子说话真有意思。”

有意思你妹!

“行了。”范嫂子一挥手,“就是你送吧,别再多废话,不然饭菜变了味道,唯你是问。快去洗干净头脸,我这儿马上就起锅了。”

石中玉点头答应,瞄到以周婆子为首的几个恶奴心照不宣的笑。

她咬咬牙,反复安慰自已没什么好怕的。反正自从重生以来,她不断遇险,又不断逢凶化吉,相信这运气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小心点,别多说话。”也有心眼儿好的婆子,偷偷递过话来。

这样一闹,她倒是紧张起来了,当饭菜都装了盒,她连吸了几口气,才迈动还细瘦短小的双腿,往内院湖边走去。

只是等饭菜装好后她才发现,所谓她去送饭,其实……怎么说呢……她是送饭队伍的送饭使,因为她走在最前面,捧着一个放着主菜的食盒,后面还跟着一长串提的人。慕容恪一个人一顿饭,居然有二、三十个菜,真是浪费遭天谴!

有人跟着,就有人指路,防止她找不到地儿。有人跟着,也让她的胆气稍壮了些。说句实话,听到那些传言,她的肝儿也是颤的,虽然她不是龅牙,皮肤也白嫩,可谁知道那个变态的慕容恪会不会找出其他的毛病来。

心里有事,就没觉得路远,很快就看到前方有一个小小的道场。神奇的是,那小道场并不是修建在湖边的,而是在湖上!

裕王府很大,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从没来过花园这边,不能够真正的惊叹。现在,她算终于见识到了。如果说东院住人,建筑走的是低调的奢华路线,西院的花园这边,就是走的广阔自然的路线。

那花园极大,正值夏季,一片片姹紫嫣红就不提了,只那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和湖边的娉婷垂柳就让人的眼睛都移不开了。简单的风格,但大而有物,另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扑面而来,并无空旷感,只觉得怡然。

真会享受啊。

她感叹,望着那小道场矗立于两个沿岸水阁中间,远远的,只看有轻纱拂动,亭台优美精致,好像是湖中仙境。

“走吧。”有人提醒她。

她深呼一口气,迈上通往道场的曲径栈桥。

第十六章 这下死定了

脚步沉重,离得越近,她就越想掉头回去。不过有的路,踏上了就不能回头,于是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一步步走到湖心小岛,不,清修道场上。

近些时,她看到这样一幅景致,某个本该打坐悟道的人,懒洋洋仰躺在一张藤椅上,穿着大红绣孔雀纹蚕丝道袍,胸怀半敞着,那薄如蝉翼的衣料贴伏在身上,隐约描绘出衣服下年轻而矫健的身体。

她绝对绝对无意识地停下脚步,因为潜意识发出了危险的信号。那不是看到什么事实,而是女人天生的直觉。

这个男人不能太靠近!

他就像一头优雅的豹子,半眯着眼潜伏在丛林中,艳媚到极致,又强壮到了极致,那屠杀般的力量潜藏在光滑华丽的外表下,不狩猎时是融入天地的美景,倘若他饿了或者无聊了,任何人都不会逃过血淋淋的结果。

而他,不会有丝毫怜悯。

是的,她心里又用了艳媚这等字眼来形容慕容恪。因为尽管浑身上下充满属于男人的性感魅力,他就是美艳得令人无法逼视。

可她这一停不要紧,后面的人还在按原来的步伐前进,猛然就撞在她身上,还踩到了她的脚跟。接着,再后面的人也是撞到前面。一个又一个……

夸张的是,手中食盒摔在地上倒罢了,还把饭菜甩得满天满地。

多米诺骨牌,她很久没玩了,此刻她成了制造这场效应、并且被砸在最下面的人。

一阵慌乱惊叫后,七八个送饭的丫头爬了起来。不用说,饭菜洒了一地,还有……一身。

“殿下恕罪!”有伶俐的丫头立即跪下请罪。很快,呼啦啦就跪倒了一片。

石中玉连忙也跪下,心跳如擂,虽然知道不合规矩,还是情不自禁的偷瞄向大BOSS,观察慕容恪的表情。

这回死定了!

她就知道好运气会用完的,本想在某人面前多晃晃以增加存在感,现在存在感恐怕强烈到都抹不去了。以他从前恶劣残酷的手段来看……他不会……把她沉湖吧?!

