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打起帘子,将一身外出打扮的秦易绅迎进屋来。

“母亲已经用了饭了?”秦大老爷走到秦老夫人跟前请安。秦老夫人见他像是在外头用饭回来,便问:“你这是上哪儿应酬去了?”一边又让桂兰给秦大老爷摆座。

秦大老爷坐下后说:“和几位朋友在胡家吃了个饭,他们家的老爷被官府选中当了药吏。改天他家还要摆喜酒庆祝呢!”

秦老夫人近日连家务都没怎么上心,更别提这些外面的事情了。她漫不经心的问:“胡家,是开生药铺的胡家么?药吏是个什么官儿?”

“就是那个胡家。在席间儿子听说了一件大事,这才赶忙过来跟您商量。”

“大事?”

秦老夫人奇道:“在胡家能听说什么跟咱家有关系的大事?”连孙氏和林氏也都放长了耳朵听着,想知道这是桩什么大事。

“听说陆家,就是跟七丫头定亲的那家,他们家陆大夫也成了药吏。而且胡大夫说,推荐陆大夫当药吏的,居然是湛家本家的人!”

“哦?”秦老夫人来了兴致:“没听说陆家什么时候跟湛家攀上了亲戚啊…这陆家的老婆姓何,还是我娘家那边的小户人家出身。他们怎么就入了湛家的眼?”

在阳城说到湛家,那是人人都敬畏的豪门大族。湛家人多,要说陆家走通了湛家那些分支的门路,那不足为奇——可是能让湛家本家为他出头说话,那分量就完全不一样!

秦大老爷说:“这个嘛,胡大夫也不知道。不过胡大夫说,他为了当上这个药吏,不知走了多少门路,使的银子海了去了。还不都是为了混个官身体面些么!”

他之所以要来跟秦老夫人说这事情,就是想让秦老夫人派个内眷去跟陆家走动走动,攀攀交情——别看药吏在官府里地位低,但和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一比,又高出一等了。既然家里有亲戚到官府当了差,那肯定要多走动的,最好第一时间送份贺礼过去,让人家承情。往后要是沾上了什么跟官府有关的事情也多条路子走啊。

孙氏在旁听着,想起她前日在娘家听说的一件事情,悚然动容。

“老祖宗,媳妇也听说了一件事,也许跟大老爷说的这事有些关联…”

秦大老爷正纳闷着历来没什么富贵亲戚的陆家咋就突然和湛家扯上了关系,听弟媳妇这么一说,忙道:“弟妹请说!”

孙氏犹豫了一下,才说:“大老爷可知道我们家七丫头在闺学读书的事?”

秦大老爷点了点头。这也是秦大老爷的一桩心事。芳菲投了知府夫人的缘竟能入了官家闺学,秦大老爷也在打她的主意,想借着她的关系给自己两个女儿芳苓、芳芝说亲呢。不过想到芳菲还是个小女孩,也许知府夫人只是一时心慈帮了她一把,未必就对她有什么长久感情,她也不一定在知府夫人面前有什么面子。想来想去,才没出声让秦老夫人去接人。

孙氏说:“老祖宗,大老爷,我有个娘家侄女叫宜贞的——就是我那个在官府当差的弟弟家的小女儿,她也托关系进了闺学。据她说,咱家七丫头在闺学里,过得可是风光呢!”

“真的?”秦老夫人和秦大老爷同时问道。

“真的假的,我也不敢说。不过宜贞说,那位知府家的千金,还有他们家的表小姐,跟七丫头是形影不离,天天中午用餐都坐一块的,说是连闺学休息的日子都玩在一处!还说七丫头是知府夫人家中的常客,知府夫人常留她用饭给她送东西什么的…”

林氏撇了撇嘴:“弟妹你这侄女儿的话,可不可信呐?怕是她小孩子家编的吧,人家知府夫人哪会有闲心招呼我们家七丫头那样的小毛孩子?”

孙氏知道林氏看她不顺眼老想找茬,她也懒得跟林氏计较。但林氏打断了孙氏的话,却让秦老夫人老大不高兴:“老二媳妇,不管这些真不真,你让老三媳妇说完就是了。插嘴做什么!”

