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好怕啊。”缪一风总算停止了打趣萧卓,哈哈一笑把这话揭了过去。

芳菲回到秦家,照规矩先去秦老夫人屋里请了安。正好孙氏也在,她们留芳菲说了一会儿话,不知怎的说到前些日子的赏月会上去。

“听说那天邵家的六小姐在走的时候摔了一跤,把一桌子东西都打烂了?”孙氏问道。

这就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邵棋瑛的形象算是被小小的毁了。当然这对她的闺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毕竟又不是和一个男子滚到了一块儿,只是她出了点丑罢了。当然这对于心高气傲的邵棋瑛来说已经很难受了,她绝对没想到自己会是以这种方式名扬阳城社交界的。

“嗯,是啊。”芳菲不肯多说,自己好歹也是始作俑者,还是低调点吧。

孙氏又说:“说是那天她坐的可是知府夫人所在的首席呢…这下该了,”她和邵家的一个媳妇儿有点私怨,很不待见邵家的人:“还有人说,邵家打算将她配给知府大人的大公子?”

这话芳菲可不爱听,你好歹是个长辈,怎么拉着侄女儿说这些事情呢。她这未嫁的闺女要是参与了这种嚼舌根的活动,名声都要被弄坏了。

但她又不得不回答。“这些事,我们是不知道的。”

孙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拉着芳菲问了半天那晚上的情形。当得知芳菲也曾陪知府夫人坐了一坐时,忙说:“那位夫人脾气可好?她可喜欢你?有没有邀你再去府上做客?”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芳菲问得烦了,只是当着秦老夫人,她不好给孙氏脸色看。孙氏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已经忘记自己被芳菲顶撞过多少回了,现在一心只想打听知府夫人的事情。

“夫人的脾气自然是极好的,对我们大家一视同仁,没有特别青睐哪个。”三伯母你以为个个知府夫人都像卢夫人,怀着特殊目的对我特别关照?芳菲从来没有因为卢夫人的看重而飘飘然,她深知自己的出身在这些贵夫人的眼里看来是很低微的。

“七丫头你是个能干的,知府夫人定然会对你另眼相看,”孙氏没察觉到芳菲的冷淡,不惜拉下面子来给她灌迷汤:“要是…要是知府夫人再邀请你到府上去,你自己去也挺无聊的,不如带上八丫头一块儿走吧。”

谜底揭晓…

芳菲很想对孙氏摆出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她居然想着让自己带芳英到知府夫人面前露脸,难道是打着让知府夫人看上芳英,招她当媳妇儿的主意?

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芳菲理解孙氏和她的妯娌秦二夫人林氏之间的攀比心理,林氏的女儿芳芷嫁了个秀才,人家还有个当通判的舅舅。孙氏一心想压过林氏,所以近日来给女儿物色的都是阳城中门第上等的人家——问题是,你秦家也得高攀得上啊

一家子白身,家境也就是一般富裕,芳英出嫁的嫁妆估计并不会太多。而且芳英本人,更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长处…当然,在孙氏对外的宣传中芳英跟着她管家管得可好了,是个当家主母的合适人选。

就这么个条件,还想高攀知府公子,孙氏的胆可真够肥的。尽管芳菲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个史公子觉得他人品这么低劣,也不配跟什么好女儿结亲,但是现实就是现实,人家的出身摆在那儿。

秦老夫人估计也觉得儿媳妇太过异想天开,见芳菲不接腔,便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了。孙氏脸上讪讪的下不来,芳菲只当没看见,略坐了一会儿就回自个院子去了。

赶在重九前,芳菲通过方和传信,约萧卓在佳味斋雅间见上一面。现在她年纪大了,可不比小时候,轻易和一个青年男子相约并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芳菲也做得很谨慎,特地选了个早上的时间去和萧卓见面。

