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坐在皮沙发中,正在剪雪茄,示意他们坐下。他不紧不慢地剪好雪茄,放在烟盒子上,才开口,“卓小姐。”

“您可以叫我楚悦。”

他不应下,转向梁明轩,“不介意我和她聊聊?”

梁明轩颔首,但见他人不准备离开,她安下心来。

梁父开门见山地问,“恕我冒昧,卓小姐你怀孕了?”

她一愣,“没有。”

“那么,你们因为什么决定要结婚?”

因为她打算和他一直生活下去,就终要面临婚事,尽早解决,尽早解脱。

卓楚悦考虑一会,说,“我爱他。”

梁仲清笑了一下,笑得她发现,他和梁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爱啊,爱很美好,但你肯定听过一句老土的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梁父说。

“我不这么认为。”

“你还年轻。”梁父一棒子打下来,无法反驳,他比梁明轩还有资格这么说。

“趁年轻,你可以做的事情有好多,世界各处都去逛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多得你都数不过来,你要觉得没意思了,开个画室,当个画家,再不然,我还可以送你一间商场,试试去经营起来,你认为如何?”

卓楚悦有点懵了。他在变相开支票,让她拿着钱离开他的儿子?

梁父又说,“当然,当然,我不是要拆散你们,反而我很欢迎你,让明轩常常带你回来家里吃饭,我们家多一位小朋友,更热闹了。”

她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可是,细细一看老人的面容,与梁明轩有些神似,却是邪恶的、现实的梁明轩,马上要说服她了。

她用目光向真正的梁明轩求救。

梁明轩轻轻叹一口气,出言,“在我的婚姻中,不会有人成为我母亲,不会有人成为安尼塔。”

卓楚悦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顿觉气氛冷下来。

梁父向他投去一个严厉刻薄的眼神,“我不懂,你身边有得是像样的女人,可你决定结婚的一个比一个还……”

梁明轩打断他,“我很清楚,楚悦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愚蠢,我看卓小姐很聪明,你爱明轩,不一定要和他结婚,你们开开心心在一起,其他事你不要管,他的婚姻是一纸合同,和谁签下很重要,你也会受益更多。”梁父已经不用糖果纸包装真相,直接挑明了。

梁明轩说,“不用,最终我所有的财产,都会是她的。”

这下子,不止梁父,连卓楚悦都怔住。

“你一定要这么做?”

“有何不可。”

梁父敛下眼皮,攥起拳敲打着自己的额头,说,“我不同意,你是我最重视的儿子,你会从我这里得到最多的资产,而你要将这一切,都给这个女孩。”

梁明轩温柔坚持地,对她说,“你先出去,随便转转,一会儿我去找你。”

卓楚悦点头,看一眼梁父,她不说什么,径自走出书房。

没有兴趣偷听梁父怎贬低她,闲闲晃到二楼的窗台,望出去是私人花园,修剪过的灌木,三个拼接起来的游泳池。

在梁仲清眼里她不是女人、女孩子,只是一个无产阶级的人,不,是吸血鬼。

不不,也没有鬼这么可怕的威胁力,顶多是吸血虫?

她正靠在窗沿,想入非非,不知过去多久,一个声音把她唤回神。

“嘿——”

卓楚悦往下望去。

草坪上站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小麦色的皮肤,手掌遮挡在额头上,为了躲避光线看着她。

他朗声说,“I must be in heaven, because you’re an angel.”

她受不住这么肉麻的搭讪,问,“你是谁?”

