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商机

这个正月对阳城人而言格外的寒冷。

原因不言自明,自然是因为这场不小的地震。

以往阳城这一带也不是没有过地震,但往往都是在偏远的山里,或者只是小小的晃动一番。

连城里年纪最大的那一辈老人家,也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惨烈的地震。

所以绝对没有任何一户人家会对这场灾难有所准备,比如家里有些储备粮什么。

加上官府救助不力,本来就受了惊吓又身上带着伤的灾民们,又冻伤饿坏了一批。因为天气冷,尸体还好处理些,不至于造成极大的瘟疫,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很快的,许多受伤的灾民终于在这冷彻心扉的日子里,得到了一丝温暖的宽慰。

那就是阳城老字号医馆“济世堂”重新开张了,并且连续多日免费向灾民们发送伤药。

这个消息怎能不让人振奋

多少在地震中受伤的百姓正缺药呢,济世堂这样的举动绝对是“雪中送炭”

一开始许多人都不相信这会是真事。药堂免费送药不是没有过,可连着好几天的送药,就真是很少见了。

但济世堂也是阳城的老字号,并不是新药堂,这多多少少让百姓们信服了一些。

前往领取伤药的百姓看到站在济世堂门口组织伙计发药的那位书生,有街坊认出这是济世堂原来的老板陆月名的儿子陆寒,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原来是寒哥你在发药啊”

一个老街坊有些激动地向陆寒打招呼。

陆寒虽然在百忙中,也抽空慰问了老街坊两句。

旁边有人不认识陆寒的,便围着问那老人:“这寒哥是哪位?”

“寒哥你都不认识”那老人一挺胸脯,与有荣焉地说:“这是咱们阳城百年难遇的大才子,连中了‘小三元’的那位文曲星啊”

“哦——”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兴致高涨,继续追问:“他怎么开起药堂来了?”

那老人又是挺了挺胸脯,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间济世堂,原本就是陆家的祖业,后来由他爷爷传给了他爹陆秀才——寒哥他爹也是个秀才呢你们没来找过那位陆大夫看病吗?”

“哦…看过看过。”有人应和,又有人发出疑问说:“您老说的是那个黄瘦黄瘦的陆大夫?没听说他是个秀才啊。”

老人面露不屑,但想到陆寒就在附近,也不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只说:“那是寒哥的叔叔,并不是秀才。寒哥的父亲四年前就没了,这济世堂就由他叔叔管着…然后就关门歇业了一些日子。”他没直说倒闭。

“寒哥打小就是个善心孩子啊我还听说他前些日子在他家附近帮人正骨包扎什么的,真是个难得的眼看着这过几个月就要考乡试了,他却还想着乡亲们,真是…”老人抹了抹泪。

众人听得老人这么说,都齐声说:“您老没说错,这样的读书人,确是太难得了”

芳菲坐在济世堂的大堂里,身前拉了一道布帘,正在看着两个伙计在分药。

外头的喧哗时不时传入她的耳中,芳菲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天她和陆寒提出,要陆寒把济世堂拿回来。

“济世堂?”陆寒一时有些懵了。

被叔叔夺走济世堂后,陆寒不是没想过要去争回来,但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和亲叔叔夺产,说起来并不好听,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清流攻击的借口,得不偿失。

尽管他也很可惜,几辈人的心血就毁在贪婪的叔叔婶婶手上了…

“对呀。你把现在的宅子给那家人住,你带着四叔四嫂和砚儿住到济世堂去。这样既可以不用和他们住在一块,清清静静;又可以重开济世堂,为百姓做点好事。”

芳菲极力说服陆寒。

她对于经济这个东西尤其上心,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的。

陆寒那宅子是陆月思在世的时候买的两进小院,地点偏僻,值不了多少钱——当然这个是相对而言的,对一般民众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而济世堂却是在大街上的房子,而且在这次地震中并没有损伤多少,价值比起陆家的宅子来说还要更高一点。

