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大早开始,杜晓杜就心情阴郁,恼火地抱怨手上持有的基金损失不小,其他同事也纷纷诉苦现在的经济形势实在太差。

叶念有点心虚地把正在看的期货板块最小化,可是已经被杜晓杜瞥见,杜晓杜问她:“你也做基金和股票啊?”

叶念含糊其辞:“没有,我只是偶尔做点期权期货。股票我不太会,基本没怎么做过。”

杜晓杜叹了口气:“金融衍生品是好东西,杠杆效应,可是现在行情太差,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是亏的。”

叶念随口附和。临近中午休息还剩下十分钟的时候,电脑屏幕上忽然跳出一个文本,只见上面显示出一行字:“中午一起吃饭?”这种颇有创意的交流形式,也只有林修会用。杜晓杜拿着外卖单问:“叶念,你要叫什么饭?”

叶念想了一下:“生菜牛柳。”

杜晓杜惨兮兮地说:“真好,不用担心体重问题,我大概只能吃茄子和土豆……嗯,土豆会不会热量太高?”

叶念在文本上输入文字:“不要,我中午叫外卖吃。”

“……宁可吃外卖也不愿和我一起吃饭?”

“公司附近就这么几家餐馆,你觉得我们一起吃饭然后被人看见的机率有多大?请把活动转到地下,你没见公司里的盆景植物被暴晒后都萎缩了吗?”

隔了片刻,叶念等到对方的回复:“暴晒?现在连最基础的光照都没有吧?就算是孢子也需要光合作用。”

叶念忍不住笑开,看得杜晓杜在一边直哆嗦:“拜托你别笑了,这样很吓人的……”她把椅子拖过来,看见那个文本,小声说:“啧啧,不愧是未来的技术总监,连聊个天都这么有创意。”

“嗯?什么时候要转正了?”其实林修目前的工作范围,已经是技术总监要做的了,只不过两位老董事一直挂名技术总监和财务总监的职位。

杜晓杜打了个哈欠:“我也是听人事部说的,今年经济前景不好,马上要有裁员和大换血,像这种不做事白拿工资的,肯定会被处理掉。”

文本上突然慢慢跳出几个字来:“要不要顺便帮你叫外卖?”

杜晓杜顿时大惊:“外卖?他居然吃这个!”

叶念看着她:“……那应该吃什么?”

杜晓杜托着腮组织一下语言:“至少也该坐在精致一点的餐厅,先上几道开胃餐点,然后是正餐,餐后还有甜点,餐具都很精致齐全,绝对不是一次性的那种……”

叶念一边回复一边说:“没有,他不挑食,连味道也不挑,基本有什么吃什么。”

“啊……真幻灭,莫非是小时候受过不准吃东西的体罚?”杜晓杜说完一句话,突然睁大眼,勉强克制住音量,“叶念,你你你——你们同居了?”

叶念转过椅子,和对方面对面,微笑:“是啊。”

杜晓杜愕然了几秒钟,然后笑开:“嗯嗯,现在是快速时代。哪,别怪我没意气不提醒你啊,某些可能导致小生命产生的行为千万要小心,至少要准备好药片。”

叶念皱了皱眉:“说真的,要我去药店买这东西,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买啊买啊的多买几次就会习惯了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坐在椅子上,慢慢滑回自己的办公桌边,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码叫外卖。

多买几次……

叶念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和林修聊天:“你好像不挑食,也无所谓味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妈烧菜很难吃。”

叶念支着腮想,不知道林修母亲烧菜能难吃到什么地步,居然会让林修对能吃下去的东西都不挑剔。

“尽管如此,还是很喜欢烧。”

那真是个悲剧。

“……却越烧越难吃。”

悲剧的平方。

叶念好奇了:“你经历过的最悲惨的一件事是什么?”

