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上一次办的是何氏的丧事,而这次去世的,则是陆月名。

芳菲从马车上下来,在春草春雨的簇拥下举步往灵堂走去。

莫大娘从内门迎出来,一见到芳菲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七小姐,您来了…”

芳菲沉重的点点头,请莫大娘在前头引路。

那日莫大娘到秦府来报丧,芳菲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年里每次莫大娘来送年节礼物给她的时候,她都会问起陆氏父子的情况。莫大娘总说老爷和少爷身子一向康健,没病没灾的,怎么这会儿正值壮年的陆月名居然说走就走了?

一开始芳菲还以为是陆月名感染了时疫,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前些天她捎信到济世堂让陆月名父子注意预防时疫的时候,捎信的人还回话说陆家人都饮用了预防的药汤,而且家里还留了一点青蒿可以救急。

听得莫大娘说,这两个月以来,陆月名一直都在为灾民的疫症奔波,几乎没有一天能停下来休息。等到灾民们的疫情稍微有所缓解,惠民药局的人总算能歇一歇的时候,陆月名却突然在药局里倒下了。

陆月名昏阙后就一直没有醒过来。即使从太医院里派下来的医官许大人和另外的一些名医都用尽了办法想要救醒他,但他仍然在昏迷后的第三天断绝了呼吸,撒手人寰。

“老爷前一天还好好的,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可晚上也还用了两碗饭…谁知道第二天去了药局就成这样了呢…”莫大娘当时抽噎着回忆起陆月名生前最后的情况,芳菲听了以后才算明白过来。

如果放在后世,陆月名这死便会被称为“过劳死”。高强度的劳累和突然间的放松,使得陆月名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

本来按照规矩,芳菲这未嫁的女儿家是不应当到陆家去吊唁的。可三年前的芳菲就不在乎这个,主动到陆家帮忙料理何氏的丧事。如今陆家连家主都殁了,只剩陆寒一个少年人在撑着办事,她哪能不来呢?

芳菲随莫大娘走进灵堂,里头满满当当的站着陆家的亲戚朋友,女眷们则再另一间屋子里休息。人们看到一身缟素的芳菲走进来时,纷纷用复杂的目光扫视着她,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悄然响起。

“秦七小姐怎么来了…这可不合礼数啊。”

“陆家也真是倒霉,怎么给儿子说了这么一房儿媳妇?这女子可是已经把她娘家人都克尽了,如今你看,还没过门就…”

“他们夫妻也真糊涂,怎么就没想着把两人的八字先合一合!听说他们到现在还没换过庚帖呢,更别说合八字了…想来这俩人的八字肯定不合适啊!”

“还没换庚帖,那不是说其实也没真正定亲?赶紧让陆家小子把婚给退了!”

这些闲言碎语一阵阵飘进芳菲的耳中,她皱了皱眉头,但面上表情未变。人人都说妇人多口舌,这些男人也够嘴碎的!

事实上,自打陆月名一死,芳菲就知道自己“扫把星”的名头又要响亮起来了。秦家的人不敢明着给她脸色看,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这些春雨都告诉了她。

春雨很为她不平,芳菲只说:“嘴巴长在人身上,哪是旁人想管就管得住的呢?他们要说嘴就由他们去吧,反正也损不了我半根毫毛。”

她不想担着这难听的名头,可是既然人家要扣到她身上,她也无可奈何。

只是…陆寒又会如何看她?

他也会像那些俗人一般,将他父母的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吗?

芳菲想到此处,不由心情更是一沉。她对陆寒虽无情意,却也颇有好感,在她心里一直是将他当做弟弟来看待的。如今,连他也要和她生分了吗?

“芳菲妹妹,你来了。”

芳菲听见了陆寒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忙抬眼向他望去。陆寒也进入变声期了呀…

这是陆寒吗…

三年前的陆寒还只是个清俊的小小少年,尽管他有着超过一般少年的沉稳,眉目间也依然有着未脱的稚气。

可是如今站在芳菲面前的陆寒,却已经隐隐有了青年男子的模样。三年里他长高了许多,原来芳菲还能和他比肩,如今却要比他矮上一头。年少时俊美的五官越发舒朗,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他今年还不到十五岁…芳菲看见陆寒长大了,心中既是欣喜,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惆怅。

“陆哥哥,请节哀。”芳菲知道此刻说些什么都是多余的,再多的话语也只是空洞的安慰。她只有用实际行动来帮助他度过难关,才是正理。

和芳菲一早预料到的一样,除了陆寒和几个陆家旧仆对她依然亲近,其他的陆家人对她都极为冷淡,甚至是漠视她的存在。要不是顾念着陆月名夫妻在世时对自己情深意重,陆寒对她的态度也一如从前,芳菲早就拂袖而去了。她岂是那种能够忍气吞声的小媳妇?

