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报复心,很重很重。

病了以后,他唯一的爱好,那就是喜欢把痛苦建立在傻不拉几的娃身上。

第五章

中秋佳节,花好月圆。

因为是节日,所以,他不得不在主屋出现,只是全程他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默然用餐。

就这样而已,整个气氛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一大桌的菜,全部是根据他的身体制定的营养餐,对面的女人,每吃一口菜,都得小心翼翼的掩饰着难以下咽的神色,而对面一向烟不离

手的男人,为了给他一个清新的环境已经难得几个小时没有抽一根烟,只是默默凝视着儿子,陪他用餐。

“味道还行吗?”父亲问他。

清淡的饮食习惯,才会对身体不制造负担,是他和亡妻对儿子从小开始的要求。

父亲是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全身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充满了贵族似的风度,而他,长相偏象妈妈,一张脸虽然清俊迷人,但太过孱弱。

“还行。”他淡淡应声。

从小,他就很乖巧,起码在父亲的心中,是如此的形象。

所以,父亲总是对他疼惜多一份,特别是,在母亲烧炭自杀以后,父亲对他的愧疚更重。

因为医生说,外界的刺激再加上内心的冲击,让他需要调养的病,更严重了。

母亲总是动不动就嚷着要自杀,谁也没料到,她这回会弄假成真,而且差点还带着他一起死。

吃完对他而言如同任务般的晚饭,抽来纸张,拭干净嘴唇,“我吃好了,回房了。”

父亲欲言,又止。

难得能聚在一起吃顿饭,却好象找不到任何话题。

不知道何时,儿子好象离他越来越远。

一父一子,把坐在眼前的“美丽芭比”完全当成摆设,父亲更是完全不敢在他面前和其他女人多亲昵一分,生怕他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母亲死后,儿子从医院里醒来,一直不哭不闹,平静到令他寒颤。

既然所有的礼节已经完成,他跳下桌子起身,只是,在规规矩矩推回凳子时,目光还是忍不住多飘了一下。

今天,有个小芭比娃娃没有出现,让他有点小小意外。

不是那个大芭比的小拖油瓶?话说,虽然是母女,但是也许是因为年龄的关系吧,母女俩眼神的清澈度真的差很多。

见儿子突然停住脚步不动了,目光微微扫了同居女友一眼,肖俊面露一丝尴尬,只能咳一声,假装镇定,转移话题,“美丽,惟惟好点了

吗?”

三天前,惟惟突然哭着从东院跑回来,一脸的小红点,然后痉挛晕厥到大人们面前,真的是把人吓了一跳。

哪知道,一番医生的检查,和对小惟惟的问话后才知道——

“她还在发烧。”美丽叹了口气。

肖俊有点心虚的瞄瞄儿子,而后者,一脸的不感兴趣。

走出主屋的大门,八岁的肖图望着圆圆的月亮,一脸的无聊更重了。

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身体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全身疼。

但是,八岁之前,在妈妈的授意下,他故意喊疼的次数太多,到真正感觉疼痛的时候,反而对父亲喊不出来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破身体,可能再过几年就得玩玩了。

只是遗憾,他的记忆里,好象没有太过开心的回忆。

唉,人生即无聊,又无奈。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灵敏,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他们善良勇敢相互都

欢喜!Ou,可爱的蓝精灵——”

脆生生的嗓腔,从某一道窗户上轻轻飘出来,明明是那么快乐开朗的曲子,语调却充满浓浓的哀伤。

肖图的脸色不变,还是一脸的无聊,但是,却脚步一转,步向了主屋旁的小阁楼。

听说,父亲虽然让那个女人搬进来,但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都只住在小阁楼里,这无疑在向所有人包括那个女人暗示,琼浆玉液、

绫罗绸缎是有的,但是想进一步,不太可能。

偏偏女人们总是不认份,自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有可能”。

他一步一步踏上阁楼,每一步,他都走得缓慢。

因为——

“Ou...可爱的蓝精灵,他们齐心合力开动脑筋,斗败了格格巫,他们唱歌跳舞快乐多欢喜!”多有意思的歌?而她的歌词里,谁又是可恶

的格格巫?

伤感得唱完最后一句,小惟惟叹口气,对着月光流眼泪。

卧薪尝胆、打入敌营这种事情果然不适合她的小脑袋,看看她现在的悲惨样子,就知道自己有多失败。

她拿起小镜子,照看自己的猪头脸。

这是她的脸吗?怎么可以肿到连眼睛都找不到了。

她用力睁、用力睁,才勉强看到自己那一点点小眼皮。

那红肿一片,到处一个又一个小水疱的脸,真的是自己吗?

“呜、呜、呜,爸爸,惟惟要回家,惟惟再也不要做卧底了,惟惟遇见坏人了!”捂着脸,她大哭。

她错了,错的好厉害,她不该自以为很聪明地扔掉可怜的爸爸,她不该因为寂寞,被那个阴险狡诈扮成小白兔才那么一小点点个的格格巫

欺负了。

“爸爸,你等着,惟惟会尽快回到你身边,不是一个人,一定会带妈妈回来!”爸爸虽然千般万般不好,但是,始终是她最爱的爸爸。

听说,前段日子爸爸一再的哀求、纠缠妈妈,一再的被拒绝,她好心酸。

她要打倒肖叔叔,她要守卫这个家!

但是,她到底也才那么一小点点的小个儿而已,垮了脸,懈了肩膀,她不断扁着嘴,不断擦眼泪。

精彩,精彩,一个人的表情怎么可以这么精彩?

肖图觉得有意思极了,从小他就不能过度激动,所以,他事事平静,哪象眼前的小猪头,一会儿捶胸口,一会儿捂拳起誓,一会儿又对月

光挥拳头。

怎么这么逗?