为了避嫌,她把方和跟春雨都带在身边。一进雅间,芳菲愕然发现那天的白衣青年也在屋里。不过她的惊讶稍纵即逝,立刻朝两人远远福了一福:“芳菲谢过两位大哥出手相助。”

萧卓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只是以后你出门多带两个人,我看你就带着春雨一个,还有那么个不顶事的车夫,往后再遇上这种事总是麻烦。”

芳菲何不想多带点人手出来,奈何她那回是偷偷出来见陆寒的,带的人越少越好。她应了一声,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本来端妍想要托我给你带东西,我走的太急也就没带。端妍让我转告你,你托人捎上京的那些花茶她很喜欢。”

听到端妍喜欢自己送的花茶,芳菲脸上又绽开一朵笑容,那白衣青年缪一风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真是绝色

萧卓为他们俩互相介绍。芳菲初听他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听缪一风提起此次到阳城来是陪他父亲前来讲学,芳菲立刻想起一个声名显赫的名字来。

她美目灼灼地看向缪一风,略略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令尊可是…宁川公?”

萧卓和缪一风同时身躯一震,惊讶地看向芳菲。芳菲从他们的反应中知道自己一定是猜对了,心中狂喜,站起身来重新向缪一风施了一礼:“缪大哥果真是宁川公的公子,芳菲失敬”

缪一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竟失去了几分往日的不羁风采,讷讷的问:“姑娘你怎么也识得家父?”

“缪大哥说笑了,天下谁人不识宁川公的大名宁川公被今上赞为‘占尽天下三分文才’,每次他有新文问世,小女必定要想方设法找来诵读,又怎会不熟悉?”

芳菲这话,如果是一个普通学子说出来的,缪一风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吃惊。就算她是个女子,若是那种出身书香世家的名门闺秀,那么也不至于太过出格——问题是,他听萧卓说过,这姑娘也就是个富户家的孤女而已,竟然对他父亲的盛名与文章如此熟悉,真太让缪一风难以接受了。

宁川公缪天南,是当世大儒。他是“同安学派”南宗的泰斗级人物,同时又曾位居朝中高位,当过一任大学士。由于他是在宁川这个地方致仕的,所以世人皆称他为宁川公。

好吧,这样听起来是和芳菲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位宁川公,是当今的“程文大家”。别以为《高考优秀作文选集》这种东西是今人的发明,古人同样有类似的书籍。那就是每个考科举的学子必备的各种《程文》,也就是文学大家们所写的优秀八股文…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写八股文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每一个要想在科举考试中获得好成绩的学子,必须要去研究各位大家的时文。芳菲自从知道陆寒坚定不移的选择了科举之路后,她也同样开始研究起科举文章来,而被誉为“时文第一”的宁川公缪天南的文章,是她常常研读的。

谁让她上辈子是专攻高考的呢?狗改不乱吃…呃,不,是本性难移,她对于研究考试有着极大的热忱和敏锐的直觉,心想纵使自己没水平教陆寒,能够多研究一下,帮陆寒临考前猜猜题什么的也挺好的。

现在她居然遇到了缪天南的幼子,而据他所说,缪天南即日就会来到阳城讲学——

如果要解释芳菲此刻的心情的话,就是现代社会中家里有应届高考生的家长遇到了全国高考试题命题组组长的心情…

正文 第七十二章:暗恋

第七十二章:暗恋

夜凉如水,树影婆娑。

萧卓坐在他舅舅张家后院的小亭里,面前摆着一壶一杯,正静静的对月独酌。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自己真实的心情。

但那天缪一风却看穿了他…难道是因为乍然相见,他太过惊喜,竟忘记掩饰自己的表情了吗?

一杯,又一杯。

第一次听说她的存在,是从表弟毓昇口中得知的。从来没有夸过谁的毓昇,却难得的对当时才十岁的她赞不绝口。

“阿卓,等你见到她,你会知道她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小姑娘”

那时,毓昇想帮她改善在家中的处境,是他提议毓昇送两份屋契给她。没想到她却断然拒绝了,这让他十分惊诧,对她也更加好奇。

一个成年男子,都未必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她却做到了。

她做到的事情何止这一桩呢?

