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些河盗也许是找了个僻静的小湾躲起来了。河盗们没能回到根据地,所以伤药紧缺,才会想着要从俘虏们的行李中找伤药…

如果把药给了这个河盗,那他的伤也许很快就会痊愈,自己是不是为虎作伥?

心念电转间,陆寒想了许多事情。他忽然回头看了看那虬髯大汉,说道:“我要看你的伤,才知道你要用哪种药。”

虬髯大汉点了点头,示意他走近来看自己的伤势。他的身型是陆寒的两倍之巨,丝毫不畏惧这小小书生能对自己做出什么伤害性的举动。

“你是个大夫?”

那大汉看陆寒解绷带的手法很熟练,随口问了一句。

“算是。”

陆寒依然寡言。他把那大汉的绷带全部解开以后,看着那伤口说了一句:“骨头断了。”

“我知道,你就只管拿药出来好了。我这儿多的是接骨能手。”虬髯大汉虽是个凶顽河盗,不过看陆寒态度平静,他也忍不住心中啧啧称奇,没有像平常一样大声呼喝。

陆寒说:“可是骨头还是没接好。要打夹板。”

“你会接?”那大汉眼中精光一闪。

“会。”

陆寒放开了大汉的臂膀,淡淡说了一句:“只要给我拿那根木片来。”

虬髯大汉点了点头,朝带陆寒进来的那方脸大汉吼了一声:“听见了没给老子拿木片来”

就在陆寒与河盗们周旋的这同一个夜晚,芳菲坐着马车出了门。

“姑娘…您来这儿干什么?”

春雨扶着芳菲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黑漆大门,心中十分不解。

芳菲没有答话,仰头看了一眼这大宅上方四个乌木鎏金的大字“镇远镖局”,迈步上了门前的石阶。

她伸出手儿抓着门上兽头轻轻敲击了几下,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门子没想到来敲门的是一位美貌少女,稍稍愣了楞神,随即问道:“这位姑娘,您有何贵干?”

“我来找你们总镖头,”芳菲顿了一顿:“跟他谈一桩大生意。”

那门子听得“大生意”三个字,态度更加殷勤,连忙把芳菲主仆二人迎了进去。

正文 第九十章:脱困

第九十章:脱困

焦青云一面往大厅上走去,一面问身边的仆从:“来者是个单身女子?”

那家仆点头说:“是的,看模样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身边只带了个丫头。”

焦青云默默点头不语。

一般说来,他轻易不见客人。不过一个女客孤身来访,这其中必有古怪。何况她还说要跟他谈什么“大生意”…

在道上走镖这么多年,焦青云对什么大事小情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当他看到芳菲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呆了一呆。

这姑娘真是姿容出众…他走南闯北见惯世面,但像她这般水秀容貌却仍是少见。

再看她站起身来向他施礼的举动,进退得宜,显然是位家教良好的千金闺秀。

“姑娘不必多礼。在下焦青云,是这儿的当家人。请问姑娘所来何事?”

芳菲被焦青云虚扶了一扶,盈盈起身。她轻启朱唇,说道:“久闻镇远镖局和焦总镖头的威名,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小女子有一趟活镖,想请焦总镖头接下。”

活镖?

焦青云暗暗皱眉,面上自然不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姑娘要保什么人?”

“小女子想请焦总镖头护送我到江城去。”

芳菲此语一出,惊奇的不是焦青云,而是站在她身后的春雨。

“姑娘,不可”

春雨大惊失色。

方才姑娘说要在晚上出门,已经让春雨极为不满。哪有姑娘家在这个时候出门的道理这话一传出去,姑娘的闺誉也就完了。可架不住姑娘一再坚持,她和春芽几个拦都拦不住,只能让姑娘出来了。

她还想着姑娘来镖局干什么,原来竟是想到江城去…

“姑娘,我们帮不了陆少爷的,您就在家里等消息吧,好不好?”春雨苦苦哀求着。万一陆少爷有个好歹,姑娘起码也没过门,以后也许还能寻一门好亲…可她真要孤身去了江城,这名声算是完了

“春雨。”芳菲回头淡淡扫了她一眼,脸上却凝上了一层寒霜:“你什么时候能做我的主了?想来是我往日把你惯坏了,没个尊卑上下”

春雨顿时语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尽管有着满肚子委屈也只能硬生生忍了下去。谁让芳菲说的是正理呢?