林氏心中更是委屈,却也不敢跟老夫人顶嘴,只得别别扭扭的说了声是。

秦大老爷催促孙氏说下去。孙氏说:“那天我去了,宜贞还跟我说,他们学堂里有一位湛先生,是湛阁老的孙女儿。这位湛先生对谁都不假辞色,却不知为何看我们七丫头对了眼,居然让知府千金带七丫头去湛家做客!”

什么?

到湛家去走动的…是芳菲?

“湛阁老的孙女儿,那不就是如今湛家家主湛建隆老爷的妹妹?”秦大老爷迅速想到了这一点,更是惊诧不已。

芳菲是前些天去的湛家做客,紧跟着陆大夫就被湛家推荐给了知府当药吏…要说这里头没点联系,秦大老爷是不太相信的。但是他更难相信的,是芳菲一个小女孩子能有这么大的体面——怎么可能!

她哪来的本事?

但要是真的话…湛家啊!那可是湛家的本家!别的不说,湛家的布庄生意之大,在整个东南地区都是有名的…自家要是跟跟湛家搭上那么一点点的关系,他们手指头里漏一点缝,带挈带挈秦家,秦家可就发达了!

陆家现在可还不是芳菲的夫家。当年秦双鹤和陆月名给一双儿女说亲,虽然有过口头约定,也有中人,但还没过庚帖。原想等孩子们大一点再过庚帖的,但秦双鹤夫妻却早早去世了,没把这桩亲事完全落实下来。

说起来,眼下跟芳菲最近的亲属,当然还是秦大老爷这边。

屋里的几个人,都快速动起了心思…

秦家人如何反应且不提,连陆家人也将这天降的喜事当成了芳菲的功劳。

面对显得格外激动的何氏,芳菲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不懂陆月名怎么就突然得了这个药吏的名额啊!

如果说陆月名提前跟她说过他去报名选药吏的事情,她又特地跟湛先生或者知府夫人提过,那她也不至于这么惊讶。

问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陆家有这么一档子事。

所以芳菲也不敢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只对何氏说:“伯母您多虑了。这哪是我的缘故?是因为陆伯伯给湛先生看了病,得了湛先生赏识,才有的机缘。伯母要说是芳菲出的力,可就折杀芳菲了!”

何氏哪里肯信,只当芳菲谦虚。陆月名更是对自己的医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绝对不是庸医,可也不是什么名医。给湛家那位寡居的小姐开的药,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味半夏厚朴汤,哪个大夫不会开!怎么会那么巧?

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巧。

惠民药局的重建,朝廷比较重视,这也是龚知府近日忙着解决的一件大事。要招收三个药吏事小,禁不住各路人情走动太多!

三个名额,就起码有十个候选人都是托了挺硬的关系的。而龚知府自己,本来也留意上了陆月名。因为朱毓昇离开前明明白白的告诉龚如铮,让他多多照顾自己的“小恩人”。

“龚大人,您的任期马上就要满了,若是能被评为‘卓异’,连任阳城知府倒是问题不大…”朱毓昇的话说得很含蓄,意思是:“要是你不帮我的忙,你就很有可能评不上‘卓异’!”

以前的朱毓昇没资格这样“威胁”龚如铮,但现在可不一样了。龚如铮必须要好好讨好朱毓昇才行…

他正苦恼怎么把陆月名放进名单里,总不能对外人说是朱毓昇的面子——那不是明摆着自己想当从龙之臣了么?金銮殿上那位听到自己如此明目张胆的去结交皇室,自己就别想再当官了…

恰好这时,龚如铮到湛家喝湛家家主湛建隆的寿酒,见到了湛建隆的妹妹湛远清——也就是官家闺学的湛先生。席间聊到湛先生近日在济世堂看病的事情,湛先生随口说陆月名医术尚可——龚如铮立刻眼前一亮!

可算找到借口了…就说是湛家人推荐的陆月名,外人可挑不出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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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觉得陆月名蹊跷的中选没自己什么事,却不知陆月名这回还真是托了她的福。

但她想,连陆家人都认定自己有能耐走通湛家的路子,那秦家也有可能这样想…

果不其然,在陆月名正式接到官府任命书的次日,秦家又派人上门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回归

秦家前几次都是石婆子来探望芳菲,这回上门的,却是秦家眼下的当家娘子,秦三夫人孙氏。

何氏听到秀萍禀报孙氏进了门,连忙穿上大衣裳出来见客。

“陆嫂子,好久不见了!”

