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故事 权宗的协议
文/大袖遮天

蔡明故事一讲完,仇红忍不住鼓起掌来:“蔡同学真是太谦虚了啊,你这个《死亡游戏》太棒了啊!真是要幽默有幽默,要惊悚有惊悚,故事环环相扣,丝丝入理,悬念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最后我才跟着小草跳出这个‘游戏’。小草应该去做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心理大师。浮财与性命就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为什么偏偏那么多人为财舍命?赵本山老师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屈指算,一共三万六千天,家有房屋千万所,睡觉就需三尺宽。总结起来四句话:说人好比盆中鲜花,生活就是一团乱麻。房子修得在好那是个临时住所,这个小盒(指的是骨灰盒)才是你永久的家。’我们的人生注重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如何活得精彩,如何过得有意义,那才是生活!呵呵,扯远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节目已经过一大半,我们的热线号码是1977123,欢迎听众来电分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出你最得意的恐怖故事吧,我们期待与你在惊悚中相遇!又有一通电话进来了,喂——”
“大家好,我是张顺,正在读高三,我要分享的这个故事是我在网上看的。当时看完后,整个人震撼不已,现在分享给大家,故事是这样子的……”

古宁的老城区已经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拆是留,文物保护部门和各种民间组织正在奋力和有关部门争论。在拆和留的时间缝隙里,老城区的人们依旧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丁字弄堂口正对着老城区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废墟,边上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新建商业区。住在弄堂口附近的张义每天依然按照老习惯,摆一把折叠椅子,将他的算命摊在地上铺上,再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他倒并不靠算命的收入活命,前几年从皮鞋厂内退之后,虽然还没到正式退休年龄,但已经可以领取一笔可以勉强糊口的内部退休金。他只是喜欢看这巷子口人来人往,从每个人的面相上揣摩来人的身份和目的。这样看了几年,对看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已能看个八九不离十。靠着这一手,也糊弄了老城区的街坊。幸好张义算命不图财,他就靠着他这一手绝活,用他自己四十几年的人生经验,给人排解心中的疑难,名为算命,实际上是心理医生。
和张义住隔壁的李工程师又来算命了。自从半年前张义算出他在工作单位被小人排挤的事实,并且告诉他化解的方法之后,他就对张义的算命技术深信不疑,每天必来算上一卦。张义每天都告诉他该如何如何,其实无非是走路要注意安全,或者看天色要下雨了让他上街带伞之类的小事,但他还是感觉如有神助。人在迷惘中总希望有人指引,李工程师陷入迷途已经半年了。在单位被人窃取了他耗费心血写的论文之后,在张义的指点下,大梦初醒般毅然辞职,在家门口开了个小杂货铺,但心里的纠结始终放不下。只有每天早晨到张义这里走上一趟,才感觉眼前有一点儿亮光。
“老张!”他打开杂货铺的门,自己搬个板凳坐到张义身边,“给我算一卦。”
张义没理他。
“老张!”他推了推张义。
张义回过头来看看他,表情十分奇特:“奇怪……”
“什么?”李工程师十分紧张,唯恐自己的命运有什么不好的变数。
“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张义盯着他疑惑地道。
“怎么回事?”李工程师慌张地仔细端详他的表情。
“那个人,”张义回过身,指着巷子外的某个地方,“我居然看不出他是什么人……太奇怪了。”
“谁?”李工程师将头凑过去。
张义的手指指向商业街上的一个人。此时还是清晨,天色才刚刚亮起来,还不到商业区开业的时间,路上不仅看不见多少人,连车也少见。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服,在花红柳绿的商业街上十分显眼。李工程师只望见一个黑色的身躯,眯缝着眼睛看了许久也看不清楚更多,连忙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这下看清楚了,那人穿的是中山装,衣裤熨得笔直,脚上一双黑布鞋,平头,长条脸,细长的眼睛,笔直的鼻梁,嘴唇很薄。身材不算高,但整体给人一种严谨甚至禁欲的感觉。李工程师第一眼没觉得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再看第二眼,发现自己刚才似乎看错了——他并不是长条脸而是圆脸,眼睛也是圆溜溜的,鼻梁不高,嘴巴很大,身材矮胖,笑眯眯的似乎很和善。他不禁又多看了一眼,这次他发现,那人似乎又变了,这回变成了三角脸、三角眼、一身阴冷……那人慢慢地朝丁字巷走来,每多看他一眼,便会推翻前一秒钟对他形成的印象。但李工程师又确信一点:那个人本身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那么,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他取下眼镜仔细擦了擦,再戴上去,依然还是同样的感觉。尽管他一直盯着那人看,但始终无法留下一个确定的印象——他甚至无法确定那人的年纪——有时候他像是二十出头,有时候又像三十来岁,再过一阵子看,他又似乎是六十来岁的老人……对那人的印象始终在变。
“这……这怎么回事?”李工程师大惑不解。
“你是不是盯着他看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什么年纪?”张义问。
李工程师点点头。
“但他本身确实没有变化,你是不是也可以确定这点?”张义问。
李工程师也点点头。
张义松了一口气:“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可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李工程师仍旧盯着那个人,那人已经越走越近,他不禁感到有些恐慌。
“是奇怪……”张义眨了眨因为长久的凝视而酸痛的眼睛,“连他的气质也不确定……我感觉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又极其现实;是个善良的人,可是又非常残忍;他热爱一切又憎恨一切……”他摇了摇头,“我一定是看错了。”
那人已经走到离巷子口不远的地方,身边一米开外就是老城区的废墟。他好奇地打量着那堆瓦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不到一秒钟,那笑容便转变成一副沮丧的神情,表情的转换如此迅速,像是川剧的变脸,令人猝不及防。再过一秒,他又转化出一种沉思的神色,若有所思地走了两步,脸变成恶狠狠的杀手面孔。他就这么且走且变,除了那身衣服之外,他身体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仿佛那衣服里同时包裹了几千个人的身体。这种变化令张义和李工程师感到恐惧,眼看他已经走到了巷子口,两人想站起来躲开,又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只这么犹豫了一下,那人已经用他那时快时慢、不断变换姿势的步伐走到了跟前。
他就站在张义的算命摊前,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照着他的侧面,他身体的影子被拉长了,漆黑的一抹变幻莫测的黑影恰好投射在李工程师身上。李工程师觉得身上陡然一暗,连忙悄悄地往张义身边移动了几步。
“你们在看我。”那人开口道,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听不出感情色彩。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眼睛盯着张义。很奇怪,张义觉得他在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一边的李工程师也是同样的感觉。他们没想到这人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顿时手忙脚乱。李工程师当场就脸红了,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和张义交换了一个眼神。张义反应比较快,他慌张地将摊子上的一堆纸牌整理了一下,垂下眼皮避开那人的注视,点点头:“是的,我是算命的,习惯观察别人的面相。”
“我是什么面相?”那人的语气和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个嘛……”张义借机仔细端详他的容貌,李工程师也终于恢复了镇定,将目光投在那人的脸上。
这么一看,两人又吃了一惊。
那人站在他们面前时,面容恰好变换成为一副淡黄色病恹恹的中年男人的脸,透着几分潦倒和消沉,身体也站不直,仿佛走了很久的路累得随时会躺下。只看了这么一眼,他们就将眼睛移开,避免和他对视,现在重新凝视,他依然是这么一副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之前那千变万化的印象只是一种幻觉。他们本来就觉得他没变,变化的只是他在他们眼中的投影,现在这么一看,更加觉得自己起初看到的那些变化不真实。
现在轮到他们两人的表情千变万化了。张义还好,这几年练摊算命的一个好处是把脸皮练厚了,镇定功夫相当了得。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禁不住将手上的一个塑料乌龟壳掉到了地上。李工程师则干脆低下头,装作在地上找什么东西,以便遮掩自己脸上那惊慌迷惑恐惧的表情。
“你是个多变的人。”见那人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张义不得已说道。
“还有呢?”那人穷追不舍。
“没有了。”张义咧开嘴假笑一声,“其实我是混口饭吃……你的面相跟我看的那些书上写的都不一样,我看不出来。”
“哦。”那人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元扔到地摊上,朝张义点点头,抬腿继续往巷子里走去。
他这么一走动,那千变万化的情况再次出现了。
张义望着那张醒目的百元大钞,不知怎么的,竟然不敢伸手去拿。正好一阵风吹来,那张薄薄的钞票随风飘远,很快消失在巷外的废墟中。
与此同时,那人忽然回头望了张义一眼。
张义打了个寒噤。
那一瞬间,他竟然看到那人露出了獠牙。
“好红的眼睛……”李工程师喃喃道。他刚才看到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他们互相一验证,这才知道,除了刚才停留片刻的那张黄色的脸,即使在同一个瞬间,他们眼中所见到的那个人,也不是同一个模样。
他们看到那人走到巷子深处停下来,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
那是李书家的大门。

