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娘阴阴的笑起来:“树妖,现在我用一把斧子,就可以结果了你。”

榕树心里咯噔一下。

“但我现在不杀你,我要让你看够好戏再死。”

怀里的女婴停止了哭泣,用她天使一般的眼睛看着抱着她的人,像所有婴儿那样企盼着关爱。

(五)

阿宝娘给女孩起了个名字叫“小夭”。取的是“小妖”的谐音。但这个名字基本不用,大多数时候都叫她“孽种”。

小夭从来没睡过床。还不会爬的时候,躺在院子里的一个大筐里,她的奶奶每天会过来喂她一两次,进到嘴巴里的东西好一点的时候是稀饭,差一点时是猪食,反正饿极了,吃起来都是香的。

会爬的时候,满院子乱爬,像只小狗。看到小羊羔吃奶,也拱上去吃,母羊的□□温暖柔软,她很喜欢。但有一次被奶奶发现,用棍子打了她一顿,温热的血从顺着乱草一样的头发流到嘴里,她再也不敢吃羊奶了。鸡和猪的槽子里的东西如果想吃,也得小心一点,被奶奶看见的话照样会打。就算偷空得手,也不敢吃太多,如果鸡和猪饿瘦了,也会被奶奶打。

小夭两岁的时候,暗暗的给家中的成员的家庭地位排列了一下次序:奶奶、牛、羊、猪和鸡并列、小夭。不觉的有什么不妥。大概所有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吧。

有时候挨打是因为犯了错,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从躺在筐子里的时候,奶奶就常常会莫名其妙的狠狠拧她一下,疼痛来的毫无征兆,自然会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夭不再哭了,她明白哭泣无助于减轻疼痛,只会让喉咙干哑。巴掌或棍棒落下来时,奶奶有时会觉得打了一块木头。木头。这种念头让奶奶怒火中烧,下手更狠。小夭不哭,她对自己说:忍着,忍着,总会打完的。奶奶打完后离开,疼痛更清晰的在身体上跳动。小夭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这是她抵抗疼痛的姿势。

疼痛也会过去,一夜之间,伤口迅速愈合,所有的伤痕都会消失的无痕无迹。奶奶一直没发现这点特别,小夭实在是太脏了,伤口和血迹跟她脸上的泥污混在一起,本来就很难辨别。

奶奶经常会带小夭到外面去。小夭不喜欢出去,每次出门时都发着抖。出门只有一个去处,就是村南头的大榕树前。

第一次来这里时小夭还不没学会走路。奶奶抱着她,带着一个小板凳,面对着大榕树坐下,仿佛是对空气说:“你看,这是你的女儿,多么肮脏啊,看上去就恶心。”抬手就甩在小脸上一记重重的耳光。那时候小夭还没练成不哭的功夫,立刻号陶起来。奶奶顺手脱下鞋子,用鞋底抽她的嘴巴。小小的花骨朵一样的嘴唇,被抽的嘴角开裂,血沿着嘴角流下。

一边打,奶奶嘴里还嘀咕着一些奇怪的话。“你心疼吗?我不心疼。你杀死阿宝的那一天,我的心就没有了。”

奶奶的两手握住她的小胳膊,一用力,卡嚓一声脆响,折断了她细弱的骨头。哭声嘎然停止,小女孩疼昏过去。

这时候,奶奶看到榕树叶子的叶脉泛红,仿佛充血的血管,渗出粒粒血珠如鲜艳的露珠在叶子上微微颤抖。

几年前为了阿宝的死感受到的心疼仿佛转嫁给了这棵妖树,奶奶开心的大笑起来,笑容无比狰狞。

有时候奶奶会带来一些工具。有时是纳鞋底的锥子,扎进嫩嫩的小胳膊上,搅一下再□□。有时是几根缝衣针,用力按进小夭的头皮里。

有时是一根结实的木棍。回家时,小夭经常是昏迷的。

三天五日的,奶奶就带小夭去看一次大榕树。去的太频繁,折磨小夭的方法就显得有些单调。

奶奶有时会很有创意。带一把糖果,让小夭跪在榕树前,招呼围观的小孩:“来来,找东西扔这个小妖怪,谁打的好,就给一块糖。”

孩子们纷纷捡来石块和烂果子丢到小夭身上,能打出血的会得到两块糖,有个小孩子很有创意的用叶子包了一坨粪便拍到小夭脸上,得到了一把糖果。

小夭透过脏兮兮的头发看着那些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跟别的小孩不同。那些孩子干干净净,穿着漂亮的衣服。有的小孩子叫一声“妈妈”,还会被女人抱在怀里,甜蜜蜜的亲一口。

为什么小夭没有妈妈呢?看着女人撅起的嘴唇和小孩儿灿烂的笑容,小夭觉得眼睛有些酸痛。眼泪终于没有流出来,泪腺早就自断经脉了。

小夭想:“为什么我要天天挨打呢?或者,我根本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只虫子什么的。”

村里的大人也会过来看热闹,顺便在小妖怪身上吐口水。

他们对奶奶说:“阿宝娘,你不要再养着这个小妖怪了,杀了算了,长大了莫要行凶害人。”

奶奶笑着说:“还不到时候。”她还没玩够呢。

村里人还会警告自己家的小孩:“不许到大榕树底下玩!那里有妖怪!”