最重要的是,济世堂的屋契可是在陆寒手上的,陆月思他们根本占不住理。

舍了一间偏院的小宅子,拿回济世堂,这笔生意做得过

而且…芳菲从这次地震中,看到了许多商机。

是的,商机。越是这种混乱的世道,就越容易发财——当然,这也得有本钱、有门路、有头脑的人,才能发得了财。

普通的平头百姓,那是没这个条件的…

可是芳菲却有。

她私房匣子里的两万多两银子,只要拿出一小部分,就足够支持重开济世堂的费用了。

更关键的是,她脑中的资料库里有着许多秘方,将这些秘方药丸做出来售卖…收益一定不错。

以前她把佳茗居的生意收了,是因为佳茗居需要她出面去打理,而且这间人来人往的茶楼也容易惹起是非。

作为一个深闺女子,要管理茶楼的经营实在不方便,光是抛头露面这一项就足够让她被世人的口水淹没。

但经营济世堂,却没有这么多顾虑——因为济世堂是陆寒家的祖业

让陆寒出头来振兴祖业,还是一间济世救人的药堂,这无论从什么方面说来都不会被人诟病。

即使世人都认为读书人不该做生意,但开医馆药堂却是不在其中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落第文人从医呢?

芳菲越想越觉得可行,这可是一箭数雕的好计

陆寒当时还有点迟疑:“二叔会那么简单的让我们把济世堂拿回去吗?”

他可是太了解他这位叔叔了…还有那贪得无厌的婶婶现在看来,他的堂弟堂妹们极富接替叔叔婶婶的潜质,一家子都长得跟吸血鬼似的令人生厌。

这些天和他们住在一块,也确实够陆寒心烦的了。

芳菲神秘地一笑:“陆哥哥,只要你赞成就行。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吧,你只要等着开张就好了”

陆寒从没怀疑过芳菲的能力,但这回他真的再一次被芳菲做事的效率震惊了。

她毫不畏惧地直接去和陆月思夫妻谈判,当即就让他们签下了切结文书。

证明陆月思这一房从此和济世堂再无任何瓜葛,济世堂全归陆寒所有,他们从此不得再过问济世堂的任何事情。

陆寒惊奇地问:“二叔他们怎么肯…”

芳菲闲闲地说:“有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在她的银弹攻势面前,陆月思夫妇怎么可能抵抗得住?

在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和陆家宅子的屋契面前,陆月思几乎是没有挣扎的就写下了那份切结文书。

然后一切都在以让陆寒目眩的速度进行着。

他不知道芳菲从哪里找来了一位经验老到的林掌柜和一位姓尚的老大夫,又怎么请到了这几个熟练的药堂伙计,更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买到了一大批上好的药材…

不过十天的时间,济世堂就从一间倒闭已久的废医馆,变成了一间崭新发亮的新药堂。

她又写出十几张药方,监督伙计们熬制大批的药丸,边熬制边向灾民发送。

当然她不是盲目的乱发,这个发药的权利她交给了陆寒。

“陆哥哥,说真的,我方子还懂得几个,看病却是不会的。你陪着我们尚大夫给灾民看看伤情,再酌情发药好不好?”

她是要做宣传,但不是要当冤大头。可不能无限制地乱发药,那成了什么了?

免费送药,既是要重新打亮济世堂的招牌,也是要给陆寒增添一些名气。

但是对于陆寒来说,他的想法却比较单纯,只想着能够给灾民们减轻一痛苦他就很开心了…

“芳菲妹妹,辛苦你了。”

陆寒发完一圈药,回到大堂看见芳菲带着人在分药,光洁的额上不住地往下淌着汗珠,不由得心疼起来。

芳菲掏出绢子抹了抹汗水,笑道:“我有什么辛苦?光坐在这儿指手画脚。”

陆寒动情地看着芳菲亮晶晶的眸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

寻常男子要开一间药堂都很艰难,何况芳菲这么一个姑娘?

可是她为了他…却能做到这样,他怎么能不感动呢?

其实芳菲固然是为了陆寒才会想着要把济世堂拿回来,但是她却不是不快乐的。

她已经闲得太久了在深闺里蛰伏了好几年,这回总算有了可以名正言顺做点事情的机会,她怎么肯放过?