主持丧事的是陆月名的弟弟陆月思。陆月思也是大夫,可是和性情豪爽的哥哥完全不同,陆月思是个阴沉寡言的男子。他一板一眼的办理着哥哥的丧事,对于哀伤的侄儿也并未刻意照顾和安慰。

到了头七出殡那天,芳菲实在是不方便跟着去送葬。她无视陆家人的冷淡,在陆家带领莫大娘和三姑她们筹备着丧事最后一天的答礼酒宴。陆月思的妻子方氏是个面黄脸尖的瘦小妇人,一直时不时对芳菲出语讽刺,讥讽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么热心来帮陆家料理丧事,不知安了什么心。

芳菲懒得跟这种女人计较,只管安排人去做事。方氏见自己使唤不动的下人们都很听芳菲的话,脸色更是不好。

陆月名一死,陆月思夫妇就已经暗中打起了大哥家产的主意。侄子才十四岁,三年里要守孝也考不了功名,岂不是能任由自己夫妻拿捏?陆月思早就对老父亲分家时偏心大哥有所不满,而且那间济世堂,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就因为方氏打着夺产的主意,就更对芳菲看不顺眼。要是侄子这个未来媳妇请出她娘家来给陆寒出头,由岳家代管陆月名剩下的产业直到他们成亲再归还,那…他们夫妻可是什么都拿不到!

芳菲暂时还不了解方氏的丑恶心理,她只是觉得陆月名夫妻的言行脾气很是讨厌,所以懒得理会他们。

送殡的队伍在傍晚前回到了陆家,开始入席吃饭。吃完这一顿,陆月名的葬礼也就结束了。芳菲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些人开怀畅饮,觥筹交错,心想这些人里,到底有几个是真正为陆伯伯的去世感到伤心的呢?就连他的亲弟弟,也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丝毫不见哀伤。

芳菲用了饭从女眷席上离开,让春雨陪着她去后院解手,准备从后院回来后就向陆寒告辞回家。

当她解了手穿过后院花园的时候,忽然看见陆寒站在那棵开始绽放芬芳的桂花树下,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在独饮。

芳菲暗叹一声,叫春雨先站在原地等自己一会,她去去就来。春雨迟疑道:“姑娘,这儿也常有人往来,您和陆家少爷孤男寡女的站在一块说话不好吧…”

芳菲有些不耐烦,却也知道春雨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但她还是执意要去劝慰陆寒一声,春雨也拿自己姑娘没办法。

“陆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陆寒正自斟自酌喝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芳菲劈手夺下了酒壶。

他睁开惺忪的醉眼,看了看眼前的芳菲,一声不出又伸手去拿酒壶。

芳菲把酒壶“啪嗒”往地上一摔,酒壶撞在地上立刻碎成片片薄瓷。

陆寒看着芳菲把酒壶摔碎,愣了一愣,突然整个人蹲了下来抱头痛哭。

不远处的春雨心中焦急万分,陆家少爷这是做什么!他想把满院的人都招来看他们俩站在一处么!

幸好此时后院只有他们三人,其他人都在前院吃喝饮酒,无人注意到他们不在酒席上。

“父亲…父亲就这样去了…”陆寒泣不成声,他已经将这种情绪压抑了好久好久:“在他去世前,我还一直跟他顶撞…到他闭眼,我都没能再跟他说声抱歉…”

原来陆月名自从当上药吏之后,对这份职务确是尽心尽力。他本意的确不想做大夫,也不太爱钻研医术。可是一旦面对病人,陆月名也总是关怀备至,他的济世堂总是时不时救济看不起病的穷人。在这次时疫中,陆月名不休不眠的工作,一心想快些将疫情压下去。

陆寒见父亲辛苦,便提出他也要去帮助救济灾民。陆月名不希望马上就要下场考科举的儿子分心,加上在外奔波劳累,便对儿子大声斥责。何氏去世后,没有母亲从中缓和,陆寒和父亲的关心日益紧张。

陆寒不服父亲,跟父亲顶撞了几句。过后他也觉得自己不对,正想寻机和父亲和解,却听到父亲在药局昏倒的消息…

正文 第三十七章:损友

“父亲骂我是逆子…他说的对,我的确是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芳菲看陆寒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声嘶力竭哭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也不免一阵阵的心酸。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在身边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直到某一天再也见不到父母,才开始追悔莫及…这种感觉她怎么会不懂呢?