“这是我一辈子碰见过的最悲惨的事情了……”裹着白大衣的年轻躯体趴在解剖室外的长椅上,声音几近干呕,“秦师兄,先帮忙代替我一下,我爬去吐……”

空气里还浮动着福尔马林药水和某种甜腥混合物的味道,秦靖阳动作利落地在白大褂外套上橡皮衣,戴上薄薄的胶质手套和口罩,一脚踩下风门开关,然后走过去揭开盖在解剖台上的塑料布,确认之前的已经完成的进度后,开始测量解剖:“心脏瓣膜弹性正常,闭关正常,冠状动脉无明显异常……”

伴随着平稳的说话声音,记录信息的、敲打键盘的动静也一直不停,中间还夹杂着风扇的杂音。

隔了好一会儿,已经吐掉半条命的学弟走进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

秦靖阳透过薄薄的镜片看了对方一阵,语重心长地说:“这还不算最恶心的,悲惨的事也才刚刚开始。”

叶念走过街角。直径三十米之内,没有公司里的人,直径三十米以外,无法目测到这个位置的情况。她拉开车门,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对林修说:“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林修看了一眼后视镜:“有么?”

叶念笑着说:“当然了,我问你印象中最悲惨的一件事是什么,你一直东拉西扯不肯回答,我就越加想知道。”

林修抿着嘴角不说话。

叶念的好奇心不能被满足,十分不甘心:“林修,说说看嘛,我们现在正需要互相的、更为深刻地了解对方,我保证不会嘲笑你的。”

林修看了她一眼:“这么想知道的话就来贿赂我,我再考虑到底要不要说。”

叶念想了一想:“那么我请你吃晚饭?”

林修轻轻笑了一笑:“这么客气?现在好像离发工资还差几天吧,你太客气了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叶念企图挑起他的好奇心:“有一笔飞来横财非要砸到我身上不可,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我没有监视配偶经济权的爱好。”

叶念忍不住皱眉:“林修,你能不能不要在这时候讲冷笑话?”

虽然是同居进行时,叶念还是希望两个人在经济上能够保持独立。林修买下的公寓还在偿付房贷的期间内,于是她就主动承担下大半日常开销。在外面吃过晚饭以后,叶念遵守之前的承诺埋单,这个举动立刻引得周围用餐的男士用鄙视且夹杂着羡慕的复杂目光看向林修。

林修对此安之若素。

叶念看了他一阵,若有所思:“你从前最悲惨的一件事,是不是被人当成吃软饭的?”

林修伸手过去,屈起手指敲在她的额上:“胡说八道。”

“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叶念继续纠缠始终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那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嘛,不要这样小气。”他硬是不肯说,她就越想知道,这是人的通性。

渐渐沉寂在昏暗夜色中的街道上,路灯开始亮起,整齐地连成一条线,远远延伸到看不见的地平面之下。

他们走得这样近,手臂会在不经意间擦到。林修牵住她的手,余光瞥见灯光在叶念侧颜铺散下的剪影,那样柔和美好。一直说不清楚,也没有办法说清,这不能够被数字化,无法只用1和0这两个数字就能代表所有的数据,也不能代入一个公式或是一个定量模型,从而得到清晰且标准的解答,然而就是知道了,某种感情到来了,真实而鲜活地存在,萌芽、开花,或许还会结果。

只听叶念说:“有个人对我说过,如果找到那个等待了很久的、值得牵手的人,千万不要轻易放开他的手,也不要让他放开手去。”

林修微笑:“那你现在握紧了没有?”

叶念捏着他的手指:“快点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做人要干脆!”磨了如此之久,终于换得对方让步,林修无可奈何:“好好,先回家再说。”

“……那是刚进高中的时候,暑假,我妈爸吵架,自然是单方面的争吵,我爸一向来都是温吞脾气,连话都不多一句。我妈则是火爆脾气,见我爸不回应她,自顾自地去上班,就气得哭了。”林修顿了一顿,忽然笑了笑,“说起来,类似的事情我们也做过啊,你后来有没有被我气哭了?”