这时候的女子,大概会认为什么都不用做,在家里等着吃喝就是福气吧。

可惜芳菲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工作狂,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改不了

说起来,她还真是有些感谢这场地震呢…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买婢

第一百零九章:买婢

济世堂的药一连发了半个月才停了下来。

按芳菲的财力,再发个几天她也不是发不起,但凡事总有个度。

说了是因为重新开张才发的善药,总不能一直发下去,这样医药界的同行会有大意见的——

合着就你们济世堂能耐,有善心,把我们这些医馆药堂置于何地?药堂开张要发一些免费汤药那是常事,但不能过了吧,这样下去咱们的医馆都不用开张了

还有就是,她重开济世堂,还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撒钱。前头的免费药丸只是开路的广告,目的还是把病人伤员吸引到济世堂来看病抓药。

她从来不是慈善家——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是。她琢磨着,自己顶多能当个为富而仁的有良心的生意人就不错了…呃,和陆寒的思想境界确实没法比,不过这就是实情。

她只对亲近的人才会全心的付出,其余芸芸众生都要靠后。

不过芳菲没想到,她自认为是个私心颇重的人,偏偏别人却觉得她性情高洁。

比如缪一风…

就在济世堂重开后,芳菲也让人去给缪一风送过两次伤药。

缪一风的父亲是当世大儒,他本人看起来也是斯文温雅,可确是实打实的武进士出身。

自幼学武的他受伤惯了,用过不少伤药,但芳菲给他的伤药却真的是他多年来所见过最有效的。

想起她当时对他说是她自己的“独门配方”,缪一风忍不住对这秦七小姐更添几分佩服。

他本来只是过来调停几位学派中大佬们的糊涂争端,想在阳城住两天就走的。

这下子受了伤,陶学政是无论如何也不放他走了,一定要等他养好了伤才肯让他离开。

陶学政家里的屋子有一半遭了殃,好些个家人也都受伤了。缪一风本来不想在这个关口上给这位老师兄添麻烦的,但陶学政一直坚持:“我怎么能让你带着伤一路奔波?万一伤口恶化怎么办?”

不但如此,陶学政还想给缪一风请大夫到家里来给缪一风看伤。

缪一风知道这种时势下请大夫有多难,便对陶学政说了自己有药。后来芳菲的人到陶家来给缪一风送药,陶学政才知道他是因为救人才受的伤。

“这秦家的七小姐是哪一位?莫非是师弟的心上人?”

陶学政是个方正的官儿,尽管隐约听说过陆寒和他那位未婚妻的“佳话”,却也没认真去打听过人家姑娘的名姓。

他知道这小师弟年纪不小了,却一直不肯老实成家,老师溺爱幼子也拿他没办法。

难不成现在终于有了心上人了?这可是大好事所以性子古板的他也难得开了一下师弟的玩笑。

缪一风忙正色道:“师兄,这话可说不得。秦七小姐是我敬重的一位奇女子,她可是早有婚配了——说起来她这夫婿倒是师兄的学生。”

“哦?”陶学政捋了捋颔下短须,奇道:“我的学生?”

缪一风说道:“就是陆寒。”

一听到陆寒的名字,陶学政恍然大悟。

“是了,那就是陆家药堂的药。”陶学政向缪一风解释说:“这陆寒祖上是开医馆的,现在他接过了长辈的医馆,在向灾民们发善药呢。这个年轻人倒是有心”

陆家的药?

缪一风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头,他分明记得芳菲说那药是她秘制的…他相信她不会说谎。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子内敛本是美德,她尽力襄助夫家成就夫婿的名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缪一风感兴趣的是芳菲的这些伤药。

记得年前在京城,他的好友北信关总兵元海回京述职时和他见了一面,闲聊时说起军中的伤药,元海很是不满。

“也不知这些军医官怎么回事做出的金创口药总是效果平平,秋天时有小股胡人来袭,我上阵杀了几个伤了胳膊,他们治了半个月也没能治好。真是一群废物”