被一道闪电击中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毫无征兆的失去了一切亲人,包括她挚爱的父母。她是个乐观的女子,对于无法挽回的遗憾,她的应对之策就是努力地让自己将其慢慢淡忘。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已经将这份遗憾完全掩盖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可在这一刻,听到陆寒痛彻心扉的哭泣,芳菲才发现自己心里的这个伤口没有愈合,也永远不能愈合,它一直都在默默的淌血…

一旦成孤儿,终生是孤儿。纵然日后长大成人,过得再好再风光,也无法弥补这深深的伤痛。

芳菲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也已经蹲下了身,伸出双臂将陆寒轻轻抱在怀里。

她的脸上,也有两行清泪在无声流淌。

“不要哭了,陆哥哥…我明白你的心情…”

春雨已经被姑娘的举动惊呆了,她终于忍不住小步跑过去拉扯着芳菲的衣服:“姑娘,您快起来吧!”

芳菲放开陆寒站了起来,轻轻说声“保重”,转身举步离开了后院。

春雨赶紧递上帕子给芳菲拭泪,幸亏这一阵后院无人经过,不然姑娘的闺誉可就真的毁了!

陆寒被芳菲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呆了,这巨大的冲击使得他反而清醒过来。

他目送芳菲的裙角消失在月洞门外,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酒壶碎片。

渐渐的,陆寒眼中的颓色被坚毅所取代。他抿了抿嘴角,在心中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离开陆家的时候,芳菲已经恢复了常态。春雨本想对芳菲说些什么,但顾忌着春草在身边不好开口。

看来,姑娘对陆家少爷,果真是极有情意呢…也难怪,对自己的未来夫君多心疼些也是常理。想到此处,春雨自以为懂得了芳菲的心意,便将此事按下不提了。

其实如今芳菲对陆寒又哪里谈得上情意?只是女子天生便有母性,尤其是心智成熟的芳菲更是如此,在看到陆寒最脆弱的一面时忍不住想呵护他。

她自己,也需要好好平复一下心情…

秋风起,困扰了阳城人一整个夏天的时疫,终于悄然离去。在这场多年未遇的时疫中,许多人家都有亲人故世,陆月名的死不过是其中之一,虽然他的死因并非感染了疫症。

阳城又渐渐恢复了生机,夏天时门可罗雀的秦楼楚馆又开始传出阵阵丝竹之声。达官贵人们渐渐淡忘了时疫带来的恐惧,他们如今的话题不再是哪家死了谁,而是哪一户青楼又来了什么新嫩货色。

鸳鸯楼的雅间里,湛煊和洛十二正歪在罗汉床上饮酒。

“小九,你怎么还是这副脸色?来喝酒就开心点嘛!”

洛十二看到许久不见的湛煊依然闷闷不乐,不由得嗤笑一声:“我说小九你也太过了啊,在我跟前装什么痴情种子!咱哥俩十四岁一起出来喝花酒,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

“十二你少讽刺我两句会死?”湛煊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想着得不到那小姑娘,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洛十二呵呵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他压低了声音坏笑着说:“要不找个机会给她下点好东西?我手头可是有不少‘颤声娇’、‘酥骨散’、‘玉女缠’,你想要的话尽管开口!”

湛煊横了他一眼:“要是个寻常民女,不用你教我都会!她可是我姑母的学生,又是知府家惠如小姐的闺中密友,要是闹出来,我起码得受个家法处置!”

洛十二不以为然:“嗤,这种事她怎么好闹?散播开来,她自个才会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呢。”

“你不知道那女子的脾气有多硬,万一她抹了脖子,我才麻烦呢…”湛煊苦恼极了。

身边的美婢流水般送上珍馐美味,湛煊食不知味的吃了几筷子,又继续低头饮闷酒。

洛十二心里有了新的主意,挥手让美婢们退下,悄声说:“小九,你有没有听说,陆家那老头没了?”

“谁?你是说秦芳菲夫家的老头子?”湛煊还真不知道。

洛十二点点头:“就是那个,在衙门里当差的。说是突然暴毙,在衙门里一蹬腿就没了。”

“这么玄乎?”

湛煊来了兴致,陆家的不幸让他感到开心:“我记得陆家小子早没了娘,如今连老子都没了,该!”