慕容恪本来一动不动的扮雕像,此时被惊动了,转过头来。

他的头发还是散着,修长的腿伸直着,也仍然光着脚。他的脚相当好看,很大,形状却完美,脚趾修长。因为他要保持半转身的平衡,绷紧的袍子勾勒出大腿优美的肌肉线条。

一个男人,据说正在修道的人,却穿着一件大红的袍子,就像一团邪异的火。

石中玉连忙收回眼光,感觉自己正在鬼门关外徘徊,只等慕容阎王一声令下。

可他不说话,就那么静默着。

现场鸦雀无声,包括石中玉在内的所有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似乎连夏日的微风也停顿了。

半晌,难熬得好像一万年那么长的半晌,慕容恪突然翻身站起,一步步走了过来。

石中手双手抓紧衣摆,想着,万一慕容恪要杀她,她就算逃不了也会做垂死挣扎,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那也太窝囊了。只是摔跤,毁了饭菜而已,罪不致死吧?恨这种没基本人权的异时空古代。

她生出一股鱼死网破的狠烈之心。

要不,死前花了他的脸?

那双大脚定在她面前,随后踢了踢了她,“起来。”

这时候,她应该跪着后退,并说点什么:小的惶恐、小的不敢、小的该死、求殿下饶命之类的话。可是她很讨厌慕容恪用脚踢她的行为,讨厌那种骨子里的被轻贱感,反正多半活不了了,她干脆豁出去了,性格里被死死按住的烈性涌了出来。

能扭转的局势,她会尽一切力量去扭转。可现在实力的差距好比重量级拳王和体重不足十公斤的幼儿对打……她本不是能受气的人,可自重生,为了活下去,她忍了太多。难道在死亡面前,还要继续低头吗?

于是,她依言站了起来。

“还是一匹烈驹。”慕容恪轻哼了声,“抬起头来。”

旁的丫头吓得瑟瑟发抖,石中玉却抬起了头。

没想到,慕容恪的眼睛是灰蓝色的!瞳孔上像是蒙着一层雾,好像没有仔细看人,但那目光却似穿透人的心一样,无处不在的感觉。

那天晚上果然没看错。他的眼神太纯粹了,纯粹的邪恶。

“谢过道长夸奖。”石中玉赌气地说了一句。

其实,她也有点提醒的意思,裕王殿下,您在清修呀,这时候杀人是不吉利的。

慕容恪一愣,很快就笑起来,声音好听到死,“是啊,本王暂时出家,不能杀生是不是?”

他一下猜透石中玉的意思,不禁感到有趣。

这个小家伙,敢于以行动顶撞他,表达不满,又时刻不忘记保着自己的小命,倒真是狡猾得好玩。有意思。

“只是你说,本王是什么样的修道人呢?”

“妖道。”石中玉望着那大红的,上面还绣了孔雀的道袍心想。可不知是不是紧张了,居然以极低的声音咕哝了出来。

她也是个机灵的,当然明白慕容恪中那句话的含义。清修时不能杀她,但以后随时都可以杀。就是说,她随时面临生死危机。哼,她摔了饭菜是她不对,但打一顿板子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喊打喊杀?不,打板子也是不行的,那要脱裤子。

她有秘密,必须辛苦保守的秘密。但至少,不用立即血溅当地了吧?

“倒是贴切。”慕容恪轻声道,又走近一步。

人被逼得没有活路的时候,会爆发出极大的勇气,但一旦有活命的机会,反倒会退缩。石中玉既然知道暂时不会死,热血之气登时下降,心思又活泛起来。

不过,慕容恪身上隐含的力量太强大,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再……

第二步还没退出,慕容恪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拖着她向湖心道场的边缘走去。

她大惊,难道真是要溺死她吗?她不会游泳,如果会,也不至于因为落水而穿越了。那样窒息的感觉,她实在受不了再来第二次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极挣扎和惊讶,身子已经被抛进湖水里。死亡的恐惧,立即像湖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无边无际。

她张口欲喊,可却突然又有新鲜空气冲进肺部。茫然眼开眼睛,水意又汹涌包裹过来。反复几次,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抓在一只大手中,因为怕滑脱,她的娇嫩手指与修长有力的长指交叉而握,紧紧纠缠。

如果她有骨气,应该可以摆脱。可是面对重生的宝贵生命,她选择没骨气的把另只手也加上去,死死抓住慕容恪方正的手腕。

这个妖道正把她当成一件衣服一样在水中洗涤,甩来甩去!

