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翠华却不同意了:“姐姐,你就别谦虚了,满阳城谁不知道陆家的陆子昌是阳城第一才子?别说中进士,考庶吉士中状元那都是有可能的呢”

芳菲抿嘴笑了:“是是是,承你吉言”

此时,阮翠华口中的“阳城第一才子”陆寒却并不在阳城过节。

他正在阳城外清江上的一艘大画舫上,参加同安学派南宗的新春文会。

他那新买的书童砚儿站在他身后替他斟茶递水,眼中满是对主人的崇拜。

大家得知他被陆家买去当书童,都说他是难得的好福气,能服侍那位大才子。他也觉得主人真的好厉害,别的不说,看这一屋子的老先生都像是特别有学问的人,只有自己的主人是个年轻学子。

别家的公子哪能和自己的小主人相比呢?

陆寒不知道他这小书童的心思,他淡定地坐在末座上,聆听着上头那几位老先生的讲学。

平心而论,同安学派的大儒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前辈,并非浪得虚名。

撇开政治因素不谈,听他们讲学,对陆寒而言确实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

这些惯于讲学的大儒们,讲起诸子经典来的确是微言大义,深入浅出。虽然有时观点奇崛,令人惊叹,但细细想来也是大有道理。

这种讲学和学堂、府学里的讲学并不相同。府学了讲究的是“理解先贤著作”,而这些大儒们所讲的却都是自己的见解,当然还和国运时政紧密联系在一起,绝不是夸夸而谈。

文会的主持人,同安学派南宗的泰斗宗德明宗老先生,正和坐在他身边的陶学政陶育说起陆寒。

“看那小子倒是挺专心听讲的嘛。”

宗德明远远看着陆寒,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陶育说:“宁川公当日便认为此子将来必定能成大器,是以一直让学生好好教导他。学生教了他半年,觉得这陆寒的确天资惊人,假以时日,想来必会有一番成就。”

宗德明微笑道:“天南兄认可的人才,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远山啊…”

他拍了拍陶育的肩膀:“所谓人才,学问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有胸怀天下之志你可别只看到了他写的文章出色,别放松了对他心志的培养啊”

这话就是在暗示陶育要多多向陆寒宣传同安学派的道义,将陆寒牢牢地绑在同安学派这棵大树上。

和宁川公缪天南的观点相同,宗德明也认为现在的同安学派很需要新鲜的血液。所以对于拉拢有才学的年轻人,宗德明也很上心…

他对陶育吩咐了两句,陶育便走到陆寒身边,说陇山公宗德明想和他说几句话。

陆寒闻言站了起来,忽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到地上

他还以为是自己失态,他才刚刚扶着桌子站稳,这画舫又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

同一时刻,坐在佳茗居里的芳菲和丁碧几个也慌了神。

屋里的桌椅器皿不住晃动,丁碧坐的椅子晃了一下,她没坐稳一下子摔到地上。

她的丫鬟茜茜想去拉她,结果一个踉跄也摔了下去,和丁碧滚在一起。

芳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地震了

晃动越来越剧烈,几个姑娘都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芳菲强自镇定下来,大喊一声:“把桌子推到墙边推”

她一边喊着一边去推桌子。春雨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出于对她的绝对信服,立刻去帮她一起推。

两人把那酸枝木大理石面的桌子推到墙角,整栋楼晃得更加厉害了,石块土灰噗噗噗从墙上不住地掉下来。

芳菲声嘶力竭地喊着:“躲到桌子底下去快”

屋里的人除了她已经全部吓傻了,这时听到芳菲的命令,下意识地就连滚带爬地钻进桌子底下。

这桌子本来是可以招待十个人宴饮的大圆桌,六个年轻女孩子躲在里头也不算太拥挤。

每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心脏,紧紧地捂着嘴缩成一团,彼此依靠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哐当”

一根房梁从屋顶上砸了下来,带起漫天的尘土木屑。

她们只感觉到头顶上的桌面被无数木块灰石像雨打芭蕉一样扑哧扑哧不停地砸着,整个屋子全都是烟雾蒙蒙的一片。

耳边一直传来外面的人们在跑动哭叫的声音,可是她们之中也并没有一个人想着要跑走,因为大家已经完全吓得脚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息不到的时间,但她们都觉得想是过了一辈子似的那样漫长,剧烈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

芳菲立刻想到,这也许是地震之中的小间隔,待会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震动。

“快,我们快离开这里”

芳菲第一个钻出了桌底,她一手就把春雨也给拉了出来。

春雨盲目地相信着芳菲,所以虽然极度害怕,但有芳菲在身边,她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因此行动倒还利索。

其他四个女孩儿却动都动不了了,芳菲着急得不行,不趁现在跑出去,可能就出不去了

“想活命的就给我出来一刻都不能耽搁,待会还会再地震的”

听到芳菲说待会还要震动,几个女孩儿总算有了点反应,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听着,你们不要怕,跟着我走,一定不会有事的”

芳菲知道此刻她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地震,而是那种莫名的恐惧。在这种时候她们最需要的是一个给她们下指令的人,因为她们的脑袋估计都已经难以思考任何问题了。