“可以。”

焦青云做镖行做久了,什么古怪生意没接过。只是保一个美貌姑娘到不远的江城去,并非难事。“姑娘都提出保活镖了,自然是知道我们镖行的规矩的。货镖价廉,活镖贵,像您这样的更是要加费用。二百两银子,如何?”

二百两银子明显比同行价高得多了。他这是漫天开价,就等着芳菲坐地还钱。可芳菲眼睛都不眨一下,却从手中一直捧着的漆盒里取出了一张银票。

“这里是一千两,官印的银票,马上就能兑现。”

春雨瞪大了双眼,却没敢再说一句话。这…这钱是姑娘全部的积蓄呀

焦青云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没有为这张巨额银票而激动,反而沉下脸来说:“姑娘还有什么请求,就请一并说了吧,看在下能不能做到?”语气里带了商量,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这是走惯了江湖的老油条所拥有的智慧,不管什么话都不能说死。

“小女子确实有要事相求。”芳菲坦然说道:“第一,请必须在一天之内将我送到江城府布政司衙门前。第二…”她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话。

焦青云的面上终于失去了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震惊地盯着芳菲,久久说不出话来。

陆寒发现自己当时做出的决定,暂时说来算是明智的。

因为他帮那虬髯大汉接好了骨,又上了药,那人一时高兴竟让手下把他单独关押起来。

“这人会医。留着有用”

之所以会这样,大半还是为这虬髯大汉的手臂需要天天换药的缘故。

陆寒被带到一楼的一间小舱房关了起来。虽然还是被囚禁着,好歹这舱房里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伙食也从一天一碗杂菜粥变成了一顿干、一顿稀。好歹一天里可以吃上个馒头了。

如果按照那些所谓的受正统圣贤之书教育的士子的观点,他应该大骂一顿那贼酋之后欣然引颈就戮吧?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

陆寒很宝贝自己的性命,他知道自己必须努力活下去,因为芳菲还在阳城等着自己回来。

要是他就这样死了…那以后谁来保护芳菲呢?

他接连帮那贼酋换了两天的药。那人的伤势果然减轻许多。说起来,还是芳菲配的伤药有效,帮了大忙。

为此,他们对他的看管也送了许多,经常就是直接把他关在房里便罢,没有专人站在他门前看管。

陆寒常常把耳朵贴在门背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将路过的河盗说的只言片语都尽数收入耳中。

不知道底层舱房里的同伴们情况如何了?

陆寒想到童良弼,心里沉甸甸的。

忽然他听到门外甬道上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接着船身一震。看来停了几天的船终于要开动了,却不知又要开往何方?

“那些混蛋官兵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是啊,怎么就被他们摸过来了”

河盗的谈话透过薄薄的船壁传进陆寒的耳朵里。

官兵找到这群河盗了?

他心中一阵激动,立刻从小窗口往外望去,果然看见夜色中闪动着点点火光,应该是官兵船只上的火把。

很快,他便听到了外头甲板上无数跑动的声音。是在激战吗…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天被拖上甲板当肉盾的同伴。

不行,一定要趁机跑掉

他看着那穿着粗大窗棂的窗户,心急如焚。

该怎样才能把窗棂弄断或者撬掉呢?