他还叫缪一风帮他留意看看哪里有好药给他弄一些回来。

元海是个粗人,但军功卓著,据说今年考绩期满后可以会升任将军。缪一风身在武官系统,当然想和他打好关系。

这秦七小姐的药是自己试用过有效的。看来离开阳城前,去那间济世堂采购一批回京好了

芳菲需要陆寒出头来撑起济世堂的招牌,但是她更清楚陆寒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考试,所以在开业后一个月就劝陆寒尽量少到济世堂里去,多放时间到学业上才好。

陆寒也知道现在是自己的关键时刻,自然加倍用功。阳城府学在这次地震中倒塌了大半,学子们无法再去府学读书,只能各自备考了。

这对于陆寒而言确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又搬回乡下住了两个月,跟在苏老先生身边继续求学。

四月末,陆寒才回到了阳城,准备参加科考。

科考是乡试前的一次选拨考试,所有的府学生员都必须通过科考,来取得考乡试的资格——乡试不是想考就能去考的…

本来根据大明的科举制度规定,去年刚考上秀才的生员是没有资格参加科考的,必须要在府学中学习两到三年,通过两次府学大考才能下场。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根据规定,成绩特别优异者可以提前参加——像陆寒这种“小三元”的情况,那是绝对的成绩优异,谁也说不了二话。

而且他在府学的历次考试中,有八成的考试都是拿了第一名,这种近乎“恐怖”的成绩在阳城府学历史上也是空前的…估计后来人也很难超越他了。

五月初,科考开始。

芳菲对于陆寒在这次科考中的成绩是一点都不担心。全阳城一共要录取一百多名考生参加乡试呢,陆寒总不会排到一百名以外吧?

除了照料济世堂那边的生意,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姑娘,咱们这一大早的是去哪儿啊?”

春雨见姑娘今儿起得挺早,估计是要到哪儿去办事,顺口问了一句。

芳菲说:“咱们去人市。”

春雨反应过来,姑娘这是要去给自己买陪嫁的丫鬟了…

说实话,本来送陪嫁丫鬟,那是娘家长辈应做的事。

不过秦家这边,不贪图谋取芳菲的嫁妆都已经够好了,还想要他们送丫鬟…实在是指望不上。

因为原来跟秦家大夫人劳氏说好了,她出阁不用麻烦家里给送丫鬟,所以春云春月两个她是不打算带走的。

“我们早点过去,可以慢慢挑人…”芳菲知道现在灾民多,卖儿女的人也多,想买两三个小丫头并不费事。不过既然要买,就得买些能替她做事的才好

到了人市上,春雨看见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却是被吓住了。

芳菲笑道:“你看,我说要早点出来吧?看来咱们有得挑了呢”

她又说:“你是跟惯了我,知道我脾气的,给我帮帮眼。”

“是。姑娘,奴婢斗胆说一句,咱们屋里得找个针线上的人才好。”

芳菲点点头。原来她屋里的针线是春芽在管的,现在只能让她们三个凑合着做。

春芽是个伶俐人…不过也太会打小算盘了。她可不需要这样的丫头

芳菲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当下便带着春雨一路看起来。

她先买了两个做粗活的小丫鬟,看她们手上都有茧子,应该是自小做工做惯了的。

会针线的丫鬟,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看了半天,芳菲走得有些累了,春雨便担心地说:“姑娘,要不咱们改天再来吧?”

芳菲点了点头,说:“再看看咱们就走,没有合适的话,改天再过来吧。”

她又看了两个女孩儿,都不甚满意。

忽然看见有个圆圆脸的小女孩跪在地上,头上插着一根草标,身边却没有大人。

芳菲打量了一下这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看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裙,长得却很甜净,只是面上带着凄苦的神色。

芳菲刚想过去,却有个穿着红锦绫罗的艳妇一个箭步窜在了她的前面,先和那女孩儿打起了招呼。

“小姑娘,你这是自卖其身?要多少钱呀?”

那艳妇笑眯眯的,看起来一团和气。

那个小姑娘细声说:“我…我只卖活契。”

“只买活契?”那艳妇皱了皱眉头。

所谓活契,是相对买断终身的死契来说的。一般可以卖十年、十二年、十五年不等。

不过现在灾民多,肯卖死契的人也多,所以这坚持卖活契的小姑娘至今无人问津就是了。

那艳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活契也行,你卖多少年?”

“十年,十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