他看得津津有味,连自己也没发觉,唇角已经轻扬,露出两排整洁的小牙齿。

惟惟正想关了窗,就看到地上一道悉索颤动的影子,她努力抬眸,努力忍着痛,眯着眼,看向楼梯口的位置。于是,她看到,一只“小兔

儿”两腮长须梭梭颤动,仿佛在得意张狂大笑。

第六章

惟惟顿时双眼通红,心中燃起熊熊烈火。

天,被蜜蜂蛰伤了?东院前几日就出现了蜂窝,少爷早就让人通知消防局过来处理了,都怪那些人做事拖拖拉拉!

什么,你还喊了他姐姐?少爷那个人最小心眼,最忌讳别人嘲笑他长得象女孩子!

这些都是家里最元老级的管家见她可怜,偷偷告诉她。

叫你别顽皮了,叫你不许招惹肖图,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这是妈妈对她的指责。

她哪顽皮了?她哪不听话了?她哪招惹谁了?谁会猜到肖叔叔已经八岁的儿子,会长得这么美丽,而且虚弱成这样?!

结果,就因为“无知”,她不仅受到了惨痛的教训,还换来了被大人批评的下场。

……

精彩啊,真精彩!肖图叹为观止。

小芭比娃娃的左眼右眼明明都没伤,但是就是有本事整张脸肿到就象馒头一样,眼睛更加只剩一条缝。

如果他不是之前就见过她,认得她的声音,那么现在这张已经变形的五官,已经让人看不太出来原本长什么样子,特别是,她现在龇牙咧

嘴,五官扭到非人类所能及的程度,拼命想露出凶悍神色,想把他吓跑的模样,着实可爱。

“你再瞪下去,我晚上要作恶梦了。”他对着扭曲的小芭比,微微一笑。

作恶梦?一连高烧了几晚,发了好几天的恶梦,夜夜梦见大黑蜂来蛰她,醒过来还是觉得疼的人,可是她啊!

“哼!”惹不起,她总躲得起吧?!

惟惟当机立断,准备关窗,反正那天,他也是这样把她锁在窗外。

明明一副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样子,其实是副黑心肠,惟惟已经吃了一次亏,才不会再被他耍骗第二次。

“你很希望父母能再在一起?”他悠哉地问她,“要不要我帮你?”

她眼里的寂寞太明显,父亲在抛弃母亲的那一日没有回头,如果有回头的话,就能发现,除了讥诮,其实他的眼里也有关于寂寞与渴望。

谁不希望自己有个正常的家庭,父母恩爱,举案齐眉?!

他也是孩子,所以也曾经和她一样,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心存幻想。

“不用你管!”惟惟很心虚,着急着,又想关窗。

“也许,我可以帮你。”他也不急。

闻言,正想大力关上窗的惟惟顿住了动作,“你骗我!”别以为小孩子就很容易骗!她已经知道,他虽然和她一样的个子,但是比她年长

三岁。

三岁是什么概念?就等于说,人家比你多活了三年,肚子里的坏水,多酝酿了整整三年。

他肯定又想欺负她!

只稍一眼,他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因为“小芭比”,实在不太懂得掩饰。

于是,他软了口吻,“我不是故意欺负你,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蜜蜂还在家。”

什么意思?

小惟惟又在肿肿的小脸上眯出一条眼缝来。

事实上,她还在低烧,双颊绯红,脑袋还有点不清醒。

他脸色不改,“那天早上你还没来之前,我明明亲眼看见黑压压地一大群蜜蜂出门采蜜去了。”

他一说完,惟惟昏昏的脑袋里,直觉就只有两个字——扯淡。

明明就把她当白痴,在欺负小孩!

见她一脸鄙夷的样子,他反问,“难道幼儿园老师没有告诉过你,蜜蜂是群居昆虫吗?”

一句反问,把惟惟问倒了。

老师,好象说过耶。

“何谓群居,就是人多力量大的意思,群居昆虫它们一起过着有秩序的集体生活,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睡,难道不是应该一起工作,一

起出门,一起采蜜,然后一起回家吗?”他非常有条理地问。

只是,他越有条理,正在生病中的惟惟被问的越糊涂了。

他说的,好象也有道理,但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而且那天我也没料到你一个小家伙力气那么大,会挥中蜂窝。”所以综合以上种种,都是误会。

他的眼神无辜而又善良,一扬睫则生姿,说话的声音更是轻柔,瞬间让人觉得怀疑、猜忌他,都是极其不道德的事情。

但是,但是,但是——

惟惟怎么觉得自己象是在被大灰狼哄骗的小红帽?但是,他明明纤弱到比小白兔还无害?!是不是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

可是,明明好多人告诉她,他就是不爽她眼拙认不出他是肖小少爷,才会故意整她,所以,她该信谁的呢?虽然他说得很诚恳,但是,惟

惟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孩也有判断力的!

她的“猪头”眉宇,在信与不信之间挣扎的神色,几乎逗乐了他。

可爱,真可爱,越看越觉得她可爱。

也许,这个小芭比,能为他剩余不多却很无聊的人生,填加一点色彩。

“喂,小兔——”只是,她终于主动的一声呼喊,冻了他的笑容。

小兔?幸好今天没加“姐姐”两字。

他神情勉勉强强的接受。

“你说帮我,你能帮我什么?”其实,惟惟在意的是这个。

五岁的惟惟,努力让自己比同龄人要机灵。

“帮你带着你妈妈回家。”他说出她要的答案。

八岁的他,早就能看出,眼前小女孩眼眸里那相似的寂寞。

凭他?哼!惟惟不信。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