俩人一见面,孙氏就迫不及待的满脸堆笑走过来跟何氏打招呼。

孙氏娘家跟陆家是七拐八弯的远亲,孙氏和何氏来往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但不知情的人要是见了孙氏眼下这番态度,还以为二人是多么要好的闺中密友呢。

何氏请孙氏坐下,又叫秀萍奉茶。孙氏屁股还没坐热,忙不迭的恭喜何氏。

“陆嫂子,听说你家相公成了官身,真是可喜可贺!”

这两天来道贺的人不少,不过何氏每次听到这话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很受用。当然,面子上依然是要谦逊一番,连说都是知府大人高看,自家男人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等等。

但当孙氏让石婆子捧上两个缎面礼盒时,何氏不免惊奇:“秦家娘子,这…咱亲戚间走动,何必这样客气!快拿回去吧。”

“不过是份薄礼,陆嫂子不必推辞,”孙氏笑容可掬的说:“我这次来,不但是恭贺陆大夫进了官府,也是要来谢谢你们对我家七姑娘的照顾呢!”

何氏说:“秦家娘子,这话从何说起!芳菲虽然是你们秦家人,可也算我半个闺女。我照顾她,那是天经地义的,哪用得着谢呀!”

“要的要的。”孙氏还是坚持。几番来回推让后,何氏才收下了礼物。孙氏见何氏终于肯收礼,又说:“陆嫂子,我们家前些天遭的事,你也是清清楚楚的。可怜我那大嫂子…”她说到此处,便拿起绢子抹了抹事实上并不存在的眼泪。

何氏说:“死者已矣,秦家娘子也不可伤心太过了,这一大家子的事都等着你料理呢。”

孙氏谢过何氏的关心,说道:“我们老祖宗受了大罪,精神一直不好。将养了这些日子,才慢慢缓过来。前些日子,我们家里乱糟糟的,只好请你们帮忙照顾七姑娘。现在大嫂子的丧事也办完了,老祖宗的病又好了些。这两天,老祖宗就一直在念叨着七姑娘,说想见她…不知七姑娘可在家?”

“哦,芳菲上学去了,要到傍晚才回来呢。”何氏应道。

孙氏又说:“老祖宗说,虽然陆嫂子是最热心不过的,可一直让七姑娘来叨扰你家也不好…陆嫂子,我想把七姑娘接回家去,你看如何?”

何氏听孙氏这么说,顿时犯了难。

照理说,秦家来接人,她是不该拦着的。虽然将来芳菲是陆家的人,可毕竟离过门也有好几年呢!

可何氏是真的舍不得芳菲。芳菲在陆家的时间不长,但何氏与芳菲相处融洽,感情颇深。

别的不说,何氏觉得芳菲这孩子确是孝顺。何氏病了不爱吃东西,芳菲就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除了那道桂花糯米藕,还做了好些个特别的吃食来给她吃。而且芳菲又会说话,陪何氏聊天的时候,常常能用一两句话就把何氏逗笑,这点可是连她的亲生儿子陆寒都做不到的。

芳菲要是回去了…这陆家后院,就没这么热闹了。何氏在心中暗叹一声,说:“这…就看芳菲自己的意思吧?”

孙氏看出何氏不想马上让芳菲跟她回家,便又反复强调了秦老夫人是如何的思念芳菲,还说家里的姐妹们也都在盼着芳菲回去。

说了半天,捱到傍晚时分,芳菲下学回来了。

孙氏见了芳菲,连声嘘寒问暖,又不厌其烦的细细问她在闺学中的情况。芳菲记得在秦家的时候,人人都觉得这位秦三夫人是个不爱说话的木讷性子——隐藏得够深的啊…看眼下这长袖善舞的范儿,简直判若两人嘛。

孙氏对芳菲重说了一遍秦老夫人和她的同辈姐妹们对她的想念。芳菲听得好笑,孙氏真的当她是个小孩子啊——当然她看起来是个小孩子没错啦。这种话,也就只能骗骗小孩子。

秦老夫人想她?她可还记得遭遇山贼之后,秦老夫人就像躲避病菌一样躲着她,她想去探望秦老夫人都被拦了下来。至于那些平时就喜欢欺负她的姐妹,还有死了母亲把她当成祸根的芳苓…这些人会想念自己,真是见了鬼啦!