叶念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眨了一下眼:“胡说,我才不会哭呢。”

仅仅是一瞬间,林修突然觉得叶念的眼神变冷,只是稍纵即逝,短暂地根本无法捕捉到:“后来,我妈发现家里的……咳、卫生巾没有了,然后哭着让我去买,还指明要夜用的……”

叶念立刻很没同情心地笑了出来:“然后你就去了?是在超市还是那种小店里买的?”如果是超市,或许还是大型超市,在人来人往的收银通道付钱的时候恐怕要承受很大的压力吧,如果换成小商店,要一个高中男生开口买卫生巾,那实在也尴尬到极点了。

“我家附近也只有一家大型超市,我从架子上拿……的时候,旁边的导购就一直盯着我看,然后我还买了其他东西,至少东西多了,就比较容易不被人注意。”林修顿了一下,几乎难以说出口,“但是我那天运气实在太好,那两包东西没有刷过条码就上架了,于是那个收银员就大声叫人去看单价和编码。”

林修脸红了。

叶念笑得歪倒在沙发靠垫上,几乎喘不过气:“林修,你也太可爱了……啊,我错了我错了,我怕痒……”突然眼前的世界晃动再静止,视线可及之处从深色调的沙发转到顶上的吊灯,叶念只觉得腰间一紧,被紧紧抱住,然后被平放在沙发上。林修抬手撑在她身边,俯身下来,他们的身体几乎紧密贴在一起。

温热的气息拂过眼睫,叶念眼睁睁看着林修低下头,随后狠狠压住她的唇。牙关被撬开,唇舌纠缠,肆意如攻城掠地一般。周遭温度陡然上升,思绪被打散,犹如在狂风暴雨中孤立无援的小船,无所适从。

她退缩,对方便紧逼过来,她不动,对方却也不曾放开。这样的亲吻太热烈,也持续太久。林修微微抬头,气息喘促:“叶念,你脸红了。”

叶念的确是脸红了,白瓷一般的皮肤泛起红晕,嘴唇娇艳,想狠狠瞪他却先笑了出来:“你定力不行啊你……”

林修的回应则是直接在她颈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吻痕:“你要问的我都答了,现在收回礼。”

叶念抬手在他肩上掐了一下:“喂,都说过不要留痕迹,我可不想被人笑!”

林修偏过头,墨色的眼眸静静地看她,像笑又没笑:“不必这样客气,你完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还有,你再这样乱摸,我恐怕就要食言了啊。”

“我这是掐,不是摸,谢谢。”

林修靠在她颈边模糊地轻笑,一时间都没有从她身上离开的打算。叶念知道他还在平复,也不催促,忽然听见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她艰难地伸长手臂在茶几上摸了半天,还是没有摸到。

林修按住她的手腕,笑说:“是我的手机响。”

叶念看着他:“你干嘛和我用一样的铃声?”

手机早在刚才从口袋里滑出来,埋在沙发靠垫下面。林修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按下接听键:“……妈,什么事?”

原来是林修的母亲大人。

叶念立刻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讲电话,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和蟑螂共存到最后一刻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还是可以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只不过语焉不详,所有词汇都支离破碎。但叶念立刻有了一个直观的感觉:林修的母亲非常非常的,有气势。

林修一边听电话,一边慢慢坐起身来,再顺手把叶念拉了起来,抱到膝上。叶念没胆量在这时候反抗。

“这周我应该也不回去了,嗯……是很忙。”林修带着笑意看叶念。

叶念朝他做口形:“说工作忙。”

结果林修只揉了下她的头发,顾自讲电话:“妈,我真的不用去相亲……是啊,我有喜欢的人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我们已经——”叶念反应极快地、抢在他说出“住在一起”之类的字眼之前,对准他的喉结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去。

林修不由“唔”了一声,匆匆讲了两句话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抓着她的腰:“叶念,你还真是……”

叶念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好意思把那个露骨的词说出来而临时改用英语:“这是你的……呃,erogenous zone?”

林修无奈地看着她,沉默一阵才开口:“嗯。”

叶念无比正经地问:“我最近想买笔记本电脑,你说哪个牌子、型号的比较好?”

这个话题未免转得太快。林修也不欲继续之前那个有点尴尬的话题,就问:“你能承受的价格区间是多少?”

“我想买好一点的,价格倒不是很重要。”

“我现在用的一种,是去年新出的机型,到现在还不到半年,配置什么都不错。”

叶念点点头:“好啊。”突然又笑:“是不是终于想问我最近怎么天降横财了?”