他飞快打量着屋里仅有的一些东西。一张木板床,一条烂被褥,一个夜香桶…

只能勉强一试了

他伸手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脏得看不清本来布色的长衫,用力撕成一条一条。然后把这些布条拧成股,浸泡到夜香桶里去。

顾不得恶臭——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他已经快要失去嗅觉了。他把浸湿了的布条缠着两根相邻的窗棂,再把布条狠狠地绞在一起…

记得在乡下读书的时候,就曾经看过乡人是用湿布条把两根木棍绞断的…希望有用

外头的厮杀还在继续,每当有人在他的房门前跑过,陆寒都会心跳加速,可是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因此而停下来。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要逃出去

也许静静地坐在舱房里等待,官兵也会把他救出来。可是,他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啪”

两根窗棂果真吃不住这绞力,应声而断

陆寒狂喜不已。这声音如果在平日肯定会引起外头的警觉,但此刻谁也没空来管他。

他快速转身把床上的被褥撕成条状,结成一条长长的绳索,再把绳索的一头结在剩下的一根窗棂上。

接着,他又把床上的一块床板拆了下来。

他先把那床板送出了窗口,再小心翼翼地一手抓着床板,一手拉着布索爬出了窗口。

船身好高…

陆寒的手传来钻心的疼痛。刚才绞断窗棂的时候用力过猛,他两手的手掌都已经破了皮。但现在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忍耐

一寸、两寸、一尺…

陆寒缓慢地接近着水面。他发现这一艘船并没有和官兵的船只交战,被前两艘船护在战圈之外。是因为…头领和人质在这船上吗?

他抱着木板跳进了水里。幸好现在是六月天,如果是寒冬腊月,他撑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被冻死在江里。

湍急的江水迅速把他带离了船只。陆寒在短暂的欢喜过后,马上又陷入了新的恐慌之中——

在夜色的掩护下,河盗们也许看不见江面上的自己。可是同样的,他也很难被官兵的船只发现…

不会凫水的他,靠着这块床板能在江里支撑多久?

他只能用脚不停地蹬着水,尽量朝官兵船只的方向靠拢。

“扑哧”

一支流矢射进了他身边的水面。

陆寒纵然在水里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是那箭再稍微偏个一点…说不定就射中他的脑袋了

可到了这步田地,他也不可能放弃,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官兵的船只那边靠拢。

喊杀声不停在耳边响起,水上的流矢越来越多,陆寒的力气却一点一点地从身上流失。他感觉自己就快到极限了…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身子越来越软。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歇歇吧,只歇一会…闭眼睡一觉就好了…”

他猛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有霎时的清醒。不行,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芳菲…

芳菲。

这两个字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力量,陆寒重又鼓起力气拼命地蹬起水来。

“水里的那是什么人”

就在他快要昏阙过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一个声音对着他高声喊道。

他抱紧了木板,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叫:“我是阳城童生陆寒”

正文 第九十一章:才女

第九十一章:才女

卢夫人看着坐在她对面心神不宁的芳菲,心下不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大人昨儿就已经派兵去救援了,没事的。”

芳菲的眼眶一直红着,像是在眼角抹了一缕胭脂般,反而更添几分妩媚。她却对此浑然不觉,只用手紧紧抓着绢子,心中空空荡荡不知在想些什么。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春雨垂头站在芳菲身后,心里想的事却多得多。

她不知道姑娘是如何说服大老爷出面将她托付给镖局护卫出行的。要知道,如果没有得到秦大老爷的同意,姑娘便是私自出门,以后一辈子都别想在阳城立足,而她们几个服侍姑娘的丫头肯定会被打个半死再卖掉。

她也不知道姑娘和那焦总镖头谈了什么隐秘的生意,最后竟必须付出两千两银票的重价。姑娘连夜开了嫁妆箱子,几乎把值钱的首饰全都当了也不够,最后只能跟唐老太爷借了五百两才凑够了这个数。

她更不知道,姑娘竟有这样大的体面,能够打通门子得到布政司夫人的接待,甚至能去亲见布政司大人…而在和姑娘见面之后,那位布政司大人真的派出了江南道最精锐的水军前去支援作战

尽管她陪在姑娘身边十数年,可是…姑娘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自己看不透的东西?

春雨暗想,即使是阳城里头许多有头有脸的大老爷,也没法像姑娘这样吧

江南道布政司龚如铮由姨娘服侍他穿好了官府,在小厅上用过早膳之后,正准备从后宅内院的小径走向前衙。

从庭院的游廊上走过时,龚如铮看见小花园里和卢夫人坐在一起的芳菲,脚步微微一顿。

昔年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得如斯美丽。

但真正让龚如铮震动的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辩才。

还记得昨日早晨她由夫人领着来到自己面前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龚大人,您可知您眼下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转折?”