这几年来,他答应毓昇要照顾她,帮她做了一些事。每一次,她的想法和作为,还有她的魄力,都让他感到很惊奇。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好感呢?

萧卓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当他猛然醒觉过来的时候,她的倩影便已经在他的心中生了根。

但是,他是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口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尽自己的一切能力照顾她,帮助她。

“自己躲在这儿喝什么闷酒?”

萧卓侧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缪一风的白衣显得格外耀眼。作为当世大儒的幼子,他却拜江湖隐侠为师,学了一身的好功夫。去年的武举考试中,萧卓与缪一风同样考上了二甲武进士,并且同样被分到兵部任职,也算是种缘分。

相投的性情让他们的交情迅速升温,成为难得的知己好友。在官场上,这样的关系是很难得的。

这回萧卓请假回乡祭拜外祖父,而缪一风也同样是要了假期,陪他的父亲缪天南到阳城来讲学。缪天南被一些事情耽搁,要几日后才能来到阳城,缪一风就先跟着萧卓走了。

缪一风来到萧卓面前坐下,也不打招呼,就把萧卓面前的酒壶拿起来对着嘴一通狂饮。

“好烈的酒”

缪一风赞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卓一眼:“夜半独饮,伤心人别有怀抱啊”

萧卓淡淡一笑,并未反驳缪一风的说法。他把杯中的烈酒再次一饮而饮,让那灼热的琼浆一路从喉头滑下直抵心口。

“也难怪你会为她着迷。这样奇特的女儿家,我也是平生仅见。”

缪一风听萧卓简单的说过芳菲的事情,但已足以让他对这女子生出敬佩之心。白天见面的时候,他一开始还以为她说研读他父亲的文章,只是客套之词。但当他和她深谈了一会之后,发现她确是对他父亲的思想和文风研究得很透彻。

即使她读过闺学,但就缪一风所知,普通的闺学大多只是教女孩儿们习字,作诗,或是学习《女诫》。她是真的靠着自己的努力,来研究缪天南还有其他当世大家的文章。

一个寻常富绅家中的孤女,不但擅厨艺、懂茶道、会做生意,还能对许多大家文章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缪一风觉得自己的好兄弟萧卓会迷上她简直太正常了,何况她还有着常人不能及的美貌?

可惜她却早早订了亲。

“一风,我知道她的要求让你有些为难,你以前最是厌恶这样的事情了。只是,这回真的拜托了”

萧卓对缪一风郑而重之地拱拱手。

缪一风一挥手:“你我兄弟,说这些话做什么?只是顺手的事。等我父亲来了,我自会将她那位未婚夫婿的文章请父亲帮着看看指点指点。还有玉虚学宫讲学的入场资格,更是举手之劳,费不了我什么事。”

“只是…”缪一风深深地看了萧卓一眼:“看她如此为别个男子奔波,你不难受吗?”

萧卓一言不发,把整壶烧酒全都灌进了嘴里。

良久,他才闷闷地吐出一句:“你没见过她的那个未婚夫婿,和她真是一对璧人…对她也好…”

他长叹一声走出亭子,看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仿佛看见了她银盘似的面庞。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他轻轻吟着这首古老的民歌,心中充满着淡淡的忧伤和柔情。

“只要你快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低得听不见了。

玉虚学宫,原来是阳城城西近郊一处道观,名为玉虚观。从先皇时起,各地兴起讲学之风,许多著名学者纷纷到各地讲学宣扬自己学派的宗旨。

于是为了响应这一风潮,许多地方都兴建学宫。当时的阳城知府是个勤俭的官员,直接就把废弃的玉虚观翻新之后建成了玉虚学官。

十月十五,玉虚学宫前人头涌涌,众多学子都争相来听大儒宁川公缪天南的讲学。

学子们怀着朝圣的心情,从阳城各州县涌向玉虚学宫。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听讲,那岂不是要把玉虚学官挤破了?每一个州县的名额都是有限的,为了能争夺到这些入场名额,自然各人又有一番暗地里的比拼争斗。