☆、第 4 章

(六)

这一年,小夭五岁。

秋季。丰收的季节。

马上要秋收了,很忙,奶奶带小夭到榕树前时,带的工具是一把柴刀。手起刀落,血喷出很远。小夭的左手的四根手指弃她而去。

“家里忙,节约时间。”奶奶说。

第二天清早,奶奶还没起床,小夭就把早饭做好了。

小夭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端到奶奶面前。“奶奶,吃饭。”

奶奶吃惊的盯着小夭端碗的手。瘦瘦的小手很纤弱,但十指齐全。

树枝折断,还会再长出来。妖性渐露。

奶奶心里想:“是该除掉她的时候了,不能再拖了。”

奶奶吃早饭的时候,小夭正在卖力的给猪喂食,给牛添草。还不到三岁就开始做家务了,家务做的好,奶奶心情会好一点,挨打的次数会少一些。

咚咚咚!

突然有人用力的砸门。

奶奶开门,门外涌进一大群人。

一个人用力抓住奶奶的肩膀:“阿宝娘!你养了这么个妖孽,可害了我们大家了!”

奶奶定睛一看,是族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吧!”族长把一把沉甸甸的稻穗子塞进她手里。

奶奶端详了一下。“这不是很好吗?”

“你掐开一个看看。”

奶奶用指甲掐破一粒稻谷的外皮,啵的一声,就像掐破了一只吸饱血的虱子,一点腥臭的液体沾在手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再掐破一个,再一个,里面全是臭水。

“都这样吗?”阿宝娘的声音打哆嗦了。

“我家的稻子也是这样!”

“我的也是!”

“颗粒无收啊……”

众人嚷成一片。

“阿宝娘,都是你养的那个妖孽搞的鬼!你今天不杀了她,我们大家跟你没完。”

奶奶回头看了一眼小夭。

小夭惊恐的站在那里,仿佛在说:“不是我干的。”

的确是小夭干的,但她并不知道。树妖的女儿,其意念能影响自然中的植物生长。村里人对小夭恶意攻击,招致小夭的怨气波及了他们的农作物。

奶奶招呼众人说:“出去说话。”

到了门外:“族长,明天上午,请你邀请坡沃巫师,念动驱邪咒语,镇住妖树的法力,我会把小妖孽捆在古榕树上,一把火连同树妖一起烧死。到时候,老少爷们都来看热闹吧!”

一片欢腾。

当杀人成为仪式,人性就被蒙骗了。

(七)

狼牙这个名字听上去很凶,却是个七岁的可爱男孩。

晚饭时间还没到,狼牙独自在村头儿玩一只皮球。一脚下去,皮球滴溜溜滚进古榕树的树冠下。

狼牙的远远望着皮球,急的抓耳挠腮。那只皮球是爸爸步行几十里地到镇子上买回来的,他唯一的玩具。但大人曾反复警告过他不要到榕树下面,那里有妖怪。

狼牙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可以帮忙的人。

狼牙想:我快快的跑进去,抱起皮球,再快快的跑回来,料那妖怪也追不上。

主意打定,鼓了一下劲,忽的冲进树冠的阴影里,“叭嗒”一声,被一根露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个狗啃泥。

急忙站起来,抬头再找球,球好像离的更远了,在树冠的深处。刚才不觉的滚的那样远的。既然进来了,就要一定要带着球出去!狼牙是个倔强的孩子。

跑到球跟前,把球抱起来,心已经跳得像只兔子,正欲转身往回跑,忽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

“小朋友!”

狼牙吓得顿时不能动弹,一定是妖怪来了。定睛看去,看到榕树粗大的主干下坐了一个阿姨。

她像仙女一样的美丽,兰花一样的手指向他招了招。

“小朋友,阿姨的脚上扎进了一根钉子,好痛啊!你帮我□□好吗”

狼牙蹲下看。一根顶端有狰狞雕像的长钉子穿透了阿姨白嫩的脚背,有血水沿着脚面滴下。

“我给你□□,你怎么谢我呢?”狼牙半开玩笑的说。

“我送你一个媳妇,好不好?”

“好啊!”

狼牙一咬牙,把钉子拔了出来。

狂喜涌上心头,树妖忍不住掉下眼泪。

被这枚钉禁锢整整五年,眼睁睁看着女儿受尽折磨而无能为力。今天听见村民说要把她和女儿一起烧死,拚尽力气挣扎,挣到脚上伤口撕裂,终于天可怜见,一只皮球滚到附近,被她微弱的法力召进树下。

“阿姨,疼吗?”狼牙天真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阿姨不疼。谢谢你。”

“阿姨再见!”狼牙抱着球跑走了。

(八)

夜晚。奶奶突然对小夭说:“小夭,过来。”

小夭走过来,两腿微微颤抖。

“转过身去。”

小夭服从的转身,猜测这一次落在背上的会是哪一样刑具。

却有一只手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小夭不习惯这种轻柔的动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奶奶拿起一把梳子,轻轻梳理小夭乱草一般的头发。

“小夭啊,莫怪奶奶,是你投错了胎啊。”

妖的耳朵很灵。她听见奶奶说明天就要把她烧死了。五岁的小孩,还不懂“死”的含义,却曾被奶奶用一头燃烧的木棍烙烧脊背,那种疼痛锥心刺骨。尽管恐惧,但恐惧也习惯了,木然的等着新的折磨的到来,无动于衷。

夜深了。小夭睡在院子里的草窝里。

奶奶睡不着。明天就要手刃仇人了,心里不但不觉得快慰,反而像有一根针在刺。

她狠狠啐了自己一口,告诉自己说:“她的妈妈杀了我的儿子,烧死她,我开心着呢!我才没有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