秦家想把自己接回去,不过是因为自己进了闺学,陆家伯父又莫名中选成为官府吏员。他们只是想从自己身上捞好处罢了!

芳菲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一般,对于家里人想接自己回家表现得很高兴,又说:“我也可想姐姐妹妹了,这么长时间不见,有好些话想跟她们说呢!”

孙氏听到芳菲这么说,不由大喜。她完全忘记了芳菲在李氏灵前怒斥芳苓的事情。在她看来,芳菲能得到知府夫人的喜爱,顶多是因为芳菲长得讨喜些、说话伶俐些,不会想到芳菲竟有着超乎寻常的成熟心智。

芳菲知道,这回她是不得不回去了。

再在陆家留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总不是长久之计。

既然早晚要回秦家,那就借此机会回去吧!

现在的她,比起当日被迫离开的她,手上多了一些筹码。再回秦家,应该不会再陷入原来那样的困境了吧…但是,这些筹码,还远远不够…

得到芳菲的肯定回答,孙氏兴冲冲的跟她约好了后日就派人来接她回去。

这回芳菲真的要走,陆家上上下下都极为不舍。

无论是陆月名、何氏这两位家长,还是莫大娘、秀萍这些下人,乃至厨房的三姑、陆寒的书童侍墨,都对这位讨人喜欢的未来小主母很有好感。

陆寒从学堂回来,听侍墨说芳菲后天就要回家,不由愣了一会。

“少爷,您是不是特别不想和七小姐分开啊?”

侍墨跟这位和气的小主人朝夕相处,时常会说些玩笑话。他见陆寒听说芳菲要走后神色一黯,便打趣陆寒是不是舍不得他的“小媳妇”。

“别胡说,”陆寒并不生气,笑着拿书拍了侍墨一下:“我是在想…唉,算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说:“希望她家里的人能够善待她…”

芳菲初来陆家时,陆寒就注意到芳菲在秦家可能过得并不好。

陆寒看见芳菲的衣服用料都是最普通的货色,而且稍嫌陈旧。她的鞋尖磨得不轻,像是穿了许久似的。头上手上也没什么首饰,连扎头发的丝带都不多一根,天天是那条红发绳…

陆寒历来遇事会比别人多想几分,他隐隐猜到芳菲在秦家不受重视,怕是那些本家长辈都没好好照顾这个来投奔的孤女。

当时想到这些,陆寒便已决心将芳菲当妹妹般疼惜。谁知相处下来,他发觉芳菲的言行举止,哪里像个要人照顾的小妹妹?说她像个大姐姐还差不多。

而且…

芳菲竟不像别人一样,力劝他不要“玩物丧志”,叫他好好考科举博功名…她反而说,只要自己喜欢便好。

陆寒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未婚妻。他有时懵懵懂懂的想,自己的“妻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她会是像母亲那样温柔,还是像秀萍一样活泼,或者…她要是像厨房娘子三姑那么呱噪怎么办呀?妻子可是要陪自己过一辈子的呢,就像父亲和母亲那样…

可当芳菲站在他的眼前,陆寒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和她一直在一起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他很喜欢和芳菲呆在书房里写字,他会关心她在闺学里有没有被人欺辱,他怕她回了本家遭人白眼…

年少的陆寒,在他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他已经爱了。

芳菲来陆家的时候没带什么行李,走的时候却多了许多东西。何氏给她添置的首饰、衣服,朱善送来的名贵药材,还有惠如她们时不时馈赠的小礼物…打点起来,真是不少。

到了日子,秦家的马车早早就来陆府接人。带队的居然是二管家庞勇,可见秦家这回对于芳菲归家,确实很是看重。

何氏带着莫大娘和秀萍等人送到门口,又再三叮嘱芳菲要常来看自己,才依依不舍的放她上车。

芳菲坐在马车上,心情随着车身的颠簸也在不停起伏。

她又要回到那个让她受尽冷眼的地方去了…

他们都以为她是小孩子,好好哄着她就能让她再对他们生出亲近之心吧?