“你呀你呀…”洛十二叹了口气,用筷子一戳湛煊的脑门:“这多好的一个机会放在眼前,你不懂得把握,真是傻!”

“呃?什么机会?”

和洛十二在一起的时候,湛煊总是听他的话,因为他打小就觉得洛十二点子多,和他在一起有趣极了,即使别人说洛十二如何不堪,他也不听的。

“亏你还整天想着那小娘呢。有没有听过她的传闻?‘扫把星’、‘丧门星’,克死了祖父克父母,克完了自家克本家,如今还没过门,夫家的公婆就被克死了!”

洛十二最擅长招猫逗狗,整天和城里各色闲人待在一处,听到的闲话也就多些。

“哦,有这等说法?”

洛十二在湛煊面前卖弄着他的“消息灵通”:“这都好多年了!如今陆老头一死,陆家那边说话就难听得很,陆老头的弟媳妇四处和人说家门不幸,怕把秦芳菲娶回来还会克到她这位叔母呢!”

湛煊听出了洛十二的意思:“这么说,秦芳菲和陆家的婚事,还会有变数罗?”

“谢天谢地,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洛十二又喝了一杯。“据说他们两家还没过庚帖没合八字呢,算不得真的订了亲,要是陆家起意退亲,那秦家根本找不出什么错处来!”

湛煊眼中燃起了希望:“要是她被陆家退了亲…”

“要是她被退了亲,她本家肯定也觉得脸上无光的,哪还想把这个话柄留在家里!到时候你湛九公子让人上门,说娶她当一房妾室,她本家又怎会不答应?小九啊,你如今该做的,是找人去陆家那边做做水磨功夫…”

洛十二这计策不可谓不毒辣。要真照他说的去做了,好好的一门亲事就要被拆散,本来可以嫁人做正房的女子,便会沦落到当妾室的下场。

他完全不觉得良心上有任何愧疚,还自觉是给好兄弟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湛煊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起洛十二的建议来…

陆月思夫妇这些日子可没闲着。

忙完了大哥的丧事,他们就开始合计着如何把年轻的侄子拿捏在手里了。

打着帮大哥料理产业的大旗,陆月思将济世堂的账本拿在了手里。济世堂的人没了主心骨,现在二老爷出头继续带着他们开业,自然乐得听话。

乡下的田地,陆月思也都一一去查探过。地契他还没拿到,但他已经想好了法子。田里的事情,陆寒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收租子之类的事情,陆寒肯定懵懵懂懂的,自己借口帮忙把地契拿在手里,往后陆寒想要回…嘿嘿,他有的是办法拖下去!

现在令陆月思烦恼的是陆寒的岳家,还有他那个看起来很精明能干的未婚妻子。

陆月思夫妇多年没和大哥家来往了。他们亲眷里又没人在官家闺学上学,并不清楚芳菲和知府千金的来往。这两年芳菲刻意行事低调,陆月思夫妇没听说过她的更多事情,只知道是秦家的一个孤女。

关于芳菲“扫把星”的闲话,十有八九倒全是从方氏嘴里出去的。在办丧事那些天里,芳菲对她毫不恭敬的态度让方氏极为不舒服。

但真正让陆月思夫妇起了别样心思的,还是一个叫王良材的药材商的来访…

王良材和陆月思认识多年了,陆月思小医馆里的药,有许多是从王良材手中拿货的。

这一天,王良材独自来到陆家的小医馆,待了大半天。

送走王良材后,陆月思面上喜悦的表情是怎样都掩饰不住…

正文 第三十八章:退亲

陆寒这些日子心情平复了许多。

尽管丧父之痛并未稍减,但他起码能和以前一般如常进食就寝,这让陆家的管家夫妇莫大叔夫妻俩安慰不少。

但莫大叔和妻子私下里也在犯嘀咕,少爷这才十四岁,哪是个能当家的年纪?肯定还是得二老爷来管着。可看他们是陆家用老了的下人,知道二老爷陆月思实在不是个好长辈,不禁为陆寒未来的生活感到有些担忧。

这些天里,陆月名几乎天天都要到陆家来,说是来看看侄子,其实就是旁敲侧击大哥留下的产业。

济世堂实际上已经成了他的天下了,他当时还假惺惺的对陆寒说:“侄儿,你年纪幼小,又没有行医经验。这医馆叔父就先替你管起来如何?当然,医馆的入账叔父也都替你存着呢,等你娶媳妇了就一股脑儿的全交还与你,叔父一文不要!”

