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阳高中三年,日日耳濡目染,就算原来是头又纯又白的小绵羊,也要生出暴力因子来。何况叶念离小绵羊还差着一大截。

陆方不甘不愿地坐在出租车后座,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叶念让司机开回宿舍,现在带着一个不学好的小鬼,也不可能回林修的公寓。

叶念直接从他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李斯梵的手机号:“……你和晴晴说,我找到陆方了,明早就把他送回去。你们不要在外面找了……”这里离陆晴家太远,如果要先把人送回去,一来一回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了。

陆方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亏我老姐还说你是好学生,又文静又温柔,见鬼了,你根本就是……”

叶念挂掉电话,把手机抛还给他,朝他微笑:“不说脏话了?那很好,看来你也很上道么。说话不要太难听,以后会吃大亏的……知不知道,嗯?”

陆方抓着手机,嘟嘟囔囔几句,最后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

回到员工宿舍已经快十二点了。同住的室友还没回来。叶念在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微波食品,放到公用的微波炉里热了一会儿,端过来给陆方:“饿的话就吃一点,然后睡觉。”

陆方看着客厅里狭窄的沙发:“你让我睡这里?”

叶念看着他,很是无所谓:“所以?”

“你睡床让我睡沙发?还是这么小的沙发?”

叶念拿出手机充电器,插上电源,看着手机屏幕亮起:“你在网吧里过夜的话,连沙发都没有呢。还有,不要让我再听到半个脏字,不然的话——”她从水果盘里抽出水果刀,噗得一声插到刚从便利店里买回来的苹果里,水果刀末柄,微笑:“我也是景阳毕业的,别以为我就不会你们这些伎俩。”

陆方噤声,捧起热腾腾的虾仁炒饭,吃了好几口才怀疑地问:“你真的考上J大?”

叶念按下手机的开机键:“怎么?”

“骗人的吧,你怎么可能考上J大,哪里都是书呆子哎,哪有你这么暴力的?”

叶念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托着腮问:“我很暴力?”

陆方又低头挖了两口炒饭:“没有,没有,你就当我没说。”

叶念拿起手机,只听短信铃声不断,都是移动系统的短信:“您的朋友 林修给您打来电话,希望您在看见后立刻回电,号码是……”她一条条地删,粗粗计算一下,大概也有十五六通电话了。她正要回电话,只见屏幕再次亮起,不断闪烁着林修的名字。

叶念接起电话:“……喂。”

“之前手机静音了,就没有接到电话,怎么了?”

“嗯,现在没事了。”叶念忽然觉得疲倦,电话里的那个声音低得好听,有些催人欲睡的功效,“对了,我现在在员工宿舍……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我觉得还是搬回去住比较好……”

陆方吃完了虾仁炒饭,冷不防地开口:“看不出你还满开放的嘛,和人同居。”

叶念看了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陆晴也真是太宠这个弟弟了,换了她早就用家法教育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下,林修忽然问:“你说现在没事了,那之前有什么事么?”

叶念站起身来,轻声回答:“是陆晴的弟弟,不过我现在找到人了,你早点睡吧,现在已经……”她看着客厅里挂着的时钟,只见那时针已经偏过了十二点:“现在已经凌晨了,我也要去睡了……晚安。”

林修握着手机,耳边响起短促的嘟嘟声。

车里暖气打得足,车窗上起了水汽,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林修单手搁在方向盘上,缓缓将额抵向手臂。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如果没有把手机关静音,大概也不用大半夜地在外面乱转。之前去过公寓,房间里的灯是暗着的。

好像只要碰上和叶念有关的事情,就会凭空生出这么多波折来,让他始料不及,超出预算。那之前会有什么事?叶念是个很独立的女子,如果不是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绝不会打电话给他。

就像当初,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而如今,却好似走进一个循环的怪圈,总是差这么一点,然后擦身而过。

林修接起正不断震动的手机,随手把排挡杆从停车推到自动挡,缓缓启动车子:“……我正要回来,你们先去睡吧……嗯,爸,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把妈追到手的?……我没有在恋爱,只是想不出来,你到底喜欢妈哪一点……”

被锁在天台上的情人节

开始上班后的第三天日便是著名的2月14日。

叶念中午和杜晓杜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发现店家早早在桌上摆上了红玫瑰,今日推荐的菜牌上也出现了情侣套餐。

这让叶念牢不可破的防御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刺激。偏偏杜晓杜还点了个情侣套餐,笑嘻嘻地说:“亲爱的,我从前都没和女人在情人节出来吃过饭,你是我的第一个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服务生正收起菜单要走开,闻言不由回过头来狐疑地看了她们两人一眼。

叶念忍不住笑:“那你得先甩了男友再跟我,我不当第三者的。”

吃饭的时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忽然杜晓杜感叹了一句:“其实我觉得林副理很悲惨啊……”

由于公司规模比较大,员工很多,两个部门的楼层又不在一起,叶念这三天还没见过林修:“怎么悲惨了?”

