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昏昏欲睡。

忽然,看见一个人影跪在门口叩头。

起身,定睛看去,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用颤抖的声音问:“这不是阿宝吗?”

阿宝抹着眼泪,不住的向她磕头。

“阿宝啊!你回来看娘了!娘想死你了!”她扑过去想抱住儿子,阿宝却站起来向外走去。

她赶紧追上去,一边喊着:“阿宝不要走!等等娘啊!”

阿宝的身影若即若离的在前边走,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娘。

她拐着腿跌跌撞撞的追赶着。

阿宝突然站住了,回过头来,向她绽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阿宝的脸在笑容中变形,变成一个妖冶的女人面容。

阿宝娘呆立原地。环顾四周,惊觉已经走进了古榕树冠的深处。冷汗顿时湿透了衣裳。

扭头就跑。

脚脖子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拖了回来。一抬头,看见女人阴森的笑。

“树……妖。”颤抖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树妖的嘴一张,一根树根伸出来,刺入了阿宝娘的喉咙,阻止她发出声音。更多的树根从树妖嘴里冒出来,刺入她的眼睛、鼻子和耳孔,树根在大脑和内脏里缓缓的分叉,婉延钻刺。

树妖故意放慢了杀死她的速度。如果时间允许,树妖愿意用一百年的时间让她体会死亡的痛苦。

看着阿宝娘痛苦抽搐,逐渐干瘪的身体,树妖的眼里满是快乐。

(九)

小夭在睡梦中不安的扭动。

她做梦了,梦见妈妈温柔的嘴唇。这个梦已经做了一百遍了。从美梦中醒来,总是月色中冰凉的院落。这一次醒来,小夭固执的闭着眼睛,希望把美梦做下去。

“孩子,醒一醒。”

甜美的呼唤。

小夭睁开眼,面前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小夭呆呆的看着她。

“孩子,我的孩子。”女人看着她,流下泪来。

“你是谁?”

“我是你的妈妈啊。”

妈妈?难道小夭也有妈妈?

“我是小夭的妈妈。小夭是妈妈的女儿。”

原来小夭也有妈妈啊!小夭朝妈妈怀里扑去,却穿过妈妈的身体,扑了一个空。妈妈是一个浮在空气中的幻影。

“妈妈,为什么我摸不到你?”

“小夭,妈妈没有人形,妈妈是村前那棵古榕树,被巫师钉在地上整整五年,眼看着你受那个狠毒的老太婆的欺负却无能为力啊!妈妈的心都碎了……明天,他们要烧死你,你快快逃走吧。

“我不走!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小夭,妈妈现在没有人形,不能离开树体,等有了人形,妈妈就去找你!”

“我不!”

“听妈妈的话!妈妈如果分心保护你,就对付不了村里的人们了!你先走,妈妈很快就会去找你,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妈妈保证。”

树妖伸出手,虚无的抚过小夭的脸。

小夭恋恋不舍的看着妈妈。夜夜思念的妈妈,刚刚见到,怎么舍得离开。

“穿过岩洞,到外面去,快走!不能再耽搁了!”

咛嘱的声音还响着,树妖的形像已经在夜色中隐没,小夭伸出手想挽留,只抓住一把凉凉的空气。

小夭爬起来,拔腿跑了出去,按妈妈说的,穿过黑暗的岩洞,赤脚踩着满地的星光,逃向外面的世界。

飞快的奔跑,幸福溢满心间,耳边还响着妈妈的叮咛。那是妈妈的声音,小夭要甜甜的回味一万遍。

☆、第 5 章

坡沃巫师在屋里独坐了大半夜,才决定上床睡觉。

晚饭时,族长来找他谈过了,让他明天携助阿宝娘烧死树妖和她的女儿。他答应了,但心里难以平静。

尽管有一半妖的血统,那也是个年仅五岁的女孩啊。

然而一个因仇恨而发疯的女人很可怕。

阿宝娘疯了,树妖必定也疯了。留树妖和女孩在世上,必然会给族人带来无穷的灾祸。

冤孽已成,他别无选择。

明天,怎样去面对女孩那无邪的双眼呢?