当然,像史楠这样身份的公子哥儿,是不必去争夺名额的。一大早,史楠便带着他的小厮儿小春施施然坐着马车来到学宫前。史公子下车后整了整衣冠,迈着悠闲的小方步像学宫门口走去。

史楠最近的日子过得可不怎么好——最惨的就是那回被他老子史大人狠狠的用板子抽了一顿。他都十八岁了说出来都丢死人啊。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那个出来管闲事的萧卓,是在兵部任职的京官。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六品指挥,也是官身哪

史大人接手了这几个地痞流氓的案子以后,亲自动问,那几个流氓连大刑都不用上就全都招供了。据他们所说,就是受了一个年轻公子的指使,才会去拦截女眷车驾的。

史大人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清正的好官,听了这种事情也觉得不妥,便细细拷问那公子的来历长相。但是越问下去,史大人的脸色就越难看,因为不管怎么想他们描述的人都很像自己的大儿子史楠…尤其是其中一个流氓说“那公子耳朵上有颗黑痣”之后,史大人终于肯定了,这始作俑者就是史楠

当天晚上,史大人从官衙回到内宅后,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下,就让人把史楠叫来。史楠本来就心虚,被史大人盘问了两句就吐露了实情。

史大人快气疯了,自己这个儿子以前读书虽然笨了点,但是也没干过这种坏事啊才当上知府公子几天啊?就敢勾结地痞流氓调戏良家妇女了?这要是被自己官场上的死对头们知道了,狠狠的参上一本“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他还没做热的这张知府椅子就要飞了

“给我捆上狠狠的打”

史大人指挥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把史楠捆到长凳上,他自己操着板子一轮狂打。“逆子逆子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了”

等吴夫人和史小姐们闻讯赶来的时候,史楠已经挨了他父亲二十多个板子,鬼哭狼嚎的声音都变了。

吴夫人忙扑在史楠的身上护着他,史明珠和史江湄则上去拉着父亲。

本来吴夫人还想跟史大人闹腾,听史大人说了原委,立刻说不出话来。

儿子怎么这么糊涂?自己给他物色了这么多千金小姐,他却想去招惹人家一个定了亲的姑娘?

好在吴夫人性子还算敦厚,没有把芳菲列入“勾引儿子犯罪的骚狐狸”名单里。不然她要报复起来,也够芳菲难受的…这都是后话了。

史明珠面上更是又红又白,对这个哥哥怨得不行。要知道如果他把事情闹大了,连累的可是一家大小的名声,人家知道史家家教不好的话,怎么会有好人家上门提亲?她们几个都要被他带累死的身为哥哥,却没个做哥哥的样子,也难怪史明珠对他不满了。

史楠被打得惨兮兮,又被勒令禁足不许出府,直到今天才被准许出来听缪天南讲学。

出门之前,史大人还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通:“你给我好好的听讲再闹出点上门幺蛾子来,我直接扒了你的皮把你扔回巴蜀老家去种地”

史楠被父亲的最后一句给吓住了,他知道父亲绝对会干得出这样的事。他才不要回巴蜀本家那种乡下地方去啊…

“嘿,史兄,你的病好了?”

在学宫门口,史楠遇上了自己官学的几个密友。这段时间,史大人替他在官学告了病假,一来是禁足,二来也是给他养伤——那天的板子把他的屁股和大腿全打得肿了起来,走路都困难,到今儿才算好了些。

“好啦好啦。”史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和几人一起往学宫里头走去。

学宫广场上人山人海,全都是从各州县官学里选上来的学子。

史楠只顾和身边的人谈天,没注意看路,一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的一个学子。

那学子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史楠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还瞪了人家一眼——哼,看你身上那套粗布衣裳,还敢跟公子我较劲?