杜晓杜拿筷子抵着盘子:“我们的大boss和分公司总经理,还有林副理,在前两天去美国开一个IT国际会议,今天还没能回来。今天是情人节啊,这么好的日子,却要对着boss那张富有里程碑般纪念意义的脸,想想就觉得超级凄凉——”

叶念笑不可仰。

这还是新年刚开工的第一个星期,工作并不多,下班时间一到,叶念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然后一踏出奕新的办公大楼,就看见“惊喜”等在门口。

傅臣捧着大束的玫瑰,用标准的姿势献花:“叶念学姐,有没有惊喜的感觉?”

完全没有惊喜,倒有一种被惊吓到的感觉。

叶念微微皱着眉:“今天才二月十四日,愚人节还早。”

傅臣无辜地看着她,答非所问:“你对玫瑰总不过敏吧?还是要我跪下,你才肯把花接过去?”

叶念只得接过花:“我说学弟,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这算是追求的意思吧?”

傅臣抬手搭在她的肩上,往外走:“算是吧。我之前不是就说过要追求你的吗?”

叶念拿起花束,把他的手从肩上扫了下去:“你在开玩笑吧,实践结束就没联系过我,现在又说来追我,不觉得这太奇怪了吗?”

傅臣咦了一说,嬉皮笑脸地打岔:“原来你在气我之前没有每天发短信打电话联络感情啊?不是的,我整个寒假都在忙,大年初一都没过完就去外地了,要参加一个编程大赛啊,忙得连睡觉都是在教室里睡的……”

叶念真想吐血,和傅臣说话的感觉就像和李斯梵说话一样累,只不过一个是思考不经过大脑回路,而这位则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之前是否联络我,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我喜欢的类型真的不是你这样的。”

傅臣立刻严肃起来:“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这个问题林修早就问过,不过那时候她完全是信口胡诌的。叶念边走边思考:“应该是理智沉稳的男人……比我年纪大,不要嬉皮笑脸,不要满口胡说八道,也不要乱七八糟出现然后吓我一跳。”说到这点,叶念真是有点头痛,傅臣这样出场,不少公司同事都看见,她的形象经过这次的情人节,大概就成了爱吃嫩草的老牛。真要命。

傅臣和她并肩走了一段路,冷不防说:“听你说的,我只想到一个人。完全符合这些条件怕只有林副理了吧?”

叶念这回是真的被震慑到了。

“这种人就像设置了标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看上去什么都好,零缺点零误差。”傅臣转过头看着她,“可是你觉得你是喜欢这种类型?”

二月中旬的天气还未开始回暖。

学校里天台上的夜风也是很冷,傅臣收回推门的手,微微一耸肩:“怕是被锁上了,我有学校保安室的电话,让他们来开门。”

叶念靠在通往天台的那半截走道上:“现在已经过了门禁时间,你想被记处分吗?”

她想起之前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傅臣突然叹了口气:“学姐,今天是情人节,你总不会让我怀抱着一颗被拒绝后破碎的心回去吧?”给他这样一说,叶念发觉自己还真的没有半点同情心。

傅臣缠着她撒娇:“至少陪我回学校过个节吧,明天再让我失恋好不好?”

男人撒娇起来,往往比女人更加厉害。因为男人还有女人不可企及的厚脸皮。

叶念只能答应,然而这下场就摆在眼前,很是分明。

他们在学校外面的街上吃了饭,然后在熟悉的校园逛了一圈,最后爬上东大楼的顶楼。J大占地面积很大,对面的教学楼里,有不少学生在自习。

楼底却喧闹得厉害,只听一个男生突然大声喊着一个女生的名字,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大叫:“我爱你!”

这样年轻而热情的生命,很美好。

傅臣支在护栏上,隔了一会儿,嘴角带着细微的笑容:“想不想我也像这样喊你的名字?”

叶念实话实说:“一点儿也不想。”

傅臣笑:“叶念,你就像碉堡一样坚固。就是因为这个,我特别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打动你。不过,好像还是不行。”

叶念和他说了一会儿话,看看时间已经快到J大的门禁时间,就想回去。

结果,天台的门已经被勤劳尽职的保安给提早锁上了。

傅臣从衣袋里摸出手机:“记处分总比两个人都在这里冻僵掉好吧?”

叶念摇摇头:“你快毕业了吧,现在记下处分就不可能消掉了。你难道还想带着处分毕业找工作?”她低着头,靠着墙面缓缓坐下:“反正现在也不早了,很快就到第二天早上,等一等吧。”

情人节里的J大很热闹,就算已经过了熄灯的时间,还是不断能听到远处宿舍底下的喊声:“XXX,我爱你!”这喊声中还夹杂着管理寝室楼的阿姨愤怒的声音。

傅臣在叶念身边坐下,轻声笑说:“真有活力,那帮大一的新生!”

叶念看了他一眼:“你还不是从大一过来的?”

傅臣忽然坐得近了一点,叶念立刻惊觉,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凉凉淡淡。他抬起手投降:“好了,我没有想干嘛,不要这么警觉。”

叶念在夜色中绽开了一朵笑容:“学弟,我是本市的景阳高中毕业的,你知不知道。”

傅臣哑然:“真的?我那时候看过你的学籍档案,还以为是登记错误了。”

“你看过我的学籍?”