睡梦中,坡沃还在深深的叹息。他没有发觉,有个半透明的女人身影在黑暗的屋角窥视着。深深的地下,古榕庞大的根系向着坡沃的房子破土前进。床下的地板上,有细长的东西破土而出。

坡沃做噩梦了。梦里一条蟒蛇盘住他的身体,越缠越紧。当蛇缠到他的嘴巴时,坡沃猛然惊醒。

他发现他的确被缠住了。但不是蟒蛇。是什么东西这样死死的缠住了他,使他一动不能动?甚至缠住了嘴巴,不能发出声音。

好像是……树根。

突然发现眼前站了一个女人,笑笑的看着他。

女人说话了,甜美的声音有如清风明月。“坡沃巫师,念在当初你对我和女儿有一念之慈,我留你一命。”

坡沃知道她是谁了。拚命挣扎,动弹不得。

转身袅袅离去,无声的穿墙而出。

(十一)

清晨,族长亲自去请坡沃巫师。

推开坡沃巫师的院门,惊讶的发现坡沃的房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蚕茧。一个由盘绕的树根紧密盘绕而成的茧,显然,整个房子都被封在了里面。

族长大张着嘴巴,不知道呆立了多久,被后面赶来的人推醒。

“族长!阿宝娘被树妖杀死了,尸体被吸干了血,挂在榕树上……小妖怪跑了,不见了!”

族长跑到大蚕茧跟前,大声喊道:“坡沃巫师!你还活着吗?”

后来的人这才发现面前的景像,颤声说:“坡沃巫师一定也被杀死了!是树妖干的……”

族长抄了一把斧子砍向盘绕的树根。树根很坚韧,砍了好多下,只砍开一条小小的口子,要想把坡沃巫师从茧里剥出来,不花上一两天的工夫恐怕办不到。

砍着砍着,族长的手也软了,心也颤了。剥出来又怎样,不过是另一具尸体。

斧子落在地上。族长怒吼:“走!去烧了那妖树!”

带着人大步的走出院子。

树根茧子里,被捆得像只蛹的坡沃巫师拚命扭动,却发不出任何警告。

全村的男女老幼聚集要古榕树前。

阿宝娘干瘪的尸身挂在树上,风吹过,轻轻飘荡。枯槁的脸上,黑洞的嘴大张着,已经没有眼球的两个眼眶无比深沉。

族长悲愤的一挥手,大声号令:“摆起香案!敲起木鼓!跳起驱魔舞!”

香案摆了起来。几十只鸡被杀掉,人们拿着脖子骨嘟嘟冒着热血,还在扑棱的鸡围着榕树淋洒,大人小孩都用手指醮着鸡血抹在脸上,他们相信鸡血可以抵挡树妖的侵害,人们的脸一下子都变的狰狞起来。

青壮年们赤裸着上身,腰着挂着树桩和兽皮做成的木鼓,走进树冠下,围绕着粗大的主干,跳起原始的驱魔舞,用粗犷的嗓音唱着流传了几百年的驱魔歌谣。赤足下,尘土飞扬。

木柴在树干的四周堆了起来,浇上柴油。驱魔舞跳到高潮的时候,气氛变的热烈,本来心怀惧意,在树冠外远远观望的女人和孩子们渐渐被族人强有力的歌声鼓起昂扬的勇气,慢慢走进了树冠下,围聚到舞蹈者的四周,随着舞步的节奏一起呼喝,拍手,跺脚,场面浩大。

邪不压正,小小妖孽,无处藏身!每个人心里都充满复仇的胜利快感。

在这雄壮的歌舞声中,族长高举着火把,郑重的把火把伸向柴堆。

(十二)

火把逼近柴堆,众人的歌声转为兴奋的尖叫。

嗖。

仿佛是一只手抢走了火把。

歌声嘎然而止,人们怔怔的看着一根从树上垂下的榕树气根缠住火把的一端,轻轻摇摆。

族长也愣愣的看着。忽然看到其他人的神情变的极度恐惧,有的人用颤颤的手指着他的身后。

“什么?”他问。

醒悟过来,想回头,晚了一步,一根藤一样的气根像一条乖巧的手臂绕住了他的脖子,与此同时,握着火把的树根把燃烧的火把塞进了他的嘴里。

所有人都尖叫起来,男人和女人们抱起自己的孩子,没命的往树外跑。

然而榕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往日从树上垂下的千万条婆娑美丽的气根活了,扭动着,张牙舞爪纠缠住每一个想逃命的人。

不过是一刹那间的工夫,所有的人都两脚离地,被气根缠住脖子,悬挂到半空。

更多的根延伸过来,插入人们的身体,吸取脑髓和血液。

这一次树妖没有急着堵住人们的惨叫,她陶醉的享受这垂死的哀号。

男人,女人和孩子们的哀号。

孩子。

有的女人的哀号不是因为自己的痛,是因为孩子的痛。

想到这一点,让树妖感到分外的快意。

整整五年,我的孩子身受酷刑时,你们围观的眼神是多么的冷酷,甚至是高兴。