终于,慕容恪似乎是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她提到水面上,用力一顿,身上的水滴滴答答。

石中玉双手抱肩,假装是冷的发抖,拦住胸部。其实这是夏天,浸浸湖水很是凉爽,冷个屁啊。幸好她早上绑了双层布条,衣服又是粗布的,不然非露相不可。

“干净了。走!”脑筋还糊涂着,人又被扯着走。

这一次,是来到藤椅边。接着,手中被塞了个玉杯,白色的玉质上隐有碧色山水纹,是天然的。杯中还有半盏残茶,淡黄色的茶汤透过薄薄的杯壁,在白天也映得晶莹可爱,就算她这纯粹的玉器外行,也知道这杯子是多么珍贵难得。

“摔了它!”

什么?!

石中玉瞪大眼睛,茫然看向慕容恪。

她的湿发贴在额头上,一脸惊惶迷茫和难以置信。阳光下,还没长开的小脸上,那层细细的绒毛虚化了她的细柔五官,淡而活泼的眉毛,令慕容恪心头升起一种酸酸的喜悦来。

“我说摔了它!”

啊?!

石中玉还是觉得她的耳朵听错了。

“本王的命令,你不听吗?”慕容恪声音变冷,“还是你想住到湖里去,夜夜在本王耳边哀哭?”

这人真古怪!石中玉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威胁要淹死她就罢了,还暗指她变成厉鬼,日夜纠缠他吗?什么变态爱好!

“还不动手?”慕容恪催促。

石中玉一咬牙,奋力把手中玉杯向青石地面上掼去。

这玉杯是宝物,可反正不是她的,人家物主要摔,她有什么好心疼的?

啪的一声,玉杯跌落,碎成粉末。

四处全是抽气声,还有几个明显不是普通丫头的娇嫩女声更是发出尖叫,“殿下,不要啊!”

不过石中玉还没来得及看看是谁,就又有一个杯子塞在她手上,耳边慕容恪命令着,“接着摔!”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照做了。然后很快的,四只一套的杯子、玉壶、翡翠盘、各色盏碟碗筷都变成了一地碎片。而随着这种地为,她忽然感觉心中畅快起来,好像重生后一切的郁闷和忍耐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发泄。看那些每一个都值她几条命的器物碎在脚下,她爽歪了。

她呼呼喘着气,抬头望着慕容恪,见他微笑着站在那儿,黑色长发衬着火样的红袍,妖异非常,却又诱人非常。狭长的眼睛里,有一种痛快的神情闪过,虽然快,却被她捕捉到了,令她的胸口突然痉挛了下。

天哪,不管这位裕王殿下有多恶劣,但他真是美。调戏皇家贵妇什么的,那贵妇恐怕会很情愿吧?

突然,她想。

“这是皇上亲赐的玉杯,无价之宝。”慕容恪突然轻声说,“可是你摔了它。”

娘的,不是你叫我摔的吗?石中玉愕然望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心中悲愤。

这下,真的死定了。

第十七章 皇子替罪羊

那套白玉茶具是大周皇帝送的礼物,极为珍贵,皇上转手就赐给了七子慕容恪,连皇太孙慕容长天也没给。那时,天下都在盛传皇上对慕容恪的极度宠爱。

今天,那套宝物就毁在她的手里。虽然是慕容恪那个家伙命令的,但以皇上对他的宠爱纵容程度来说,她就是皇子替罪羊。

他为什么要害她?

愤怒中,她瞪了过去。

慕容恪微微一笑,“本王打死个把人,不需要任何理由。但是,你如果觉得打翻饭菜不是死因,那本王就给你找一个死罪。”

石中玉很无语。

得,如果她被杀,她会觉得自己的命很值钱。而且,今天她算亲自见识到了这位裕王殿下胡闹的程度。

为了给她这种低级小家丁一个应当被杀的无聊理由,他居然打碎了那么珍贵的东西。不过总感觉他的行为透着那么股子悲凉似的,难道有皇家秘辛?但是不管皇家有什么秘密,不管皇上对裕王的无条件宠爱有什么缘故,干嘛把她牵进去啊。

她选择进王府之前应该找个算命的算一算,是不是待在外面面对胡子男的追杀更痛快些。

想到这儿,那个测字假道士猥琐的脸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哼,一点都不准,她连什么时候熬出头都感觉很渺茫。

再说了,慕容恪是不是会读心术啊。她不过一念之间的想法,他怎么就知道?

“殿下,您真是糟蹋东西。喜欢听响儿,不会砸点粗瓷杯盘啊。”一个女冠走了过来,豪不掩饰地责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