做梦。

和芳菲设想中的一样,秦家出动了豪华阵容来欢迎她的回归。

她才回家,就被引到秦老夫人住的上房,屋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家中女眷。二夫人林氏、三夫人孙氏;还有林氏的女儿五小姐芳芷,孙氏的女儿八小姐芳英,都在其中。芳菲眼睛一扫,没看见对自己敌意最深的三小姐芳苓,只有长房的庶女六小姐芳芝站在众人身后,同样一脸笑容。

芳菲的嘴角翘了翘,这些人…每一个,或多或少,有意无意,都曾经伤害过她。

正文 第三十章:请客

秦老夫人热情而亲切的询问了芳菲在陆家过得怎样,又问她的伤养好了没。芳菲只装作不知秦老夫人在那些日子里对自己的冷淡,对秦老夫人的态度依然像原来那么恭谨。

秦老夫人拉着芳菲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林氏和孙氏也都跟芳菲聊了几句。

“好啦,老让你陪我们这些长辈说话,你也怪闷的。你们姐妹几个许久不见,一定有许多贴心话儿要说。你们几个就陪七丫头去说说话吧!”

她又对芳菲说:“你的院子,你三伯母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你去看看还有什么不合意的,便对你三伯母说。想要什么想吃什么,也跟你三伯母说,她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芳芷等人听了秦老夫人吩咐,齐声应下。芳菲也一一朝长辈们行礼,方才和姐妹们一起退下。

才出了秦老夫人的院子,几个女孩子便围着芳菲说个不休。这种待遇,之前的芳菲绝对是享受不到的。不过看她们的表情,却也不似作伪,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亲近她——因为她现在可是秦家多少辈女孩里,第一个进了官家闺学的小姐!

谁不想进官家闺学呢?那可是这些小女孩们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因为进了官家闺学,便可以在亲戚女眷间得到众人艳羡,当然更可凭此说一门可心的亲事。

虽然她们没资格进官家闺学,不过现在芳菲进去了,她们想着听芳菲说说在里头的见闻也是好的。那些千金小姐们流行穿什么款式的衣裙?又喜欢戴什么首饰?她们在哪家脂粉店里买胭脂水粉…这些都是她们关心的话题。

当然,她们私下里对芳菲也有嫉妒,不过都掩饰着不表现出来。只有三小姐芳苓,一直不肯接受芳菲要回来的事实。姐妹们跟她说起芳菲的事情,她只有骂的份。今天秦老夫人交代她过来,她也托病不到。

芳菲对于姐妹们过度的亲热,倒是淡然处之。反正她打定主意,不会对这些人付出半分真心。她们对她好,她就敷衍着;要是对她不好,她也不怕。

回到她原来住的偏院,芳菲差点认不出来。

这…还是那个杂草丛生的小偏院吗?

院子里的杂草灌木全被清走了,地上明显洒扫过,干净得鞋子踩上去竟沾不上一丝尘埃。在这种时候,芳菲想起的居然是自己上辈子组织学生打扫教室迎接领导检查的事情…呃,真像啊。

走进屋子,里头的变化比外面还要更大。孙氏竟使人把墙全粉刷了一遍,新刷的粉墙白晃晃的真是耀眼。往日形同虚设的多宝格擦得亮澄澄的,也摆了好些古董玩物。在她离开前,因为秦老夫人说要“补偿”她,已经给她换过上好的床褥,这回孙氏就把她的帐子也换了。

总之这间院子从内到外被打点得焕然一新,太过刻意的讨好,反而让芳菲觉得好笑。

这秦家人啊…果真都是一群势利眼!

说他们势利,还真没冤枉他们。

芳菲回来几天后,一日在闺学放学时刚想回家——现在来接她的是秦家的车子了——便被一位同窗叫住了。

这同窗姓张名端妍,是阳城府下面一个知县家的千金。张端妍比芳菲大个三四岁,平时和芳菲倒也常说说话,彼此间观感都不错。因为张端妍性子娴静,不爱说是非,芳菲还是很乐意跟她结交的。

见是张端妍叫自己,芳菲忙止住步子,笑道:“张姐姐,有什么事吗?”