“嗯,你知道的……我就是学这个专业的么,要破解管理员的口令很容易的。”傅臣想了想又说,“学姐,我们来交换秘密好不好?”

叶念受不了了:“傅臣,你多大了,这是小孩子玩的。”

“反正坐着也是闲着,我们来聊聊天嘛。叶念,你以前有没有暗恋过的人?”

叶念有点恶劣地笑了出来:“你真的要知道?”

傅臣点点头:“很想知道啊。”

叶念慢条斯理地说:“这人你认识的,不就是林修吗?”

傅臣神色僵硬,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我真希望你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到了后半夜,校园里喧哗停止,一切重新归于安静,可寒气也更为猛烈。

叶念安稳地裹着厚厚的羽绒衣,开玩笑说:“虽然你比我年轻,但是不会比我更耐冻。”

傅臣本来就穿得不够厚实,闻言立刻嗤之以鼻:“我一点都不冷,我看是你冷得受不了了吧?我很大方的,把胸膛出借给你靠一下。”

叶念笑而不语。

傅臣忽然叫了她的名字:“我可不可以握一下你的手?”

叶念侧过脸,毫不留情地否定:“不行。”

傅臣没有听她的话,反而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指。叶念想挣脱开,最后还是没有真的把手抽回去。

傅臣的手心很是温暖。

他微微低着头,慢慢开口:“叶念,我突然想,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会是我们真正要寻找的。但是在未曾相见之前,你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样的相见,或许就在下一秒,又或许在明天,也可能你根本等不到了。”

叶念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傅臣稍微停顿一下,又接着说下去:“而那个人呢,是不是也在等待我?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相遇,于是我们都累了,就此找了别的人将就,也就此错过了。”

叶念微笑:“嗳,你要是把这种思考模式放到英语上去,就不会连四级都考不合格了。”

傅臣郁闷地说:“我去年已经合格了——好啦,那是刚好及格。我就是英语比较差,从小到大都很少有及格的时候。”

“就你这样也能考进J大?”

傅臣笑嘻嘻地说:“我高考那年理科综合比较难嘛,这样刚好和别人补上英语的分数差。我每年可是都拿奖学金的。”

叶念静默一阵,忽然说:“你说我像碉堡,这个比喻也没错,我是感情比较淡漠的那种人。我考进高中那一年,父母出了车祸,后来外婆又得了重病过世,那个时候我没有朋友,身边也没有亲人,我已经习惯一个人。我常常想,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应该如何朝夕相处,如何共度时光,如何分享喜怒哀乐,如何在彼此争吵厌倦时处置得恰到好处?我不知道,我也尝试过,可是每一次都做不好。”

她仰起头,靠在墙边:“我很不安。我很容易否定身边的男性,也许只是因为一个很小的缺点,也有可能是由于我期待过高。我很难表达出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要他去做什么,但是我又期望他能够了解。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我先不能忍受男女朋友间少不得的冲突和摩擦。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像是打仗一样,我们都要求对方改变,却不想改变自己。”

“所以我对你说,我不能和你交往,你太情绪化,而我的心底有很强烈的抵触情绪。我已经不太愿意再做无谓的尝试了。”

凌晨时分是最为难熬的,待到五点多钟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一半,气温回暖。

六时准点,楼下响起了保安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金属声。

叶念拉拉傅臣,两个人溜上天台,只听一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保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两人才跑下楼梯。

叶念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乘坐早班车回宿舍,再坐公司班车去上班,还完全来得及。

走出教学楼的一瞬,傅臣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然后郑重其事地握住:“如果你找到那个等待了很久的人,千万不要轻易放开他的手——也不要让他放开手去。”

最会照顾人的是太监

虽是一夜没睡,但是并没有感到特别疲倦难熬。叶念正好在一楼的电梯口碰上从停车场走过来的林修,倒是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实在是有点惨不忍睹。

叶念朝他笑了一笑:“你这是时差没有调过来?”

林修容色倦怠,连脸上的笑意也看上去有点勉强:“今天凌晨的飞机。”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眼见着三三两两的员工从后面走过来,最后只简单地说:“我先走一步。”随即走进右边那架空闲的电梯间。

叶念走进办公室,只见杜晓杜已经到了,富有内容地朝她笑着:“小叶念,昨天有人亲眼目睹你被某男士献花,后来发展如何?给姐姐说说看嘛,有没有深入发展?”

叶念想起昨天的倒霉遭遇,忍不住苦笑:“别提了,被关在天台上吹了一夜冷风,顺便玩了一个叫交换秘密的小游戏。”

杜晓杜怔了一会儿,随即笑喷:“哎呦,我要说什么好呢,居然还会有这么精彩的情人节!”

叶念决定不理会她的嘲笑,自顾自打开电脑,开始浏览网页。这个季度都很空闲,之前也没有什么工作积累下来,完全可以偷懒。她大致看了下近期的财经信息,正要把网页关闭,鼠标却停顿在原地不会动了,只见桌面上被新建了一个文本文档格式的文件,然后该文本自动打开,上面慢慢出现一行字:“昨天过得可愉快?”

这个场景未免也太有恐怖片的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