陆寒默默的听陆月思说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陆月思的眼睛一言不发。

陆月思以为侄儿是个黄口孺子好糊弄的,谁知他竟会用玩味的表情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心里发虚。面上更做出些与他往日不同的和蔼神色来,问道:“侄儿,你倒是说句话呀?”

陆寒突然轻笑了一声,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说了句:“叔父真是个有心人,如此就偏劳叔父了。”

“哦,没有没有,一点也不劳累。”

陆月思见陆寒终于松了口,心下大定,也不去计较陆寒的奇怪态度了。

但是田庄地契,陆寒却不肯拿出来。

陆月思来了好些天,每天在问候了侄子的衣食住行之后,总要把话题引到田庄上,都被陆寒用这个那个的话题引了开去。

想不到这个侄子这么滑头!

陆月思每天回到家中都要被方氏追问有没有拿到田契和账本,得知次次都是无功而返之后,方氏都会破口大骂陆月思是“没用的东西”!

“你也太软了!拿出个长辈的模样来,好好压他几句才是,跟他做什么水磨功夫!”

陆月思不满妻子的责骂,反驳道:“我这不是怕把他逼急了,他跑到岳家去求援么!没见识的泼妇!”

为这,陆月思夫妻俩没少打架。

不过自从王良材到访之后,陆月思的心情明显大好。

对啊,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少爷,二老爷又来了。”

侍墨来到书房将陆月思到访的消息向陆寒禀报。陆寒面色一沉,还是不得不迈步走出了书房去见他厌恶不已的这位叔父大人。

陆寒何等聪明,怎会察觉不出叔父在打什么主意?

济世堂自己是保不住了,陆寒早有觉悟。这本来就是祖父传下来的基业,只是交到了父亲手上罢了。叔父如今要去接管,也是名正言顺的,而且他本来就是大夫。

陆寒虽然自觉如今他在医道上的造诣不会比这个庸才叔父更差,可行医除了学识之外,资历也很重要。他只在家中闭门读书,并没有替人看过病,当然也就没有行医的资格。

济世堂舍了就舍了吧,但田庄可不能让他轻易得了去。

陆寒明白自己的处境,太需要这田庄的进账来维持生活了。一来他年幼无处寻找生计,二来他要守孝三年不能进场科考,三来…三年孝满后,考科举和娶媳妇,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这田庄是他安身立命的依靠,怎能让叔父经手?

陆寒一面思索着这些事情,一面慢慢踱步来到客厅。

他以为陆月思今儿又是来说田庄的事情,想不到陆月思竟是来游说他去秦家退亲!

“退亲?”

陆寒脸色大变,在他心里早将芳菲当成了他的终生伴侣,他如今所思所想也都是往后如何让芳菲过上好日子。

叔父却居然说让他去退亲!

陆月思见陆寒变脸,心里一阵烦躁,这侄子居然还敢给我脸色看?

他耐着性子对陆寒说:“侄儿,你是大哥留下的唯一骨血,叔父我还能害你不成?”

他本以为陆寒听了此话,好歹会客套的回应一句“当然不会”,谁知陆寒只是嘿嘿冷笑不止,仿佛是在默认了“害他”这话似的。

陆月思更是不爽。

“当年我早对大哥说过,那秦家的女子八字硬,连自家长辈都克光了,叫他慎重考虑这门亲事。谁知大哥是仁厚君子,不愿退亲,结果你看?你父亲母亲,都丧命在此女手上!”陆月思当年才没跟陆月名讨论过侄子的亲事,不过如今死无对证,随他胡诌罢了。

陆寒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反驳陆月思。

“叔父此言从何说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人命途自有定数,又怎能把这些长辈过世的事情都怪在秦家妹妹身上?她不过是个深闺女子,害过谁来着,叔父还请慎言!”

陆月思被侄儿当面顶撞,也顾不得扮演慈祥长辈了:“我何时不慎言?此话并非从我一人说起,她秦家本家早就说她是少有的煞星,沾上谁就克谁的。我可是不忍心你被她克死,使得大哥一门香火断绝,才会好言相劝!”

“哦?叔父不忍心侄子被人克死,就忍心看侄子产业全无,身无长物,饿死街头?”

陆寒被陆月思的无耻气得发抖,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窗户纸捅开了。

他难道看不出陆月思的真实想法,是怕自己投靠岳家使得他陆月思得不到这点微薄田产吗!

叔父也太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