“什么转折?”

龚如铮习惯了人人见到他时都要先说一堆敬语恭维,像这般单刀直入的谈话倒真是头一回。

芳菲说话轻轻柔柔,内容却并不轻松:“这件事处理好了,可以让您旦夕间便在士林中声名鹊起。若是稍有差池,则会成为政敌攻歼您的借口,对您的下次的考绩亦是极为不利”

龚如铮冷下脸来,觉得这小女子好大的口气。

“你倒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事情能有这样大的作用?”

芳菲面对龚如铮的冷脸并未退却,反而仰起脸来直视龚如铮,吐出一句:“阳城应考学子被河盗劫持之事”

龚如铮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才回过味来。

这事情刚刚发生他就得到了消息,每日的战报也都送到他的案头。但他确实没有把这个太当回事…河盗劫持船只的事情时有发生,此事并非首例,让地方官兵去处理也就够了,犯不着让他这江南道一把手布政司大人直接过问。

但芳菲所说的后果,龚如铮却没有细想过…

认真思考下来,她说得的确有些道理

芳菲见龚如铮动容,趁热打铁说:“龚大人,您日理万机,在您看来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可您别忘记了,这回被掳劫的可不是寻常客商,里头可有十来二十个到江城应考的今科学子呢既是学子,自然有老师,更有师门…”

龚如铮已经领会了芳菲的意思。

在这个被等级制度人为划分出三六九等的封建社会里,人命和人命从来不是平等的。如果这回被挟持的是十来个阳城富商,即使他们的财富加起来可以顶过半个阳城,也不能和应考学子被劫相提并论。不过是因为士人清贵商贾贱罢了。

“龚大人,小女子自幼仰慕您在士林中的名望。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让您的清名受损啊”

龚如铮知道芳菲话里在暗示什么。不过他身为三品布政司,好歹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并不是那么容易被芳菲牵着鼻子走的。

“秦姑娘…好利的一张嘴。”龚如铮轻捻长须,说道:“你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本官出兵增援去救那些考生罢了…那船上有你的亲人?”

“大人明鉴,”芳菲坦然说道:“小女子的未婚夫婿就在其中。”

龚如铮捻须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你一介女流,竟妄图以三言两语激本官出兵…兵者,国之重器也。焉能儿戏念在你救人心切,本官不与你计较。至于此事,本官自有计量,你就不必多言了”

他不可能因为芳菲说了几句话,就不管不顾地派出江城大营中的精锐水军。尽管他承认芳菲说的话极有道理,而且他也很想卖这个人情给芳菲——毕竟那一位,如今可是已经正位东宫…

但为了一个女子的恳求,便匆忙出兵,这事落到御史们手上可真够他喝一壶的。龚如铮能够做到今日这个位置,绝对不是善茬,孰轻孰重他还是掂量得过来。

芳菲并没有因为龚如铮的话感到沮丧,而是再次福身行礼,恳求说:“请大人屏退左右,听小女子一言。”

“君子不欺暗室,有话,就在这里说吧”龚如铮没说出口的那句是“男女授受不亲”,他怎能和一个年轻女子独处一室?瓜田李下,不可不避

芳菲也没坚持,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折成几叠的纸片,双手递上呈于龚如铮面前。

龚如铮倒没有拂袖而去,他也对这聪慧的女子的行事产生了好奇,心想她还有什么花样?

他把纸片接过来后打开一看,脸上霎时变色。

“这是哪来的?”

“请恕小女子不能直言。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您是居于朝堂之上的大人物,不过有些东西…”芳菲嫣然一笑:“草民们却更清楚。”

这是一张清江河盗们所在的巢穴的路线图,画得极为详尽。就是这张图,才让她花掉了两千两银子。

她早就知道,镖局是消息极为灵通之处,而阳城的镇远镖局在整个江南道都是有名的大镖行。它的总镖头焦青云,通吃黑白两道,手里的情报比官府的还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