“走”

芳菲当机立断拔腿就跑,一推开房门跑到走廊,马上被走廊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好几个人被掉下来的木板和房梁砸伤躺在地上不住呻吟,鲜血染红了走廊的地板,平时雅致清幽的佳茗居变成了恐怖的人间地狱。

跟在芳菲后头的女孩子们尖叫起来,如果她们没有躲到桌子底下,或许就会是这个样子…

芳菲回头大喝一声:“不要叫,不要看,我们一定要跑出去”

现在也分不出谁是主谁是仆了,五个少女在芳菲的带领下艰难地迈过那些伤者,朝楼梯口跑去…

女宾的雅间在三层,她们也顾不上什么淑女形象——事实上在逃跑的客人们也都跟她们差不多,没有谁还能注意别人的眼光。

她们互相搀扶着走到一楼大厅,整栋楼却又晃动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援手

第一百零五章:援手

(其实不是因为我受伤就来天灾的…这是早就设计好的情节,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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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冲出去”

芳菲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门,回头一拉春雨:“快走现在不走就别想走了”

地面摇晃得厉害,大厅里的人不住地叫喊着,又要躲避头上掉下来的木屑和梁柱,又要极力保持平衡想站稳。

芳菲带着几人极困难地绕过了两张桌子直冲门口,她第一个跑到了门外,随后朝着紧跟着她的几个人喊道:“往空旷的地方走”

“秦小姐,我们姑娘被压在里头了”

丁碧的丫头茜茜哭叫着拉住芳菲的袖子,芳菲已经在无意中成为了一行人的领头。

芳菲环视四周,发现丁碧真的没跑出来。

地面的晃动还在继续,但谁也不敢再往屋里跑。

芳菲咬了咬牙,对她们四个人说:“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准动”

春雨第一个反对:“姑娘您不能进去”

而茜茜说的是:“奴婢跟您一块去”

“听话给我好好站在这空地上别动”

芳菲也不再理会她们,扔下这句话就又往佳茗居里头冲去。

丁碧叫她“姐姐”叫了这些年,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等她再次迈进佳茗居大厅的时候,震动又一次停了下来。大厅里哀鸿遍野,人人都争着往外跑,只有芳菲一个人逆流而回,不住地喊着:“碧儿,碧儿你在哪?”

她一边喊着一边四处寻找丁碧的踪影,忽然听到一声虚弱的声音在呼唤她:“秦姐姐…我在这儿…”

芳菲循声望去,只见丁碧被一张倒下的酸枝木大桌子压住了小腿,整个人被楼面上撒下的木石灰土埋了半个身子。

“碧儿别怕,我来救你了。”

芳菲忙跑到丁碧身边去推那桌子。这种桌子死沉死沉的,刚刚有春雨帮她推她才勉强能推动,现在自己一个人动手显然力不从心。

正当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有人伸出手把那桌子一掀,丁碧呻吟一声终于把小腿抽了出来。

芳菲赶紧把丁碧搀扶起来:“碧儿,我们现在要马上出去,你能不能自己走?”

“嗯”

丁碧也不含糊,尽管已经疼得浑身冒着冷汗,依然搀着芳菲站了起来。

这时芳菲才想起要向刚刚伸出援手的那人道谢,转头一看却发现是张熟悉的面孔。

这人竟是多年前有过两面之缘的缪一风

“快走”

缪一风也是个爽快的,要不是碍于男女之防,他都想出手抱着伤员冲出去了。

芳菲点点头,几乎是架着丁碧往外走。还没等她们走出去,丁碧的丫头茜茜也小跑了进来了,一看到丁碧被芳菲扶着立刻哭了出来。

“姑娘,您怎么了”

芳菲斥道:“还不快过来帮我,哭什么哭”

茜茜知道芳菲说的是正理,忙过来扶着丁碧的另一边,两人合力总算能走得快了一点。

就在她们快要出去的时候,忽然顶上一根摇摇欲坠的房梁卡啦响了一声,重重地砸了下来

“轰”

说时迟,那时快,缪一风出手一格挡,将那房梁顶住了。

他浑身使力一拨,那房梁便被他卸到了一边。这时几人更加不敢停留,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可算是从大厅里逃了出来。

阮翠华带着她的丫头莲心,和春雨一起站在门前空旷处等她们。

见到芳菲和茜茜搀着丁碧出来,三人松了一口气。

芳菲挂心丁碧的伤势,可是她深知这些闺秀的性子,要她们当中露出肌肤疗伤,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碧儿,你感觉脚上疼得厉害吗?”

听到芳菲这么问,丁碧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几人不禁大急,这种时候该找什么地方让丁碧疗伤呢?