随后,屋檐下走出一位的女士,穿一件羊毛大衣,里面是织锦提花的连衣裙,她仰起头,望见她,脸上有一刻的迷惑,然后露出了然的微笑。

出于礼节,卓楚悦转身下楼,即使不认识,但他们出现在这一座房子里,应该正面打声招呼。

恰好,梁明轩自书房出来,便给她介绍,“梁思开……”

这个男孩子姓梁。他是高个子,外表阳光帅气,冲她抿嘴一笑,好似没有城府的人。

梁明轩接下去介绍,与她母亲年纪相仿的女士,“安尼塔。”

梁思开顺势补充,“我妈妈。”

卓楚悦有一种恍然明了的感觉。

第53章 第 53 章

安尼塔一脸笑容,妆不淡,十分自然相宜,眉尾挑得细细的,是远山,面庞若隐若现的胭脂红,是芙蓉。

“今晚在家吃饭吗?”她问。

“是,有劳了。”梁明轩平静地说。

安尼塔再回他们一个笑容,便款步姗姗走进屋中。

卓楚悦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明朗的男声在一旁响起,他说,“我看中了法拉帝750,托人入手,只要三千万。”

只要。她忍不住扬眉。

梁明轩说,“你要想,一年出海几次?可你始终要花费人力和钱财照料它。”

梁思开好似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眉飞色舞,“我算过,一年最多六十万,我少买一辆车就有了!”

梁明轩只应一声。

在梁思开耳朵里是赞同的声音,他开心起来。

卓楚悦听得出,梁明轩是不想为不在意的人费心神,她默默不理,仰头观览这座屋子。

到了要用晚餐时,餐厅里除开一张长长的实木桌、椅子、地毯、一张电影屏幕大小的装饰画,再无其他摆件。

强迫症是否也有遗传的可能性?

基因真是奇妙,坐在对面的梁思开,五官上与梁明轩没有相像之处,但他不作言语,无甚表情的状态下,两人的气质却有几分相似。

那是一种令人怀有憧憬的气质。

等至梁父过来坐下,才端上一道道佐餐小菜。

梁父把餐巾铺开腿上,问着,“你最近老是跑到迈阿密做什么?”

梁思开轻佻答,“晒太阳。”

一开口,他与梁明轩又不像了。

接下来,桌上有了蓝鳍金枪鱼刺身,鱼子酱生蚝,冷锅花鲢鱼,新鲜的素菜。鹿茸、石斛、红枣、干贝、虫草花,熬出的一盅汤。

卓楚悦察言观色,断定梁父打算视她作空气,她无意见,也不干巴巴往上贴。

一碗澄黄的小米粥,放在她眼前,她转过头,冲梁明轩一笑。

梁父提醒着他的小儿子,“下个月是杨家小姐的生日,你要记得。”

梁思开笑出一声,“究竟我是不是杨小姐的男朋友呢?她的生日,谁都比我记得牢。”

“闭嘴。”安尼塔轻斥他。

他没有激怒梁父。想来,梁思开不是第一次出言无状,所以他仍然自得无畏,把生蚝挖进口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望住坐于正对面的卓楚悦,“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梁明轩出声,“很快。”

她似乎听见梁父的气息沉下来。

安尼塔神情无异地喝汤。

梁思开也打量一眼父亲,又问,“婚前派对怎么开?”

这次卓楚悦自己回答,“不开。”很果断。

他用表情说着,见鬼了。

这一顿晚餐冗长,但他们走出大门的一刻,已经记不得所有味道。梁父保持他的傲慢冷淡,没有半分松动,甚至只有安尼塔携梁思开,目送他们上车离开。

车开在夜路上,极其安静。

担心梁明轩胸中苦闷,却无从安慰起。

卓楚悦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头。

那么,为何梁父说自己最重视梁明轩?大概是因为梁明轩思想成熟、即使出身名门,也懂得待人的分寸、有从商的心和手腕。

而梁思开,他是被宠坏的,享乐主义的男孩子。他像一艘行驶在海上的豪华邮轮,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周围有无鲨鱼,前面有无冰山,他通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见得,梁父是疼爱他的。

重视和疼爱,哪一个更让人羡慕?