正文 第七十三章:巧遇

第七十三章:巧遇

那被史楠撞了一撞的小书生淡淡扫了史楠一眼,又面无表情的转身继续往前走,完全没把史楠挑衅的眼神看在眼里。

史楠心里一阵不舒坦。但是自己先撞了人,总不能去揪着人家不放,只好把胸中的郁闷压下去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话。

他的同伴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朝刚刚被他撞了的那人指了指:“你知道他是谁?”

“总不会是哪家的少爷吧?”史公子满不在乎的说。就凭那人的一身打扮,怎看都是个穷酸啊

“嘿嘿,史兄,前些日子你府上赏月会的时候,你不是见到了那位美貌的秦七小姐吗?”这同伴当日也参加了那赏月会,史楠见到芳菲之后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的情形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一听人提起“秦七小姐”,史楠真是又爱又恨。天鹅肉一口没吃着,倒先惹了一身腥,那屁股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呢…

“那又如何?”史公子撇了撇嘴,一时没想清楚同伴要说什么。

那同伴笑道:“刚刚你撞上的,就是秦七小姐的夫婿,陆家的小子。他老子还没死的时候是个小吏,所以他原来也和我们一起在官学里读过书,我认得的。”

就是刚才那个穿着穷酸得不能再穷酸的小子?

史楠登时心中一阵不平。自己是哪里比不上那小子啊,为什么那天他“英雄救美”的时候,秦七小姐对他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还毫不留情的揭出他的作为…那小子除了一张脸还过得去,真是没有半点让他看得上的地方

说来也巧,等到他们进了学官大礼堂——以前是道士们做法事的大殿,按照手中拿的座位牌坐下去以后,史楠发现自己身边赫然坐着的就是那个他根本瞧不上的陆寒。

这可是第一排的正中,好位子中的好位子

史楠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这穷小子凭什么和自己平起平坐啊?他这个位子,因为当知府的父亲的关系,安排听讲位子的学宫管事们是早早就替他备下了的。可是这陆家小子,他又算哪根葱?

“喂,你”

史楠瓮声瓮气的喝了一声,正端坐在位子上等待听讲的陆寒闻声转过头来,也是微微一愣,紧接着皱了皱眉头。

“这位子也是你做得的?你知不知道这儿讲学的规矩,是要按座位牌坐的——你不会是连座位牌都没有就混进来的吧?”

陆寒不知道这个穿着华贵的纨绔子弟为什么盯上了自己,不过他根本不想也不屑和人起争执。他一声不吭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座位牌,直直的杵到了史楠的面前。

“甲七…”

还真是这个位子啊

总算史楠没蠢到家,说出什么假造座位牌这种浑话。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去看身边的陆寒,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他有个当知府的爹,这陆家小子是走了什么关系拿到这个牌子的啊…

芳菲看了看天色,现在玉虚学宫那边,应该已经开讲了吧。

她将玉虚学宫讲学的座位牌交给陆寒的时候,陆寒也很惊喜。只要是真正的读书人,都会对宁川公这种大儒心中充满了敬意。能够当堂听到他老人家的讲学,对自己修行钻研学问一定大有裨益

芳菲简单说了说自己是怎么认识缪一风的。不过当芳菲告诉他,她把他上次给她看的那两篇时文交给缪一风,请他帮递到缪天南的面前让缪天南看一看的时候,陆寒还是有些惶恐。

芳菲怕他是怪自己太过自作主张,但陆寒却说:“芳菲妹妹,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有这样不惜福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这点毫末功夫,却要班门弄斧,实在是贻笑大方。”

原来是这样。芳菲放下了心,便说:“陆哥哥,你的时文虽然火候未到,却是灵气十足,无须太过担心。再说后辈学子的文章稍差些,那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只是想让宁川公对你有个印象,你知道现在文坛上和朝廷里,同安学派的人占了多少分量…”

陆寒点头说:“这些我是明白的,我又不是那种不通事务的呆子,难道还会骂你钻营不成?”