张端妍走过来,轻声细气的对芳菲说:“秦妹妹,明儿休息,又恰好是我生日…我想请几位姐妹一起下馆子去吃顿便饭,好不好?”

这时代虽说对女子约束甚多,但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外出,到酒楼雅座里用饭,也并不少见。甚至还有些人家男女同室宴会的,只在中间隔一道屏风便可。

听张端妍说是她生日,芳菲却也不好推辞了。张端妍又说已请了惠如姐妹两个,这让芳菲更是无话,便约好了时间地点答应准时赴约。

芳菲出门用车,当然是要向管家的孙氏报备的。

孙氏一听芳菲明日要去赴官家小姐们的宴会,答应得不知有多爽快。

她又对芳菲说:“七丫头啊,如今你身边就一个春雨管着你钗环盥洗,剩下那两个粗使丫头巧云、巧宁不过就收拾收拾屋子,人哪够使?我们虽然是小户人家,姑娘们也得有些使唤的人才行。我屋里的丫头红霞还算伶俐,就给你使唤吧,可好?”

芳菲心里明镜似的,这就是往自己屋里放内应了。这个红霞一定是孙氏的心腹使女吧…看来孙氏真想把自个全捏在她手里任由她利用呢。想得倒是周全!

“谢谢三伯母。”芳菲低头施礼,道了一声谢。

等她回到屋里,红霞已经站在里头等差使了。芳菲坐在小桌旁,一边喝茶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这十三四岁的大丫鬟。果然是个一脸机灵的,看来也得先给她立点规矩,免得她欺负自己年纪小,擅自插手管事也是个麻烦。

“既然你是我屋里的人,我也该给你改个名字,”芳菲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你说呢?”

红霞的头垂得低低的,只说全听姑娘吩咐。

“就随春雨的名儿,叫春草吧。”

芳菲看似随意的起了个名字,其实颇有深意。她说:“你虽然比春雨大些,但跟我跟得晚。在这屋里,平时的差使还是春雨多领些,毕竟我的事情她都熟悉。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别自作主张,问了我再去做,可听明白了?”

芳菲特地在“自作主张”四个字上加了重音,红霞又不是个笨的,自然听懂了。

“奴婢谢姑娘赐名。”

改了名的春草忙跪下给芳菲磕头。

芳菲先不忙叫春草起身,接着嘱咐道:“你既然跟了我,就是我的丫头,要听我的使唤。别人在我屋里,耳朵和嘴巴却伸得远远的,这样的人我是容不得的!”说到最后,她的小脸上竟现出几分厉色来,让原本轻视她的红霞见了也不禁敬畏起来。

“奴婢往后一定规规矩矩服侍姑娘,请姑娘放心。”春草忙又连连磕头。

春草原是孙氏房里的二等丫头,但也颇得孙氏看重,才会把她使到芳菲房里来。过来前她得了孙氏嘱咐,要她多多留意七姑娘和各家小姐太太来往的情况,有什么事情都要跟孙氏禀报。但芳菲的一番话却让春草心里打起了鼓,看来往后要去跟孙氏递话,可得谨慎些…

芳菲也没打算用一席话就能把孙氏使来的人镇住,反正往后春草在她屋里的时间长着呢,慢慢应付也就是了。

到了次日午间,芳菲穿戴整齐,便去孙氏屋里禀报说要出门。孙氏还唠叨了两句说她穿得太素净,立刻就拿出一对金镯子要给她戴起来。

“三伯母不用了,我戴着这副绞丝银镯子就很好。”芳菲谢绝了孙氏的好意,推说时间快要赶不及,便离了孙氏的屋子。

俗话说拿人的手软,她才不想收孙氏不明不白送给她的礼物呢。还不是为了让她下次带芳英她们出去么…这点小埋伏,瞒不过芳菲的眼。不就是一对金镯子?她还真没看在眼里。

张端妍定下的馆子,就在阳城正街上。芳菲带着春雨一进大堂,就有店小二过来殷勤招待,将她引到楼上约好的雅间去。

做主人的张端妍果然已经在雅间里坐着了,惠如和洁雅还没来到。座中还有一位她们的同窗,是阳城府通判盛奎的次女盛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