林修微微一笑:“没有。”

叶念一个愣怔,忍不住说:“有时候否认就是掩饰,有好奇心这是很正常的。”

林修搂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身,语气平淡:“真的没有想知道。”

叶念被这一句话给呛住,最后只得很不甘心地说:“拜托,我都憋了一天了,你稍微满足下我的虚荣心好不好?”

于是林修勉为其难地问:“好,怎么回事?”

叶念回答:“我去年买了期权,今天在行权日之前把它给执行了,收益率很高,我决定平仓,暂时都不做类似的金融投机。”

林修点了一下头:“最近经济形势不好,股市就跌得厉害,没亏损就很不错了。”而母亲就是被损失惨重的广大股民之一。

叶念很是得意:“这就对了,股市跌得越厉害,我从中的获利就越多。”

“嗯?”

“因为我买了股指期权,就是看空的那种,在去年沪市指数狂飙到6000点之前买的。”叶念笑道,“后来虽然飙到6000多点,但是不久以后受到美国那边的影响,就暴跌掉一半。怎么样,我水准很高吧?”

“你现在执行期权,不会觉得还早了点吗?最近股市还在跌啊。”

叶念微微笑着:“因为大家都是这个心态,在形势大好的时候总觉得还会继续好下去,而在低迷的时候就觉得还远远没到好的时候,明明已经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却觉得再等等就会翻倍,我不贪心的,拿到百分之九十就满足了。”

林修看着她:“嗯,你都没有失误过?”

“当然亏过,这是投机,风险本来就很大的。不过我手上的资金也不多,很少会做股票,而期货期权只要保证金,我其实也买过A股,不过就是亏的。还好同时买了石油的期货,你知道现在石油价格涨得很厉害,这样算起来还是获利的。”叶念靠在他的肩上,“今天同事抱怨说在金融市场上亏了不少,我就更加不敢声张。”

林修想了想,说:“也是,你的快乐已经建立在大部分人的痛苦之上,这对将来婆媳关系的影响不好。”

叶念忍不住说:“我也发觉了,你就是喜欢看着别人被你的冷笑话给冻到。”

预定的电脑很快就到货,林修陪她去拿,现场测试了一下性能,机子的硬件方面没什么问题,就直接刷卡付清尾款。

而隔了两天,正好也到了发工资的日子。叶念拿着工资单,心满意足:“林修,我现在觉得自己在有生之年还是有可能达到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准。”

林修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工资单递了过去:“借你,这样可以更直观地对比一下贫富差距。至少我现在还不是中产阶级。”

叶念接过,等看完最下面一项完税后的数字后,直接将手上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你真讨厌,鄙——视——你——”

她洗干净碗,就捧出厚厚的两本注册会计师考试的习题册开始做。时间总是不等人的,人们需要争分夺秒地同它赛跑。

林修走到门边,把灯光调到合适的亮度,也开始在电脑上打一份企划书。隔了一会儿,他微微偏过头去,只见叶念还在低头写字,电脑桌上摊着的大堆草稿纸和计算器,偶然有调皮的发丝滑下来,也只随手撩了一下。

林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样的专注,好像全世界都不存在了一样。而眼前那个虚拟的世界反而被无限延展,一直延续到这个时空的尽头。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喜欢上了这种“专注”。

叶念做完一套合并报表的题目,放下笔和计算器,舒展了一下身体,这个动作却突然顿住:“……你看我干嘛?”如果是走在街上,赢得从周遭经过的异性的注视,可以让自我感觉得到提升,但是被同住一个屋檐底下的男人这样看着,还是慌乱占多数。

林修没回答,站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倒杯水。”

叶念收拾了一下画得乱糟糟的草稿纸,拿起手机看时间,只见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息,刚才算得太投入都没有听见短信铃声。“明天下班以后出去逛街怎么样?我找了新工作,请你吃饭,不准重色轻友!”这短信是陆晴发来的。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重色轻友?叶念很是不以为然,回复过去:“我是这世界上最不重色轻友的人,明天在哪里见?”

林修倒了水回来,把其中一只玻璃杯递给她,然后继续写之前的企划书。叶念捧着杯子,开口:“我明天和陆晴出去逛街,要晚点回来。”

林修嗯了一声,语气平淡:“我怎么觉得,你陪我的时间还不如陪别人的多,这叫重友轻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