周围都是从各栋楼房里逃出来的民众。

幸好这时她们三家的车夫都找了过来。这些车夫是在车棚里呆着着,一开始地震就已经逃出来了,倒没人受伤。

“我们的马车呢?”芳菲忙问。

“在这边,在这边”

那三个车夫倒都是老实人,居然刚才趁着地震停止震动的间隙,把马车都驾到大街上来了。

只是丁家和秦家的马车都跑了一匹马,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回来。

“茜茜,把你家小姐扶到马车上坐好,我去给她疗伤春雨,莲心,你们也去帮忙。”

几个丫鬟得了吩咐,赶忙一起去搀扶丁碧。

这时芳菲才顾得上转身向缪一风深深一拜:“多谢缪大哥你伸出援手,不然…芳菲几个真不知会不会被那房梁砸死”

缪一风想摆摆手表示无须多礼,却牵动了手上的伤口,忍不住呲了呲牙。

芳菲注意到缪一风的表情和动作,忙说:“缪大哥也受伤了?请一起到马车上来,让我看看可好?”

“这…”

这种做法毕竟不太合礼数,缪一风迟疑了一下,芳菲催促说:“缪大哥,事有从权”

缪一风始终是个爽快人,便应了一声好,跟着一起上了丁碧的马车。

马车车厢里坐着丁碧和她的丫头茜茜,见芳菲领了个男子上来,茜茜有些惊疑不定。

丁碧倒是认得这是出手帮她掀开了桌子的人,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恩公…”

“行了,那些礼数先放到一边去,我先替你瞧瞧。”

缪一风很自觉地背过身去不看丁碧。

芳菲把丁碧的裤管撸了起来,她的右边小腿被沉重的桌子硬生生压了下去,本来白皙的小腿上如今尽是青紫。

芳菲看到丁碧腿上没有出血,表情却并未因此而轻松起来。

她伸手捏了捏丁碧的小腿,丁碧禁不住“唉哟”一声惨叫起来。芳菲柔声安慰道:“我要摸摸你有没有骨折,你忍着点。”

她不是大夫,更不曾替人正过骨,但基本的医学常识她是懂的——资料库里有的是医书。

她伸手沿着丁碧的小腿一直摸下去,一直摸到脚踝,丁碧再一次惨叫出声,眼角也流出了泪水。

“没事…乖,没事的啊,”芳菲一直不停地抚慰着丁碧,两手不停地检查着她的伤势,终于初步确定她应该没有断骨。

“碧儿,别怕,你现在只是被撞伤了肌肉…呃,就是小腿上的肉。还有就是脚踝估计扭伤了,只要涂了药酒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包你什么事都没有。”

“秦姐姐,真的吗?”

丁碧眼泪汪汪地看着芳菲。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芳菲从荷包里取出一颗药丸,对茜茜说:“你把这药丸放在掌心,用唾沫把它化开,再涂到你家姑娘的脚踝上。我没带药酒,只带了这么一颗化淤丹,应该能缓解一下。”

茜茜赶紧照芳菲的吩咐把药丸化开,替丁碧上药,然后再帮丁碧穿上鞋袜,粗略地整理一下仪表。

“这药凉丝丝的…”丁碧感觉自己火辣辣的脚踝稍稍舒服了一点儿。

芳菲笑道:“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碧儿你好好养着,过些日子就好。”

丁碧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又忧心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家里怎样了…”

车厢里顿时静了下来,这场地震显然震动了整个阳城,乃至附近的村镇。谁都不知道自己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如何回家都成了问题。

芳菲从来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不会让伤感的情绪困扰自己太久。她扭头对缪一风说:“缪大哥,给我看看你的手好吗?”

缪一风这才转过身来。

他伸出右手撸起袖子,芳菲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手臂上血迹斑斑,还倒插着许多木屑木刺,看起来怪吓人的。

缪一风反而笑着说:“没事,我骨头没断。”

这时芳菲才认真看清,他的伤口看起来虽然很可怕,不过应该都是些皮外伤。

而且不知这缪一风是不是会什么邪门内功,大大小小的伤口基本上都已经止住血了,看来不会再恶化下去。

“缪大哥你这些伤口需要好好清理…”

芳菲一时情急伸手想去帮缪一风疗伤,缪一风却缩了回去,芳菲这才想起她一个女儿家不太方便抓着缪一风的手。

她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递给缪一风说:“这颗是我独门配方熬制的创伤药,对收敛伤口挺有好处的,缪大哥你把这些木刺清理了以后涂上它会好得快些。”

“好。”

缪一风也不推辞,接过那药,说了声:“不知道我的同伴们怎样了,我先去看看他们。”

说完,他撩起车帘便从车上跳了下去。他落地后,芳菲喊了他一声:“缪大哥,你如今住哪,等我回了家让人给你送药。”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住在学政大人的府上。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不知道你家有没有人受伤,你还是先尽着家里人吧。”

说罢,缪一风拱了拱手,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地震并未持续下去,芳菲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下,便想起陆寒来。

他今儿是要去城外赴宴的…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敬重

第一百零六章:敬重

(呃,昨天的单章还有一点忘了说,那就是《竞芳菲》的基调永远是温馨的小种田…这个大方向是不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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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一风这次到阳城来,是奉了他父亲缪天南之命,充当使者来和陶育商量处理一些同安学派南宗的问题——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文坛上尤其如此。

南宗的两位大佬因为某些原因起了冲突,连宗德明都无法调停,只能请缪天南出马。

偏偏缪天南又刚好病着,缪一风又请了假在家侍疾,他就派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来阳城传话,充当传声筒来向这些人传达自己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