芳菲就是怕陆寒读书读傻了,说出那种“只要自己有真本事,绝对无须靠关系”的蠢话。幸好他还是很聪明的…也许是父母双亡之后,见多了人情冷暖,知道这世上的事情绝对不是那么单纯的了吧?

在这人世间想办成一件事,没有“关系”,那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既然他一心一意要通过科举出头,那么迟早要出来做官。现在如果能打上宁川公这条线,和同安学派有了交往,那么日后在官场上总是有个依傍…

但是,光是存着“抱大腿”的心里去攀附人家缪大儒,那也绝对不是陆寒所为。

芳菲先把陆寒这心事放下,专心处理眼前的事情。她下了马车走进阳城最大的医馆“普世堂”,里头的活计显然是早就和芳菲相熟的,忙大踏步迎了过来。

“秦七小姐,今儿要抓药还是诊症?”

春雨递过一叠药方子,芳菲说:“就按着这些方子,一方给我抓个三副药。”她自己就顶半个大夫,她屋里的常用药,都是她开了方子在医馆里抓的。最近她的药要么要得差不多了,要么有些搁得久了没用过了药效,所以今儿索性过来多抓一些。

那伙计应得爽快:“好咧,您且等等,马上就好。请先到这边坐坐?”

芳菲点点头,随着他来到医馆里头候诊的小屋子,却发现里头还有两位客人。

“缪大哥?”

芳菲看见那一身白衣,惊讶的喊了一身。

缪一风带着一个随从坐在里头等人抓药,看见芳菲被伙计领进来也是略略吃惊。

二人见过了礼,重新坐了下来,当然不是坐在一张桌子上——那也太失礼了。幸好两人都带着随仆,不算孤男寡女,不过真是那样那伙计也不敢把芳菲往里头领啊。

和缪一风一交谈,才知道年逾六旬的缪天南因为路途颠簸,现在旧疾复发。可是缪天南实在太忙了没空出来看病,所以缪一风才带着原来大夫给开过的旧方子出来给父亲抓药。

“你说他老人家睡不好?”

缪一风说:“对,失眠多梦,头昏头痛,唉…也是多年的老毛病了。现在他上了年纪,又不肯好好歇歇,虽然一直没断了药,可是老也不好。”

芳菲忽然说:“那…可不可以请你把方子给我说说?我略懂医理,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缪一风听芳菲说“懂医理”的时候,再次震惊了…这姑娘还有啥不会的么?

他也不含糊,就把缪天南的老方子说了一遍。芳菲一听,笑道:“这一定是宫里的老太医开的药方。”

缪一风张大了嘴巴,一下子把他温文儒雅的形象破坏了大半。她这猜得也太准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

“这有何难,”芳菲还是浅浅的笑着:“你可能没拿民间大夫和宫里的太医开的方子对比过。一样的症候,宫里太医开的方子,总是要多出几味名贵的药材,或是加些滋补之物…民间大夫开的方子没那么花俏。我看你方子里的天麻用量真大…天麻是好东西,不过其实也不用吃得这么频繁…”

缪一风听芳菲说得井井有条,佩服得无话可说。

“其实,还可以给缪大儒用用菊花枕…”

芳菲想了想,忽然又说:“缪大哥,你忙不忙?要是不忙,你在这儿先等一等,过一个时辰我再让我这丫头给你送点东西来,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缪一风说:“不忙不忙,我就在这儿等着。”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这女子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他们刚说了两句,就有伙计来报说芳菲的药抓好了。本来缪一风的药也抓好了,但是他既然说了要在这儿等着,自然没有就走的道理。

芳菲向他行了一礼,带着春雨回了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