或者该说,本来这些都是属于梁明轩的,不是吗?卓楚悦思绪飞远。

司机将他们送回酒店。

梁明轩反过来安慰她,“我父亲正是这样一个人,你不要太在意。”

“我是担心你。”卓楚悦说,“我不想见你心情变糟糕,但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你,毕竟他是你的父亲。”

他笑一下,“我习惯了。”

她的怜爱心切,依偎进他怀里。

梁明轩抚摸她的头,“今晚你一直在留意安尼塔?”

“我见过安尼塔,好早之前,我还小的时候。”

“哦?”

“那天是我父母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带我去酒吧,也不是酒吧,是一个灯光很暗,谈天放松的地方,当时,在台上唱歌的人就是安尼塔,你不要怀疑,我是学美术的,对美的事物印象深刻。”

她还记得,安尼塔穿着一条材质不好,颜色染得乱七八糟的连衣裙。不过,她在想,多么美丽的一只孔雀啊。

“后来,我爸爸喝多了,现金全部掏出来,叫当晚的乐队排队领小费,只有她没收,她说谢谢,还说,祝你们一家幸福。”

梁明轩没有回应。

“你父亲……他爱安尼塔吗?”

“他谁也不爱。”

“怎么会。”她嘀咕一句,又说,“他同意我们结婚了?”

“我们不是来征求他的同意,只是告诉他,我的决定。”

她轻轻一愣,笑了,“你有点叛逆。”

“是吗?证明我还年轻。”

他的笑很迷人,她一时怔怔地,再醒过些神,已倒在床上。他身体力行,证明自己还年轻。

次日下午的航班,卓楚悦从坐进车上开始睡到登机,飞机巡航中,她又精神奕奕。

梁明轩在卧间熟睡,因为摇晃醒来,广播正解释着,飞机遇到气流颠簸。

他抬不起手臂,才察觉卓楚悦坐在床下,用毯子裹住自己,头压在被子上,玩着iPad。

“你要不要躺上来?”他问。

她抬头,放下iPad,钻进床上。

床太小,他尽量空出位置,抱她在身前。她是没什么睡意的,但贴着他的体温,非常舒服,迷迷糊糊睡着了。

国内机场落地,下班高峰,寸步难行,她坐在车里望出去,顿觉,前几日所见,恍如一梦。

初冬的早上,有一份鸡蛋火腿三明治,一杯红茶。卓楚悦端起茶杯,吹了吹,决定今天要穿一件枣红色的毛衣。

向梁明轩说一声出门,到事务所上班。

不巧,进办公室的门时,碰到任素禾。

卓楚悦朝她点点头,不置一言。

任素禾笑着说,“换发型啦。”

卓楚悦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柔顺的长发,“嗯。”

“这几天你也出国了?”任素禾说。

她还是,“嗯。”

第54章 第 54 章

她们一起走进办公室,玻璃窗外阳光明媚,桌案上乱作一团,但每个人仍可以找到自己的办公用具。

卓楚悦简单收拾过桌面,打开笔记本,脱下浅咖啡色的风衣,准备挂在椅背。

这一扭头,看见高海阔走进来。

他拎着好几只名牌纸袋,对办公室里屈指可数的人说,“郭伦宇太太送你们的礼物。”

在名头响亮的建筑事务所工作的好处,除了开发商,还有机会接触上流人士,按他们的社交礼仪,过节日也收到问候礼。

郭太太的举动不罕见,想必是秘书挑选的礼物,也安安合适,女士一枚胸针,男士一条领带,另有三罐茶叶,盒装点心。

最后一件,往卓楚悦面前一放,“这一份是你的。”

她转来目光,是一份与其他人规格不一样的礼物。

高海阔的表情有探究,但没有问什么,他事务繁忙。

卓楚悦取出她的礼物,一只正方形的首饰盒,打开来,是一套水滴形钻石的项链、耳环。

有人在她身后发出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她转回头,任素禾也醒神,努力放松表情,佯装打趣,“可别让余军发现,分明是他接手的时装展,都没有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

卓楚悦盖上首饰盒,“也许早已选好了礼物,没料到我临时变卦。”

倒是合情理。

任素禾点着头说,“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