李书和他父母生活在一起。从大学毕业半年了,李书到处投放自己的简历,每天忙着奔赴各大招聘会,到公司面试。折腾了这么久,一份靠谱的工作也没找到,父母虽然没说什么,但能看得出他们心里的焦虑。这种焦虑从无数细节中流露出来,李书觉得自己的肩膀越来越沉重。
那个人敲门的时候,李书正在玩三国杀。玩游戏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好办法,父母在家的时候,看到他玩游戏,叹息声便像秤砣一样沉重,压得他抬不起头。这两天父母出门办事,他趁机玩得昏天暗地,一大早就打开了电脑,连续玩了两局都是内奸,并且在第一时间被正反双方共同轰炸至死。李书郁闷到了极点,正打算开始第三局,敲门声响了起来。
敲门声很礼貌,连续三下很有节奏的指关节叩门声。起初他以为是巷子里的邻居,便没搭理——自从毕业后,他很怕遇见熟人,他们一开口就问他的工作,每问一次,他便觉得自己整个人萎缩了一分。
门外的人等了一小会儿,又重新敲了三下。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指关节叩门声。
李书还是没理会。
门外的人耐性极好,在等待了一阵之后,再次敲了三下。
李书觉得不对劲了。这不像是邻居在敲门,他们没这么礼貌,也没这么有耐心,而往往是手还没到门上,嘴里就先喊他的名字,然后用巴掌或者拳头擂门。他看了一眼屏幕——又一次扮演内奸的角色,这是他最不喜欢的角色,此时只剩最后一滴血。他放开鼠标任由自己扮演的角色被人狂扁,起身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那人和他差不多年龄,瘦高的身材,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神情似乎有些紧张。门一打开,那人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对李书微笑:“你好。”
“什么事?”李书戒备地问。
“我想请你帮我做点儿小事。”那人说。
“什么事?”李书紧盯着他。
“我想,请你每天早晨6点50分,在门口这个地方,摆出这个姿势,维持五分钟时间。在这五分钟之内……”他还没说完,李书就已经把门一摔:“神经病!”
陌生人抬手将门抵住,李书火气来了,打开门正要骂,那人已经摸出一沓钞票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